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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生活在召唤

时间:2022-07-14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苏荻真是好福气,父母虽担心女儿的能力和经验,但为了让女儿离开那个危险男人,终于还是同意了。现在苏荻有了新的目标,而她呢?子嫣一下子抛出许多实际问题,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她动心了。这是她第一次选择自己的生活。子嫣和苏荻惴惴然地站在晚报大楼前的花圃前。子嫣已穿上最庄重的行头,苏荻仍是七彩羊毛衫配牛仔裤。

第十章 新生活在召唤

子嫣走出江家的客厅,虽然口干舌燥,但却为苏荻的咖啡馆有了影子而高兴。

苏荻紧张地坐在她的梳妆台前,眼巴巴地盯着老友。她面前排着几列扑克牌,显然刚才在卜算这场重要谈判的赢面。

“你妈同意抛掉她全部股票,用来赞助你创业,”子嫣感动地说,“唯一的条件是你的店必须开在玉溪镇,不能开到城区。”

显然苏家两老不放心敢想敢干的女儿,要把她的活动范围控制在他们的视线之内。

苏荻却是想到,家人在近,有暇可以帮忙看店,随即发出一声欢呼,满面生辉:“多亏你,子嫣!”

子嫣坐在苏荻的床沿,近来她的肩颈常痛,难道是备课和写稿坐得太久,得肩周炎了么?

苏荻真是好福气,父母虽担心女儿的能力和经验,但为了让女儿离开那个危险男人,终于还是同意了。若是自己有母亲在身边,也不致这样孤独迷惘吧。

现在苏荻有了新的目标,而她呢?过去一直是张广耀替她拿主意的,如今,他已离去,而周大雄远在江南,她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弱女子,到哪里去寻找新的生活?

她突然感到胸腔似被掏空了似的,一片虚空,索性往床上一倒,闭上了眼睛。

苏荻见状,立即明白了她的失落,突然一拍脑袋,兴奋地说:

“子嫣,《南滨晚报》在扩版招人,我觉得你不妨去试一试;我还听说,负责《情感故事》的兰姐怀孕了,他们在招新编辑,你那篇《当爱到尽头》不是被他们评为月度优秀稿么?为什么不去碰碰运气?”

子嫣一下睁开眼,忽地坐了起来。

其实报上登的招聘广告她亦看过,心里也觉得这是极有诱惑力的机会,只是,这《南滨晚报》可是本市第一大报啊,而且这几年南滨在珠三角发展迅猛,一直吸引着五湖四海的有为青年前来寻梦,现在晚报面向全国招聘,不知有多少才人志士正额手称庆,星夜南下……

她吞吞吐吐地说:“可是,我不是新闻系毕业的;而且,人家在市内市外的报纸、电视上大做招聘广告,应聘的人一定很多,我想……”

苏荻心中一酸。子嫣一下子抛出许多实际问题,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她动心了。苏荻理解子嫣此刻的心情,这是她最好的改变命运的机会,可是却要跟诸多未知的人去竞争。这是她第一次选择自己的生活。这里头的动摇、焦虑、怀疑、自卑,都在以一种无限放大的恐怖,黑沉沉地袭向她。

她打了个榧子:“我陪你去!不管成不成,权当一次体验好了。”

那个下午风很大,乌云在天际匆匆游走。子嫣和苏荻惴惴然地站在晚报大楼前的花圃前。子嫣已穿上最庄重的行头,苏荻仍是七彩羊毛衫配牛仔裤。

子嫣身上那套深蓝色金纽扣西服裙是苏荻挑的,现在她又嫌子嫣穿在里面的白衬衫领口的蝴蝶结没绾好,替她重系了一遍,退后几步端详了下:“行了,现在的你,美丽、知性、青春洋溢,肯定会成功的!”

“谢谢!”

