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理论的辩证思维方法

重建社会建构主义必须思考如下三个问题：第一，如何选择合适的研究纲领？如何选择方法论原则？如何构筑科学哲学的理论体系。

（一）选择研究纲领

社会建构主义给我们最大的启示在于，科学哲学必须在科学主义与人文主义之间进行选择与重构，否则将陷入唯心主义、相对主义、经验主义等各种错误的思想误区。

我们认为，为了进一步推进社会建构主义的深入探索，我们需要一种新的研究纲领：在科学与哲学之间保持必要的平衡，在事实与价值之间保持必要的张力，也就是在科学与哲学、事实与价值之间形成一个健全的思想场域。

图13-1　我们的研究框架：在事实与价值、科学与哲学之间

第一，象限3和象限4，属于科学领域，其中包括自然科学领域和社会科学领域；象限3属于自然科学领域；象限4属于人文社会科学领域。象限3象限4所标识的科学领域，既是科学哲学的研究对象，也是科学哲学的思想来源。但是，科学与哲学的重大区别在于，科学更关心人类所面对的世界图景究竟是什么？我们如何才能获得有关世界的真理性认识？科学并不关心人的价值问题。对此，我们与传统理解的科学哲学并无区别。

第二，象限1和象限2属于哲学领域，象限2倾向于自然科学的哲学，象限1倾向于社会科学的哲学。象限1和象限2所标识的哲学领域，基于科学领域，但却与科学有着本质的不同，哲学或科学哲学，或许也关心科学家的工作，但目的却是追问人是什么？人的价值何在？人类向何处去？正如维特根斯坦所说，哲学在科学之上或科学之下，但绝不是与科学并列的东西。对此，我们与传统理解的科学哲学有重大区别。

第三，科学哲学的工作就是把象限3和象限4中的具体科学提升到象限1和象限2，成为超越于具体知识的哲学。这种超越就是把科学提升到哲学的过程，也就是把知识转化为智慧的过程。这种超越的具体内容就是把科学理性从外间世界的知识通过哲学的加工或提炼转化为人类的认知—行动能力；把具体领域的知识通过哲学的加工或提炼转化为人类可以共享的普遍经验；把充满专业术语的科学语言转变成人尽可知的日常语言。对此，我们与传统理解的科学哲学不可同日而语。

第四，在象限2和象限3（事实端）和象限1和象限4（价值端）之间，标志着科学哲学各个流派在事实与价值之间的地位，这有助于我们判别不同科学哲学流派的思想倾向，有的倾向于事实，有的倾向于价值，但更多的流派都介于事实与价值之间。据此我们可以给这些不同流派进行思想定位：哪些流派属于坚信事实而拒斥价值的极左主义，哪些流派属于崇尚价值而无视事实的极右主义，哪些流派属于介于事实与价值之间的中庸主义，在中庸主义之中，我们还以区分哪些流派是偏向事实的中左主义，哪些流派是偏向价值的中右主义，等等。

根据上述分析，我们可以推导出科学哲学在科学与哲学、事实与价值之间的解释循环：我们可以用科学、事实与价值来解释哲学，哲学不过是以科学为基础、在事实与价值之间的探索；我们可以用哲学、事实与价值来解释科学，科学不过是以哲学为基础、在事实与价值之间的探索；我们可以用科学、哲学和价值来解释事实，事实不过是以价值为导向、在科学与哲学之间的判断；我们可以用事实、哲学和科学来解释价值，价值不过是以事实为基础、在科学与哲学之间的判断。

据此，我们可以重新定义科学哲学：科学哲学其实就是科学与哲学、事实与价值之间的解释循环。所谓的科学哲学就是以科学为基础、以哲学为目的，在事实与价值之间的理性探索。

从科学哲学的角度对作为科学哲学的社会建构主义进行合理重建，也就是在科学与哲学、事实与价值之间寻求思想方案。

（二）回到辩证法

我们已经论证了社会建构主义具有辩证法的思想本性。辩证法使社会建构主义得以超越现代科学哲学和后现代科学哲学的思想冲突，同时社会建构主义也使得辩证法获得了新的生机。

我们知道，从学术大势看，辩证法在古希腊哲学中是作为一种辩论术，康德的“先验辩证法”表示对人类理性能力的自我反思，黑格尔将辩证法理解为“绝对理念”的自我发展过程，马克思把黑格尔的辩证法改造成为与形而上学相对立的世界观和方法论，强调矛盾对世界发展的推动作用。“辩证法在对现存事物的肯定的理解中同时包含对现存事物的否定的理解，即对现存事物的必然灭亡的理解；辩证法对每一种既成的形式都是从不断的运动中，因而也是从它的暂时性方面去理解；辩证法不崇拜任何东西，按其本质来说，它是批判的和革命的。”^〔492〕

