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矜自重的华严寺

《华严经》里对华严世界之伟大庄严的叙述，让人难以忘怀。华藏世界庄严无极，华严世界的不可思议，其描述的佛法世界气象之广大、神奇、不可思议，甚至比《楞严经》尤甚。

大同的华严寺被梁思成誉为“海内孤品”，是现今遗留下来规模最大的辽金建筑，又曾是辽金时代皇家的祖庙，是国务院首批国家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穿穿过西城门，走过一段长长的红墙黛瓦，都市的喧嚣和嘈杂已渐渐远逝。转入下寺坡街，宏大的华严广场便映入眼帘。华严广场东西两侧是华严寺和清真大寺。广场面积非常大，中央是巨大的龙首喷泉，南北两边矗立着四五十个北魏造型的宫廷执灯侍女铜像——这和当地政府着力在这个人气颇旺的广场上宣扬大同作为北魏首都（平城）的历史地位有关。广场平时是市民休闲的好去处，而在旅游旺季又成为重大文娱活动的举办地。

从广场径步直行，来到上华严寺大门的普光明殿。一入眼帘的是原大同市长耿彦波先生所撰，著名美术家、书法家韩美林先生所写的山门对联：

“世事熙熙从来富贵无了局到此说了就了；人生攘攘自古名利难放下如斯当放便放。”

华严寺最早建立时，辽朝的皇室是契丹人，他们有着“信鬼拜日”的习俗，太阳是他们的图腾，也是他们的神，而太阳又从东方升起，所以他们的建筑都是面朝东方的。对于这些曾经驰骋在草原上的游牧民族来说，是太阳赋予了草原以生命，是太阳施光泽于鲜花，是太阳抚慰了他们赖以生存的牛羊；也是太阳，保佑他们国运昌盛，征南讨北，得到了历史上本来为汉人所固有的幽云十六州。

史载，五代时，后晋的石敬瑭为了能取代后梁政权，过把当皇帝的瘾，就乞师契丹，上表给比他小好几岁的辽朝皇帝耶律德光， 自称为“儿皇帝”，允诺取得政权后，世代进贡，并把秦汉以来中原汉文明赖以固守的边塞要地幽云十六州无偿献给辽国。其中，幽州是今天的北京，而云州，就是大同。

普光明殿飞檐斗拱，威严高大，气象万千，甚至比华严寺里的主体建筑大雄宝殿还要高大。

华严寺里的海会殿原是大同市的国宝级文物，梁思成、林徽因夫妇来同时， 曾经专门绘制其结构。这样，虽然新中国成立后因城市建设需要被拆除了，但赖有梁林的图样，海会殿能得以重生，这实在是不幸中的万幸。

华严寺下寺大殿是薄伽教藏殿，即佛教的经藏殿。从外观上看，薄伽教藏殿十分简洁、疏朗，整体外观十分稳固、轻巧。薄伽教藏殿里，充满了和普通大雄宝殿截然不同的气氛。在这里，你找不到色彩鲜艳，找不到金碧辉煌，殿内深沉冷肃，质朴俨然。在大殿的中央佛坛上，燃灯古佛、释迦牟尼佛与弥勒佛三世佛端坐在莲花座上，庄严静穆，似乎在向大众讲说无上妙法。两旁侍立的佛门弟子清秀温静，诸菩萨的造型十分优美，神态各异，表情生动。未来佛弥勒佛前左侧有一尊尊亭亭玉立的“合掌露齿胁侍菩萨”，是国宝级文物。这尊菩萨衣着飘逸，跣足立于莲台之上，头戴宝冠，脸似满月，脖子上佩有宝钏，上身微袒，斜披络腋，双手合十，体态丰盈，婉丽动人。让人丝毫不觉得她是威严的菩萨，而是宛如邻家少女一样平易近人，一样贴切逼真，似乎能感受到她的呼吸。我想，佛陀使菩萨教化世人，如能像这尊菩萨一样，根植于众生中，一定会使众生感到无比的亲切，感到无上的崇拜，一定会对佛陀的教化信受，生出坚决之出离心。