“我并不夸张,晚报老总要是识才重才,绝对会要你。”

一楼的门卫得知面前的靓女是许总约见的应聘者,为女孩忐忑不安的神情感动,热情地带她上楼。

总编办公室在这座现代化大楼的十楼,宽敞明亮,一溜书架占了一面墙,几把线条简洁的红木椅子,围着一张精致的茶桌。这些摆设,让来客感到优雅舒适。

黑色真皮大班椅上坐着个慈祥睿智的老者,这是《南滨晚报》的许总编。多皱的眼皮下那双深邃的目光,任何人和事都别想在他面前遁形。他伸手示意子嫣坐在他面前的高背椅上,他与她之间只隔一张大班桌。

“喝杯茶吧?”

“不用……啊,谢谢。”子嫣局促地说。

一位身着制服的阿姨走进来,给子嫣倒了杯茶。

喜欢这种茶吗,徐小姐?”

徐小姐!她小心翼翼地啜了一口:“挺好喝。”

其实茶太烫,她食而不知其味,她全身每一个毛孔都戒备着,凝神迎战她人生中一次最重要的面试。

“你想到报社来做,为什么?”

“我想,不光是我,大部分年轻人都有一个无冕之王的梦。”说罢有点后悔,也许回答“我佩服‘铁肩担道义,辣手著文章’的人”更合适。

“梦?无冕之王?哈哈,当记者很辛苦的,特别是女记者。”

“做喜欢的事,就不会怕苦。”

“可是,”许总说,“可是有十多个宣称不怕苦的大学生想到我这里。”他叹息着摇摇头,“其中一些是关系户,一些是老朋友的孩子,大家都说报社福利待遇好,名头响亮。”

子嫣的心一个劲地往下沉,她看见了许总那张刀刻一般的脸庞挂着一个为难的笑容,怀疑的目光从半眯的眼睛里射出,落在自己的面孔上,她似乎能听到他不以为然的笑声。

完了,她完全是白费力。

苏荻独自坐在一张休闲椅上抽烟,瞧着《南滨晚报》巨大的玻璃门,她面色时晴时阴。草地上几个烟蒂,似在说明它们的主人心中经历着何等激烈的狂风骤雨。

那漂亮的玻璃门偶一开合,便有穿着时尚意气风发的男女出入,苏荻瞧得眼珠子都快掉了下来。她知道,在这关闭的玻璃门里,是一个处于舆论的风口浪尖、足以睥睨众生的精彩世界,假若子嫣真的进入了这个世界,而她却被拒绝在这傲慢的大门之外,她会十分难受。

最讽刺的是,徐子嫣能凌驾于她之上,完全是因为她一时的义气……这叫她那争强好胜的心从此如何平静?她知道她心中一直有个小小的魔鬼,那小魔鬼会一直在她心底燃一炉小小的妒火,她似乎已经看到她的心一直在这慢火上炙烤的悲惨前景。

当然你纯属杞人忧天,她安慰自己,这种全国招聘的竞争不知多激烈,徐子嫣没有工作经验,又非新闻专业出身,成功的概率很小。

有那么一刻,她竟然希望徐子嫣面试失败,永远留在高田镇,只能羡慕地瞧着她身边的繁华热闹。

突然地,苏荻扬手给了自己一记耳光,狠狠地骂自己:小贱人,那是你最好的朋友啊,人家刚刚在歹徒面前对你拼死相救呢。退一步讲,若没有这位老妈心中的淑女典范出面,老妈哪里肯把她的棺材本全拿出来任你折腾,你怎么能不希望她好?

徐子嫣咽下一大口热茶,命令自己保持冷静,她放松了肌肉,恢复情绪。

她尽量为自己争取:“可是,我在你们的报上发表过作品,比别人更熟悉贵报的风格,特别是《情感故事》版块。”

许总观察着她:“这就是你得到面试机会的原因,我看到那篇《当爱到尽头》时,一直在想,这篇稿子里是不是有作者自己的影子?”

