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话说特洛伊城陷落，烽火平息之后，整座城市
化作废墟，到处是焦土与灰烬，
那位武士[1]编织了弥天大谎，
并因此而受审判罪，此事真切无误。
随后高贵的埃涅阿斯及其子孙族人
驰骋疆场，所向无敌，克地称王，
将整个西方诸岛的财富收归己囊。
伟大的罗穆卢斯（Romulus），直取罗马，
创下辉煌大业，建立不朽城池，
更以其名冠以此城，沿用至今。 10
提修斯（Ticius）[2]在托斯卡纳大兴土木；
伦巴达（Langobard）在伦巴第建家立业；
而幸运的布鲁图，在与法兰西隔海相望
之不列颠岛，坐拥大好山江
长乐未央。
那战乱、废墟和传奇
轮番上演，变更不定；
因而可喜、可悲之事
循环往复，瞬息交替。
布鲁图奠基不列颠，骁勇善战青史留名， 20
无数后辈英雄豪杰，相继效仿征战疆场，
一朝功成万事兴，他朝烽火家业’。无数奇迹
降临在这神奇土地，从建国之初便如是。
就我所知，比其他任何地方都更传奇。
然而不列颠诸王之中，亚瑟王是旷古绝今的传奇；
鄙人之意，便是，讲述这个传奇。
某些坊间流传，已是惊险刺激，
我讲述的是亚瑟王传奇里，最为不可思议之事。
各位看官若想得窥全貌，稍事休息，
且听我说来，那日我在城中， 30
有闻必录。
丰功伟绩，万古流芳，
骁勇善战，才气无双，
其言必信，其行必果，
普施利物，名满八方。
圣诞节之际，亚瑟王在卡梅洛（Camelot）[3]大摆筵席，
与那些盖世无双、高贵慷慨的勇士们共聚一堂，
圆桌骑士，尽数到场；
八音迭奏，觥筹交错，
君臣无忧无虑，开怀畅饮。
侠肝义胆的骑士们，先是兴致勃勃地舞刀弄枪，
然后在宫廷里载歌载舞（caroles）[4]；如此
欢度佳节，足足半月，
抛开琐事，含哺而熙，鼓腹而游，
笑语欢声，乐以忘忧，
夜夜吹弹歌舞，日日鼓乐齐鸣；
整个宫廷，一派喜庆
王公贵妇，浅斟低唱，
云合景从，笑逐颜开：
勇士声名显，若泰山北斗， 50
女眷姿容艳，如春色满园，
绝代亚瑟王，众王中至尊。
诸位高贵且优雅，正值头角峥嵘际，
欢聚一堂。
乐不可支，
陪伴君王，
此等君臣，
盖世无双。
转眼已到新年时，贵族之中后生子，
正襟危坐于高堂，炊金馔玉待君尝， 60
万众拭目静以待，亚瑟王及其臣将，
鸦雀无声之庙堂，丝竹管弦忽齐鸣；
神职人员与百姓，语笑喧阗同欢庆，
引吭高歌圣诞曲，来回来去几度闻。
亲友新年喜相聚，急急分甘派贺礼，
互赠礼物表心意，人人收受不得闲；
攘来熙往乐陶陶，流星赶月送迎忙。
臻首蛾眉之女眷，开怀笑敖亦谑浪，
飒爽英姿之勇士，拊掌而笑前后仰。
传杯弄盏酒正酣，笑语欢声满室春， 70
狂欢过后浴与衅，仪表堂堂归原位，
三牲五鼎呈于众，万事俱备欠东风，
战天斗地群雄齐。绝代佳人桂妮薇，
仪静体闲若幽兰，众星捧月居中位，
见伊现身宝座上，众人情悦心振荡：
上好绸缎四周绕，延展飘逸若华盖
绣帷及奇珍异宝，来自鞑靼（Tars）[5]图卢兹（Toulouse）[6]，
罗帐刺绣若天工，坠金镶翠光华耀——
此物价值当连城，若尔欲为其倾囊，
有朝一日。 80
倾国倾城，
顾盼生辉。
若此之艳，
人间无双。
众人皆入座，亚瑟王方动箸；
他兴高采烈，挥斥方遒，
他生龙活虎，根本不愿
长久安坐高椅，或者横卧床榻，
他热血满腔，好谋善断。
此外亚瑟王，亦乐于遵循惯例， 90
犹如往年一般，以慷慨激昂的姿态，
在此盛大节日，他绝不宣布开席，
直到他已经历数那些关乎
功勋、信任之旷世传奇，
国王和骑士们，形形色色的历险；
或者有人恳乞能派遣一骑士
与人一起比武，在危难中，
肉薄骨并，浴血奋战，
如幸运眷顾，终将得功赏。
这就是沿袭至今的传统，亚瑟王就在他的宫廷中， 100
每逢盛大节日之际，就与群臣一起，
在此高堂。
容光焕发，
巍然屹立，
新年致辞，
与民同庆。
大堂之上，亚瑟王傲然而立，仪表堂堂，
在贵宾席前，与群臣共话家常。
义薄云天的高文爵士，便坐在桂妮薇身旁，
还有阿格拉文（Agravain）爵士，堪称金石之坚， 110
他们都是真正的勇士，还是亚瑟王姐姐的儿子。
最尊贵的位置上，坐着鲍德温（Baldw in）主教，
在他旁边用餐的，便是尤瑞安的儿子宇文。
高台之上所坐者，尊贵非凡享殊荣；
长桌两侧所坐者，忠肝义胆众骑士。
第一道菜上席的时候，嘹亮的号角响起，
四下登时彩旗飘摇，迎风招展灿若繁星。
接着又铜鼓锵锵，管笛齐鸣；
就连林中的莺燕，也和着回声婉转歌唱，
真是万众一心，集成金声玉振。 120
只见席间，雕蚶镂蛤，
珍馐美馔，应有尽有，
世间再难寻觅，若此容纳之众，
器具之华美，食物之丰盛，
锦服若此。
无拘无束
翱翔自得；
咀嚼英华，
品味琼浆。
关于这场盛宴，我就不再赘言， 130
各位只需明晓，一片祥和融洽。
就在突然间，平地惊雷起，
用餐嘉宾，停住勺叉，
钟鼓管弦，戛然而止。
就在这第一道菜，呈上宫廷之时，
但见一彪形大汉，倏地推开宫门，
身形巨大，雄姿英发。
从喉头到大腿，层层肌肉围裹，
而腰腹与四肢，健壮又修长，
大约是巨人的一半身量，堪称凡人体格最强， 140
高高地骑在马背上，英姿飒爽。
虽然他胸如棕熊般健硕，背如猛虎般厚实，
他的腰身与小腹，却如猎豹般瘦削；
他的体格与举止，优雅又合宜，
干净利落。
众人皆惊，
其面颜色。
神采英拔
通体碧绿。
这位骑士全身绿色，因其身着绿色服装： 150
绿色外套紧贴他的身侧，笔挺合体；
外面罩以明亮的披风，披风内侧
整整齐齐的皮毛，赏心悦目；
披风的衬里与兜帽，都用了洁白的皮毛，
扣在他的肩头，在身后飘舞，
洁净的长袜，紧紧包裹着他的小腿，
同样是绿色，其下便是金光闪闪的靴刺，
颜色鲜明的饰带，乃是上等真丝所制；
双腿之下，皆为皮革护具。
他的外衣颜色鲜亮，苍翠欲滴， 160
镶满了各种美丽的宝石，
他的马鞍，绸缎般光滑，
纹样设计，华贵炫目。
言语实在难以描述其万一。
精美的刺绣，就在那翠绿中金光流溢，
百鸟空中翱翔，快乐无比；
他的坐骑的领扣，胸前的垂坠儿，还有固定鞍子的皮带，
以及所有金属所制之物，都闪耀着祖母绿的光芒。
他脚踩的马镫，也是同样的颜色，
就连马鞍头，以及鞍上的钉扣，都是绿光荧荧， 170
所有绿色的宝石，璀璨夺目。
就连他的坐骑本身，也都是同样的绿色，
的确如此；
高头大马，
桀骜不驯，
手握缰绳，
高踞其上。
这位马上的豪杰，倒也招人喜欢，
他精壮的坐骑，鬃毛飘飘；
而他飘逸的长发，服帖地披在肩上， 180
他的须髯浓密如灌木，一直垂至胸前。
胡须与头发，仿佛袅绕的云雾，
修剪得非常平整，恰在他的手肘之处，
犹如国王的头罩一般，遮蔽了他整个颈项，
而且他一半的臂膀，也隐匿在须发之中。
他的骏马的长鬃毛，似乎也效仿他的模样，
绿色的鬃毛，经过精心卷曲与梳理，
以金线为装饰，编结成许多小辫，
有的是鬃毛偏线，有的是金线。
坐骑的额发与尾鬃，同样用心保持风格一致。 190
无一例外，都是那夺目的翠绿。
那骏马的尾鬃，装饰着珍贵的宝石，
还有那缚在骏马身上的皮带，缠结之处，
悬着黄金的铃铛，闪闪发光、叮当作响。
但见此景，厅堂之上无人不感叹，
今世竟有此等骏马，如斯英雄，
行游天下。
过于自信
恐无一人 200
堪抵一击。
此外这位豪杰既未佩戴头盔，也未身着锁子甲，
身上的装备，仅有胸甲与颈甲，
当作防御武器，用以抵御刺杀。
他一只手执着，一大枝忍冬青，
应为整座树林，最为青翠的那枝，
而另一只手上，持一柄可怕的巨斧，
这寒光闪闪的武器，不得不好生描述一番。
大约人头大小，足有一厄尔码（ell－yard）的长度，
绿色精钢的斧刃，削铁断金； 210
斧头处相当宽阔，精光毕现，
造型精细合宜，刃若新发于硎。
这位豪杰紧紧攥着，坚韧斧柄——
钢铁缠绕，直至柄头，
柄身处处雕琢，绿色优雅之作。
为了能够纵情疾驰，悦目的缰绳被折起，
在末梢圈成圆环状，沿着把手自然下垂。
那缰绳之上还附着，众多华丽的流苏穗，
翠绿流光的纽扣上，刺绣花纹精美绝伦。
这位豪杰一进大殿，蹄间三寻， 220
昂然直入讲坛，全无畏惧之色。
不揖不拜，眄视指使，
脱口而出：“不知何人
为此盛宴之主人？他应深感荣幸
我将与他当面一谈。”言语间，将从下
至上，
四下环顾，
上下打量；
眼神停至，
至尊之人。 230
座下所有的贵族，凝视这狷介之士，
人人都急于知道，他究竟意欲何为。
如斯豪杰与骏马，如斯诡谲之色调。
人与马苍翠欲滴，恰如酥润草色，甚至更胜一筹，
各部件交相辉映，赛过绿镶金珐琅。
四下站着的贵族，舌挢不下却移近，
迫不及待想知道，他究竟意欲何为。
他们从未曾遇见，能人异士若今日，
众觉今日之豪杰，更若法术与幻象。
于是大多数勇士，都怯于上前应答， 240
张口结舌面相觑，身体僵坐如磐石，
但见整个宴会厅，一时间万籁俱寂。
方才的熙来攘往，登时仿佛陷入了，
沉睡之中。
固然出于畏惧，
亦是依照礼制。
谁人接见异士，
众望自有所属。
胆色过人的亚瑟王，当然也是兴致盎然，
坐在宝座上回视，并向这位豪杰致意， 250
彬彬有礼地说道：“阁下，欢迎您的到来，
我，是这里的主人，亚瑟王；
蒙君光临，蓬荜生辉，祈望阁下，
您，稍后，能够明示意图。”
“高座之上的主人，既然如此，请给予我帮助，”豪杰说道，
“我此行叨扰，不过一时半刻；
陛下，您的声名，四海皆知，
您的城池被誉为最雄伟，您的勇士们
纵横沙场，所向披靡，
是世间的男子中，最为勇猛与高尚的， 260
我早有耳闻，此处最高的礼遇——
说真格的，此时，我出现在此便是缘于此。
我相信陛下一定知道，我手中所执的树枝
代表着和平之意，绝无开战之意。
否则，为开战而准备，必带上战友，
出发之前，也肯定身披铠甲，头戴钢盔，
戈矛与盾甲，磨得金光闪耀，其他
让我大展拳脚之武器，我也必定配备齐全。
可是您看，我这血肉之躯未若水草，因为我绝无干戈之意； 270
而陛下恰如传说所言，有万夫不当之勇，
您必定宽宏大量，让游戏如我所要求，
绝无二致。”
亚瑟王诺许：
“这位豪杰，
意欲干戈，
奉陪到底。”
“不，我绝无此意；陛下，实言以告，
当下之我全然无害，犹如襁褓中婴孩。
我若全副武装，扬鞭驰骋， 280
在座无人能敌，就连陛下也不及。
我来到陛下的宫廷，就为了圣诞节的游戏，
在这圣诞和新年来临之际，在这勇士齐聚一堂之际；
大堂之内若有人，非比寻常之胆色，
热血沸腾冲斗牛，初生之犊不畏虎，
胆敢昂首挺胸立，任由对手全力击，
长柄战斧旷世宝，吾将诚心赠予其。
此斧轻重随心意，必定使君运自如；
此外吾将宽衣坐，率先承受第一击。
座下诸君若有意，敢于尝试吾所言， 290
挺身而出与吾对；吾将为君留战斧，
吾将就此弃其权，君可永久享此斧；
吾将静立于此地，承受阁下这一击，
阁下如若许吾求，他日亦应许一击
为今日之报；
暂缓执行，
一年一日。
拭目以待，
谁人应许。”
他出场时，众人惊魂未定，此番言语更是动魄惊心， 300
无论高下，整个宫廷，鸦雀无声。
绿衣骑士骑着马，高坐于马鞍之上，
红色的眼睛仿佛在喷火，凶神恶煞地四下环顾，
扬起那粗硬的眉毛，闪烁着荧荧绿光，
不时抚弄着胡须，等待有人挺身而出。
依旧没有武士应答，他便高声咳嗽几下，
傲然挺立身躯，张口说道：
“什么！这就是亚瑟王的宫廷，
那个声名远扬的，亚瑟王与他的骑士们的宫廷？
你们的荣誉哪儿去了？你们的战绩哪儿去了？ 310
你们的刚毅、你们的豪言壮语、你们的血性，都到哪儿去了？
现在圆桌骑士们的，荣誉与骄傲，
正在被他人，用不堪的言语践踏，
就因为你们被斩首之邀，吓得瑟瑟发抖。”
绿衣骑士纵声狂笑，亚瑟王忧心如捣，
热血一阵猛冲，涌上他安详的面庞，
因为羞愤，
怒火中烧，
满座皆然。
国王无惧 320
走向豪杰。
说道：“阁下，皇天在上，您的要求委实离奇；
万一您得偿所愿，岂不也是愚蠢万分。
我深知我的骑士们，无人因为您的言辞
惊慌失措。务必，将您的武器交与我，
我将非常荣幸，满足阁下的请求。”
亚瑟王一跃而起，迅速抓住他的胳膊，
而另一位贵族，也气势汹汹地站了起来。
此时亚瑟王已经，抓住了巨斧的长柄，
仿佛随时能抡起巨斧，向绿衣骑士发起攻击。 330
绿衣骑士径直站在他的面前，仿若雕像，
他的身长高于在座所有人，头颅高高扬起。
他泰然自若，轻抚着自己的胡须，
从容不迫，脱掉外套，
面对亚瑟王高举的巨斧，若无其事，
比坐在宴席上，面对别人端上一大瓶美酒
还要淡定。
坐在桂妮薇身旁的高文
此时向亚瑟王大声要求：
“恳请陛下允许 340
我代您跟他比试。”
“尊贵的陛下，如果您现在，”高文对亚瑟王说道，
