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唐高丽人墓葬及墓志的总体分析

长安与洛阳，是唐朝京师和东都所在地。洛阳北邙自汉魏以来，成为当时达官贵族以及一般百姓死后理想的埋葬地，唐代也不例外。而作为都城的长安，除其北部渭北高原上长达150公里所在的唐十八陵及其陪葬墓群外，长安的东、西、南三个方向周边地带，也有大量的唐人墓葬存在。有学者探讨现有考古发掘及其他文献史料，总结出长安周边唐代墓葬分布的三个原则，这就是靠近交通干道、多处于高敞地带、靠近居民居住区等。而外国或周边民族移民的墓葬分布，则是“东来的葬在东边，西来的葬在西边”。^[1]相信洛阳北邙唐代墓葬可能也存在共同之处。已经发现的入唐高丽移民墓葬，均处于长安城周边，以及洛阳北邙及其周边地区，还没有形成集团性的高丽移民墓地。为什么如此？笔者依据现存墓志资料以及其他文献记载，认为可能有以下几个原因：其一，入唐高丽移民病逝于长安或洛阳，其入唐后的住宅也在长安或洛阳，因而就近找寻墓地埋葬。其二，有的人虽然在长安和洛阳均有住宅，但入唐不久恰逢唐朝与武周交替，乃至武周统治时期，国家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东移，而且大部分时间在洛阳居住，因此死后就埋葬于洛阳。现存入唐高丽第一代移民，如泉男生兄弟，泉献诚，高性文、高慈父子，高足酉、高玄等均属这种情况。其三，属于入唐第二代或第三代，时间也到了唐玄宗开元、天宝时期，此时要么祖坟就在洛阳，要么死后迁葬于洛阳。如泉毖虽然籍贯记为京兆万年人，但因为祖墓在洛阳，因而也就迁葬洛阳。无论如何，到现在为止，唐朝两京之外还没有发现入唐高丽人墓葬。这种情况固然和葬于两京及其周边地区的多为高丽高官贵族，他们入唐后担当唐朝重要官职，为唐朝边境的安宁建功立业，故而死后也享受哀荣待遇，建造与其官位品级相对应的墓室。而远在河西、陇右等地安置的中下级高丽军将以及一般百姓，一方面限于当地的自然环境、经济、政治氛围、生活习俗，另一方面唐朝丧葬有严格的等级规定，这些人死后的葬埋方式和规模以及享受的礼遇，就不能和在京师长安、东都洛阳所在的高位官僚同日而语了，可能大部分人死后根本不可能有墓志铭等文字性记录。因而，在长安、洛阳之外至今没有发现高丽人墓葬也是可以想象的事情。当然，也有可能在未来的时间内，在唐两京之外发现入唐高丽移民墓志，因为7世纪中叶及其之后唐朝廷的边疆战争中，遣派入唐高丽军将及其后裔的情况很多，或许有人战死疆场后，限于窘迫情势，立简单的标志碑石，就安葬于当地也不是没有可能论文，其中提到出土于吐鲁番哈剌和卓村东的《大唐伊西庭支度营田副使银青光禄大夫试卫尉卿上柱国渤海高公墓志铭》，墓主高耀祖居唐朝西州，历代作为军将生活于西州。钱氏推证高耀家族可能是唐太宗晚年安置于西州的高丽人，此虽可备一说，但仍需查找关联史料予以进一步论证。见《新疆大学学报》2006年第4期。" class="calibre9">^[2]。