“呃……是有一点点。”没想到老总能记得自己的小文章,子嫣受宠若惊,觉得自己体内忽然注进了一种奇异的东西,她血脉贲张,双目闪亮,如实讲述了写作过程。

许总又问了她对现代男女情感的各种看法,子嫣没料到自己能如此有条不紊,侃侃而谈,许总渐渐为女郎的认真细腻打动。

诚然,她经验不足,思维尚不算很敏捷,然而为人真挚,灵活大方,采写情感类文稿,沟通、聆听、同情心及文字表达能力更为重要。尤其看着年轻的写作者,因为紧张而脸泛红霞,小心翼翼地选择着措辞,极力想有个能展示自己的平台,连捧着茶杯的姿势也格外小心,生怕给人留下坏印象……许总不由想起自己在报社实习的样子。

他是阅人无数的新闻界前辈,他知道她能在访谈后迅速写出文稿,这就足以让他给她一个机会。

“徐小姐,我想提醒你,当记者不可能大富大贵,反而要常常加班,要熬夜赶稿。你一个漂亮女孩子,一个人到南方闯荡,进报社你会失去许多别的机会,你真的愿意?”

“我愿意。”

他点点头:“徐子嫣,你过年准备回老家吗?”

“不回!”她其实尚没决定,但潜意识里觉得这回答乃关键所在,故答得毫不迟疑。

“那你下一周开始试用,先跟阿兰学习采访、排版。下个月就过年了,报社人手本来就紧张,到时外地同事请假回家,人会更少。希望你能尽快接手《情感故事》版,你必须非常努力,不要让我失望!”

子嫣差点流泪了,激动的热泪就在胸腔里奔涌。

看来抱怨怀才不遇,指责这世上全是潜规则的人,多半是才气不够或努力不够,因为真正做大事的前辈,是愿意给年轻人机会的。

当看到子嫣笑靥如花地飞奔而来时,苏荻心中的种种斗争一下消停,她有些释然地放下心头一块大石,大声说:“成功了!我就知道你能行。”

子嫣兴奋地在苏荻旁边坐下:“我还想这个寒假怎么打发呢,老爸要带他的女朋友回老家过年,你知道吗,那妞比我才大一岁。”

“你老爸真是与时俱进,宝刀不老!我咋没有你那么幸运,我家那两个宝贝,简直是两具活化石。”

“好个鬼!你来试试,两个同龄不同辈分的女孩子见面,先别说别扭,怎么称呼对方都是个问题呢。这下有借口不回家了,下周开始试用!”

苏荻深吸一口香烟,慢悠悠地吐出一串烟圈,亦吐尽心中那一丝郁郁:

“回家让老妈做顿好吃的,好好庆祝下,我们就要开始新生活了!”

想到她们齐心协力,彼此帮扶,居然能拉扯着离开那死水般的日子,迎接美好的、光辉灿烂的未来,两人心中充满了庆幸和感恩。

星期一上午九点钟,徐子嫣到《南滨晚报》文艺部办公室报到。

子嫣没想到著名党报的文艺部如此简单平凡,墙上的装饰物只有两样:一块半旧的白色留言板,上面写着一行行工整的“采访安排”;一面大红锦旗,上面印着“年度优秀集体”。天蓝色百叶窗放下大半,遮住了大部分阳光;沿墙两排办公桌,每张桌面有一台电脑,一些书、笔筒、一小盆绿色植物,除了一个大腹便便的孕妇,所有座位空无一人。

孕妇就是《情感故事》版编辑周小兰,徐子嫣走进办公室时,她在看子嫣那篇《当爱到尽头》,她面前的办公桌上还堆了一摞《南滨晚报》合订本。

周小兰是个活泼伶俐的少妇,齐耳短发,平跟鞋,虽然腹部高高隆起,行动迟缓,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依然透出名记的犀利率真。她是晚报名副其实的骨干,曾经拿过国家级新闻奖,全市人民都喜欢她主持的版面,也记住了她的笔名——“兰姐”。