“允许我离开座椅，站到那里，
就是您身旁——这样我也不至于唐突
离席，相信王后陛下也不会反对——
当着您的众臣，我一定不辱使命。
只因臣下真心觉得，陛下此举易遭非议，
所以我在您的宫廷之上，斗胆恳请陛下，
虽然您个人，乐于参与这场游戏，
而且在您的宴席，还坐着众多英勇之士， 350
我以为，天地之间，在精神上没有人
比他们更高贵，在体格上也没有人比他们更适宜拼杀。
我深知，我不过是草木愚夫，
我的人生，实言以告，也无所谓得失。
我所有的荣幸，也不过因为您是我的舅父；
我唯一的德行，就因为体内流着您的血液。
但是如此鲁莽的事情，实在不合您的身份。请给予
我这个机会，让绿衣骑士寻求的游戏尽快结束，
假使我的言辞不合礼仪，就请在座的诸位，
宽宏大量。” 360
经过切磋商讨，
骑士众口一词：
国王不宜此举，
高文代为参与。
于是亚瑟王便命令，他的外甥站起身，
高文爵士立即起立，谦恭地向他走去，
在亚瑟王面前下跪，准备来迎接武器。
亚瑟王举起双手来，郑重地递过武器，
赐予他上帝的祝福，并对高文的心智
与体魄都如此强健，由衷地感到欣喜。 370
“格外小心啊，”亚瑟王说道，“如何开始？毕竟，你这一斧子下去，
我确实以为，你今日如何对付他，
他日你就将承受，他如何对付你。”
高文手执武器，走向绿衣骑士，
那个仅仅站在那里，就让众人惊惧不已的绿衣骑士。
这位绿衣骑士，向高文爵士行礼道：
“在动手之前，让我们先把话说清。
首先，这位骑士，请问您尊姓大名。
您必须如实以告，这样我才能相信您。”
“实言以告，”这位才俊说道，“我是高文爵士， 380
就是我将给您一斧头，无论发生任何事情，
也是我将承受同样一击，就在十二个月后，
您用这把斧头，回敬给我；如无异议
我就开始。”
其言如下：
“鄙人今生，
深感荣幸，
受君一击。
上帝为证，”绿衣骑士说道，“高文爵士，我真是大喜过望——
在此，由您亲手，实现我所追寻的一切。 390
相信我所说的一切，您确实明白也做好准备，
以及我向亚瑟王，在约定里要求的一切；
除此以外，在我们见证，即将开始的奇迹以前，
请您发誓，向我保证，
不是别人而是您，将会在我们约定的日子，
去您认为最有可能找到我的地方，找寻我，
来承受你许诺的，也就是你今日对我所为。”
“我应该去哪里，”高文说道，“去寻找您居住之所呢？
阁下家在何方，在创造了我们的伟大的造物主面前，
我们都是一无所知。阁下，您姓甚名谁？ 400
请告诉我您的头衔，府上何在，
我将竭尽所能，找到去府上的路。
我郑重起誓，我绝不食言。”
“这就足够了。确定在新年之际这就足够了，”
绿衣骑士对高文爵士，彬彬有礼地回应道，
“如果我真的说了，那么你挥斧的力道，
对我而言就无异于轻挠，一旦我现在告诉你
我的姓名和住所以及家乡，你就会
为了我的举止忧虑不堪；可是约定依旧，
若是现在什么也不说，你才能挥洒自如。 410
无须费力找寻，也许就在你的家乡。
来吧！
使出浑身解数，
让我领教本领。”
扬起他的巨斧，“恭敬，”
高文答道，“不如从命。”
于是绿衣骑士，迅速起身，
将头前伸，露出结实的肌肉，
摘掉王冠，现出光亮的长发，
依照先前的约定，将自己的后颈送上前来。 420
高文攥紧巨斧，高高抡起；
他将左脚，稍稍前移一步，
手起斧落，正中赤裸的脖子。
吹毛利刃，将颈骨从中劈断，
斧落之处，皮肉立时分两半，
斧刃寒光闪闪，深深扎进地面。
只见英俊的头颅，从脖颈滚落在地，
头颅骨碌碌从这脚滚到那脚，人们又惊又怕。
鲜血从躯干喷薄而出，绿衣染满；
绿衣骑士的伟岸身躯，岿然不动，
继而以坚实的步伐，大踏步而行；
越过目瞪口呆的圆桌骑士们，
径直抓住自己的头颅，高高举起；
然后走回绿马身边，单手抓紧缰绳，
抬脚踏上马蹬，翻身骑上马背，
另一手揪住头颅上的头发，
平心静气地坐在鞍上，
就像头，从不曾脱离身躯，
一切都未曾发生。
他的躯体转来转去， 440
鲜血淋漓景象恐怖，
在座宾客栗栗危惧，
只得听他把话说完。
他径直将头颅，提在自己手里，
然后将面庞转向，位于讲坛那边的各位。
突然睁开双眼，直视前方，
张嘴开始说话，其言如下：
“高文，到时一定，要如约出发，
真心实意地去寻找我，骑士，直到找到我为止，
在座各位英雄可都见证，你在此郑重起誓。 450
告诉你，到时候去绿色教堂，领教
和你今日赐我的相同一斧。那可是你起誓承担的，
骑士，记得要准时，就在新年偿还。
说起绿色教堂的骑士，大多数人都认识我；
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去找，就一定能够找到我；
到时候要么准时赴约，要么就跪地求饶，承认自己是个懦夫。”
说完就猛地一扯缰绳，调转马头，
从大殿正门扬长而去，头颅依旧提在手里，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大家都似乎只见坐骑的马蹄掠过。
没有一个人，看清他消失在何方， 460
就恰如无人知晓，他究竟从哪里出现一般。
后话如何？
国王与高文，
两人相视笑；
异士与奇景，
四处口相传。
此情此景下，亚瑟王依旧保持威严，虽然心中也十分震撼，
但是外表却丝毫未曾流露，反而转向仙姿玉貌的王后，
温柔体贴，却又中气十足地说道：
“我亲爱的王后，从没受过今日这般的惊吓吧； 470
如此奇事倒是十分，适合圣诞节的气氛，
让众人轻松一笑，好似那一曲曲
庄严肃穆的颂歌中，一个小小插曲（interlude）[7]。
尽管有趣，但是现在，我还是要去拿点肉来吃；
而且还要承认，刚才的情形确实让人大开眼界。”
亚瑟王看了一眼高文爵士，然后调笑地说道：
“我的骑士，现在收起你的斧子吧；它今天已经砍得够多了。”
于是斧子便被悬挂在讲坛上方，
如此醒目的位置，向人们提醒着今日的奇人，
如此真实的见证，向人们讲述着今日的异事。 480
当他们两人，返回宴席之时，
面对君王与勇士，大家推襟送抱，
加倍地敬仰与殷勤，他们也确实实至名归，
佳肴美酒，吟咏歌颂。
一整日君臣尽欢，直到夜幕降临
于此。
绿衣言行异，
高文心怵惕，
契约万分险，
起誓不可弃。 490
Ⅱ
亚瑟王新年伊始，便遭遇咄咄怪事，
昔日年少轻狂时，乐在其中兴盎然。
今居高位言须慎，正襟危坐威仪显，
人在其位谋其政，军机国事手中攥。
幸有高文挺身出，当机立断挑大梁，
倘若结局惊心魄，然则亦不足为奇。
今朝有酒今朝醉，如此良辰须尽欢，
光阴可惜弦吐箭，年光弹指如飞电，
去复去兮如长河，东流赴海不可追。
转眼已过圣诞节，接踵而来又一年， 500
四时变化而久成，春夏秋冬交相替。
紧随圣诞节而来，还有大斋戒期间，
清淡小菜与鱼肴，替代细脍与荤腥。
恰逢寒冬万物休，唯有狂风天上来，
瀚海飘雪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
忽如晴日暖风至，知时好雨从天降，
随风润物细无声，桃李杏樱展娇颜，
佳木葱茏迷人眼，芳草萋萋碧连天；
林间莺燕竞相啼，百啭千声乐逍遥，
淡霭轻颸入夏初，盛春浅夏 510
最宜人。
万紫千红，
争芳斗艳，
林深蔽日，
莺燕娇啼。
春日柔柔拂袖去，清风习习夏日至，
泽菲若斯（Zephyrus）西风神，饱含怜惜抚新枝。
草木欣欣以向荣，绿荫幽草胜花时，
凉风送爽入林木，华叶焜黄随风落，
夏日艳阳尚惜别，欲留绚烂在人间。 520
无奈秋日脚步疾，寒风严霜’草木，
似锦繁花变秋实，累累硕果迎冬寒。
未秋为别已终秋，天干物燥沙尘起，
回风飒飒吹沙尘，直上九天暗云海。
一年一度秋风劲，欲与残日竞苍穹；
碧落秋风吹玉树，百叶飘零归大地；
曾是一年好光景，草色青青柳色浓。
春花秋实有荣歇，转眼凋零四面空；
共惜流年留不得，前头更有萧条物，
四时冬日最凋年，何愁霜雪 530
催寒冬，
米迦勒节至，
晖晖冬日微。
高文心如镜，
歧路终须行。
到了万圣节时，高文禀告亚瑟王已不可再耽搁；
因为高文的缘故，亚瑟王立即召集
所有的圆桌骑士，共聚一堂为他饯行。
风度翩翩的骑士，楚楚动人的仕女，
眼见英雄即将远行，大家不禁心情沉重。 540
席间大家都装作若无其事，欢声笑语不断，虽然很多
笑话着实冷僻，大家依然强颜欢笑。
用餐过后，高文强忍着悲伤，走向舅父，
开口说起了，自己这趟远行：
“我心目中最英勇的陛下，现在我要向您告辞了。
您深知此事原委，以及我的处境，
也无须我多言，其中的细节。
我必须出发，为了承受那一击明天就走，
去寻找绿衣骑士，上帝将为我指引方向。”
整个城堡高朋满座，鸾翔凤集：
宇文、艾瑞克，诸多英雄豪杰，
狂野的多丁纳尔（Dodinel le Sauvage）——克拉伦萨（Clarence）公爵，
兰斯洛、莱昂纳尔、卢肯，都乃人中骐骥， 550
鲍斯（Bors）爵士和贝德维尔爵士，二人秀出班行，
珀特的马铎（Mador de la Port），以及其他贵族。
所有这些超群出众之士，都齐聚在亚瑟王身旁，
全心全意，为高文出谋划策；
庄严沉重的气氛，弥漫在整个厅堂。
大家深知，高文爵士，必须出发，
在经受那可怕的一击，他的宝剑却无
用武之地。
高文言凿凿：
“命中既已定， 560
何需心忌惮？
勇者必守诺。”
那日高文一直留在宫廷，次日清晨他已整装待发。
早先要求的兵器，已经全部准备妥帖。
上好的毛毯，铺陈在地上，
金丝银线精绣而成，富丽堂皇闪闪发光。
壮硕的高文手握精钢巨斧，出现在众人眼前， 570
他穿着紧身上衣，是昂贵的鞑靼丝绸所制，
上衣顶部紧连的兜帽，简直巧夺天工，
兜帽的边缘，镶嵌着洁白的皮毛。
他脚上的靴子，上好的精钢制成，
环绕在小腿的护胫甲，由同样的精钢所制，
与此紧紧相连的护膝甲，也是熠熠生辉，
关捩处由纯金打造，确保他的膝盖万无一失。
护腿甲也同样精雕细琢，设计奇巧，
通过皮条将护甲，绑在他壮硕的大腿上。
然后高文再穿上，整件护身锁子甲， 580
锁子甲密织细缝，环环相扣，
他的两只胳膊，也佩戴着锃亮的护臂托，
护肘托和金属手套，皓如明月。
这一身完美无缺的战甲，更是让他如鱼得水、
如虎添翼：
金甲束战袍，
傲气扬鞭去，
挥剑气如虹，
腰带随风飘。
这身昂贵的铠甲十分贴合，衬得高文宛若天神； 590
没有多余的装饰，唯独闪耀着黄金的光芒。
在弥撒曲伴随下，身披铠甲的高文，
站在祭坛之上，庄重奉上祭品，然后
走向亚瑟王，以及群臣，
与各位仕女与骑士，彬彬有礼地作别；
大家与高文吻别，并祈祷上天庇佑。
格龙高尔（Gringolet）[8]准备就绪，马鞍已经系上；
马鞍以黄金包边，璀璨夺目，
为了此行，所有的铆钉也是全新镶嵌。
毋庸置疑，就连辔头也是纯金打造； 600
从护胸甲到战袍下摆，从马鞍的凹陷处
直到坐骑绑带，所有的装饰都尽善尽美，
那金光闪闪的铆钉，在红色的底布的衬托下，
犹如晴空艳阳，光芒四射。
高文拿起自己的头盔，匆匆印上一吻；
头盔主体坚固无比，内部填充十分舒适，
高文戴上头盔，从后面扣紧搭扣，
头盔护目罩下面，是轻盈的亚麻面罩，
不仅刺绣精美，而且在真丝的包边上，
还镶嵌着光彩夺目的宝石；那层层叠绣的鸟儿， 610
那用小嘴儿梳理羽毛的长尾小鹦鹉，犹如彩绘；
象征着真爱情缘的斑鸠，紧紧围绕在四周。
这可是城里许多巧手妇人，历经七年时日才
刺绣而成。
无价之宝，
环绕桂冠；
钻石为饰，
日月为怀。
接着众人向高文展示他的盾牌，红色光芒如此璀璨，
上面再用纯金的颜色，绘制出五角星形（pentangle）[9]的图案。 620
他用肩带把盾牌，绕过脖子斜挂在右肩，
仿佛专为他而定制，英雄盾牌相得益彰。
为何五星图案和神姿高彻的王子如此相配，
我想在此稍作解释，尽管故事的进程略微耽搁。
这个图案，是所罗门王精心设计，
因其古老的渊源，现为真理的象征，
因为这个图案，由五个点所组成；
每一条线都跟另一条，既连接又交叉，
永无止境；所有英国人称它为——
无尽之结（endless knot），各地都是如此。 630
五星图案对高文爵士，以及他的纹章最为合适，
因为它从五个方面，时时刻刻，都代表着忠心。
有目共睹高文爵士，德高望重品性胜金，
冰魂雪魄不染瑕疵，德行堪为万世表率，
众所周知。
因而这鲜明的五星标志，
盾牌和盔甲上面都可见，
他是心口如一言出必行，
而且骑士风度万中无一。
首先，他的五种才智，完美无缺； 640
其手五个手指，总是马到成功；
他所有的信仰，效忠于那五处伤口，
位于基督身上，恰如经文所言，在十字架上所遭受。
无论他身在何方，哪怕就在战场中央，
他也心无旁骛，全神贯注于
