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号语构学

要使一个语言系统能用来构成话语，进行复杂信息的传达，就必须利用更多单词的组合来构成一个具有复杂形式的信文。这种构成，在语言系统中就是遣词造句。凡遣词就必须遵循语言的语义学规则来选择单词，所以也就要掌握更多的词汇以供选择。但光有遣词，只孤立地使用单一词汇的话，还远不足以构成表达复杂意义的信文。为了能表达复杂的意义，还必须对所遣之词进行造句。凡造句就必须掌握更多语法学规则可供选择、遵循，以组词成句，还可能组合出种种不同形式的句子。只有有信文的丰富创造，才能表达出复杂的意义。

在一般符号系统中，与语法规则相对应的就是符号语构学规则。

1.语构学规则

(1) 符号语构学规则　在一个非语言符号系统中，为了构成一个能承载更为复杂、完整价值的信文，必须对该系统的符号进行“遣词造句”。这时所谓的“遣词”就是对具有合适价值的符号的选择，这种价值可能是一种意义，也可能是一种功效。但光有“遣词”还不足以构成承载复杂价值的信文，所以还必须进行符号的“造句”。既要“造句”就必须遵循该符号系统中符号与符号间可被允许的排列这一规律。只有这样才有可能构成能承载复杂价值的复杂信文。而规定哪些符号与符号间的排列关系是可被容许的，哪些排列关系又是不被容许的，这就是符号的语构学规则。有了这种语构学规则就能组合起符号，形成语构单元。这种构成方式就相当于“造句”，而所构成的这种语构单元，就相当于言语中的句子。这样一来就能从承载简单信息的单词发展成为能承载复杂信息的句子了。有了这种规则就可使发信人有效地进行信文编码，还可使收信人有效地进行信文解码，重建信息，就能使信息最终从语境中独立出来。

(2) 语构学规则的形成条件　一个符号系统必然具有语义学规则，具有语义学规则是符号系统成立的必要条件。但是，并非所有的符号系统都必然具备语构学规则，语构学规则也不是符号系统成立的必要条件。那么怎样的符号系统才符合具备语构学规则的条件呢？只有能指本身具有充分的分节能力，所指功能也能随之得到充分分化的符号系统才有必要与可能形成语构学规则。如语言就是具有充分分节能力的符号系统，所以，语言就是具有语构学规则的系统。此外，建筑符号系统也是具有充分分节能力的符号，由建筑符号系统所构成的信文，如一栋民居建筑物，它可以充分分节为屋顶、外墙、隔墙、门、窗等，不仅能指本身具有充分的分节能力，并且门、窗、屋顶、外墙等能指所具的所指功能也得到充分分化。所以，建筑符号就是具有语构学规则的符号系统。这些建筑符号在空间就是严格遵循特定的空间配置关系，绝不允许随意交换的。也就是安门的地方安门，装窗的地方装窗，绝不能在该装门的地方装上窗，该装窗的地方装上门。屋顶也好，隔墙也好，凡此等等也都不能随意交换空间位置，故就有语构学规则。

但是，并非所有的“符号系统”都具有语构学规则。如果每个符号的能指本身没有充分的分节能力，所指的功能也不能得到充分分化的话，这种“符号系统”也就没有形成语构学规则的需求，也不可能形成语构学规则。这样的“符号系统”也就不可能构成具有更为复杂语义结构的信文。如前卫绘画系统中就是如此，究竟是整幅作品是一个能指呢，还是其中的一条线、一个色块是一个能指呢？假定这种形式就是能指的话，那么它所对应的所指功能能得到充分分化吗？当然不论能指与所指都不能得到充分的分化。所以，它的符号不具分节功能，所以也就不具语构学规则，也就不能构成具有明确的、复杂语义结构的信文。

可见，符号系统一般可分为两类。一类是分节符号，同时也是具有语构学规则的符号系统，如自然语言、机械设计、建筑设计等；另一类是无分节符号，同时也是无语构学规则的符号系统，如现代抽象绘画、涂鸦、荒诞派诗等。综上可知，语构学规则并不是符号系统成立的必要条件，也就是并非所有的符号系统都必然具有语构学规则。

(3) 语构学规则的作用　如果进行信文编码时，只是孤立地使用符号的话，肯定无法表示复杂的语义结构。为了能够表示更为复杂的语义结构，就有组合更多符号的必要。这样，就有必要研究在符号的组合中是否必须遵循某种组合的规律，这规律就是语构学规则。