“欢迎你加入我们,徐子嫣。”她说。

“啊,谢谢。原来你就是‘兰姐’,我常看你的文章,好喜欢。”子嫣结结巴巴地说。

“你肯定失望,原来‘兰姐’是个大腹便便的母蝗虫。”她笑了起来。

“没失望,诗人说,女人最美丽的时候,就是她当母亲的时候。”

周小兰有点明白许总为何派一个没有经验的新手给她,这叫徐子嫣的妞儿有种我见犹怜的柔婉,这种诚挚,这种美丽,真的会打动你的心,使你愿意在她面前敞开心扉。

她指指面前那堆旧报合订本,说:“你这两天什么都别做,先看看这两年的《情感故事》版面,熟悉我们的风格。”

“好的。”

《情感故事》逢周末出版,这里有版主“兰姐”采写的真实个案,也有读者投稿,子嫣对那些红男绿女的风流韵事瞧得津津有味。

兰姐问了子嫣跟高田中学那边的工作交接,问了子嫣的住宿安排。子嫣希望自己将来也跟她一样热情机敏,礼贤下士。

下午子嫣仍坐在办公室看旧报,办公室的其余人等陆续返回。两个男士,一高一矮,都穿着有许多口袋的摄影背心,背着大大的摄影包,一脸走过天下路的江湖豪客的爽朗;一个跟子嫣年龄差不多的时尚女郎,戴着黑框眼镜,背着个带小熊的双肩牛仔包。

兰姐将子嫣介绍给诸人,每个人都笑嘻嘻地欢迎新来的靓女加入。

回来的人们开始说起今天的采访见闻,议论着网上的热门事件,办公室里立即有说有笑。

子嫣听得有趣。她感到报社的氛围确跟镇中大异其趣,同事个 个聪明伶俐,见多识广。

镇中哪有这种人情味?同事间关起门来不理不睬——商业社会,本来无可厚非。然而总有些借管闲事说闲话来显示自己优人一等者,这里瞧你不顺,那里笑你无能,总想将人踩作脚底泥。

临下班时兰姐问:“看了一天的私情密情奸情,有何感受?”

子嫣摇摇头:“我想起那句咒语:我追求我得不到的,我得到我不追求的,人心总是那么不知足,一旦‘得到’便不珍贵,正像那首老外的诗。”

“什么诗?说来听听。”兰姐说。

办公室诸人都是葫芦庙中翻过筋斗的人,这时也齐齐支起耳朵。

子嫣摇头晃脑地吟道:

“哦,世俗的人,你们就像你们原始的妈妈——夏娃,凡是到手的,你们就不喜欢。去吧,去吃那一颗禁果,否则,天堂也不是天堂!”

众人一齐喝彩。

当师父的更是喜出望外,赞子嫣孺子可教。

子嫣试用期的第一天愉快而忙碌。忽然认识那么多新事物,认识另一拨新同事,让一直意兴消沉的她精神大振,庆幸不已:

原来,生活还可以这般多姿多彩啊!

晚餐后回到临时宿舍,子嫣兴奋地往床上一倒,心中最大的念头是跟人分享今天的见闻。

她拨通了苏荻的手机,这妞儿正跟她妈在玉溪镇最繁华的商业街上看店铺,没待她讲上几句,就滔滔不绝地谈起新店的位置、租金,还要她过来做参谋。

她婉拒了苏荻的邀请,并以不耽误她跟屋主讨价还价为名,中止了这个自私家伙的倾诉欲望。

她悻悻地看着手机:不行,我一定要把今天的见闻与人分享!遂拨给周大雄。

“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她说。

“我最爱听好消息!”听得出他很兴奋,这是他到苏州后她第一次主动给他电话,“你决定飞过来了?几时?我去接你。”

“大雄,爱情之外,还有世界。”

“嚯,林妹妹要闯世界了,你要告诉我什么好消息?”