圣母马利亚从圣婴身上
所感受到的五重欣喜。
正是因为如此，高文才将圣母的面容
镌刻于他的盾牌之上，占据了大部分盾面，
只要看见这盾牌，他的士气就绝不会低迷。 650
我发现，这些五五准则，高文一应俱全，
他不仅宽宏大量，重情重义，
而且谦恭有礼，忠贞不渝，更是矢志不移，
除此之外，还怀有恻隐怜悯之心。以上五种美德
在高文爵士的身上，世人有目共睹。
千真万确，这五重美德，与高文爵士，
熔于一炉，玄黄难辨，
这种水乳交融的状态，就像紧扣的永恒五点；
每一面都是，既不分隔又不相连，
每一个角度，始终无穷无尽， 660
而且同样，既是终点又是起点。
这些精致的图案，装饰着举世无双的盾牌，
由赤金锻造在红底之上，华丽无比，
因而大家都称其为，完美五星，
恰如其分。
长矛在手，
英姿勃发；
心当永诀，
欣然作别。
高文策马扬鞭，毅然踏上征途， 670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绝尘而去。
众人凝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深深叹息；
千真万确，人人都传递着同样的话语，
因为大家都心系着远行的英雄：“基督耶稣，那真是憾事，
如果我们注定要失去，如此出类拔萃的高文爵士！
世间再难觅得，才德兼备若他之人！
骑士睿智若此，定会朝乾夕惕，
步步为营。有目共睹，
他在这里，就是高瞻远瞩的领袖。
倘若能够回到原点，岂不更好， 680
在那傲睨一切的，断头骑士出现之前。
究竟哪位国王，会在圣诞节之时，
将如此荒唐的建议来采纳？”
当目送着高文爵士，从城中离去之时，
滚烫的泪水，从他们的眼眶中奔涌而出，
就在那日。
无处可避世，
策马逐征程；
前路阻且艰，
恰如书中言。 690
策马辞别后，便穿过洛克里（Logres）[10]王国，
高文爵士便知此行，停辛贮苦，山长水远。
踽踽独行，夙兴夜寐。
昔日宫廷美酒佳肴，今日行旅餐风宿露。
除却坐骑相伴，唯有茂林深山；
无人可话心语，唯有天主在上。
最终行至，北威尔士附近，
将安格尔西（Angelsey）诸岛，抛于身后，
越过低岬，跨过浅滩，
终于抵近霍利赫德（Holy Head）岛；于是扬鞭登上大陆， 700
穿越怀若（Wyral）广袤的荒原。在那里，
居住着少数古道热肠的，上帝虔诚的子民。
高文在旅行途中，遇上人总是询问，
附近是否有人，认识一位巨人，
一位绿衣骑士，被称作绿色教堂的骑士。
所遇之人众口一词，此生从未曾
见过此等异士，如他所描述
一身碧绿。
前行多歧路，
高文斩荆棘； 710
未见教堂现，
心中常生疑。
去国怀乡，越百道河千重山；
背亲离友，独在异乡为异客；
此行如蹈汤火，千辛万苦，每当他跋涉
河流或浅滩，总能遇上阻挡的敌手，
丧心病狂，唯有战胜方能继续前行。
一路奇遇，不胜枚举，
尽数道来，唯恐冗长。
沿途数次与蟒蛇、豺狼恶战， 720
有时遇见树精山怪，居住于陡峭岩石间，
时与牛群为伍，时遇公熊野猪；
另有巨人从天而降，摩拳擦掌滋扰不断。
若非高文千锤百炼，若非天主仁厚庇佑，
任是钢筋铁骨，断然难以生还。
虽然战斗艰苦卓绝，然而天公更不作美，
风刀霜剑，滴水成冰，
天凝地闭，林寒洞肃。
冰天雪地，唯有铁甲御寒，
漫漫冬夜，磐石为床停歇， 730
夏日飞奔而下、水花四溅的溪流，
如今已是森森冰柱，高悬在高文爵士头顶。
不畏艰难险阻，九死一生，
圣诞前夕，高文爵士已踏遍全国，
只身一人。
高文心澎湃
虔心祈圣母，
指引前行路，
炉火燃烧处。
高文骑马欣然向前，清晨之际进入一座小山。 740
山中树茂林深，荒凉满目；
两旁都是陡峭的高山，长满了高大挺拔的白橡树，
上百株挤在一起，难以计数。
其间还密密麻麻，间杂着榛子树和山楂树，
蓬松粗皱的苔藓，遍布各处。
许多鸟儿，立在光秃秃的枝头，哀鸣不已，
那尖利的叫声，凄入肝脾。
骑在格龙高尔身上的高文爵士，径直入内，
穿过重重沼泽，越过个个泥潭，
无依无靠，唯恐有辱使命， 750
不见天主显灵。在圣诞那一夜，
童贞圣母诞下圣子，为了抚平我们的痛苦。
于是高文仰天长叹：“主啊，我恳求您，
圣母马利亚，您最慈悲为怀，
我请求，明天，为我找到一落脚之处，
可以让我倾听弥撒，潜心进行晨祷；
我迫切祈求，向天父，与圣母，
还有信条。”
祈祷且前进，
忏悔不端行； 760
当胸画十字，
“主佑倍道进”。
画过十字三次之后，高文突然看见
高地密林之后，有一座护城河围绕的宅邸，
占地广阔，掩映在参天古树的
层叠枝叶之中，为护城河所环绕。
这是他有生以来，所见最为壮观的城堡。
护城河边的低洼之地，绿草如茵一望无际，
栅栏齐整有序，坚固无比，
环绕城堡的树木，延绵到两英里以外。 770
高文爵士停在这边，注视着城堡，
透过密密的橡树林，与通明的灯火；
于是他摘下自己的头盔，满心虔诚
向耶稣和朱利安（Julian）[11]两位致谢，
感谢他们倾听了自己的呼唤，感谢他们的慷慨显灵。
“慷慨的主人，”高文说道，“请容许我叨扰。”
然后一踢后跟闪亮的马刺，敦促格龙高尔起步。
马儿在鞭策之下，径直朝正门奔去，
高文到达吊桥前头，不过是话音
落下未几。 780
吊桥架金汤，
门闭若磐石，
高墙赛铜铁，
风暴不可’。
高文爵士收住缰绳，止步在岸边。
深不见底的两层护城河，环绕在城堡四周。
厚厚的城墙立在水里，愈发显得城高池深，
举头仰望，高不可攀；
由坚硬齐整的巨石建筑的防卫工事，
一直达到檐角，气势磅礴。 790
风格独特的塔楼，间隔均匀，
视野广阔的众多观察孔，紧紧关闭；
高文爵士未曾见过，比眼前这座更加壮观的城堡，
不禁静观默察起来。上上下下，
高塔矗然而立，墙厚顶尖，
长长的塔尖向天空伸展，
塔尖雕刻着精美的图样，技艺精湛。
他还注意到，有许多灰白色的烟囱
矗立在高塔顶部，闪闪发光。
这样上了色的小尖塔，比比皆是， 800
还有城堡里的城垛口，团团簇簇，真是
琼楼菌阁纷明媚，驾险凌虚不可窥。
高文爵士骑在马上，一时间感觉亦真亦幻。
如果能够得偿所愿，在圣诞期间，
借宿停留，在此等城堡庭院，
荣幸之至。
门房随叫到，
司职问缘由，
致意于游侠，
言语显恭谦。 810
高文爵士说道：“好心的先生，鄙人漫游四方，
可否借贵府宝地，稍作停留？”
“骑士阁下，圣彼得在上，主人已经吩咐，”门房说道，
“阁下大驾有失远迎，下榻多久悉听尊便。”
门房迅速走上前来，还有其他仆人一道，准备迎接
高文爵士进城堡，一行人彬彬有礼。
他们放下厚重的吊桥，然后急急
迎上前来，双膝下跪，扑倒在冰冷的地上，
用他们认为最隆重的礼仪，来迎接高文爵士；
城堡的大门也完全敞开，等待高文爵士进入。 820
高文立即请他们起身，然后才骑马过桥。
高文爵士发现，先是一些人卸下了他的马鞍，
然后许多身强力壮的人，将他的马牵到马厩。
紧接着便是，那些血统高贵的骑士们
谦恭有礼地，将他引到大厅。
当高文取下头盔的时候，许多人竞相
去接住他的头盔，竞相为他服务。
还有些人径直，接下了他的盾牌和佩剑。
于是高文爵士彬彬有礼地，问候了每一位骑士；
大家也对能够亲见高文爵士，深感荣幸。 830
当他们将高文引进大厅，将他团团围住，
因为大厅里温暖明亮，壁炉里燃烧着熊熊火焰。
只见城堡的主人，从房间里走出，
雍容地迎接高文爵士，
说道：“欢迎光临寒舍，无须拘礼；
随心所欲任取所需，在此一切任由
阁下。”
“不胜感激，”高文道，
“主佑德善。”
相见甚欢， 840
主客相拥。
高文注视着眼前的男子，他接待自己优雅持重；
这位城堡主人，面容坚毅，
身材高大强壮，年富力强；
胡须色如海狸，茂盛光亮；
站姿威武挺拔，器宇轩昂；
面色红润如火，谈笑自若。
高文暗自赞叹，坐拥此等城堡如同王侯，
统率众多良才，果然气度不凡。
主人转身面向管家，正色指示他 850
给高文配备仆人，好生款待；
于是一干人等，立即执行他的指令。
他们将高文爵士引入一间明亮的卧室，床上陈设着精美寝具，
四周悬挂着真丝的帷帐，还装饰着金黄色的褶边。
帷帐顶端，也覆盖着华美的盖布，
花团锦簇，四周还镶嵌洁白的皮毛；
由赤金圆环上的饰带，悬挂而起的窗帘；
来自鞑靼和图卢兹，铺锦列绣悬在墙上；
而脚下的地毯，与帷帐窗帘真是相得益彰。
大家谈笑风生，很快，他们便除去了高文的盔甲， 860
以及相连的锁子甲和外套；又迅速地跑去，
为他取来昂贵的长袍，当高文拿到之后
方才发觉，这可能是他所选过的最佳衣衫。
当高文穿上，他自己所选衣衫，
与其身份和身材都十分匹配，流溢的裙边，
皮毛的质地，简直就是为他量身打造，
在衣服的衬托下，高文面如冠玉，
风流倜傥，四肢修长。
真是造物主所创，无与伦比的骑士，
众人心忖。 870
远近驰名，
旷绝古今，
人中龙凤，
勇冠三军。
炭火熊熊燃烧的壁炉旁，已为高文爵士
摆好了座椅、软垫和椅罩，
都是由柔软的布料制成，做工精细。
接着一个男人送来，一件精致的斗篷，
褐色的真丝织成，华丽的刺绣装饰，
不仅外层精美绝伦，内里更是铺设上好皮毛， 880
那是真正的白貂皮，款式则和当下时尚一样带有兜帽。
高文身着华服，端坐在高背长椅之上；
他的气度，使人如沐春风，如享甘霖。
很快，搁架便被布置成隆重的宴会桌，
桌面铺上桌布，陈设好盐瓶，以及银质汤匙。
期间高文如愿清洁一番，再入座用餐，
诸多佣人一本正经，侍奉他用餐；
一道道炖菜，依据他的口味调理佐料，
各色鱼肉，分量加倍； 890
有的夹在烘焙好的面包里，有的正在炭火上烧烤，
有的翻滚在热气腾腾的汤锅中，还有些焖在香辣口味的炖菜里；
每种味觉微妙的变化，都让他觉得无比可口。
高文温恭自虚，慷慨言谢，
时时称此为盛宴；宴席其他宾客众口一词，称赞他
温柔敦厚。
“此行虽苦修，
必将得正果。”他们说道。
一语四座欢，
对酒连夜酣。 900
主人和宾客，小心谨慎却又不失机智
向高文爵士本人，打听询问起来历，
高文爵士落落大方地回答，自己来自英明伟大的
亚瑟王的宫廷，统率一切的
亚瑟王不仅非常富有，还拥有无比忠诚的圆桌骑士；
而高文爵士本人，正是圆桌骑士中的一员，
圣诞来临，约定将至。
大家听完之后，明白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高文爵士，
开怀大笑，直道闻名不如见面。
于是城堡里所有人，都因为此时此刻 910
高文爵士的驾临，而高兴不已；
因为高文爵士骁勇善战，德行高尚，
闻名遐迩。在众多英雄豪杰之中，
声名最为腾实，深受赞颂。
人人庄重自持，悄声左右言语：
“雅人深致，真是大饱眼福，
字字珠玑，实乃语妙天下；
言近旨远，吾辈受益匪浅，
树德务滋，深得万民敬仰；
我主仁慈，以其荣光赐福， 920
吾等得拥，高文爵士此等才俊，
天降仁者，欢欣鼓舞颂天浩德。
普天同庆，
才高行厚，
导德齐礼；
见贤思齐，
笙磬同音。”
待到晚餐用毕时，诸位尊贵座上宾，
自是起身道别语，唯恐寂寥夜未央。
先是教士序井然，闲庭信步回教堂， 930
随后依循惯常为，乐而不淫鸣暮钟，
适逢喜庆之节日，郑重其事念晚祷。
万事俱备主人出，拭目以待夫人现；
千娇百媚无可拟，轻移莲步至座椅。
高文爵士随其后，满面春风脚步疾；
主人轻挽其袖口，亲身领其入座位，
款待之礼非寒暄，直呼其名若故交，
称其为世上仅有，最受欢迎之宾客。
高文由衷表谢意；惺惺相惜再互拥，
整个晚祷仪式中，主客皆正襟危坐。 940
夫人频频回臻首，暗送秋波与高文。
夫人由仕女陪同，翩若惊鸿离座椅。
明眸善睐颜羞花，仪态万方体轻盈。
肌理细腻骨肉匀，吹弹可破我犹怜；
高文不由暗忖度，姿容更胜桂妮薇。
趋步向前难自抑，雍容大度致问候。
夫人左手一女伴，轻托玉手引伊行，
仔细端详此女伴，长于夫人若干年，
并在宫廷显贵中，深得敬重与推崇。
两位女士差异迥，相互映衬显短长： 950
一个赛琪花瑶草，一个若枯荷败柳；
夫人粉面若桃花，浅笑足以倾城国，
女伴面颊风与霜，刀刻斧凿皱纹现；
夫人颈项围方巾，翠绕珠围显华贵，
酥胸半露引遐思，脖颈粉白如蝤蛴，
晶莹剔透露凝香，皎若山巅之新雪；
虽有罗巾绕延颈，秀项光润皓质露，
翩翩轻云难蔽月，乌绡之下颌温婉；
额头含春发如丝，绢绸锦绡环云鬓，
珥瑶碧琚首饰华，明珠金翠耀玉躯， 960
奇服旷世神采扬，修眉联娟芙蓉面，
明眸善睐瑶鼻俏，朱唇半启芳泽璨，
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
叹匏瓜之无匹兮，咏其瑰姿于神前，
风华绝代！
秾纤得衷，
修短合度；
华容婀娜，
令我忘餐。
