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会嫉妒与接受嫉妒

如果要问，什么是处世中的地狱和恶魔？人们十有八九会说是嫉妒。“善莫大于恕，恶莫凶于妒”，是近代名士曾国藩的说法；“嫉妒比坟墓更残酷”，是奉献过《圣经》的犹太人的说法；“认识了嫉妒便认识了人类”，是西方人的说法。一言以蔽之，嫉妒乃人类最可怕的地狱和瘟疫。

古往今来，研究嫉妒的人们得出一些重要法则：嫉妒有与生俱来的天然性，有无处不在的广泛性，还有距离愈近的人愈易产生的空间性以及倾向利益计较的功利性。于是有人说，就折磨人的程度而言，嫉妒心为最，占有欲次之，匮乏反而最小。这真是无可奈何而又令人不寒而栗了。就其残酷程度而言，可以女作家张爱玲的小说《金锁记》为例。主人公七巧命运多舛，嫁了个患痨病的士宦之家出身的丈夫；而自己倾心所爱的小叔子又一门心思觊觎着她的遗产。既然自己失去了一切，那么就嫉恨别人得到的一切了，哪怕儿子讨了妾，也拼命阻止与之同床；哪怕女儿待字闺中，也得陪自己抽大烟，30岁了女儿出嫁还要辱骂她“不要脸”。除此，七巧还嫉恨婆家人的无情，嫉恨娘家人的贪婪，自个的一生便在嫉妒一切中打发着光阴，让妒火焚毁自身的同时也焚毁了别人。

也许，七巧之妒只是小说家言，可现实又如何呢？崔八娃的沉沦可谓嫉妒造就的活标本了。50年代那会儿，崔八娃在部队由一个文盲而被培养成军旅作家，其作品在（全国短篇小说集）中排名第三，还上了教科书，以“南高（玉宝）北崔”名噪一时。然而，他逃不过“墙内开花墙外香”那嫉妒造就的畸形风景，在单位上屡受排挤，最后在别人醋心大发中被开除回了老家。几十年过去，镢头把儿替换了手中的笔，竟连自家作品的文字也大半不认识了，面对记者只以一脸的漠然惶然相待。八娃之被妒，自然也让人想起了古代那尽人皆知的庞涓残孙膑、李斯害韩非一类轶事，二者不都是一脉相承的嫉妒之果么？不过，若以为嫉贤妒能只是国产货，那便大错，因为西方亦不例外。数学家高斯看到青年阿贝尔的论文，震惊之余竟然醋意大发，说是“太可怕”了——可怕什么？无非是自己的数学权威地位受到了挑战，论文才被压下。最终结果便是：那位颇有才华的青年人在贫病交加中默默死去，其论文又过了十几年方才艰难问世。面对这一桩桩嫉妒的事实，面对这程度让人心惊、广泛性让人心悸、其根源又难以道清的嫉妒心态，我们不禁会想到，这人类第一个出自地狱的胎儿，它究竟能走多远呢？生活在现实中的我们，难道就在这人性弱点造就的怪胎前无动于衷、束手无策了吗？

一、把内心深处的冬天变为春天——学会嫉妒

醋意可以说是嫉妒的孪生姊妹了。令人汗颜的是，它往往在你不经意时便悄然而生。当我们看到一同参加体操训练的同伴登上运动场领奖台时，在那奖杯、掌声与鲜花的交错刺激下，在名落孙山的耻辱感的驱使下，能不泛起几缕酸酸的醋意么？这种情感再发展一步，便成了红眼病似的嫉妒心了。不过，真的到了面对同样的辉煌连醋意也丧失殆尽的地步，恐怕也不会是好事，那只能是可悲，可悲到他已麻木到不知该从何奋起的地步了。从这个意义上看，幸运和成就是极有可能光顾敢于吃醋善于嫉妒者的。换言之，一个善于把醋意化为警示的人，一个勇于在嫉妒中找到发愤的起点的人才有可能踏上变嫉妒的地狱为天堂的第一程，争得心灵里变冬季为春天的第一枝新绿。