上述罗振玉编撰《唐代海东藩阀志存》一书，涉及入唐高丽人泉男生、泉男产、泉毖、高玄、高慈、高震等6人，其墓志均来自于已遭盗掘墓葬，有的是几经辗转才收集而来。如现收藏于河南博物院的泉男生墓志，就是几易其手，最终得以收藏保全。致力于唐人墓志收藏的著名金石专家李根源记载泉氏墓志云：“民国十一年十一月在洛阳出土，为陶北溟所得，转卖日人，已捆绑登车矣。张省长凤台截回，出资千元，交馆收藏。”^[3]一般来说，因为盗掘的缘故，这些墓葬出土状况并不为人所知，但从个别墓葬出土文物情况还可略知一二。如郭玉堂编《千唐志斋藏石目录》三集中，就记载了高玄墓出土当时的情况，其于民国“二十五年十月，后李村出土。三彩凤壶一，盘子一，束腰人一对，十大件一全份，其余小器二十件，马上人十件”^[4]。当然，按照唐人的埋葬礼仪，作为正三品的冠军大将军行左豹韬卫翊府中郎将的高玄，其陪葬品绝不止这些，其中也许郭氏见到的并非盗掘者发现高玄墓陪葬物的全部，也许当时人对于一些我们现在看来重要的东西并没有记载，但无论如何，在当时特殊状况下能够记载高玄墓发掘出土情况还是值得肯定的。另外，近20年来新发现的入唐高丽人墓，如高足酉墓、高震女儿墓阳新获墓志》，文物出版社1996年版。" class="calibre9">^[5]，高性文墓^[6]，高铙苗墓高句丽遗民高铙苗墓志检讨》，《韩国古代史研究》总第56辑，2009年；张彦：《唐高丽遗民〈高铙苗墓志〉考略》，《文博》2010年第5期。" class="calibre9">^[7]等，有的是收集民间收藏的墓志，其出土于何处、何时并不知道。有的虽然有出土时间和地点，但从现在公布的资料看，并没有具体的发掘记录，只是简单提及何时出土，出土于何地，未言及或公布与墓志同时出土的其他文物。这些情况至少可以说明上述墓葬并非经过科学完整的考古发掘，极可能是清理盗掘，或者清理城市扩张建设过程中被破坏的墓葬。正因如此，现有研究只是通过出土墓志，探讨墓主的生平、入唐之际的表现以及入唐之后为唐朝建功立业等。而通过墓葬的葬式规格，陪葬品的多少及其品质，墓室壁画等要素，探讨墓主关联问题，即墓葬是否完全按照唐人陪葬排设明器？在第一代入唐高丽人墓葬中，墓室中是否残留有或者说表现有墓主在故乡高丽生活的素材？这些现在都成为不可能再现的东西。作为学术研究，上述至关重要的考古信息，均因为盗掘，或者非正式的出土面世而荡然无存，确实令人痛惜。当然，为数众多被盗掘的唐墓出土文物现状也是如此。

入唐高丽移民墓志数目，不同时期、地域、理念的统计，也呈现出不同的统计结果。如韩国首尔大学国史学科宋基豪教授在探讨高玄墓志时，就认为当时所见入唐高丽人墓志共有7方^[8]。笔者此前撰写的论文中提到9方入唐高丽人墓志，也涉及当时了解到的这一领域研究状况碑林集刊》总第9辑，2003年。" class="calibre9">^[9]。赵振华先生的论文中也提到高丽人墓志数目。当然，因为对现存史料的不同理解，亦造成统计数字出现差异。如笔者在《唐代高丽百济移民研究》一书中，收录入唐高丽人墓志21方，如果去掉李仁德、似先义逸两方唐之前其先祖进入中原者，实际上有19方。不过，2012年年初有研究者在洛阳发现入唐高丽移民高牟墓志拓片，只是其志石已不知去向^[10]，王其祎、周晓薇也刊出入唐高丽人高提昔墓志的考释论文^[11]。这样，现在可以看到的入唐高丽移民墓志就有21方。事实上，这些墓志可分为入唐高丽移民，入唐高丽化的汉人移民墓志两类。虽则如此，韩国学者权悳永教授并不认同将已高丽化的入唐移民划入高丽移民之列的观点^[12]。也就是说，如果将高丽化的入唐汉人排除于入唐高丽移民之外，那么最终统计入唐高丽人墓志数目就不同。还有一种情况，如笔者2007年赴洛阳出席武则天国际学术会议，会上就听闻泉男建墓志流传民间的消息，但该墓志藏于何处却无从查证。可以预测，随着西安、洛阳两地城市建设的不断拓展，新的入唐高丽人墓志的发现当是可以预见的事情。