当高文爵士看到，世上竟然存在如此旖旎的 970
佳人，便向主人请辞，然后朝她们走去，
先缓缓地弯下腰来，向年长的仕女深深鞠躬，
再用双臂，微微揽夫人入怀，
温文尔雅致以问候，并亲吻。
夫人和仕女对高文青眼有加，高文也迅速表明
只要她们有所吩咐，必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她们一左一右挽着高文，领着他来到
客厅的壁炉旁畅谈；各色美食也径直
按照她们的要求，立即送到他们手中，
与此同时，陈年佳酿自是不可或缺。 980
彬彬有礼的高文爵士，交谈中手舞足蹈，
频频敦促大家，要及时行乐，
他取下斗篷的兜帽，快乐地把它挂在长矛上，
挥舞着，作为赠予在圣诞期间
给大家带来最大欢乐的人的奖品。
“我以忠诚起誓，在我失去兜帽之前，
在诸位朋友的帮助之下，我将竭尽全力与最优者竞争。”
高文爵士谈笑风生，那一夜，主人
也极尽情谊，高文爵士和大家纵情游戏，
主客尽欢。 990
灯火通明。
天光之时，
方才离去
卧榻休息。
直到第二日上午，主人和大家方才记起，
今日是为世人而死的我主
降生之日，举世为之欢庆；
因此在这一日，大家要郑重其事：
用餐之时，菜肴需精心烹饪，
参加之人，衣着需格外隆重。 1000
年长的仕女坐在贵宾席位；在她旁边，
我相信，坐着的便是我们热情好客的主人；
夫人和高文爵士，一起坐在正中间，
那个位置，上菜用餐最适宜，
而且也是整个大厅，服侍最为周到之处，
每位宾客，都被安顿在与之身份相当的席位。
馔玉炊金，觥筹交错，欢声雷动，
这场面，就算大笔如椽也难以描绘。
然而我知道，美丽的夫人和高文爵士坐在一起，
双方都说着社交场上令人愉快的 1010
安慰话儿，谦和又体贴；
既不失礼貌，又绝无冒犯。
据实以说，高文爵士待人接物着实了得，
拿捏有度。
鼓乐齐鸣，
吹弹歌舞。
高文此行，
人心所系。
那一日大家尽欢，次日依旧，
紧随的第三日，依旧笑语欢声。 1020
载歌载舞，犹如欢度仲夏节（St．John’s day）[12]时，
因为众人知晓，这是最后的节日。
夜幕降临之际，宾客们将要陆续离去，然而，
他们依旧沉醉醇酒，不知已近夜色，
高唱圣诞颂歌，一路翩然起舞。
终于夜色深沉，宾客纷纷告辞，
各位骑士，也开始离席。
高文向主人道谢；好心的主人握着他的手，
将高文引到自己房间，壁炉旁边，
将他叫到一旁，特意向他致谢， 1030
感谢大名鼎鼎的高文爵士，在如此佳节
莅临他的城堡，真是蓬荜生辉，
在家里能有他相伴，深感荣幸。
“此生此世，再没有比能够在
我主的节日之际接待高文爵士更好的事情啦。”
“不敢当，”高文说道，“阁下，是托我主的福，
一切的荣耀都是属于您，基督耶稣会保佑您的。
在此我将随时待命，任由您差遣，
无论身在何方，我都会依据约定
完成诺言。 1040
主人尽力
挽留高文；
高文回答，
恕难从命。
于是主人便小心翼翼，询问起缘由，
何等大事能够促使他，鼓起如此勇气，
在佳节来临之际，离别故土独自远行，
难道非要急在这一时，不能等到欢度佳节之后？
“实不相瞒，”高文爵士说道，“阁下，您总是切中肯綮；
虽然留恋这温暖的炉火，可我此行有要务在身。 1050
我此行的目的，是要找到一个地方，
我不知道究竟在哪里，却又一定要找到的地方。
在新年的第一天，我必须要找到那个地方，
为了洛克里所有的土地，基督耶稣请帮助我吧！
因而，我在此，恳请阁下——您的援手，
请您直截了当告诉我，在您拥有的土地上，
您可曾听说过，关于绿色教堂，
还有它的主人，绿衣骑士的传说。以及
关于我和他之间，立下的庄严约定，
只要我活着，我就一定要在绿色教堂与他见面。 1060
可是现在，新年之约迫在眉睫；
如果上帝保佑，圣子保佑，
无论山高水远，我都将找到绿衣骑士。
因此，承蒙您好意挽留，我却不得不告辞，
因为我现在仅仅，剩下三日时间去找寻。
就是肝脑涂地，我也要不辱使命。”
城堡主人听完，大笑着说道：“您还是在我这儿多逗留些时日吧，
期限到达的日子，我将会指引您
去绿色教堂的道路。您无须忧虑；
高文爵士，听我的，就回到您的床上好生 1070
休息一番，等到了新年第一天的早晨，
再精神抖擞地，赶赴您的绿色教堂之约，到时您便
得偿所愿。
新年之日，
整装出发。
我来引路，
行程两里。”
如此高文才放下心中大石，开怀大笑起来。
“阁下，对您的感激之情，真是无以言表。
我已经别无他求了；对您的盛情 1080
实在却之不恭，一切就悉听尊便。”
城堡主人便抓起高文的手，拉着他坐在自己身边，
又唤来一群仕女，好生款待高文爵士。
嘘寒问暖，气氛自是轻松愉悦。
高文爵士和蔼可亲，大家相谈甚欢，
从言行举止看起来，主人倒是几乎失态。
他召唤着高文爵士，扯着嗓子叫道：
“你有义务去做，我要求你做的事情。
就在此刻，就在此地，你会信守诺言，对吧？”
“阁下，当然是的，”真正的勇士高文回答道， 1090
“既然我在您的城堡里承诺，一切悉听尊便。”
“你跋山涉水，”城堡主人说道，“远道而来，
我们又一道痛饮狂欢，没有滋养没有休息，
我十分清楚，你完全没有从旅途劳顿中恢复。
现在回到你的房间里，躺在床上好好休息，
直到明天做弥撒的时候，再起来用餐吧。
到时候，在我返回以前，和你在一起的，
只有我的夫人，她可算十分可人的伙伴。
安心住下。
明日早起， 1100
外出打猎。”
高文行礼，
恍然应允。
“此外，”主人继续说道，“让我们做个约定：
无论我在森林里捕获什么猎物，都将属于你；
无论你在这里得到什么，作为交换都将属于我。
爵士，让我们就此发誓，无论命运带来什么，
无论是好还是坏，我们都会以诚相待。”
英勇的高文爵士就此起誓：“以上帝起誓，我同意这个约定。
让您消遣快乐的，也就是让我快活的。” 1110
“当我们喝下这杯酒，我们的约定就此立下。”
城堡的主人如此说道。大家相视而笑莫逆于心，
一饮而尽，然后又继续狂欢作乐，
其他仕女与骑士们，也是浅酌低唱。
最后大家起身话别，依旧风度翩翩，
轻声细语，恰到好处，
亲切吻别，依依离去。
一队队侍从，高举着闪烁的火把
护送每一位宾客，回到卧房，
安顿休息。 1120
离去之前，
宾客常谈，
主人之约，
应属戏言。
Ⅲ
新年一大早，宾客们都已起床，
召集各自的马夫，一派动身前的忙碌景象，
奔前跑后，为马儿架好马鞍，
收拾武器，打点行装，
骑士们精神抖擞，各自的坐骑也准备就绪；
只见个个虎步跃上坐骑，手里牢牢抓住马缰， 1130
每个人都整装待发，就等城堡主人一声令下。
深受爱戴的主人，并非千呼万唤
始出来，一同出现的还有很多随从。当他听到
做弥撒的声音，连忙随便吃了几口食物，
就立即在号角声中，赶赴猎场。
正值破晓之前，尚未天光，
主人便和他的骑士们，龙骧虎视地骑在高头大马之上。
驯犬师们打开犬舍的大门，集结猎犬，
一听到召唤，一只只猎犬便奔出，
号角声震耳欲聋，只奏出三声便罢； 1140
猎犬听见这等声响，纷纷低声吠叫，
有一些调头后退或者走散了，就遭到惩罚。
根据那动静，我猜测狩猎的队伍，足有上百人。
他们集结待发，
驯犬师们，
放犬逐猎。
畋猎之声，
响彻云霄。
一声犬吠，惊起林中禽兽无数。 1150
山谷中的鹿群，吓得没头没脑，四处奔跑，
急急逃向高地，但是还是没能脱逃，
围猎的勇士们，大声吆喝，整齐有序地
将他们圈在中央。除了那些昂首挺胸的成年雄鹿，
当然还有小雄鹿，无论是鹿角已分支或是尚未长出犄角。
因为宅心仁厚的领主，所定的法律已经禁止
任何人在非捕猎季节，猎杀雄鹿。
呼叫呵斥！犬吠马嘶！雌鹿们被团团围住，
在一阵喧嚣声中，雌鹿们又被赶回山谷。
各位可以想象勇士们策马逐鹿，仿若离弦之箭——
森林里只见，勇士们的箭翎飞翔—— 1160
深深地射入了雌鹿的身体，以及它们宽阔的头颅。
瞧！在山腰，它们躺在血泊之中，哀鸣，死亡，
而猎犬们，如同饿虎扑羊，紧追在鹿群之后。
勇士们就紧跟在后，吹着号角。
号角声如此嘹亮，仿佛连山谷的峭壁
都会被震裂。所有的漏网之鱼
上山下水，都被穷追不舍，
直至被赶回到，原本设定的围猎圈；
勇士们游刃有余，将他们赶至低洼之地，
使得猎犬们，能够迅速抓住猎物， 1170
将猎物扑倒拖走，一切都在人们
眼前发生。
兴致勃勃，
策马奔驰，
行猎直至，
深夜之时。
城堡主人已在森林边上酣畅嬉戏时，
我们的高文爵士，正在卧榻休息，
慵懒而卧，直到阳光洒满四面墙壁，
就连被褥和帷幔，都满是明亮的阳光。 1180
就在微睡将醒之际，他听到门边有
轻微的声响，他立即警醒。门开了。
高文爵士连忙起身，伸头套上衣服，
然后从旁边，掀起窗帘的一角，
向外仔细观察，是否发生了什么。
结果发现外面站着，一位最美丽的仕女，
狡黠地，悄悄地，将门从身后关上，
转身朝他的床边走来。我们英勇的骑士，尴尬万分，
只能躺回床上，装作睡着的模样；
他感到她继续走来，轻轻走近他的床， 1190
掀开了床的帷幔，蹑手蹑脚走进来，
就在床边，施施然坐下，
长久凝视着高文沉睡的模样，等待他醒来的那一刻。
而高文爵士也就装睡，一直这样长久地躺着，
在心里暗暗忖度，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这一切意味着什么——简直就像是个奇迹。
于是他告诉自己：“是不是应该立刻
问一问她，究竟意欲何为？”
于是他装作从睡梦中起身，一边伸展身躯一边转向她，
眼皮尚未睁开，为的就是要让她相信， 1200
他心中默默划着十字，祈祷起身以后
更加安全。
颊颌凝香，
白里透红，
朱唇轻启，
笑语盈盈。
“高文爵士，早安，”女主人言语含笑，
“您刚才可睡得一点没防备啊，所以我才能够悄悄进来。
可转眼之间您就起身了！如果我们是敌人的话，
我可要将您在床上绑起来呢。” 1210
听了女主人的笑话，两人都笑了起来。
“早安，美丽的夫人，”高文爵士开心地说道，
“夫人有何要求尽管吩咐，那是在下的荣幸，
无比渴望为夫人效劳，随时听候您的差遣，
对在下而言——恨不得立时肝脑涂地！”
高文爵士也用玩笑话回敬，辅以恰到好处的笑声。
“可是如果，尊贵的夫人，您能够准我个假，
松开您的俘虏，允许他起身，
我就将从床上起来，然后穿得体体面面，
才能更加舒适自如，好好陪您聊天。” 1220
“完全不必，尊贵的阁下，”女主人甜甜地说道，
“您千万别从床上起来，我要好生服侍您呢；
就在这儿——还有另一边——我要搂着您，
然后要被我俘获的英雄，和我细细长谈。
现在我只知道，您是高文爵士，
无论走到哪里，都被万民敬仰；
您的厚德高行，心口相传彪炳千古，
不仅在贵族和仕女间，更在所有活着的百姓中。
现在您就在这里，如此真实，此刻就我们孤男寡女二人；
我的丈夫还有他的随从，离我们天遥地远； 1230
其他的奴仆，还有我的侍女，也都还在床上；
门关得严严实实，而且还用牢固的铁扣上闩；
被万人敬仰的英雄，就在我的家里，
我会把握机会，只要还有时间
可以休憩。
君若有意，
妾身由君，
巫山云雨，
一刻成金。”
“实言以告，”高文爵士说道，“实在是莫大的荣幸， 1240
然而此刻的我并不是，夫人口中的英雄，
如同夫人所言及，达到如此显赫声名，
正如自己深知，我不过是个无名之辈。
皇天在上，倘若真如夫人所言，在下非常乐于
一言一行，谨遵夫人所赞；
夫人您的快乐——也是我最大的快乐。”
“恕我直言，高文爵士，”绚丽多姿的女主人回道，
“如若我责备或贬低了，那些让其他所有人
重视的英勇品质和信条，便确实是我失礼。
还有无数名媛淑女，她们现在的快乐是 1250
为了拴住您的心，阁下，就像此刻，我拥有您，
为了那少少欢愉，用最美妙动人的言语，
只为给予她们的心上人儿，抚慰与关怀，
而不是拥有他们所提供的，金银与珠宝。
我赞颂掌管天国的，全能我主，
我愿用我所拥有的一切，换取我愿望实现。”
于是夫人
楚楚动人，
顺祝日安。
针对其言，
对以正心。
高文如此说道：“夫人，圣母马利亚保佑您，
为了您的高贵与忠诚，还有我发现的慷慨。
人们总是从他人身上，找寻行为的典范， 1260
对我而言他们更多是，给予奖赏和赞扬；
而您却是格外礼遇，向我展示仁慈与好意。”
“圣母马利亚在上，”夫人说道，“在我看来并非如此！
即使我比世上所有，活着的女人都高贵，
即使世上所有的财富，都掌握在我手中，
我就会要求，得到一个冠军， 1270
阁下，他拥有我在你身上看到及听到的，
温文尔雅、雍容大度、凤表龙姿，
据我所知，并且是真的，
有您在此，没有人会选择别人。”
“夫人，您其实早已做了，更好的选择；
