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底深处的伤痛_竺可桢的故事

心底深处的伤痛_竺可桢的故事

1961年1月20日，竺可桢的儿子竺津在劳改农场去世，年仅40岁。

竺津是竺可桢的大儿子，从小就十分懂事，处处让着弟弟妹妹。竺可桢和妻子张侠魂都非常疼爱他。竺津高中毕业时，正是日军大举入侵、国难当头之际。当时，竺可桢本想送儿子去念大学，但竺津却毅然表示应该为国捐躯，投笔从戎，他在江西吉安考进了中央军校。竺可桢虽然希望儿子能够接受完整的高等教育，但竺津可贵的爱国精神感动了他，于是也就表示支持了。

竺津从军校毕业后，在军队任无线电班长和骑兵排长。他指导有方，作战表现英勇，经常受到上级的表彰。

抗战胜利后，竺津不希望依靠父亲。他向父亲表示，他想以自己的努力取得社会的认可。竺可桢非常赞赏和支持儿子的独立奋斗精神。于是，竺津到国防部二厅求职，担任文职工作；新中国成立后，人民政府把竺津分配到中学教数学和英语。(www.guayunfan.com)

竺津生活节俭，为人憨厚耿直，在学校里与同事、学生都相处得很好。他工作认真，拥护中国共产党的领导，认真学习政府的各项政策，很快加入了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他的弟弟竺安后来回忆说，竺津每次从南京到北京来探亲时，常与竺可桢讨论当时国家的一些重大事件，如土改、公私合营等问题。

1957年的夏天，是一个沉闷的季节。随着反右斗争的扩大化，许多积极响应党组织的号召、向党提出批评建议的正直知识分子，都被打成了“右派”。竺津任教的中学为了完成上面分配的“右派”定额，联系竺津曾有过的在国民党部队任职的经历，把竺津打成了历史反革命和“右派分子”。瘦弱的竺津戴上了两顶罪恶的“帽子”，被开除了公职，送到劳改农场进行劳动改造。

竺可桢得知竺津被打成“右派”的消息后，心情十分沉重。他共有三儿三女，二儿子竺衡和妻子张侠魂在抗战时期的动荡迁徙中去世；大女儿竺梅于1946年投奔解放区参加革命，1948年因哮喘病发作缺医少药不治，在大连去世。如今，钟爱的长子又落入这样的境地，作为父亲的他感到非常痛心但又无能为力。他悔恨自己为什么不早提醒心直口快的儿子，言行要谨慎。可他又不仅仅是父亲，他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最高科学机构的领导人。在那个大讲特讲阶级斗争的岁月，他怎能不从大局出发，时时处处按党组织的要求行事——站稳阶级立场，和“右派分子”划清界限。

竺可桢不得不把痛苦埋在心底，暗地里通过各种渠道与竺津保持联系，不断鼓励儿子。他不时寄钱去接济儿媳，还写信给儿媳，鼓励她好好生活，不要放弃一切希望。为了抚慰竺津在苦役中的心灵，他又叫小儿子竺安为竺津邮寄书刊。

对于儿子的境遇他无能为力，可他对那些同时期被打成“右派分子”饱含冤屈的科学家，却竭尽所能施以援手，尽力帮助他们。

化学家袁翰青被打成“右派”后，被迫离开了中国科学技术情报所的领导岗位。竺可桢知道后，立即以工作需要为由，请他到自己领导的自然科学史研究室工作，期待他发挥专业特长，在化学史的研究中作出成绩。

物理学家束星北，原是浙江大学的一级教授，新中国成立后被调到青岛从事海洋研究。他被打成“右派”后，竺可桢除了给予其家属经济帮助外，还写了许多信给他，鼓励他继续致力于科学研究。

与此同时，在劳改农场的竺津可说是度日如年。歧视和凌辱折磨着他的心灵，高强度的劳动摧毁了他的健康。他患了血吸虫病，骨瘦如柴，腹胀如鼓，奄奄一息。

1959年5月，他被保外就医，在家治疗了3个月，病情刚有好转，又被迫回到劳改农场。但劳改农场根本没法治病养病，竺津的病情日趋加重。加上1960年、1961年全国发生了大灾荒，饥饿、劳累一起袭来，竺津肝硬化病危，吐血不止终于不幸逝世。

老年丧子是人生之大不幸。令身边的人感到奇怪的是，竺可桢在得知竺津去世的噩耗时，几乎没有流露自己的感情。无论是家里的亲人，还是他身边的工作人员，从没听他提及此事。在那些日子里，他没日没夜地工作，为科学考察事宜从北京飞武汉再飞广州，原本瘦削的他更显消瘦了，身体状况也日渐下滑。

实际上，又有谁知道，表面坚强的他，内心深处有着怎样的哀痛？有谁知道他在旅途中连日彻夜难眠？有谁知道他夜里的泪水浸湿了枕头？

1961年2月20日是竺津去世整一个月的日子。这一天，竺可桢在日记中写下了一首七律：

哭希文·辛丑年正月初六

忆汝十六气峥嵘，投笔从戎辞母行。

杀敌未成违壮志，读书不遂负生平。

失言自知咎应得，却毒无方腹疾婴。

痛尔壮年竟早逝，使我垂老泪盈盈。

这首诗概略描述了竺津的一生，也是竺可桢对儿女舐犊情深的一种表达。

那天夜里，竺可桢久久不能入睡，躺下后，身心疲惫的他仿佛又看到了早年一家人在杭州城居住时的情景：已去世的三个儿女围绕在父亲身旁，欢笑着追逐打闹。文弱秀气的竺梅，身着童子军短衫短裤的竺衡，大儿子竺津最淘气，他追着弟弟妹妹玩闹，一刻也安静不下来。竺梅、竺衡跑来跑去地躲闪，他们又笑又叫：“爸爸，你管不管哥哥！”

竺可桢惊醒过来，泪水顺着脸颊流到枕头上，这又是一个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