家族式共同墓地秦汉时代已经出现，此后普遍存在于各个朝代。从现在可以看到的21方入唐高丽人墓志看，其中就有泉氏家族泉男生、泉男产、泉献诚、泉毖祖孙三代四人，高性文、高慈父子，高震、高震女儿父女，高钦德、高远望父子等，他们或者父子，或者祖孙三代，其墓葬均在同一区域相依相伴，形成家族式墓地，其数目接近发现的入唐高丽人墓葬总数的一半。而随着洛阳、西安两地考古工作者的不断努力，以及零星盗掘的一再出现，发现新的入唐高丽家族式墓葬并非不可能。这些家族式墓葬，除泉氏家族中泉男产墓地，与其兄泉男生祖孙三代墓不在同一地方之外，其余三个家族墓志均出土于同一地点。为什么如此？此是否与唐人死后同一家族共有相同墓地的习俗有关吉林大学2010年度博士论文。" class="calibre9">^[13]？不仅如此，入唐高丽人墓葬及其出土墓志，也具有和唐人葬埋乃至书写方式相同的特点，此亦可证实入唐高丽移民逐渐融合于唐人共同体的历史史实。当然，由于并非正规的、有计划的考古发掘，加之盗掘的隐秘性和不可告人性质，上述家族父子墓志的出土时间各异，而出土地点则是出奇的相同。如高慈墓志出土于1917年，而其父亲高性文墓志则出土于21世纪初；因父子两人同时为维护大唐边疆的安宁而捐躯，武周朝廷将其葬埋一处，形成高性文父子家族墓地；至于高氏家族是否还有其他人士葬埋于此，因没有确切的史料，难于定论。高震墓志出土于1926年，现存史料只是说出土于洛阳，并未载明具体地点，高震女儿墓志则出土于洛阳市伊川县白元乡土门村，时间为1990年。高钦德墓志出土于洛阳，亦未说明具体时间和地点，其子高远望墓志1997年出土于洛阳市孟津县，但从两方墓志文本身看，其埋葬地点应该在一处，当然其出土地也应当是同一地点。总之，从家族人士集中埋葬同一区域的事实，可以看出入唐高丽移民入乡随俗，死后葬埋形式上已和唐人没有什么两样了。

注释

[1]程义：《关中地区唐代墓葬研究》，文物出版社2012年版。

[2]钱伯泉教授有《隋唐时期西域的朝鲜族人》论文，其中提到出土于吐鲁番哈剌和卓村东的《大唐伊西庭支度营田副使银青光禄大夫试卫尉卿上柱国渤海高公墓志铭》，墓主高耀祖居唐朝西州，历代作为军将生活于西州。钱氏推证高耀家族可能是唐太宗晚年安置于西州的高丽人，此虽可备一说，但仍需查找关联史料予以进一步论证。见《新疆大学学报》2006年第4期。

[3]李根源、何日章编：《河南图书馆藏石目》，1925年印。

[4]张钫编：《千唐志斋藏志目录》，1953年6月，北京万顺德印刷局石印。转自张福有、赵振华《洛阳、西安出土北魏与唐高丽人墓志及泉氏墓地》，《东北史地》2005年第4期。

[5]李献奇、郭引强编：《洛阳新获墓志》，文物出版社1996年版。

[6]王化昆：《读武周〈高质墓志〉》，《武则天与神都洛阳》，中国文史出版社2008年版。

[7]［韩］金荣官：《高句丽遗民高铙苗墓志检讨》，《韩国古代史研究》总第56辑，2009年；张彦：《唐高丽遗民〈高铙苗墓志〉考略》，《文博》2010年第5期。

[8]［韩］宋基豪：《高句丽遗民高玄墓志铭》，《首尔大学校博物馆年报》总第10辑，1998年。

[9]拜根兴：《高句丽遗民高足酉墓志考释》，《碑林集刊》总第9辑，2003年。

[10]楼正豪：《新发现高句丽移民高牟墓志考释》，《唐史论丛》总第18辑，2014年特刊。

[11]周晓薇、王其祎：《国内城高氏：最早入唐的高句丽移民——新发现唐上元元年（泉府君夫人高提昔墓志）释读》，《陕西师范大学学报》2013年第3期。

[12]［韩］权悳永：《韩国古代史关联的中国金石文调查研究》，《史学研究》总第97辑，2010年。

[13]江波：《唐代墓志撰书人及相关文化问题研究》，吉林大学2010年度博士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