您对我的谬赞，我万分感激和自豪。
您是我的主宰，我是您的奴仆，
我愿做您忠实的骑士，基督耶稣保佑您。”
他们又聊了甚多，转眼便到了中午。
夫人言行举止，都仿若饱含爱恋， 1280
但是高文言行，不失警惕，又优雅得体。
“虽然我是这世上，最美丽的女人，”夫人暗忖，
“可他最不会接受的，就是爱情。”他在寻找，
心急如焚，
致命一击，
他当承受。
夫人告辞，
高文急许。
于是夫人向高文道了日安，扫了他一眼，笑了。
当她站着的时候，犀利的言辞令高文爵士大吃一惊： 1290
“用一切言语祝福的人，就如此回报款待！
我真是怀疑，您究竟是不是高文爵士。”
“为什么？”高文满腹疑云，连忙问道，
担心自己方才，言语是否有失。
但美丽的女主人恳乞赐福于他，又说了如下话语：
“像高文爵士一般，仁慈高贵之人，
（才高德厚，行为世范）
怎么可能如此之久，与一位女士同处一室，
在一系列微妙的暗示后，依旧如此拘泥，
在故事的结尾，连一个香吻都不索取。” 1300
“可爱的夫人，就让一切随您所愿，”高文说道，
“骑士天生就该为淑女效劳，我将应您所邀吻您，
我最不愿的事就是惹您生气，恳求您不要再生气。”
于是夫人走近，将高文爵士搂入
她的怀里，赞颂他，殷勤地弯下腰来。
他们彼此，热心地将基督赞扬。
然后，夫人并无进一步行动，而朝门口走去，
高文爵士迅速起身，赶忙
召唤侍从，为他选好衣衫，
准备完毕后，飘飘然前去做弥撒。 1310
接着又用餐，菜肴十分丰盛可口，
他一整天都过得十分惬意，直到月亮升起。
无人知晓，
难有骑士，
艳遇二姝：
绿鬓红颜，
接踵而至。
主人仍未归来，依旧在他的领土驰骋，
在贫瘠的荒地，以及后面森林里狩猎。
日出之时，他终于收获甚丰。 1320
各种各样的鹿，数量实在惊人。
狩猎结束之时，人们欢喜奔向，
诸位贵族骑士，以及随行之人，
个个摩拳擦掌，急急欲宰猎物；
按照惯例，收集最为肥美的猎物，
小心翼翼，将它们逐个开膛破肚。
剖开一些猎物之后，方才发现捕获的雌鹿，
即使是最为瘦弱的，脂肪也足有两指厚度。
猎手切开猎物咽喉，再剖开肚子，
用锋利的刀子刮净，再仔细缝合起来； 1330
然后宰杀四只羔羊，去净它们的毛皮；
再剖开它们的腹部，取出它们的肠子，
清空肠道里的脏污，再迅速将其抛弃。
先抓住它们的咽喉，然后再用力撕扯。
只见那气管与食管，都被扯断后丢弃；
吹毛利刃切开猎物，再将它们肩上扛。
穿透之处仅一小洞，猎物就完美切分。
从猎物胸部处下刀，将它们一分为二；
第二刀就从咽喉处，再度开始切与分，
处理猎物目无全牛，不假思索心手相应； 1340
眼明手快去除皮毛，接下来又有条不紊，
将肋骨从肉中剔出，切肉为片一气呵成，
处理完毕随时待用，整齐排在脊骨旁边，
接着再处理腰腿肉，全部利落悬挂起来。
他们拎起这些猎物，就这样将他们砍碎，
剩下那些各式内脏，也是按照同样方式
处理。
斩断鹿股，
收折囊里，
急斩猎物， 1350
分开脊骨。
接着再一步便是，将脖颈和头颅从躯干砍断；
再从脊骨处下刀，自上而下将躯干一分为二；
他们将杂碎扔到枝头，供盘旋的乌鸦享用。
他们在两边躯干厚处的肋骨旁穿洞；
从猎物腰腿的跗关节，将其钩住然后高高挂起。
按照次序和等级，猎人们拿走属于自己的份额。
猎人们再用那猎物皮毛下的，肝脏还有其他内脏，
以及腰腿肉里的筋膜，还有那些浸泡血水的面包，
这些东西搅和在一起，用来喂他们的一大群猎犬。 1360
他们挥霍这些杂碎用作奖赏，猎犬欢喜得嗷嗷直叫。
然后猎人们满载着这些鹿肉，兴高采烈地返回城堡，
好些个猎人还一路吹着号角，声音震耳欲聋。
就在黎明破晓之前，行猎的一行终于回到
高文爵士享尽温柔的逗留之所，金碧辉煌的
城堡之中。
主人归来，
遇见高文，
相见甚欢，
炉火燃烧。 1370
主人将城堡里的所有人，召集到大厅，
在女伴的陪同下，所有仕女也从楼上下来。
当着众人的面，主人命令所有
他的随从，前去取来自己的战利品。
然后他满含笑意，客气地召唤高文爵士，
请他看看这么多生猛猎物，
还请他公道评价，这些猎物的骨肉如何。
“你喜欢这个游戏吗？我的表现你可否满意？
我如此尽心尽力，是否彻底赢得了你的感谢？”
“的的确确，”高文爵士说道，“这个游戏确实是七年以来， 1380
在冬天这个季节，我所见到最公平的。”
“所有的猎物，高文，我都给你，”主人说道，
“因为我们有约定在先，只要你开口就都是你的。”
“确实如此，”高文爵士说道，“我也同样告诉您，
在您的家里，我所赢得的珍贵的东西，
同样我也放弃，无疑就此属于您。”
高文说完便张开双臂，轻轻地搂住他的脖子，
尽可能礼貌地，给予主人一吻。
“我已经给予了我所获得的，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虽然我得到的可能更美妙，但是现已坦率地转赠与您。” 1390
“不错，”慷慨的主人说道，“十分感谢。
虽然你认为，可能你得到的更好。
你可否告知，你在何处赢得这份猎物？”
“这可不在我们的约定之内，”高文说道，“请不要再逼我；
我们彼此的信任完全建立于此，您已经得到
您所应得。”
相视而笑，
词恳意切，
共进晚餐，
八珍玉食。 1400
他们坐在大厅，就在温暖的壁炉旁边，
奴仆不时为他们斟上，加热过的葡萄酒。
他们谈笑风生，约定明天
还要继续他们先前的约定：
无论他们白天得到什么，当晚上再度相遇之时，
都要相互交换，他们得到的新猎物。
当着大厅所有人的面，他们又立下了约定；
然后大家又继续饮酒，相互调笑。
最终二人，礼貌作别，
主人和高文，都倒头便睡。 1410
当雄鸡啼鸣，三次过后，
主人和他的猎手们，便都已经起床。
用毕早餐之后，赶在天亮之前，
一行又浩浩荡荡，心无旁骛地奔赴
森林狩猎。
号角齐鸣，
响彻田间，
穿过荆棘，
追寻猎物。
很快它们追踪着气味，来到沼泽旁边。 1420
猎人们怂恿，最先到达的猎犬追踪
猎物的气味，猎人们尖锐的号令震耳欲聋；
猎犬们听见号令，争先恐后，
四十只猎犬冲向小径，犹如离弦之箭，
它们的吠叫，响彻云霄；
它们的奔跑，飞沙走石。
猎人们用号令和号角，不断地敦促猎犬；
无论是在树林中的池塘，还是充满艰难险阻的悬崖，
都共同进退，最终汇聚一堂。
就在沼泽之旁，在那寸草不生的绝壁之上， 1430
山体凹凸不平，巨石不时从天而降，
它们依旧紧随猎物，勇往直前。
猎人们沿着峭壁而上，在碎石堆中搜索。
这些凶猛异常的猎犬，突然狂吠不止，
毫无疑问，那里隐藏着野兽。
于是猎人们击打着灌木丛，逼迫野兽现身，
野兽在慌乱中，难辨方向，
猛地冲了出来，原来是头巨大的野猪。
它离群独处，虽然毛色花白，老态毕现，
却是硕大无比。 1440
当它犹自哀号之时，猎手们不禁悲从心起，
它第一次冲锋，就撂倒了三个人，
恍若无形，快速无比，但无继续伤害。
猎手们高声吆喝！大声“嗨呦！嗨呦！”
将号角凑到嘴边，使足了劲吹得震天响。
猎人和猎犬，都兴高采烈；
一路高歌，紧紧追杀
如此巨物。
重伤猎犬，
已成困兽。 1450
众人高喝，
扰其心神。
迅速跟上的其他猎人，便径直朝它攻击。
猎人们瞄准野猪，箭犹如雨点般朝它飞去，
但是锋利的箭镞却无法，射进它的身体。
就连箭镞的倒钩，都无法刺穿它老硬的表皮；
而且光滑的箭杆，也被震得四分五裂，
射中的根根箭头，全被反弹回来。
但是猎人们的攻击，激怒了野猪，
它因为疼痛而恼怒，发疯般地冲入人群， 1460
它猛冲之际，狂性大显。
于是众人皆被震慑，因恐惧而不禁后撤；
唯有主人一马当先，朝那野猪奔去，
恰似真正的猎人，吹响号角，
召回众人，策马穿越重重灌木，
追寻野猪的行迹，直至日头高照。
当主人和猎人在外，猎杀野猪之际，
我们的高文爵士，正在城堡之内，
躺在床榻之上那，金碧辉煌
被衾里面。 1470
夫人犹念
比翼温存。
待其起身，
伺机转意。
夫人步履轻盈靠近帷帐，眼角微睇瞟向高文爵士，
高文立刻起身问候，机敏而又合宜。
夫人也无片刻迟疑，向高文爵士问好。
随后便坐在高文爵士身旁，袅袅娜娜，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朱唇微启：
“如果阁下，您，便是那大名鼎鼎的高文，我想知道， 1480
将一生都奉献给至善的，那位勇士，
是否不应过分，拘泥于繁文缛节，
抑或，就像我曾说过的，应该将它们抛诸脑后？
昨晚我们促膝长谈，我将毕生所知，
倾心相授，您却仿佛充耳不闻。”
“什么？”高文说道，“我确实不知；
如果真如您所言，我理当受罚。”
“虽然我传授了您一些，”美丽的夫人说道，“关于亲吻的事宜；
显然您甚为享受，但是马上又转为
礼貌性的接触，就像其他普通的骑士一样。” 1490
“请不要再说了，亲爱的夫人，”英勇的骑士说道，
“我不是因为害怕被拒绝，而不敢更进一步。
要是我主动献身而遭拒绝，就不妙了。”
“据实以说，任谁能够拒绝您呢，”美丽的夫人说道，
“阁下，只要您愿意，您绝对能够掌控，
有谁会无理到，想去拒绝您呢？”
“皇天在上，是啊，”高文说道，“您太会抚慰人心了；
但是在我所生长的地方，幸运可不是那么容易，
盛意拳拳的礼物，每一个可都不是凭空而降的。
我在此恭候，任凭夫人吩咐； 1500
只要您愿意，可以随时开始，随时结束。”
夫人楚楚可怜，
臻首垂低，
香吻印颊。
爱之愁喜，
促膝谈之。
“我真希望，”夫人说道，“从阁下，您那儿请教，
如果不会触犯您的话，冒昧向您询问缘由，
阁下年少英勇若此，何以现今又
因老成持重，名满天下， 1510
（至关重要，因骑士精神而深受赞扬，
真爱之戏，武器之学，
骑士之道，种种艰辛，恰如
头衔所刻，青史所书，
应为真爱，以身试险，
炽情长存，黯然销魂，
心怀哀伤，胸有仇怨，身负勇气，
放诸怀抱，潜心德行，得主庇佑），
您被当作在世所有骑士之表率，
您的名望与荣誉，处处彰显， 1520
又为何让我身陷两难处境，
在你身旁，听你的心声，
从未出现一丝一毫，事关情爱。
您矢志不移，实践使命与荣誉，
必定也欣然，给予后辈指引，
以及展示与我，真爱之狡计。
什么！荣誉满身的您，竟然对此一无所知？
抑或你认定我驽笨无知，和您的交谈
不合时宜？
只身而至； 1530
唯愿切磋；
夫君远行，
乞君赐智。”
“实言相告，”高文爵士说道，“主必赐福于您；
尊贵若您，移步探视，
如我这等，可怜之人，
您的美貌与对骑士精神之赞颂，
真是让我喜不自胜，难以言表。
但是让我承担起，讲解真爱的重任，
对您这样精通此道的人， 1540
去触碰关于投怀送抱的主题，
当今世上，以及将来，
至少一百五十人，和我不相上下。
以我之见，夫人，那真是错上加错。
职责所在，您的吩咐我一定照做，
我必定竭尽全力，而且永远做您
忠实的仆人，我主为鉴。”
于是美丽的夫人又似往常一般，开始诱惑和考验，
想让高文爵士犯罪——她的脑中有更多计划；
但是他的防御如此恰当，无懈可击， 1550
双方都没有恶念；人人都十分开心，
一天下来，
长久欢愉，
临别轻吻，
欣然别去，
踏上归途。
高文爵士清理思绪，振作精神，
开始为晚餐时间，静心准备；
与女士们的嬉戏，耗费了整整一天。
与此同时，主人正穿过原野，紧追 1560
那头野猪，驰骋在山坡之上。
身后还跟着两只，最好的猎犬。
野猪已走投无路，弓箭手打破了僵局，
他们迫使野猪奔往空旷之地，
猎手们齐聚一堂，一时间箭矛飞掷如同密雨。
尽管有时野猪狂性大发，逼得勇士也不得不退让，
但最终也有力颓之时，再也无法继续奔逃，
它慌不择路，最终跑到那溪水尽头。
巨石之旁，土堆之中有一眼洞穴。
野猪奋力刨土，企图躲在土堆斜坡之后， 1570
负隅顽抗，哪怕丑陋的嘴角都泛起白沫。
野猪龇着森森獠牙，口里发出咄咄声。即使鲁莽之人
也驻足远望，不敢继续激怒，
不敢轻举妄动，在其力竭
之前。
伤痕累累，
狂暴未减，
獠牙锋利，
无人犯险．
直到城堡主人猛催骏马驰来， 1580
眼见野猪就在水畔，猎人们围在它的旁边。
主人身手矫捷，一跃下马，
拔出锋利的佩剑，大踏步前行，
迅速跨过浅滩，走向狂暴野猪所在之地。
野猪一见主人，手握长剑，
登时耸起脊背的鬃毛，“哼哧哼哧”大声喘气，
企图以声势，吓跑眼前这个朝它走来的人。
未见效果，野猪便径直朝他猛冲过去，
于是主人与野猪，便遭遇在这
野地浅滩之中。野猪身处劣势， 1590
因为主人早已瞄准，遭遇之时奋力一击，
锋利的刀刃，正好插入野猪的胸骨，
唯剩刀柄在外，将它的心脏一分为二。
野猪发出尖锐嚎叫，然后迅速后退
穿过溪水。
猎犬云集，
猛烈攻击；
空旷之地，
终遭屠戮。