她将她试用第一天的前前后后描述了一番。

他一直耐心地听着,待她讲完,才慢条斯理地说:“可是子嫣,晚报没有编制,你要来报社,就得辞职,就得放弃铁饭碗。”

这家伙果然精明,一眼就看出“好消息”的短板。

子嫣的心湖投来一片乌云,沉默一下,轻声说:“那个鸡肋,谁稀罕!”

“啊,想不到你这么勇敢!”

勇敢个鬼!苏荻早已被她的患得患失、首鼠两端烦死,宣布不准再谈论这个问题。

她也曾小心翼翼地给老爸打电话,想听听这世上最亲的人的意见。

那老徐正交蜜运,隔着万里关山亦能感到他那枯木逢春的得意劲,他没听上几句就开始劝女儿回家过年,他要向女儿隆重推出他的新女友。

子嫣为母亲不值,失落之余,也就没拿她的难题去打扰老爸。

“其实我最担心的,是这三个月的试用期。”这周大雄既能在千里之外感知她的困境,她干脆一股脑地倒出心底的忧虑,“万一我通不过试用,到时学校开学我又不回镇中上课,我会两头不到岸,一无所有,成为大家的笑柄。”

“别担心,我会一直支持你。”手机那头传来朗朗的笑声,说道,“亲爱的,你不会一无所有,你也不会沦为大家的笑柄。真的是两头都不要你,顶多我俩结婚,我的钱虽然不多,但养老婆还行。”

子嫣心中涌起一阵热潮,眼角湿润了。

报社实习头一天虽然新鲜有趣,可是也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而大雄这句饱含温馨的话,让她好似躺进苏荻家那只注满热水的浴缸里,软绵绵,懒洋洋,舒手舒脚无限安适。

因为她知道,这周大雄虽然有点玩世不恭,但他嘻嘻哈哈间讲出来的,大半都是真话。莫非这家伙对自己真的情深如许?

只是,只是,为何一想到杨晓斌,心里仍在一跳跳地痛。

她真心诚意地谢过他,结束通话。

当晚,她带着恬静的微笑,安然入梦。这似乎是南下以来的第一次。

为了尽快接手采编业务,子嫣天天跟在兰姐后面,学这个学那个,见报料人、采访、写稿、画版乃至写评论,认识了一大帮在感情路上摔过跟头的人。

子嫣不由自主地感到她的新工作很有吸引力。电话铃不时地响起,有时是男人沙哑的嗓音,有时是女人嘤嘤的低泣……那是急于找人倾诉的采访对象;又或是一个老妪激动的声调,一个少女急切的追问……那是热心交流读后感的读者。

每接一个电话,每见一个人,都让她激动。

子嫣面前摊着一本采访本,一支录音笔,手握一支签字笔,凝神倾听着每一个男人或女人的讲述,她那温存的杏仁眼同情地看着对方,直看到这人打开光鲜的外表,袒露出伤痕累累的内心,她那易感的美目往往也会湿润起来。她记下那雷击电闪般的爱情却不得不化为云烟,她感慨那相濡以沫的宁静生活下面的暗流汹涌,她的纤纤十指在键盘上敲啊敲啊,将那些听来的故事,将那些感动与谴责,化成一段段美文。

听得多了,写得多了,子嫣自认看透尘缘,习惯了大雄那头的嘘寒问暖,也接受了晓斌那头的杳如黄鹤。

有次大雄在QQ上对她说:“你相不相信缘分这回事?我从北京回南滨,一时兴起请你去跳舞,本来曲终人散就各走各路了,谁知你跟那人又闹了那么一出,结果就像戏里唱的: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她一时怔住,无言以对。

那头似也在等她回应,不发一语。

好吧,她认命,她点了个笑脸图案回他。

苏荻说现在的子嫣让她压力山大:“你每天都在进步。一个人能将兴趣当作工作,那就是幸福了。”