郑振铎先生曾这样盛赞薄伽教藏殿：“简直是一个博物馆。这里的佛像，特别是倚立着的几尊菩萨像，是那样的美丽。那脸部、那眼睛、那耳朵、那双唇、那手指、那赤裸的双脚、那婀娜的细腰，几乎无一处不是美的制造品，最漂亮的范型。倚立着的姿态，娇媚无比，不是和洛夫博物馆的Venus DeMelo（米罗斯岛的维纳斯）有些相同吗？”这也就是这尊露齿菩萨被称为“东方维纳斯”的最早来源吧。薄伽教藏殿的历史和艺术价值如此之高，甚至郭沫若先生当年参观后感慨题词：“下华严寺薄伽法藏塑像乃926年前故物，比例合乎自然，表情特别生动，余以为较太原晋祠圣母殿塑像为佳，诚为不可多得之艺术作品，宜尽力加以保护。”

这尊露齿菩萨雕像给人的一个突出的感觉，就是彻底的人性化，而不是偶像化。要知道，在礼教森严的古代，妇女是被规定笑不露齿的。但眼前的这尊菩萨毫不掩饰自己的曼妙体态，欣闻佛法，有感于心， 自然而然地一笑。这让我想起了，世尊拈花而阿傩一笑的故事。所谓佛法或其他任何理念、主义，理解的当口，一定是量变质变，一定是棒喝顿悟，也一定会心一笑，而绝非执拗与僵化，也就是说机缘不到，也一样枉然。

大同人口口相传了这尊菩萨雕塑的故事：辽代皇家崇信佛教，下令征调西京能工巧匠建造华严寺。西京大同城有个技堪鲁班的工匠，他不想替皇帝卖命，又不忍心留下青春年少的独生女儿在家。而女儿也牵挂父亲，就女扮男装，冒充工匠的儿子，前来工地照顾老父亲。有一天，监工发现老工匠的活没干完，就痛打责罚他。姑娘挺身救父。监工似乎发现了这位姑娘的秘密，命令剥光她上身使劲殴打。在此千钧一发之际，姑娘深情望了望大家，纵身跳入铸钟造塔的铁水中。旁边，一位年轻工匠暗暗记下了姑娘临去之前的露齿一笑，于是依照她生前的仪态和眼神雕成了这尊菩萨像。

这一笑，凝固成久远，成为了永恒的经典。

迈步厚重的石阶，抬眼看见大殿正脊上的琉璃鸱吻，质朴苍劲，仰望苍穹。其北端琉璃鸱吻正是金代遗物。这只鸱吻虽历经了千年的风雨，至今仍然宛如新造，可以想见当年制造技术之精湛。

大殿前方，月台十分宽阔，钟鼓二楼分列左右。中央处，是一个始铸于明万历年间的铁铸八角焚帛炉。抚钟遥想，香烟缭绕。钟声悠扬，几千年、几百年以前，这里曾发生过什么？侧耳细听，唯有炉烟袅袅，还在呢喃着多少动人的故事，随着柔风，渐渐远去……

壁画，是上华严寺大雄宝殿里的一个重要的看点。这里的壁画大都以佛教经典故事为依托，水月观音雍容典雅，跏趺坐在巉岩之上。她面目庄严宁静，玉手自然下垂。其背后升起一轮满月。整个画面金碧辉煌，琳琅满目，圆环、龙凤、花卉、梵文等图案纤毫毕现。而佛、菩萨、罗汉、观音、供养人等形象，何止千计，其规模仅次于芮城永乐宫壁画。这么巨大的工程，这么高超的画艺，让人不禁叫绝。壁画上的题记显示，此像是清光绪年间大同的民间画工董安绘制。

能在一庙之内，得以观赏辽地基、金建筑、明塑像、清壁画，这无论如何，都是一件不可多得的机遇，更何况华严寺在全国仅此一例。

唯其不矜，故能成就大功德；唯其不以己重，故天下人皆重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