终于杀死了这头巨兽，于是胜利的号角奏响， 1600
诸位勇士在浅滩，大声欢呼。
对巨兽狂吠的猎犬都为驯犬师所令，
经过如此长时间的追捕，实属不易。
有个聪明家伙，精通丛林生存之道，
用最为合宜的方式，将野猪大卸八块。
首先将头斩下，高高挂起；
然后沿着脊背，一分为二。
他掏出野猪的肚肠，放在热炭之上灼烤，
把它们与面包混合，用来犒赏那些猎犬。
接着将上好的精肉，分切成厚片， 1610
再熟练地取出，所有可食的内脏。
一切完毕之后，他将两爿躯干聚集一处，
无比骄傲地，用坚实的棍子穿起来。
载着这野猪，兴冲冲朝着城堡的方向返回。
最前方的主人，高举着野猪的头颅，
因为这狂暴的巨兽，是为其
亲手所戮。
昨夜之聚，
恍如隔世。
急欲归家，
兑现约定。 1620
主人尽情谈论，纵声欢笑，
当他一看见高文爵士，就兴高采烈地与他交谈起来。
奴仆们各司其位，仕女们已经汇聚厅堂，
主人便向他们展示战果，讲述狩猎的过程。
野猪何其巨大，追踪何其漫长与凶险，
特别是在林中捕捉之时，野猪如何脱逃。
高文爵士评论起此行，不偏不倚，
赞此行为英雄壮举之又一明证。
体力如此非凡，足见勇猛过人， 1630
野猪如此巨大，此生从未见过。
然后他们便处理起这巨兽的头颅；高文爵士
称赞其彰显了主人之无畏与荣誉。
主人说道：“现在，高文，这猎物归你了。
我们的约定，你应该知道，虽然短暂却牢不可破。”
“的确如此，”高文爵士说道，“我也会一分不少，如实
将我得到的一切，如我起誓，全部给予你。”
高文搂着主人的脖子，轻轻地亲吻他，
过了片刻，又按照先前的方式，再吻了一次。
高文说道：“我们已经完全，履行了我们的约定， 1640
今天晚上我们仍旧，相互至诚
以待。”
“圣吉（Saint Giles）在上，
吾无尔运，
如斯约定，
富甲天下。”
奴仆们撑起支架，搭好桌面，
再铺上桌布；墙面上悬挂的
油灯照得大厅温暖明亮，大厅里侍奉宾客的奴仆
都是心腹之人，个个手执打过蜡的火把。 1650
随着火把燃起，大厅里迸发出巨响，
人们也发出欢呼声，原来按照惯常情形，
晚宴以及之后，都要尽情欢唱，
圣诞序曲、新颂歌，以及各种
耳熟能详的，欢乐之曲。
温文尔雅的高文爵士，还是像以往一样
坐在夫人身旁。夫人仪态万方，
却眸含秋水，狡黠地私下传情。健硕的
高文爵士万分惊诧，心中也颇懊恼，
因为碍于情面实在不能拒绝， 1660
唯有以礼相待，无论如何都力求周全，
结局无论是好是坏，都只能如此。
旋即
游戏落幕，
主人召唤
高文爵士
同入内室。
二人同饮同欢，酒过又一巡后，
除夕夜那日的约定又被提出，
高文爵士恳请主人，希望翌日离开： 1670
约定之时将至，他应赶到那地方。
主人又极力劝说，让高文爵士稍事停留，
说道：“我以骑士的名誉起誓，我保证
新年的第一天，高文爵士您，一定能到达绿色教堂，
远不仅如此，您还一定能够完成任务。
尽管留在您的房间，安心休息吧。
我会继续去森林打猎，再和您交换战利品，
按照我们的约定，当我这两次回来的时候，
我都发现，您的确毫无隐瞒。
记着‘第三次才是最好的’，明天上午就是那第三次。 1680
在我们还能享受欢乐的时候，让我们记住这欢乐时刻。
当我们对什么念念不忘之时，它总是很快便降临了。”
得到这样的保证，高文爵士便又留下来；
之后二人自是喝得酣畅淋漓，又是天光之时方才上床休息。
高文爵士
高枕软席，
一夜无忧。
主人行猎，
早起待发。
弥撒过后不久，主人便带上他的随从。 1690
清晨大家都神清气爽，应主人要求一切安排妥当。
随行的骑士们骑在马上，排成整齐的一列，
守候在大厅的门口，随时准备出发。
晨雾尚未散去，被薄雾笼罩的原野犹如梦中仙境；
云雾中透出红色与光亮——太阳升起来，
终于冲破了重重云雾，整个天空都十分明朗。
来到森林毗邻之处，猎人们便放开了手中的猎犬，
嘹亮的号角声似乎，将林中的岩石都震得轰轰作响。
好些个猎犬正循着，狐狸的气味追踪，
这些狡猾的猎物，谙熟迷惑之道。 1700
一只猎犬好奇地舔舐，猎人连忙喝止；
猎犬连忙跟上，拼命嗅来嗅去，
眼见就快追到，狐狸连忙逃跑，
“噌”地从他们眼前蹦出。猎人们很快也跟踪狐狸；
当他们终于发现它，便紧随其后，
怒气冲冲，高声斥责。
狐狸连忙窜进密林，左躲右闪，
不时藏在树篱之后，侧耳倾听；
最终跃过一个小沟，再跳过荆棘丛，
悄无声息地溜到，丛林的边缘藏匿起来。 1710
诡计多端狐狸以为顺利从猎犬包围的森林
逃脱出来；可是哪里知道，又进入了另一个猎点。
猎人们立即，派三条灰色猎犬，
全力追踪。
掉头便逃，
恍若插翅。
心怀忧思，
唯念森林。
猎犬听闻狐狸的动静，欣喜若狂。
紧紧跟随在它后面，难分难解， 1720
眼前只见猎犬，朝它难听咒骂，
就连两旁的峭壁，仿佛都要垮塌
压将下来。而猎人，一看见它，便大叫，
那刺耳的呼喝，排山倒海般地涌向它；
不停地叫它贼，威胁声几乎将它淹没。
尾随其后的猎犬，也是不给它片刻喘息。
猎人和猎犬围追堵截，狐狸一直奔向开阔之地。
狡猾的狐狸，终于又跑到了森林中。
狐狸引诱着主人和猎手，奔跑在泥泞里，
就这样你跑我追，在整个山林中追到正午。 1730
而在城堡之中，寒冷的清晨，尊贵的高文爵士，
正躺在精美的帷帐内，休息养神。
然而一心觅爱的夫人，却辗转难眠，
两次被拒的经历，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于是她即刻起身，梳妆打扮，
披上华丽的晨缕，裙摆垂至地面，摇曳生姿，
外层的皮草雍容华贵，手工更是精美绝伦。
头上没有佩戴黄金饰物，唯有一个宝石发夹，
二十多颗宝石缠绕而成，颗颗都切割得璀璨夺目。
完美的面庞和滑腻的颈项，都完全显现出来； 1740
就连粉妆玉琢般的酥胸和后背，也是一览无遗。
夫人穿过房门，并随手掩上，
打开窗户，靠近高文爵士，
素手推搡，清喉娇啭，
撩人心怀。
“良辰美景，
怎可贪睡？”
高文沉睡，
全然不觉。
梦中高文深陷黑暗，他不禁痛苦地呻吟， 1750
就像一个忧心忡忡的人，时刻担心
厄运来临的那一天，命运将会如何处置自己。
明天早上，他必须在绿色教堂面对那人，
放弃一切反抗，承受板斧砍头一击。
但是当美丽的夫人一进来，他就开始从梦中醒来，
苏醒之时，便立即回应。
娇媚的夫人向他走来，笑靥如花，
朝他英俊的脸俯下身，优雅一吻，
他也施展出骑士风度，笑脸相迎。
但见夫人衣着考究，光艳逼人， 1760
窈窕丰盈娇艳欲滴，粉腮红润，
心中不禁热浪汹涌，喜不自胜。
两人相对而笑，甜蜜又欣慰；
亲密无间，尔侬我侬，
眉飞色舞。
谈笑风生，
昭昭在目。
危在旦夕，
发引千钧。
正直的高文爵士，到了九鼎一丝之时， 1770
眼见就要跳入，夫人的爱情陷阱，
他是会被迫接受，还是继续抵抗，拒绝她？
本是谦谦君子，并非卑鄙小人，
倘若行错一步，声名就此辱没，
便是背叛舅父，国君亚瑟王。
“天地不容，”高文爵士说道，“万万不可！”；
见到高文爵士又有迟疑，夫人嫣然巧笑，
轻启朱唇，嘤然有声。
夫人对他说道：“阁下，如果您连躺在您身边
这样的女子都不爱的话，一定会被怪罪的哦。 1780
我便是世上女子中，最伤心欲绝的那个，
除非您已心有所属，早有更亲密的爱人，
与她山盟海誓在先，坚不可’，
您也绝不愿放手——那么我就相信。
现在请据实以告，我恳请您；事实上，
人生之中，所有的爱情，绝不能被
狡诈遮掩。”
“圣约翰在上，”
高文含笑，
“忠诚起誓， 1790
绝无真爱。”
“这些话，”夫人说道，“是我听见最糟糕的了；
但是你总算对我说的是真话，也实在叫我伤心。
现在给我轻轻一吻吧，我马上就走；
我真是痛心入骨，肝肠寸断。”
她叹息着弯下腰来，温柔地亲吻他，
然后起身离去，起身时说道：
“现在，亲爱的，临别之际，我是否有幸
得您馈赠一份礼物，比如您的手套，
日后让我回想，也好减轻我的忧伤。” 1800
“我敢保证，”高文爵士说道，“如果我这里有我一定会，
看在您的情面上，我认为，我拥有的最珍贵的
东西，远不能及您应该得到的，实实在在，
只有更加不凡的回报，才值得您时常回味。
爱的誓言才配得上您，无奈我又无法让您如愿。
此时此刻，即使将手套作为高文的礼物赠送，
蒙您不弃，对您的荣誉也毫无裨益。
我背井离乡来此，确是要务在身；
我身无长物，又无奴仆：
那些都是我所摒弃的。夫人，看在爱的份上，现在， 1810
无论对错，请让人随己所愿，
无怨无悔。”
“尊贵骑士，
虽无所得，”
丽人说道，
“有物相赠。”
夫人拿出一只贵气十足的戒指，乃是赤金所制，
戒面还镶嵌着，一颗璀璨的宝石，
闪耀夺目，与日同光；
任谁一看也知道，价值连城。 1820
但是高文爵士，立刻毫不迟疑地拒绝：
“夫人，现在我绝不能接受您的礼物，
我既无付出，断然不能收受。”
无论夫人如何热切，高文始终拒绝，
而且发誓，无论如何都不会接受。
夫人虽然伤心，无奈之下只好说道：
“如果您拒绝收下戒指，是因为它过于贵重，
您可否放低身姿，接受我的好意，
收下我赠送的腰带，那委实算不得什么。”
说罢夫人马上除下，那精美斗篷之下，
环绕在腰间，用来固定上衣的腰带。 1830
那根腰带设计精巧，绿色真丝为底黄金为饰，
除了主体的真金装饰，镶边也流光溢彩。
夫人将腰带递给高文，粉面含春，秀眸似乞
其笑纳，然而高文不为所动，依旧拒绝。
他摆出的姿态，仍然是只要尚未完成任务
结束冒险，得到上帝恩赐的荣耀，
就绝对不能接受，无论是黄金还是珠宝。
“在此，我发誓，我绝非故意让您扫兴，
但我必须拒绝您的请求，因为我无论如何都不会 1840
接受。
拳拳之意，
亏欠良多。
愿为奴仆，
冷暖在心。”
“连这也要拒绝，”夫人又说道，
“嫌弃礼物不够分量？看起来确实如此。
瞧！如此微薄，价值更是低廉；
但一旦知道，凝结在腰带里面的不凡天赋，
或许，会认为它价值连城。 1850
你可知从没有男人戴过，这根绿色腰带，
戴上这根腰带的人，会有非凡的改变，
在这世上，再没人能够伤害他，
在这世上，也没有人能够夺走他的性命。”
这番话让高文陷入沉思，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当他找到绿色教堂，面对斩首之邀，
在那危难之际，腰带不是正显珍贵？
这根腰带，能够让他避开杀戮，简直是雪中送炭。
高文难以抗拒夫人的请求，就让她继续说下去；
夫人自是万般恳求，希望他收下腰带 1860
（高文同意了），夫人好心相赠，
又恳请高文看在她的份上，不要将腰带在人前展示，
特别是，千万不要让她的丈夫知道。高文爵士
答应夫人，绝对不会再让他人知道此事。
于是高文
表达谢意，
竭力虔心；
伊赐高文，
三个香吻。
于是夫人离去，唯留高文一人在此， 1870
夫人万分愉悦，哪知高文更是欣喜。
夫人一走，高文爵士立即开始穿衣，
起床着装，特别打扮，
夫人赠送的腰带，就放在一边。
他又小心翼翼将腰带，藏到他才知道的地方。
接着，他马上去了教堂，
先悄悄去见神父，向他祈祷
来净化自己的身心，更要他直截了当传授自己，
当他走了以后，应该如何拯救自己的灵魂。
高文历数自己的过错，诚心忏悔， 1880
不管过错大小，都恳乞上帝的恩惠，
然后便向神父，祈求赦免。
神父当然会赦免他，让他变得洁白无瑕，
事实上，他的确表现得仿佛，明天就是审判日。
高文流连于仕女中间，纵情欢愉，
比起以往，过之而无不及，
载歌载舞，直至夜幕降临。
城堡一切，
井井有条。
“自从话别，”众说 1890
“从未见过
君乐若此。”
也许是爱让他驻足于这一场合！
主人正率领着骑士们，徜徉在静静的牧场。
他已经追逐这只狐狸太久，终于将它解决——
当他追逐猎物的时候，策马越过树篱，
听见猎犬，就在身后吠叫不止，
而狐狸就恰好，从浓密的灌木丛中跑出，
正好从他的脚边，冲入了猎人之中。
主人，便小心翼翼盯着猎物，静心等待， 1900
拔出他的利刃，朝着狐狸挥舞过去。
狐狸则从原本逃离的方向，来了个急转向；
但是一只猎犬，在狐狸觉察以前，扑上前去咬住了它；
接着所有的猎犬都扑向它，将它扑在马蹄之旁，
狡猾的狐狸，挣扎着发出惨叫。
主人迅速下马，一把抓住狐狸，
将它从一群饥饿猎犬的利齿中解救出来，
揪住它的脖子，高高举起，高声招呼，
脚下那群凶猛的猎犬，狂吠不已。
于是猎手们便吹响号角，急急赶来， 1910
他们前后呼应，直到看清主人。
当人马全部集结完毕，浩浩荡荡，
于是有号角的猎人，一起吹起号角，
没有号角的其他人，便大声齐吆喝。
这真是迄今为止，最为快乐的曲调。
这是猎杀了狐狸，发自内心的纵情
歌唱。