就像幼儿牙牙学语一样，最初他的语言表达能力非常有限，只能孤立地使用少数单词，并且几乎还都是名词。之所以首先掌握的是名词，是由于名词的所指中除了有意义之外，往往都还有具体对象的指示物，所以各种名词也就成了幼儿最初就能掌握的单词。幼儿最初的话语，也就只是结结巴巴地蹦出来的几个不知所云的孤立的名词而已。例如，他说“饭饭”两字，可能想说的是“我要吃饭”，也可能想说：“饭端来了。”又如他说“车车”两字，可能想说的是“我看到了汽车”，也可能想说：“我要乘汽车。” 这种“句子”,姑且称之为句子的话，往往都表现出多义的解释。究竟他说的是什么，还必须取决于说话时的语境，也就是这些话语都是高度语境依存性的。

在逐渐地掌握了更多的单词，诸如动词等，但尚未掌握语法规则，而要表达更为复杂的意义时，幼儿往往会随机地排列词汇。如一个两岁多的小男孩会说：“爸爸——我——生，妈妈——姐姐——生。”但到底说的是什么意思，仍同样高度地依存于语境。如果不是与他朝夕相处的父母，他人还真难以理解。随着幼儿不断地成长，不断地学习，逐渐地掌握了语构规则后，他可能会改说为：“爸爸生了我，妈妈生了姐姐。”也可能改说为“我是爸爸生的，姐姐是妈妈生的。”虽然他对生育的理解能力还很成问题，但他的言语已从语境中独立出来，不再依赖于语境，也脱离了外部现实世界的制约，摆脱了本能的控制。可见，语构规则降低了符号系统对语境的依存性，提高了对外部世界的独立性，提高了符号本质(传达)的恣意性，也终于全面地发挥了语言符号的功能，创建出一个独立并平行与外部世界的，成为文化的“虚拟世界”来了。这是人类所独有的现象，也是使人类脱离动物界的最根本的标志。可见，越是高度发展的符号系统就越具有严格的语构学规则，也就越具有高度的表达能力。可见，越具有规则，也就越具有既充分，又丰富的表达能力。规则的严格性与表达能力的充分性与丰富性，两者非但是不矛盾的，甚至是相辅相成的。当一个人能更牢靠、更多地掌握语义学规则与语构学规则之后，他非但不会被规则所束缚，相反，还会具有令人难以置信的，更强、更丰富多彩的表达能力。看一下初次来华的外国友人那结结巴巴的几个单词，与加拿大人大山的流利的汉语，就可知道语言规则掌握得越多，也就是可遵循的语言规则越多，他的表达能力就必定越强、越丰富多彩。换言之，谁能被更多、更严密的语言规则所牢牢“束缚”时，那么他就更能随心所欲不逾矩地，有更为丰富的话语创造。

综上所述，一个符号系统未必具备语构学规则，如果是非分节性符号的话，它连信文都不可拆分，又谈何符号间的结合关系呢？如果一个符号系统还具备了严密的语构学规则，那么它就能从语境中独立出来，也就能成为一个独立于外部现实世界的独立系统，或者说成了一个独立于现实世界的“虚拟世界”，也就具备了更强、更丰富多彩的传达能力。所以说符号语构学规则是进行信文构成的重要依据之一。

2.语构学规则的类型

凡在没有符号语构学规则的符号系统中，符号在时空中的配置就不受任何制约，信文的构成也就是完全自由的。但是，在有符号语构学规则的符号系统中，符号在时空中的配置就要受到语构学规则的严格制约。但是这种制约既可能来自系统本身，也可能来自系统之外。这就形成了两种不同的语构类型：

①这种制约可能来自符号系统本身的，这就是自立型语构规则。

②这种制约也可能来自符号外部现实世界的，这就是外界依存型语构规则。

(1) 自立型语构学规则　 如果一个符号系统的语构学规则完全取决于系统自身的规律，而不为所意指的外部世界的表现所左右时，这种系统的语构学规则就称为自立型语构。如汉语就具有自立型的语构规则的语言。当有“主体将一个行为及于客体”这样的外部现实世界的表现时，与其一致的语构学规则就是“主语+谓语+宾语”，与其一致的语构单元就是如“小王装货”或“小李打人”这样的句子。但是，还有另一种表现“小王装车”或“小李装船”，这是否还与上述的外部世界表现相一致呢？其实，这时外部表现是“小王——将货——装到车里”“小李——将货——装到船里”，它既不再是“主语+谓语+宾语”了，也不再与“小王装车”，或“小李装船”的次序相一致了。但是，它的语构连接方式竟然还与原来的相同。所以可知，汉语的语构连接形式并不是依循于外部现实世界的表现，它是取决于汉语系统自身的约定俗成。所以，它的语构配置形式可能与外部世界的表现一致，也可能不一致。这样的符号语构学规则就是自立型的语构学规则。汉语如此，其他自然语言也如此。