于是，学会嫉妒，善于嫉妒便成为做人的必需之本领了。它要求我们从嫉妒别人中激发自己的一切智慧与潜能，成为生活里的强者。

有的时候，学会嫉妒甚至是一种别无选择的选择。想想赤壁大战中的周瑜吧，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该是何其光采的伟丈夫气概？可是，能使敌人心惊的人却走不出嫉妒的樊篱，竟让嫉妒化为了射向自身的毒箭，怎不落个鼠肚鸡肠饮恨身亡的结局？可见，周瑜的悲剧不在嫉妒本身，而在于他没学会如何嫉妒罢了。面对当今的竞争社会，沉浮毁誉更是常事，难道我们能任妒火在他人的成功中窒息自己？不，一个智者强者，他只有一条路可以选择，那就是学会驾驭嫉妒之舟，把醋意化为勇气和动力，扼住命运咽喉，从妒心开始发动新一轮攻势。他懂得人与人之间的优劣高低并非绝对的，只要发挥了自身长处，勇于进取，就有可能把吃醋变成鞭策。因为，“嫉妒是不会进入空空荡荡的房子”的，充实了自己，战胜了自己，嫉妒的严寒就有暖意。

实现这种“天堂式嫉妒”并不困难，在我们处世中到处可见那种奇妙的风景。有两个要好的姑娘同时进入某单位工作，不久，一个被评了先进，继而入党，继而提干。对方每升迁一回，另一个姑娘就吃醋一次大哭一场，直到一位长辈直言指出为止：“你太幼稚，不懂得嫉妒的真谛，那可是促人发奋的契机。可别在一棵树上吊死！”姑娘这才恍悟，将妒意转化为另一种奋发——业余绘画，不仅让上司对她刮目相看了，其作品还频频参展获奖。这可谓升华了的嫉妒了，虽有醋意，却不乏聪慧的启迪，因为它把妒意潜化为一种不甘落伍的动力。甚至像巴尔扎克那样的名人大家，也差点儿落入嫉妒的陷阱。当与他同时代的司汤达写成《巴玛修道院》时，只读到其中一章，巴尔扎克便不禁羡慕夹裹着醋意了，说：“我简直起了妒嫉心思。是啊，我禁不住自己一阵醋意上心头了，我为之梦想的《军人生活》的那一种战争，如今被人家描写得如此高妙真实，我是又喜又痛苦，又迷又绝望了。”不过，巴尔扎克毕竟是明白人，醋意并未真正使他绝望，他将嫉妒转化为一股神奇伟力，潜下心来钻研，终于将一本《司汤达研究》奉献于世，既提高了自身艺术造诣，又赢得了司汤达的友谊。如此潜心的嫉妒，虽有醋意，却不乏明智的魅力，因为它用妒意浇开了绚丽的文坛之花。英国皇家学会会长戴维，人格也曾为嫉妒损伤过。本来，正是他提携了无名的法拉第进入皇家学院，不料法拉第成果辉煌，令他一时妒意大作，竟将弟子的成就据为己有，又作梗阻拦其弟子进入皇家学会。然而，当他意识到这毕竟有失绅士风度之时，便迷途知返了，不仅公布了自己对法拉第的高度评价，而且亲自任命他担任实验室主任。这种容人的豁达的嫉妒，虽有醋意，却不乏人格光彩的流露，因为只有宽容才能使妒意催生出人性美的果子来。

二、把荆棘化作兴旺的肥料——接受嫉妒

一位古人写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这话算是看清了嫉妒的根由了。事实正是如此，大凡被人妒者，总是在某方面高出于众、特立独行的人，难怪有人言，“不被人嫉妒的人，绝不会十分幸福的”。遗憾的是，我们却常常被嫉妒动摇甚至压垮，畏惧了蹒跚了退却了。有这么一个女人，形象好气质佳，不仅职业好能力强，而且家庭好丈夫贤，这一切引来的不是光彩，反而是奚落和讥讽的烦恼。于是她退却了，不敢与男同事同行，不敢穿时髦新装。她不明白，被人嫉妒实乃人生幸事，至少，它比被人怜悯被人睥睨好得多。可以说，嫉妒都是变相的称颂，我们有理由有权利张扬它。任人摧也罢湍也罢非也罢，山林不会匿迹溪流不会销声。为着那一份人格的高傲，为着跨越嫉妒的樊篱，被妒者的选择只能是：接受嫉妒，在美的天地里驰骋得更快更好。