她的咖啡店开张在即,每天起早贪黑,忙得像一只蜘蛛。子嫣不好老去缠她,同时自己亦忙,有事便在电话里解决了。

除了过年在苏家吃团年饭、初一在苏家休息了一整天外,子嫣居然没再见过苏荻。

转眼寒假结束,彼时子嫣对新工作已得心应手,不愿离开这个新天地,又得苏荻、大雄一干人力挺,决定回学校搬家、辞职。

徐子嫣跳槽攀上晚报高枝的消息是高田中学开学初的最大新闻。

说是报社老总也是中文系毕业的,徐子嫣见工那天偏又打扮得像个林黛玉,同专业的人见了同专业的人落难,少不了怜香惜玉,男人嘛你懂的。

说徐子嫣应聘时带去的作品全是发表在镇报上那些豆腐块——有什么了不起,全是无心教学把心思花在歪道上写的,我们要是也不专注正业整天在文化站、镇报混,肯定比她干得更好。

说是徐子嫣完全是交了狗屎运,《情感故事》的周小兰是何等精明厉害的女人,可惜就要休产假,急于找个软脚虾来顶替,所以挑了那个一团云似的徐子嫣作跟班。

说是徐子嫣一到报社就成了报花,现在打扮得像个妖精,整天出入西餐厅高级会所,喝喝茶喝喝咖啡就把文章写了,跟在我们这里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说是徐子嫣这种心比天高的外地老师,一开始就把我们这里当临时跳板,别看她平日里沉默寡言,其实根本就是瞧不起人,存心不与大伙打成一片……

开学第二天,当徐子嫣回到高田镇中办辞职手续时,人们虽觉得她身上那件喜气洋洋的玫红色粗呢直筒裙俗艳得扎眼,可不得不承认她那容光焕发、步履轻捷的样子确实漂亮。

这个粤语只会说几个单词的外来妹,居然在这个竞争激烈的陌生城市给自己找到一片天空,一片任自己自由飞翔的天空。

校长已在报上读过子嫣的文章,说了些“池水难留蛟龙”之类客套话,同时亦高兴摆脱了这种“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外地老师,立即接受了她的辞呈。

倒是级长有些愤愤然,说子嫣单方面撕毁合同,一走了之极不负责。子嫣也不搭话,回他以灿烂笑容。

今后桥归桥,路归路,各行其道。她令一直视她为可怜虫的人失望了,他们所紧张所孜孜以求的,她居然毫不稀罕。

到镇上的银行领取存款时,她的笑靥开始凝固。她在银行的柜员机上打出存折的账号,屏幕上却出现一行字:账号已冻结。

她只好排队到柜台前查原因,营业员接过她的银行卡刷了一遍又一遍,刷不了!他沉思有顷,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盯着她,说:“你是镇中的老师吧?”

“是啊。”她有点焦急,不明白为何银行系统在这节骨眼上坏了。

“你们学校通知我们,你的工资卡冻结。”

“怎么会这样?我不违法不犯法,学校有什么权力冻结我的银行卡?”

“这你要问学校。”

“可是我就要离开这儿了,我本来是想把钱全部取出来的。”

“对不起,我帮不了你,没有你们学校的指令我们不能给你解冻。”

找到学校人事科,子嫣面对的是一张高深莫测的脸。

校务主任,一个干瘦的当地老头儿,拖腔拖调地说:

“徐老师,寒假期间的工资已经划进了你的工资卡,但是你寒假没有上课,一开学就辞职,所以这笔钱不能算你的,应该归校方,或者至少校方应该有一半。待领导开会研究如何分成后,再给你工资卡解冻。”

“可是这是不合法的。”她气得不行。

“你单方面撕毁合同,好像也不合法。”

子嫣叹口气,区区数千元,何必如此刁难?就因为她是孤立无援的外来妹?

她不想让这个意外事件影响自己的好心情,懒得多说,便回级部办公室将自己的东西收了,抱着大袋物品,在同事们突然爆发的热情祝福声中,离开了教学楼。

“你竟这么算了?”