此外，诸如机械设计，它的各个零件在空间的位置配置不是随意的，难道一个齿轮可以与皮带轮的皮带相连接吗？难道一个旋转零件能与滑竿组合吗？而一个滑块能与旋转轴相连接吗？难道一个蜗轮能作为主动轮带动蜗杆转动吗？除了机械设计之外，建筑设计中，难道一栋建筑该装窗子的地方可装上门，该装门的地方可装上窗子吗？这一切都必须严格地遵循空间的配置关系。这一关系就是该设计系统中的语构学规则，并且还是自立型的语构学规则。

一般具有自立型语构规则的符号系统都是具有较严密、较完整规则的符号系统，如汉语等自然语言；或者是有很严密、很完整规则的符号系统，如数理语言、逻辑符号等。

(2) 外界依存型语构规则　 但是，有些符号系统即使具备语构学规则，也未必是自立型的语构规则。诸如交通红绿灯信号系统。按理红绿灯的开闭可以是完全自由的，不受任何制约。但是当它作为交通管理系统的符号使用时，它的先后开闭顺序就要受到它所意指的外部现实世界，也就是交通管理体制的全面制约，就成为具有严格语构学规则的符号系统。但是这种规则并不是依赖于红绿灯开闭本身的规律，即不是自立的，而是完全依赖于它所依存的外部世界，即交通管理体制的规则。也就是只要有交通规则的改变，就会带来红绿灯开闭顺序的改变。所以交通管理红绿灯信号系统就是外界依存性的语构规则。

又如莫尔斯电码也是这样，本来它的短短长长的电脉冲信号所构成的符号，是可以没有任何语构学规则的，愿意如何连接就可以如何连接，不受任何制约。但是当将这种电码用来构成某种语言的编码，进行通信时，它就将出现严格的语构规则的制约。如用它进行汉语的通信，那么这时它就必须接受汉语的全部语构规则的制约。同样如用它进行日语的通信时，它就必须接受日语的全部语构规则的制约。也就是说，在这种通信系统里的莫尔斯电码就具有了严格的语构学规则。这种语构学规则，也是外界依存性的语构规则。

(3) 无语构规则的符号　对于符号系统来说，除了上述具有语构规则的符号系统之外，也有不少符号系统根本不具语构规则。这些符号系统，符号的时空配置关系不仅不受系统自身的任何制约，并且也不受它所意指的外部世界的任何制约。所以，这种符号系统就既不具有自立型的语构学规则，也不具有任何外界依存型的语构学规则。这种系统就是无语构规则的符号系统。幼儿最初牙牙学语时，每个词汇的组合是随机的，也就是幼儿语言系统符号的时间的先后配置是完全自由的，所以是没有语构学规则的符号系统。此外，东方非写实性绘画的语构学规则，是所有传统绘画中语构规则最不严密的。如采用的所谓散点透视，其实，也就是不遵循视觉上应有的焦点透视的画法规律，或者说不按所看到的那样绘画，而是按所认识到存储于脑海中的某种模式进行绘画。但无论如何，至少还有它所认知的模式可以依循，而至于现代前卫绘画则更带有随意性，它们不仅不按所见到的绘画（这是有规则可循的），也不按所认识到的模式进行绘画（这还有模式可循），而只按主观的臆想进行绘画（谁知道他会有怎样的臆想呢？），这就完全没有规则可循了。它的每根线条、每个形状与每个色块等，它们相互间的空间配置关系也就不受任何规则的制约，是完全自由的。之所以称这种造型艺术为自由艺术，正是在于它们所有要素间的配置是完全自由的。所以自由艺术是没有语构规则的符号系统。

(4) 现实的语构类型　在一个现实的符号系统中，可能还有这样的情况，它是一个综合的符号系统，各部分之间往往也具有相对的独立性。也就是说，在它的某一部分可能具有自立型的语构规则，另一部分又可能只具有外界依存性的语构规则，甚至还有部分则不具有任何语构规则。在一个符号系统中，这些不同类型的语构规则往往可以是兼容的，而不是排他地存在着。就像设计系统中，虽说部分要素构成的是具有自立型的语构规则，但也有部分要素是具有依存于它所意指的外部世界的非自立型语构规则，甚至像其中的色彩符号，几乎是没有语构规则的。