轻抚犬首，
以示奖赏。
再将死狐 1920
剔除毛皮。
夕阳西下，得胜而归，
嘹亮的号角声，热烈而又久长。
主人终于兴高采烈地，回到了心爱的城堡。
主人就坐在壁炉旁，炉火熊熊，
与此同时，人中龙凤的高文爵士，也喜笑颜开，
因为有众多仕女为伴，怎能不心花怒放？
他穿着一件蓝色长袍，一直垂到地面；
他的外套，由柔软的皮毛制成，简直再适合他不过；
同样颜色的兜帽，垂在他的肩膀之上， 1930
无论是长袍还是兜帽，都镶嵌着雪白的皮毛。
主人，坐在大厅正中，终于和高文爵士相见，
一番寒暄后，便和蔼可亲地说道：
“现在，是不是又该我首先，来履行我们
坚持的约定，无论你收获如何。”
高文爵士搂着主人，给了他三个吻，
三个他所能够给予的，最甜蜜温存的吻。
“天啊，你可真幸福，”主人说道，
“有这样的礼物，你是否会与我讨价还价？”
“我对您给我的毫无要求，”高文爵士连忙回答， 1940
“坦白说来，一直都是我亏欠您太多。”
主人说道：“圣母在上，我的收获比起您的来不值一提。
我今天忙了一整天，结果就得到
这副狐狸皮毛——真是邪神缠身！——
真是不足以和您给予的相提并论。
您给予我的三个吻，如此热切，
回味无穷。”
“言过其实，”高文说道，
“万分感谢！”
促膝而谈， 1950
猎狐惊险。
大块吃肉，大口喝酒，
莺歌燕舞，人间极乐，
（仕女们娇笑嬉闹，燕语莺啼，
主人与高文，乐在其中），
直到宾主，酩酊大醉。
无论是主人还是宾客，俏皮话层出不穷，
欢乐时光总是过得分外快，转眼便到分别时候，
每位骑士都不得不，回房休息。
率先离去的，当然是尊贵的主人。 1960
于是高文爵士，彬彬有礼地道谢：
“吾主一定会恩赐于您，您如此慷慨大方
设宴款待，我在此真是怡然自得。
如果阁下愿意，我愿意誓死效忠。
但是正如您所知，明天我必须前行；
希望您能言出必行，派人为我指明
前往绿色教堂的方向，神也一定希望我，
在新年之际，实现自己的诺言。”
“向来，言出必行，”主人说道，“无论
我做出何种承诺，我都早已准备妥当。” 1970
于是他指定一位仆人，为高文爵士开路，
毫无阻碍地将他带至山峦边，
穿过层层密林，径直到达
目的之所。
盛情款待，
铭感不忘。
欣然作别，
后会有期。
高文虽然依依不舍，但仍与大家亲吻话别， 1980
情真意切，向大家表达谢意；
大家也叹息哽咽，心之眷眷，
都为他身负的使命扼腕叹息。
接着高文爵士彬彬有礼，谢绝大家的陪同，
再次感谢在场的每个人连日的
照顾，对自己连日的叨扰，深表歉意。
大家则把握时机，争先恐后为他效劳。
人人都为与他别离，痛彻心扉，
为能与这样高贵之人同处，而倍感荣幸。
在人群的簇拥下，大家来到他的卧室门口，
床铺早已准备妥帖，以供其休憩； 1990
在此我可不敢保证，高文爵士安枕无忧，
也有可能，高文爵士一夜沉思
直至黎明。
任其安卧，
静观其变。
少安毋躁，
下回分解。
Ⅳ
长夜将逝，新年来临，
依主之愿，黑暗过后，便是那日。
城堡外面，天寒地冻。 2000
但见岭头云似盖，寒气始从北面至，
寒复寒来彻心肝，刺骨锥心透衣衫；
松枝岩下雪如尘，滴水成冰鸟兽困；
烈烈寒风高山下，左右疾冲似刀剑，
卷起山谷千堆雪，迷迷茫茫随风转。
躺在床上的高文爵士，将一切听得真真切切。
他虽然双目紧闭，但却几无睡意；
因为他深知再几声鸡鸣过后，便是约定时间。
破晓时分，他便起身了——
正是太阳升起、阳光洒入他的房间之时； 2010
他呼唤内侍，内侍立即应答，
然后内侍为他准备，衣衫和马鞍。
另一人也起身，为他取来衣衫，
只待更衣完毕，让高文爵士焕然一新。
首先内侍为他穿上，御寒的衣衫，
然后他将其他装备，一一奉上：
高文爵士的锁子甲，已被擦拭得熠熠生辉，
就连其上的每个圆环，都被擦拭得一尘不染，
光亮如新；高文爵士向他们
慷慨致谢。 2020
身着战袍，
锃亮如新。
精神焕发，
喝令战马。
然后再为自己，披上华丽的外套，
（他的外套，天鹅绒为底，
上面刺绣着精美的纹章，再点缀和镶嵌
珍贵的宝石，所有缝合处更是绣工非凡，
外套的衬里，全是上等皮毛）
当然他也没有落下，夫人赠送的腰带： 2030
为了自身的安全，也不能忘记系上腰带。
当他把他的佩剑绑在自己粗壮的大腿上时，
他将这件爱情的纪念品，折叠两次后，缠在腰上，
这根绿色的真丝腰带，衬托得他身上那件贵气十足的
红色外套，分外鲜艳。
但是高文佩戴这根腰带，并非因其非凡的价值，
或者是为了搭配服饰，作为装饰来炫耀，
毕竟从头到脚，已是金光闪闪；
只是为了在紧急时刻，当刀斧攻来之时， 2040
能够有还手之力，躲过一劫，
免遭一死。
万事俱备，
只待出发；
千言万语，
感激不尽。
高文爵士的坐骑，骁悍健壮的格龙高尔，
已经从马厩牵出，见到主人后分外兴奋；
这骏马有一些按捺不住，一个劲儿地跳跃撒欢。
高文爵士走向自己的战马，看着它的披挂， 2050
拔出自己的佩剑，郑重说道：
“在贵府叨扰数日，主人白饭青刍，
永世难忘。更加难能可贵，
国色天香的夫人，对在下也是青眼有加。
主人与夫人，如此慷慨待客，
如此恩宠有加，掌管天国至高无上的
上帝一定会赐福于他们，以及诸位。
如果此番大难不死，重见天日，
只要尚存人间，他日一定感恩图报。”
说完踏上马镫，翻身一跃骑上马鞍， 2060
从侍者手里接过他的盾牌，顺手挂在肩头，
双脚一夹，格龙高尔被马刺一激；
便一跃而起，奔跑起来
不再停留。
高文上马，
身负武器，
直奔教堂，
祈愿好运。
吊桥已经放下，城堡大门也
敞开，两扇门页，完全开放。 2070
祝福大家以后，高文爵士策马越过吊桥，
（门房跪在旁边，祈求上帝拯救高文爵士，
高文爵士向他道过日安，又深表感谢）
便踏上征程，只带了一位随从
为他指明方向，去应那斩首之邀
约定之地所在，哪管山高水长。
连翻几座山丘，两人着实不易；
寒气逼人，吐气成冰，他们先是攀越峭壁，
如此险峻，平日高高在上的云朵仿佛触手可及。
寒气笼罩着荒原，以致和山峰已经浑然一体； 2080
山峰更是云雾袅绕，仿佛戴上了帽子斗篷一般。
他们身旁沿山而下的溪流，也是泛着泡沫和白气，
冲刷着两岸，明晃耀眼。
他们沿路而行，穿过整座森林，
终于等到那一刻，太阳从云雾中升腾。
他们已经
身处峰巅，
白雪皑皑。
侍从唤住，
高文停步。 2090
“阁下，我只能领您到此，这里，
离您口口声声，一直寻找的
著名之所，已经不远。
阁下，我有话想说，自从我知道
世上有您这等人物，就甚为仰慕。
以下都是肺腑之言，以我之见，
您此番前去，实在危险重重；
在那蛮荒之地，住着世上最为恐怖之人，
他不仅力大无比，而且以杀戮为乐。
恐怕当今世上，无人是他的对手； 2100
他的身形比亚瑟王手下最厉害的四个高手加起来还要大，
甚至是赫克托耳等人，也都敌不过他。
自从他来到，这座教堂，
这里便再无人通过，他只消赤手空拳，
便能置全副武装之人于死地，不费吹灰之力。
而且他心狠手辣，毫无怜悯之心；
但凡从他的教堂经过，无论是乡野村夫，
还是有教养之人，僧侣或神父，
只要他在，就绝不会放过任何人。
所以我敢断言，只要您骑马而去，
就难逃劫难，只要您去，他是不会放过您的；
请相信我吧，在您之前，已经有二十人
命丧黄泉。
长据于此，
滋扰不断。
所向披靡，
非尔能敌。
“尊贵的高文爵士，别去打搅他，
看在上帝的份上，请从另一条路离开吧，
骑马去别的地方，上帝一定会保佑您的。 2120
快走，快回家吧，我保证
我向上帝，以及所有的圣徒起誓，
（我以圣物起誓，我会遵守诺言），
只要您速速离去，关于此事
我会保守秘密，绝不向他人透露半字。”
“十分感谢，”高文说道，又勉强地补充道，
“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愿好运常伴你左右。
我也笃信你会，缄口不言；但试想
假若我真如你所言，因为恐惧
拔腿就逃，即使你保守秘密， 2130
依旧改变不了事实——我是个不可饶恕的懦夫。
无论迎接我的是什么，我都要找到那教堂，
堂堂正正，与那人交涉，
即使百般折磨、伤痕累累，那也是我的命运。
虽然那恶棍，
难以降服，
也要坚守，
虔诚信主，
定得救赎。”
随从说道：“圣母马利亚在上，话已至此，多言无益。 2140
蚍蜉戴盆，不能上山。
您既决意一死，我也不便久留。
戴上您的头盔，拿起您的长矛，
沿着那块石头旁边的小路，一直往下，
直到行至，凹凸不平的谷底；
在您左手旁边不远处，可以看见块林间空地：
您要找寻的绿色教堂，就坐落在那里，
而那壮硕过人的骑士，就在旁边虎视眈眈。
尊贵的高文爵士，以主之名，我们就此永别！
即使给我全世界的财富，我也不会与您同行， 2150
穿过这座森林，离您的目的地就一步之遥。”
随从言毕，便翻身骑上马，
施尽全力，策马扬鞭而走，
穿过山谷，留下高文爵士
独自一人。
高文发誓，
“无泪无悔。
遵循主意，
主必不弃。”
高文爵士敦促格龙高尔，沿着小路前行；
接着挤进，路边的小树林，
骑下一个崎岖的斜坡，便来到了谷底。
高文爵士环视四周，到处一片荒芜，
并未看见，任何房屋的痕迹，
唯见四周环绕的峭壁，又高又陡，
奇形怪状的岩石，令人望而却步。
被岩石隔断的云朵，诡谲多变阴森恐怖。
就在此时，高文爵士扯住缰绳停下脚步，
东张西望，找寻教堂，
全然不见其踪影；但是很快，他发现奇怪的事情， 2170
在一片林中空地的中间，隐隐约约有一个土丘，
这光滑饱满的圆丘浮现在溪水旁边，
溪水淙淙而流，在其旁而过；
从岸上而观，溪水就像开锅沸水般冒着泡。
高文指示格龙高尔，走进林间空地，
然后轻轻跳下马来，找到一棵盘根错节的大树，
将坐骑格龙高尔，用缰绳拴在树上，
然后径直一人，走上土丘，四下寻觅。
他正琢磨此处究竟为何处，
却见行至尽头，有个入口，到处 2180
绿草如茵，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这土丘中空，似乎是个古老的洞穴，
或者是峭壁上的缝隙；高文也拿捏不准。
高文爵士说道：
“感谢上苍，
这是教堂？
夜半之时，
恶人祈祷。”
“所言非虚，”高文说道，“此处确实难以捉摸；
绿色教堂竟然如此鄙陋，四处杂草丛生。 2190
与那怪异的绿色骑士，倒也算山鸣谷应，
作为异端之所，常行拂逆之事。
我能感觉到，里面那人定是
以斩首之邀，约我前来的骑士。
这是不详之所，给人带来灾祸！
但是我千方百计，就是为赶到这受诅的教堂！”
戴上头盔，拿稳长矛，
高文爵士走进，鄙陋难测的地方。
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高山上岩石
掉进山边溪流，发出的一声巨响。 2200
听！岩石滚落，撞击峭壁，四分五裂，仿若
人们在磨石之上，磨砺大镰刀的声响。
“唧唧嘎嘎！”犹如磨坊里流水推动磨轮之声；
瞧！终于落地摔得粉碎，那声音真是令人毛骨悚然。
“上帝保佑，事随我愿，”高文爵士说道，
“现在轮到我了，既然注定必须面对，
唯有承担。
若非主意显，
吾身不及此。
常为士卒先， 2210
无畏勇’陷。”
于是高文爵士，开始大声呼唤：
“此地的主人，是否就是与我约定的骑士？
我就是高文爵士，今日在此赴约。
当日发出斩首之邀，现在就请速速现身；
此时不履约，更待何时；请马上答复。”
就在他的上方，有人答道：“别说了，
你马上就能如愿以偿，得到我承诺给你的东西。”
在这人从上面下来之前，他还没有停止发出
刺耳的噪声，“唧唧嘎嘎”地持续着。 2220
然后他就突然，如同旋风一般，
出现在陡峭的崖壁之上的一个山洞中，手执恐怖的武器，
一柄崭新的宽刃大斧，那便是斩首所用：
斧头非常沉重，从斧刃到斧柄呈弧线造型，
足有四英尺之长，锋利得仿佛刚刚磨砺，
精光毕现，寒气森森。
这位绿衣骑士，装扮得就同初次见面一般，
从头到脚，无论须发，
通体碧绿，威风凛凛，
宝石为饰，大步流星。 2230
来到溪水边的时候，他不是蹚过溪水，
而是拿着巨斧，一跃而过。
广阔的荒原白雪皑皑，他长驱直入
杀气腾腾。
高文遇他，
微微欠身，
“名不虚传，
一诺千金。”
绿衣骑士说道，“高文，愿上帝保佑你！
尊贵的骑士，光临寒舍，蓬荜生辉。 2240
一路走来，你真不愧是个真正的汉子。
你也知道，你我二人，有约在先；
一年以前，你给我当头一斧，
现在一年之约已到，我也会如约给你一斧。
事实上，现在这山谷之中，就你我二人；
你情我愿，履行诺言。
摘下你的头盔，领受我这一斧吧；
不用多言了，去年你一斧下去，
砍下我脑袋时，我也没有争辩。”