苏荻用夹着香烟的手指点着她,气愤地从那张准备留给下一任房主的旧沙发上起身,诧异地打量她的面孔,嚷道:“跟他们打官司!什么玩意儿,连女孩子那点工资也要贪。”

徐子嫣深感惭愧。特别是看到宿舍已经收拾得七七八八,地上摆着打好包的被褥,装衣服的大包小包,装瓶瓶罐罐的水桶等,唯有书架上的书依然原封未动地排列着,等候着主人来收。

显然筹备新店练就了她的身手,苏荻已能将事情做得又快又好,像现在,边帮子嫣收拾,还不耽搁收听股市行情。

她不以为然地说:“算了吧,卡里没多少钱,何况银行卡和密码在我手上,他们同样取不出钱。”

说罢不再看苏荻的脸色,动手整理书架。她将有用的书、资料、发表的文章分门别类,装进不同的袋子里,那些闲书和杂志便不要了。

苏荻索性关了收音机,往窗外喷出一串烟圈,回过头,冷笑说:“反正要走了,为什么不跟那些人撕破脸大闹一场?你的行为,说好听点是豁达,说不好听点是懦弱。”

她淡然一笑,摇摇头。

她比苏荻更理解这个由失落彷徨组成的孤岛,那些被经济大潮抛弃的当地人,这些为梦想离乡背井流落到这南方角落的外地人。她看着那些日渐麻木的苍白面孔在晨曦和暮色中仓皇地忙碌。他们之间的亲与疏,他们的真实感受很少能从表面上看出来。她记得自己怎样在街上走,咬着牙,绝望地看着每一样东西,憎恨所见到每一样东西,心灵接近崩溃。

现在她已飞到新天地,为着命运女神的眷顾,她原谅一切,无论是喜欢她的人,还是不喜欢她的人。

似乎就是要跟她的行为形成反差,苏荻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摁灭香烟,接听手机。

忽地,苏荻柳眉倒竖,厉声喝道:“王老板,你别忽悠我!看看你们在我卫生间搞的破装修!开业才几天啊?我也没时间跟你打官司,影响我生意,我带伙计每天到你公司吃饭去!”

凭对苏荻的了解,徐子嫣估计这妞是讲得到做得到。她要真带人到那位王老板公司里,接下来的戏码绝不亚于王熙凤带丫头们大闹宁国府。

那头好像也感到事态严重,一直在小心翼翼地解释什么。

但是苏荻这一回的疾言厉色并没有继续下去,那对深陷的眼睛忽然浮起笑意,骂道:“少废话!给你下最后通牒:明天一早没弄好,看姑奶奶敢不敢带伙计住你公司去!到时候,我们的吃和住都要你负责!”

虽在下最后通牒,声音却一下子低了八度,变得嗲嗲的,柔软如动物的毛皮。

子嫣取笑她:“你这叫又打又拉吧。”

苏荻向闺蜜半炫技半揭秘地传授机宜:“没办法,启动资金不够,给的薪水少了点,工人就马马虎虎,我只好擒贼先擒王,搞定老板再说。”

她双手抱臂,踌躇满志地咬着嘴唇,全然忘了唇上正涂着桃红的炫彩唇膏。

苏荻唇形饱满,素喜用各种唇膏突出其性感。高中时校规那么严厉,她依然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在校内涂淡淡的肉色唇膏,在校外涂艳丽的大红唇膏,搞得一张嘴肿了似的。

成功的人总有些离经叛道,个性鲜明,也许从一开始就显露出来。

子嫣认识苏荻那一年,大家刚刚考进那所著名的重点高中。教室里,新生们正在乱哄哄地自由组合,寻找位子坐下来。

子嫣知道同桌很重要,好的同桌既是红尘知己,闺阁密友,又能在学习上取长补短、相互促进。她紧张地在那一张张兴奋而陌生的面孔中细细搜索时,忽然遇到一对同样充满期待的紧张搜寻的眼睛,眼睛的主人是位高个儿的明朗少女。