3.语构排列的时空形式

一切有语构规则的符号系统，它们在构成信文时，语构排列形式仍有种种的差异。一般来说可以分为三种类型：

①时间型语构。

②空间型语构。

③混合型语构。

(1) 时间型语构　所谓时间型语构，是指符号间的接续关系应沿时序作一维性排列的语构规则。这类符号往往都是由听觉感知其符号形式的符号系统，如语言符号就是典型时间型语构的符号系统。它的各个符号总是沿时序作一维排列的，这种性质也就称为语言的一维性（或线条性）。并且这种一维性排列不受外部世界的任何制约，如果出现在时间上是同时发生的若干个事件，也总是话分两头，表过了一桩之后，再另起话题，决不会同时叙述。这也同样表现出它是具有独立于外部世界的语构规则。具有这种语构规则的符号系统，除了语言系统之外，严格地说还有文字系统。尽管用文字符号来书写的文章从表面上来看似乎是空间两维配置，但在本质上，不论是在信文编制（编码）时，或在信文读取（解码）时，都必将重归为时间的一维性进行，受时间一维性的严密制约。而文章中文字的空间配置，则可以按文章页面设置的改变而改变的。所以，不妨说文字符号构成的文章传达，乃至各种文学系统仍为时间的一维性（线条性）符号。但是也同样是以文字符号为单元的书法艺术，则多多少少有别于文章。它更着重于文字与文字、一个文字中的局部与局部间的空间排列形式，就不再是单纯的时间型语构了。这可以说是以文字为素材的符号系统的特例。也正因为同时具有文字或笔画等空间配置关系的影响，所以它们受时间语构的制约就大大减弱。此外属于时间型语构的还有音乐符号，主要是古典音乐。在古典音乐中有乐句、乐段、乐章等结构，并且它们都按一定的曲式结构沿时间作一维性排列。古典音乐中的独奏、独唱具有时间的一维性排列是不言而喻的。音乐中重奏、重唱的各个声部分别也都具有时间的一维性排列，声部间具有同时并置的和声关系。换句话说，它们是各个声部按和声关系同时并置后的时间型语构。音乐中的管弦乐，也与重奏、重唱类似，它是各声部各乐器各自的时间一维性与各乐器间的按和声关系同时横向并列相结合构成的横向并列一维时间型语构。但是，由于各乐器各声部间具有同时并置的和声与配器关系，所以语构规则制约力就较弱。

(2) 空间型语构　所谓空间型语构，是指符号间的接续关系应沿空间作二维乃至三维配置的语构规则。属于这种语构规则的符号系统有摄影符号、写实绘画符号、地图符号、写实雕塑符号、建筑符号、产品设计符号等。如摄影符号具有二维排列的空间型语构规则，它是从三维空间按特定的规则映射到二维的平面，这种特定规则就是透视学。尽管它似乎非常直观，远小近大，其实语构规则未必自明。如空中摄影的俯视透视规律不是一般人经常所能观察到的，而全息摄影则完全没有了直观性，就更是如此。又如绘画符号中的写实绘画既具有语构规则相当严密的部分——透视画法，也具有语构规则不很严密的部分——色彩画法。再如地图符号，它从地球表面三维的椭球面到两维的平面是按数学上严格的映射关系配置的。在一次映射中，常分别采用平面投影、锥面投影、柱面投影等，平面投影对局域的地图可一次成形，而锥面投影与柱面投影则先将地球这一椭球面上的地理位置映射到可展开曲面上，如圆锥面或圆柱面（可视为圆锥面的一个特例）上，嗣后展开成扇形或矩形平面；在二次映射中，又分别将扇形或矩形平面上的空间信息采用直接投影、等面积投影、等距离投影或等方向投影等，再次映射到另一平面的地图上。在这一形成过程中也是具有非常严密的空间语构规则的。这些符号系统的语构都与语言的一维性形成对比，进行信文构成时这些符号系统的符号是配置于二维或三维空间的空间型的语构，具有空间的显示性。

(3) 混合型语构　所谓混合型语构，是指该符号系统构成的信文时,它们的符号既有沿时序作特定的一维性排列，同时又有沿空间作特定的二维乃至三维排列的语构规则。属于混合型语构的符号系统在传统艺术中有戏剧符号、舞剧符号、歌剧符号等符号系统。但具有这种混合型语构最典型的符号系统则是视听传播，如影、视传播就是。这些符号系统的信文中，符号不只是作静态的空间配置，一般还都是作动态的分布，并伴有音响等，所以既具有二维或三维的空间配置，同时还沿时序作一维性排列。这样的符号系统是既具有时间一维性，同时又具有形象等的空间显示性一面，所以这种符号的语构是四维的。

凡具有四维时、空存在形式的符号系统，在构成时的语构排列关系上就是既具时间性，又具空间性排列的语构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