因此我们接受嫉妒，同时埋葬它，以悄无声息和高傲的沉默来埋葬。唐代军事家李靖就是如此做的。他戍守边防，屡败突厥，功勋卓著。只因军纪稍差，便被嫉妒者抓住辫子进谗弹劾。在太宗的责备面前，李靖不作辩解，不置一言，只是一个劲儿顿首谢罪。从此他警策自己，从严治军，再造伟业。哪知那些受到朝廷惩罚的人又同嫉妒者们沆瀣一气，再度诬告他策划反叛。面对太宗的质询，李靖仍坚持不作任何申诉，保持着高贵的沉默。太宗只得派人查明真相，如此反而还了他的清白。此后李靖更加严于律己，阖门自守，杜绝宾客，一心写他的兵书，竟以一系列出色著述，成就了一代兵家的美誉。看来，不理嫉妒，警策自励，以行动表白自己，正是对嫉妒之魔最好的回答。

因此我们接受嫉妒，同时转化它，向着有利于发挥自身潜能的方向转化。明代文人沈景，先走仕途，任考官之职，按照才干录取了李鸿。岂料李鸿为当朝首辅之婿，便招来了朝中首辅对立面的嫉恨。为表明清白，沈景干脆来个急流勇退，辞职回到家乡，潜心于戏曲研究，最终以《南九宫十三调集》等一批著述，傲立于一代曲宗高峰，回敬了那些嫉恨他“把持”考官大权的人。可见，即使无奈的退却，也能为有心人提供另一块舞台，同样能起到转化嫉妒的效用。

因此我们接受嫉妒，同时宽容它，以博大胸襟和自知之明去宽容。丹麦作家安徒生在声誉鹊起之时，不期然引发了朋友豪赫的醋意，便故意写了一本叫《莱茵河上的城堡》的书来影射讥讽他，书中暗示这位天才作家最终精神分裂被关进了疯人院。读者一眼便看穿书中疯子即指安徒生，因此成为笑料谈资。安徒生毕竟是大作家，不仅没因此找豪赫争辩算账，反而从豪赫的作品里，对照自己的不足之处。省悟后，他出游苏格兰，不断克服自身弱点，使其作品更加成功，受到了更广泛欢迎。这里对嫉妒者的宽容，显示的当然不是胆怯，而是深层意义上的风采与机智了。

因此我们接受嫉妒，同时超越它，以俯瞰人世透视人生的豪放去超越。北宋大文豪苏轼遭受乌台诗案的沉重打击，说穿了就是嫉妒者们联合构置的文网。那些不学无术的政客在文字上找不到岔子，竟拿他出身寒门作为陷害的靶子；甚至好友沈括也妒意发作，将诗人的赠别诗附会一番作为揭发材料。诗人痛苦之际也幡然醒悟，在红了眼的嫉妒者面前是无理可述的，只有连眼珠子也别转过去地接受它，在对真善美的追索中超越它，人才不会沉沦，诗才能弹响嘹亮的音符。

这有多么美好！把嫉妒变为人生丰富的养料，去耕耘自己的田园，去驰骋奋斗的疆场，这才是强者，变地狱为天堂的强者。唯其如此，我们才说，嫉妒只能丛生于缺少才能和意志的地方，而强者的土地上终将生出一片绚丽一片斑斓，在这个意义上，我们说，善于嫉妒者也就是悟道的耕耘者，而敢于接受嫉妒的人简直就是园丁是收获者了——他们都是强者，他们心里没有冬天，因为嫉妒使他们苏醒使他们自信。那些个奋发于春之播种秋之收获的人们是有福了，因了嫉妒，我们才听见了他们迈向美好天堂的足音！

（瞿泽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