没任何语言,两个少女相视一笑,便走向对方,一起坐在一张课桌后。

新班主任在讲台上发表就职演说时,子嫣和新同桌在台下利用一本书作掩护,正忙碌地传递着一张纸条。利用这张纸条,她们询问彼此的姓名、生日、父母职业,询问最爱的书和最喜欢的歌曲。

两人目光闪亮,嘴角笑意渐浓,因为一个又一个惊喜等着她们:

两人都出身知识分子家庭,都喜欢听音乐、看小说、跳舞和旅行。

她们看过的书中有八成是对方看过的!

苏荻只比子嫣大一个半月!

……

遂成无话不谈、形影相随的朋友。

再后来,她们走出校园,闯荡社会,两人仍是一路相随,相互扶持,说她俩情同姐妹,其实姐妹哪有这般亲密。

“你越来越能干了!”子嫣钦佩地看着苏荻,“当女强人好威风,既可以向伙计发号施令,又可以痛骂无良奸商。”

“威风是假的。”她伸个懒腰,毫不掩饰地诉起了苦:

“做餐饮最累!每天起早贪黑,还要受工商税务的气。顾客全是衣食父母,半点得罪不起。”

“可我瞧你骂人的时候,啧啧,分明是刚喝罢三碗‘透瓶香’的武二,几乎可以上景阳冈打虎!”

“才当几天记者嘴就这么刁!你就瞧着吧,我正一天天往黄脸婆那条不归路走,迟早变成个母大虫,成天叉着腰亮着一把大嗓门说话,没法子,形势比人强。”

她边说边蹙眉叉腰,仰首挺胸,子嫣给逗得咯咯直乐:

“瞧瞧这风骚无比的姿势,堪比《武林外传》里的闫妮。”

苏荻啐她。

两人边收拾最后的物品边胡说八道,转眼就到中午。

她们不想浪费时间到外头下馆子了,便检查厨房,每一个边边角角都没放过,最后总算搜罗到两包方便面、一袋榨菜、三个鸡蛋、一袋麻辣小酥鱼。

两人再次合作,不一会儿,两碗喷香的鸡蛋辣鱼面便诞生了。

两人各抱一碗面,在一地狼藉中随便坐下了。一尝她们的劳动成果,真是惊喜交加:这随意煮出的方便面,居然鲜得几乎连眉毛也掉到地上。

她们没想到那种香菇排骨方便面撒上麻辣鱼干,会变得如此鲜美;她们更没意识到,希望在前头,友人在身伴,不停地劳作以及饥饿,这些都是最好的调味品。

吃饱喝足之后,苏荻忽然既满意又惆怅地叹息一声:“我们既能干又不丑,怎么没个比较像样的男人来追?”

又来了!

子嫣垂下睫毛,无言以对。

曾一度极力淡忘的往事,更加噬人而来。

苏荻打量她一会儿,狐疑道:“你又有啥心事?”

“没,头有点痛,这阵太累了,睡不好。”她支吾。

“不是心痛就好。你这傻妞,每次恋爱都折腾得死去活来,遍体鳞伤。那么投入有什么好?正经事全荒废!我今后决不为不值得的人浪费青春了。”

“你那位交谊舞王子呢?”

“断了。”说得面不改色心不跳,看来果然是玩伴而已。

“祝贺你,苏老板,你终于将对肉欲的追求转向了事业。”

“以后嘛,我要当个大俗人,好好做生意,感情么——不见兔子不撒鹰。”

子嫣恨她站着说话不腰疼,再加上思绪纷乱,遂把两袋杂物塞给苏荻,自己拎起两大袋书,领头下了楼。

经过楼前那棵紫荆树时,子嫣在新旧参半的枝叶间发现了一朵小小的紫荆花,她放下手中的袋子,摘下这春日里第一朵紫荆,簪在鬓旁,美滋滋地坐进了苏荻她爸那辆福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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