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舆论专制的根源

三、现代舆论专制的根源

在现代国家,发生大规模的迫害不同意见的事件,不仅仅是法制不健全的问题,在完全具备法制的国家,照样出现了德国法西斯镇压言论的制度和美国麦卡锡事件。这是社会阶级对立和其他不可调和的矛盾造成的结果。法制并不能消除阶级对立和社会摩擦,法制的健全不能有效防止歇斯底里行为,也不能有效制止迫害的发生。马克思指出:“劳动者在经济上受劳动资料即生活源泉的垄断者的支配,是一切形式的奴役,即一切社会贫困、精神屈从和政治依附的基础。”^[41]无论德国或苏联,对言论的镇压都受到最高统治者下属和一些民众的支持,哪怕是表面的赞颂,都形成舆论一面倒的趋势,因为他们的工作和命运掌握在最高统治者手里。一个社会,只要一个人有随时被剥夺生产和生活资料的危险,最高当局以提拔做诱饵、以失去工作相要挟,都会使一些人充当专制和暴力的帮凶,使广大安分守己的人闭口无言,那些敢于反抗不合理秩序的人就陷入舆论专制的围剿。

德国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失败,形成同战胜国的许多利益冲突,民族复仇情绪在某些精英人物中酝酿。犹太人的经商能力和普遍富裕,激起一些雅利安人的嫉妒和不满。工人的贫困化同资本主义企业的盲目生产,导致经济危机日益严重,工人失业和工人运动威胁了大资产阶级的剥削秩序。希特勒打着国家社会主义旗号上台,提出庞大的发展经济的计划,许多停顿和即将倒闭的企业转向军工生产,解决了全民就业问题。当人们还没有认识纳粹党的战争图谋时,整个德国已走向军国主义轨道,为了国家和雅利安民族利益,成为鼓吹舆论专制的公开理由。

苏联的舆论专制制度,是过激革命斗争和计划经济的必然结果。苏联的领导者硬要在一个生产力落后、存在大量小生产和私有观念深厚的国家实行农业集体化、工业国家化和计划体制,在分配领域强制推行平均主义和义务劳动制。这些美好的革命都很神圣,但不符合俄国实际和社会进程,自然遇到消极怠工和各种形式的反对意见。苏维埃革命剥夺了人民的所有财产,培植了管理企业和农庄的官僚体系,消灭了劳动者的积极性和责任感,导致人民长期处于贫穷和饥饿状态。假社会主义的一系列错误方针,引起领导集团内部和广大人民的不满,不断出现反对的呼声。

更为致命的因素是,苏联的意识形态确立布尔什维克党及其最高领袖是历史发展方向的代表,是无产阶级利益的捍卫者,只能赞扬、歌颂,不能批评、反对,谁反对就是开历史倒车,就是反革命。对农业集体化、计划经济和干部制度提出不同意见就是反对社会主义,凡反对社会主义的人都是无产阶级的敌人,凡敌人都应当消灭。干部和群众面对反社会主义的观点,不斗争就是丧失无产阶级立场,丧失立场就是暗藏的敌人或叛国变质分子。这种荒谬逻辑迫使许多干部群众不得不赞扬过左的革命,批判对假社会主义提出否定意见的人,其中包括最高领导集团中的托洛茨基和布哈林^[42]。斯大林也强调报刊批评,但他指的是对州、市、县和基层干部不坚持他的路线和工作方法问题的批评,恰恰把过激的社会革命和政策推向极端。

在苏联现代专制主义制度中,当权者崇尚战争年代军队意志的高度集中,否认和平建设时期言论自由的正面功能,把言论自由的负面作用无限夸大。掌权人在经济活动和日常生活中号召人民统一思想、统一行动和统一意志,无条件服从当权者的任何决策,取缔公民的言论和思想自由。世界上任何领袖人物都犯过错误,没有任何政权没有出现过错误,问题在于只有言论自由、接受舆论监督,掌权人才能避免犯大的错误,改正已经犯过的错误。苏联领导集团自诩是先进阶级的代表,在对待自己错误的问题上奉行的是不承认主义,拒绝人民的任何批评,舆论专制只能越陷越深。

在现代舆论专制制制度中,都发生过狂热的领袖崇拜。德国崇拜过希特勒,苏联崇拜过斯大林,美国的共和党党内和反共分子在1950年前后也崇拜过麦卡锡。在一个国家,领袖崇拜达到迷信的程度,这个领袖的一言一行是不可触动的金科玉律。要求同领袖保持高度一致,对领袖无限效忠,成为一种强劲的思潮。当权者动用宣传工具鼓噪自己是历史上最伟大的人物,动员所有力量歌颂自己,同时封锁信息不让人们知道历史和事实的真相,舆论专制也就越容易实施。一切个人崇拜都是控制媒介制造出来的,一小撮吹鼓手在吹捧领袖时无情地批判与其对立的观点,这个过程就是言论专制的过程。

古典皇权的言论主要统治县吏以上阶层,很难深入到县官以下的百姓,没有很多百姓知道皇帝说了什么。现代专制主义借助高度发达的媒介,使言论统治机器越来越庞大精密,牢牢地控制了社会每个环节和许多人的头脑,造成这些人的空前退化。现代专制主义都有一套经过精心设计的理论,比古典专制主义更容易使善良的人上当,对社会的危害就更大。

在现代专制社会,一切思想文化阵地和精神文化产品,都成为奴化心灵的毒素,促成官方意识形态处于思想控制地位。把统一思想和统一行动提到政治需要的高度,公然污蔑提出反对意见的人充当敌人的传声筒,是打击反对意见最有效的方式。言论专制导致权力的滥用而不受制约,使政治权力转化为一切领域的特权,层层效忠上级的掌权人控制着社会。他们及其亲属不经平等竞争和选举就可获得巨大的经济利益和官位,靠手中的权势不公正地支配社会资源,许多领域盛行优败劣胜的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