在现代主义哲学中特别是当代西方马克思主义的思想传统中，辩证法得到了新的阐发，如卢卡奇的“历史辩证法”，霍克海默的“启蒙辩证法”，阿多诺的“否定辩证法”，萨特“人学辩证法”以及德拉-沃尔佩的“科学辩证法”，等等。这些辩证法各不相同，但都具有一定的解构功能，例如，“否定辩证法”就是倡导一种“黑格尔按照传统而表现出的他不感兴趣的东西——非概念性、个别性和特殊性”。^〔493〕

辩证法为后现代主义提供了各种解构现代主义的思想武器，同时，后现代主义也为辩证法提供了新的思想情愫，其中社会建构主义对辩证法的重建具有重要意义。

第一，将建构范畴融入辩证法之中，使之从否定性的辩证法演变成为建构性的辩证法，辩证法获得了建构的存在方式。从而使辩证法从后现代主义的解构思想藩篱中解放出来。

第二，重新恢复了苏格拉底意义上的辩证法，强调了主体间的协商对话在知识论中的重要意义，从而实现了辩证法的“社会（学）转向”，这种辩证法对近年来兴起的协商民主（deliberative democracy）理论具有重大意义。

第三，将自反性范畴融入辩证法之中，使之从外在指向的辩证法演变成可以自我批判或自我建构的辩证法，即“在改造世界中改造自身”的辩证法，从而使辩证法从描述性的或规范性的法则演变成可以不断地进行自我创造的辩证法——重建的辩证法（autopoiesis）。

当然，对辩证法的当代形式问题的深入探索，已经超越了本文的界限。

（三）科学哲学的合理重建

兰姆（David Lamb）在他所编辑的《科学哲学的新视野》（New Horizons in the Philosophy of Science）一书中指出：“现在，我认为科学哲学应该包括认识论、形而上学和价值论。我还认为这样一种科学哲学一方面不可能与科学断然分开，另一方面也不能与历史、心理学和社会学分开。总之，我想把以下的限制条件加到科学哲学的本性和范围中：它应该是批判的科学哲学。”^〔494〕

我们基本同意兰姆的看法，但仅仅在原则意义上是如此。从社会建构主义特别是建构辩证法的角度看，科学哲学的思想规范似乎应遵循如下规程：科学哲学家选择一定的研究纲领或理论框架；用这种研究纲领或理论框架分析具体的科学活动，从而得到某种科学观；从这个科学观推演出我们关于外间世界的知识，即世界图景；在这种世界图景中阐述哲学观念；从这种哲学观中解答人的价值以及人类向何处去的问题。这条思想路径就是：选择研究纲领—确立科学形象—构建科学的世界图景—规范哲学的“授义活动”—表达人生的总态度。

但这种沟通或转化并不是思辨意义上的同一，而是可分析的思想模式：第一步，科学哲学选择某种研究纲领审视科学，回答用什么研究科学的问题；第二步，建立某种“科学形象”或科学观，回答科学究竟是什么的问题；第三步，提升这种科学观使之变成普遍的世界图景，回答世界究竟是什么的问题；第四步，变革哲学的思维方式，回答哲学是什么的问题；第五步，重建人类的认知—行为方式，回答人类应该如何行动的问题。

照此说来，“后现代之后”的科学哲学或许应该注意如下问题：

第一，科学哲学可能面临“社会转向后的更多转向”，但无论如何不能忽视从建构辩证法的角度理解科学哲学。

第二，为了克服新康德主义和相对主义的弊端，人—物冲突的辩证法可能是我们理解科学的建构活动的关键之所在，科学理论或许就是人与物冲突的表达。

第三，“自我—他者—事物”的重建可能是我们理解科学认识的基本构架，因为它可以包容符合论或主客体关系样式和共识论或主体际性关系样式。

第四，“包容他者”的学术策略通过“正题（the thesis）—反题（the antithesis）—合题（the synthesis）”的发现模式似乎可以把对立的观察或视点整合起来，从而使我们的认识更接近真理。

第五，角色建构网络理论有可能超越现代科学哲学和后现代科学哲学在“自然”和“社会”之间关系上的极化态度。

表13-1　科学哲学的发展趋势

续表

当然，上述仅仅是探测性的推演，距建构辩证的科学哲学，还需要更艰苦的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