“是，”高文说道，“赐予我力量的上帝，以其之名， 2250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欣然接受。
你这一斧下去，我绝对不可能生还；
只要你想当然可以这么做，而我绝对不会抵挡这
致命一击。”
高文除衣衫，
伸头露颈项。
心中虽恐惧，
表面显勇敢。
接着绿衣骑士，很快准备就绪，
举起那可怕的武器，向高文砍去；
他用尽全身的气力，将斧头高高举起，
奋力飞抡斧头，做出置之死地的气势。
倘若斧头落将下来，如同瞄准的那样，
我们勇敢的高文爵士，此番必死无疑。
可是当骇人的斧头，呼啸而至时，
高文爵士不禁侧头，瞟了它一眼，
同时他的肩膀，稍微后缩了一点。
对方便在半空，突然停住手中的斧头，
并以傲慢的口吻，严厉地斥责高文：
“你肯定不是高文爵士，他无所畏惧， 2270
无论高山深谷，还是千军万马，他都不怕；
而你现在毫发未损，就畏畏缩缩；
我从不知道，高文爵士竟是懦夫。
阁下，当你砍我时，我并没退缩逃跑，
在亚瑟王的宫廷中，我不曾推诿指摘。
当我的头滚到脚边，都依旧岿然不动，
而你还没沾到斧刃，就已经畏缩不前。
所以你我之间校短量长，毫无疑问我
处优占先。”
“曾有怯懦，”高文答道， 2280
“绝无下次，
人头落地，
绝无再生。”
“阁下，请速速准备，我们再来一次；
我的命运如此，唯有欣然接受；
此刻我起誓，我将承受阁下一击，赶紧开始，
我相信就这一斧，不多不少。”
绿衣骑士高举斧头，口中喊道：“吃我一斧！”
他那抡斧的模样，如癫似狂，
可是这猛烈一击，并未砍中高文爵士， 2290
在伤到高文之前，绿衣骑士突然收力。
当高文爵士毫不退缩、静静等待之时，
绿衣骑士就定格站着，如同脚下生根扎入地面，
一动不动，仿若石雕。
然后绿衣骑士，高兴地说起话来：
“现在你是真的准备好了，我理应动手。
但亚瑟王赐你的兜帽阻碍了我，
这样会让你有痊愈可能，快处理好！”
高文听完怒不可遏，高声喝道：
“喂！你这贼人，放马过来；我已经忍耐你太久。 2300
我看你才是那个，真正胆怯之人。”
“坦白说，”绿衣骑士说道，“你出言不逊，
但我不会拖延，也不会阻碍你
完成使命。”
撇嘴扬眉，
执斧而立。
横眉冷对，
不为所动。
绿衣骑士轻轻提起斧头，娴熟地往地上一放，
那阔斧的锋刃，正好就在高文爵士颈旁。 2310
尽管他全力一击，却未伤害太重，
只是轻轻一触，登时划出一道伤口。
这等吹毛利刃，千锤百炼，削铁如泥。
只见高文的肩膀上，血流如注，
鲜血滴溅在白雪上，触目惊心。
高文仿佛离弦之箭，一跃而起，
猛地抓起地上头盔，扣在头上，
将套在肩头的盾牌，挪到胸前，
拔出明晃晃的佩剑，慷慨而言：
（自从他离开母体，降临于世以来 2320
从未像现在这样，感到幸福和愉悦）
“住手吧，老兄；别再打了，
我心甘情愿受你一斧，绝不还手。
但如果你胆敢多加一斧，我可不会任你宰割，
毫无疑问，绝不手软，
讨回公道。
亚瑟王廷，
有约在先，
吃你一斧，
按时兑现！” 2330
绿衣骑士转身回来，先看着地上的斧头，
斧头依旧插在地，斧刃还是锋利逼人，
再看看高文爵士，站在林间空地中央；
只见他傲然挺立，毫无惧色，
英姿飒爽气势强；绿衣骑士心下一阵狂喜。
绿衣骑士喜形于色，对着高文爵士，
声如洪钟，如此说道：
“勇士，何必如此动怒，
按照在亚瑟王的宫廷，我们达成的约定，
我对阁下，可没有失礼之处。 2340
我是保证，一定让你受我一击，
现在你已履约，从此便互不相欠。
如果我动作快一点，只需一击，
就已经对你有所伤害，
但我只是含笑做了下样子，威胁了你，
并未真正伤害你；我行无差池。
因为在第一个晚上，我们立下约定，
而你毫无保留，履行我们的约定，
给我你得到的东西，无愧于你的声名。
我砍你的第二斧，是因为早上 2350
你亲吻我美丽的妻子，晚上又将这亲吻归还于我。
你前两次都信守约定，所以前两次我都是佯攻，
你才无恙。
君子坦荡，
无畏无险。
功亏一篑，
方有一击。
你所佩戴的这根腰带，其实是属于我的，
我如此熟悉，因为它是我夫人一针一线编织而成。
我知道你们亲吻的事情，你和我夫人的一举一动 2360
我都一清二楚；实际上，一切都是我的设计。
我派她前去试探你，就是要看看
你到底是不是天下，最完美无缺的勇士。
真金不怕火炼，鱼目岂能混珠？
你经得起考验，不愧是大名鼎鼎的高文爵士。
只不过你仍有小小的过失，你少了点忠诚，
然而一切只是出于，你对自己生命的热爱，
而非出于爱欲和贪婪，我不对你多加指责。”
高文爵士就怔怔站着，陷入沉思，
喉头阵阵哽咽，恨不得有个地洞容身； 2370
全身的血液，仿佛都涌到脸上。
当绿衣骑士说话的时候，高文自惭形秽、羞愧难当，
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从唇间挤出几句话：
“胆怯和贪婪，都该受到诅咒！
一旦让邪恶入侵，美德便不复存在。”
说完他抓住那腰带，将它解开，
然后朝着绿衣骑士，重重地扔过去。
“瞧！这邪恶的化身，让我失去了忠诚！
我变得怯懦，我变得贪婪，
为约定的一击担惊受怕，对生死耿耿于怀， 2380
彻底丧失了骑士本该具备的美德：慷慨和忠诚。
我只担心自己的安全，实在是大错特错，
险些背信弃义；我会时刻警醒，
绝不再犯！
特此忏悔，
以往过错。
承蒙指点，
朝乾夕惕。”
绿色骑士听完后，笑着说道：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2390
刚才的诚心忏悔，已经洗清了你的罪污，
先前我的斧头，已经惩罚了你。
经过此番，你涤净灵魂，
如同重获新生，完美无瑕。
而且，我要将这镶金边，与我衣服同色的绿色腰带，
赠送给你。高文爵士，当你
和其他的勇士一道，继续征程的时候，
请记着我们的约定与争执，记着这件纪念品，
记着此番绿色教堂之行，记着真正的骑士精神。
在这新年之际，请再次莅临我的城堡， 2400
晚宴之后，让我们尽情狂欢，
通宵达旦。”
主人握高文：
“鄙人、内子、尔，
往日乃干戈，
今日化玉帛。”
“确实不行，”高文说道，说完优雅地
拿起自己的头盔，谢过绿衣骑士，“我已经逗留
太久。诚心祝您好运；祈愿
掌管万物的全能的上帝，赐予阁下一切。 2410
至于您的夫人，尊贵的女士，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祝愿她，以及其他仕女，美丽与青春永驻。
被女人的温存，玩弄于股掌之间，
以致伤心欲绝，本就屡见不鲜。
以亚当为例，不就被某个女人所骗，
更不用说所罗门，还有大力士参孙（Samson）；
黛利拉（Delilah）背叛了他；还有大卫
被拔示巴（Bathsheba）欺骗，伤心欲绝。
女人心似海底针，伤人无形获利丰， 2420
骑士应该爱慕女人，却万万不可相信她们。
比起凡尘俗世，芸芸众生，
上述先贤，叱咤风云，尊容富贵；
未得幸免，
受骗堕落
沦为猎物。
虽遭欺骗，
亦应释怀。”
“但是你的腰带，”高文说道，“却是上帝的恩赐！
让我明白了真意；不是因为它鎏金的镶边， 2430
真丝的质地，也不是因为它精美的装饰，
巧夺天工的技艺，或者声名，或者价值，
而是因为它是我的罪的象征，我会时时警醒自己。
此后的人生无论如何辉煌，我都将铭记教训，
懊悔强健的躯体里，精神曾何其软弱，
轻易就屈服于诱惑，让德行受到玷污；
当我日后因为战功，而得意忘形之时，
这条腰带，便会让我心存敬畏。
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有一事相求，
我所站立的这片土地，都属于你的管辖， 2440
你在此备受尊崇（就犹如天父
掌管天庭，至高无上），
敢问尊姓大名？我再无所求。”
“实言以告，”于是绿衣骑士说道；
“大家叫我，欧德塞城堡的柏希雷克（Bercilak de Hautdesert）。
与我一同居住的，还有仙女摩根（Morgan Le Fay），
她技艺非凡，精于魔法
（她掌握了梅林的诸多本领，
长期以来，她专注于用爱情
戏弄那些大名鼎鼎、家喻户晓的英雄豪杰 2450
不曾失手。
声名显赫，
出神入化。
桀骜不驯，
无不降服）。
她派我前往，亚瑟王的宫廷，
就是为了考验，声名显赫的圆桌骑士，
传说中的荣耀与美德，是否句句属实。
她使用幻术，扰乱你们的神智，
王后更是被眼前的景象，吓得魂不附体， 2460
见到绿衣骑士，
从桌子上面抓住自己的头颅。
一位传奇的女士，就住在那里；
她是亚瑟王同母的姐姐，也就是你的阿姨，
她的母亲是廷塔杰尔公爵夫人，后来
尤瑟王使其受孕，生下了举世无双的亚瑟王。
因此，我恳请你，去探望一下你的阿姨，
在我的城堡与她欢聚。我的随从们都爱戴你，
阁下，我也同样如此，我保证，
你的光临，是人人期盼的最高荣誉。” 2470
高文拒绝了他的邀请，他从未考虑过再去他的城堡。
二人拥抱亲吻，互相赞不绝口，
真是英雄惜英雄；然后二人在寒风中
依依作别。
高文上马，
赶回王廷；
绿衣骑士，
消失荒野。
高文爵士重获神之恩宠，骑着格龙高尔，
翻山越岭，不畏险阻。 2480
有时投宿人家，有时露宿野外。
奇遇重重，战果辉煌，
我也无意，一一道来。
现在他脖子的伤口，也已经愈合，
脖子上还绕着那条耀眼的绿色腰带，
他只是将它当作饰带，搭在身体一侧，
然后在左臂之下，打结绑紧，
作为警示，提醒自己曾经犯下的过错。
最终高文爵士，安全返回亚瑟王宫廷。
当亚瑟王得知，高文已经回来， 2490
满朝文武欢欣鼓舞——这实在是个好消息。
亚瑟王亲吻高文爵士，王后也亲吻了他，
其余的圆桌骑士，将高文团团围住
问长问短；高文爵士将沿途所遭遇
种种艰难险阻，细细讲述，
还有绿色教堂发生的一切，绿衣骑士的行径，
骑士夫人的引诱，以及绿色腰带的来历，巨细靡遗。
他露出脖子，给大家展示，
绿衣骑士因为他的欺骗，作为惩罚的一斧而留下的
那道伤痕。 2500
罪有应得，
面红耳赤，
深感愧疚，
哀伤哽咽。
高文举起绿色腰带，说道：“陛下，请看！
这腰带是过错的标志，我的脖颈承受了罪责；
这腰带代表着，我曾经的堕落，
我曾有过怯懦，以及生之贪婪。
这腰带象征着，背信弃义和不可信赖。 2510
只要我活着，就要一直佩戴在身上；
人们可以隐瞒过错，却无法割断罪孽，
所以死结一旦形成，便永远无法解开。”
听完之后，亚瑟王以及其他所有人，都来安慰高文；
大家付之笑谈，并最终一致决定：
隶属于圆桌的，所有骑士和仕女，
每一位圆桌骑士，都必须佩戴腰带，
即在腰间斜挎，一根碧绿的饰带，
用以表示，对高文爵士的崇高敬意。
这根丝带，代表圆桌骑士的荣耀，
从今往后，佩戴腰带就拥有荣誉， 2520
如同流传最广的，传奇故事所言。
亚瑟王世代的，丰功伟绩，
都在布鲁图的故事里，得到见证。
而布鲁图，我们的先祖，最早来到不列颠，
在特洛伊战争的，烽火，
停止之后。
往事已矣，
传奇再起。
天降仁君，
庇佑百姓。阿门。 2530
【注释】
[1]这儿的“武士”可能是指安喀赛斯（Anchises），即埃涅阿斯的父亲。据载特洛伊城沦陷，希腊人撤走之后，安喀赛斯与埃涅阿斯曾接受过自己同胞的审判。
[2]是埃涅阿斯的后代；托斯卡纳位于意大利北部，首府为佛罗伦萨。提修斯为托斯卡纳的奠基人这一说并不见经传。史书上提到过的创始人是塔斯喀斯（Tuscus），以及蒂琉斯（Tirius）。
[3]应为命名时的讹误，是由卡利恩（Carlion）——威尔士的卡利昂（Caerleon）与卡瓦隆（Cavalon）——阿瓦隆（Avalon）相混淆引起的讹误，以上两个地方都与亚瑟王传奇相关。
[4]即圆圈舞。
[5]即鞑靼地区，中世纪时受蒙古人统治的自东欧至亚洲的广大地区。
[6]法国波尔多地区东南部一城市，位于加龙河畔。是中世纪欧洲的文化中心。
[7]原意为宴会中间上演的短剧。
[8]即高文的坐骑。
[9]即有五个角的星形，由交错的封闭线条组成。
[10]即英格兰亨伯河以南的区域。
[11]以殷勤好客闻名的圣徒。
[12]即圣约翰日，是夏至来临时的庆祝活动。仲夏节是欧洲北部地区居民的重要传统节日，直到今日，在英国巨石阵（古代遗址）等地，人们仍会按当地古老的仪式庆祝仲夏节，亦会在庆祝期间点起巨型的篝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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