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画电影的人物造型分析

第二节　动画电影的人物造型

如果说动画电影的画面由多种原子结构而成，那么，动画片中的人物造型则是其中的重要原子之一。人物造型选择何种样式，将直接影响动画画面的基础，进而影响到电影语言的风格。虽然动画片画面的基础元素是美术类影像，是假定性的，但是动画片创作只有立足于生活，从丰富的生活中去提炼那些最能感动人的东西，影片才可能被观众所接受，这就是艺术的真实性。艺术中包含着较为突出的情感因素，情感在某种程度上说就是艺术的生命。为什么银幕上的“米老鼠”、“孙悟空”、“阿童木”、“千寻”、“史莱克”等二维或CG绘制出来的人物形象能将观众深深地吸引并被牢牢地记住，就是因为观众从这些人物形象中感受到了真情实感，他们接受并喜爱上了这些人物。他们常会细述这些人物在故事中的种种表现，他们会记住这些可爱形象的任何细节，如大得出奇的脚丫子、翘翘的鼻子、铜铃般的大眼睛等。所以，动画片的假定性不会妨碍观众对影片人物的认可度，关键在于如何设计人物造型。

一、中国动画艺术家的探索

被称为“中国学派”的动画艺术家，在80多年（尤其是近50年）的动画创作中，有的从中国古代绘画艺术的宝库中汲取营养，有的聘请当代绘画大师为动画片设计造型，有的从我国各民族、各地方的民间艺术中取材造型，进而为中国的动画片艺术宝库增添了无数令人惊叹的作品。

1．从中国古代艺术中汲取养分

写意花鸟画是我国绘画艺术中独具魅力的一种形式。我国动画大师胡进庆先生，认真研究了古代写意画的成就，在其创作的剪纸片《螳螂捕蝉》中（见图2．1），在黄雀、螳螂、蝉的造型中运用了古代写意花鸟画精致细腻、工巧富丽的笔墨，而在荷叶、河畔、树枝、树叶的造型中又用水墨淡彩体现了“落墨画”的野趣和飘逸。在继承传统绘画技法的同时，胡进庆又和同事创新改革了传统剪纸工艺，独创了“拉毛”剪纸工艺，为我国动画电影的发展做出重要贡献。传统剪纸工艺有其自身的特点，它以雕镂剪刻为主，线条力度强，色块划一，构图简练概括，外“刚”内“柔”，但是在表现人物细腻的情感和水墨画的渲染效果方面比较困难。于是，胡进庆等人创制了拉毛剪纸工艺，即用细纤维纸张剪制，绘图上色后拉出绒毛状边缘。一般的剪纸边线都是光洁的，而拉毛剪纸可表现出中国水墨画的自然晕染效果。拉毛剪纸工艺的代表作是《鹬蚌相争》（见图2．2），该片很好地体现了水墨画边缘墨染浓淡相依的韵味，极具中国特色，荣获第十三届柏林国际短片电影节银熊奖、南斯拉夫第六届萨格勒布国际动画电影节特别奖、加拿大多伦多国际电影节特别奖，在国内获金鸡奖。

图2．1　《螳螂捕蝉》

图2．2　《鹬蚌相争》

同样是剪纸片，导演钱家骍先生和王柏荣先生在拍摄《南郭先生》时，在美术影像造型风格上的探索也值得一提。两位导演在构思故事时就运用何种美术形式这一点竟不谋而合地想到了汉代画像砖的艺术样式。为此，他们在创作体会中感慨颇多：“访问了许多博物馆，考察了周、秦、汉三代的钟鼎和出土文物，后来在成都、重庆两个博物馆收藏的汉代画像砖上找到了大量画面，对我们的启发很大。那些画像砖上记录了古代人的生活、风俗、服饰、宫殿建筑、器物和乐器……我们从背景设计、人物服饰到所有道具，都以画像砖为依据，没有自我作古，没有主观臆测。比如，竽的造型到底是什么样子？我们访问了不少人，有人说像笙，有人说像海螺，其说不一，我们都没采用。后来还是在马王堆出土文物中找到竽的形状，那是一件冥器，是竽的仿制品，但它的造型的真实性是不容置疑的。又如编钟，是参考武汉出土的编钟；地毯的图案，是参考画像砖。”^[2]从古代的绘画艺术中汲取营养，创作出独具汉代绘画风格的作品，正是《南郭先生》的成功之处。从马王堆一号汉墓的“T”形帛画中，我们可以充分领略到汉代画工匠心独运的构图能力（见图2．3）。“他们自如地将天上、人间、地下的复杂场景安排得井井有序，他们以谷壁交龙为中心向上向下发展，形成对称均衡的装饰性构图。在绘画技法上，明显比战国帛画要先进一步，作品先用淡墨起稿，然后施以各种色彩，最后再勾画墨线以突出形象。线条因物象的不同而异，巨龙的形态显得粗犷，人物面部和衣冠的描绘则显得精细。”^[3]《南郭先生》的导演古为今用，充分发挥画像石先画后刻，将阴刻和阳刻相结合，侧重于平面表现的特点，熟练地运用到剪纸片人物造型的工艺中去。同时，又从“T”形帛画的构图技巧中汲取平面设计的特点，以求背景与人物在造型设计上的完美统一。古朴典雅、独具特色的侧面人物造型，精雕细刻的“壁画式”场景，使整部影片显得庄重又谐趣横生，妙不可言（见图2．4）。

图2．3　长沙马王堆汉墓出土的“T”形帛画

图2．4　《南郭先生》

在吸收古代艺术方面还有一部影片成就突出，那就是《九色鹿》。这部影片参考了北朝时期的石窟壁画中最具代表性的敦煌莫高窟壁画。在第257窟中有“九色鹿王故事图”（见图2．5），讲述的是九色鹿救一个忘恩负义者的故事。古代画家在一个长幅壁画中描述了故事中的几个关键细节，给创作人员以极大的启发。然而，更吸引创作者的是壁画中主要角色的造型和色彩。鹿王四脚细长，胸和大腿部分雄壮健美，体态的曲线显示它的与众不同，不但具备健步如飞的鹿的特征，且有神的灵性。而那个忘恩负义者则体形修长，线条粗犷中稍加变化。动画片创作者在“九色鹿王故事图”的造型及色彩的基础上进行再创作，保留了九色鹿的体形优点，在色彩上加上更多体现神秘感的强烈对比的着色组合，成就了一部经典动画（见图2．6）。

图2．5　敦煌莫高窟壁画“九色鹿王故事图”局部

图2．6　《九色鹿》

2．充分吸收当代绘画大师们的创新成果

我国动画电影与当代绘画艺术的渊源颇深。一方面，众多当代绘画大师的作品被拍成动画片，如国画大师齐白石的作品被拍成《小蝌蚪找妈妈》，山水画大师李可染的画作被演绎为《牧笛》，漫画家张乐平的《三毛流浪记》被拍成动画片等；另一方面，许多绘画大师亲自参与动画片的设计，如绘画大师张光宇、张正宇为动画巨片《大闹天宫》作造型设计，时任中央工艺美院院长的张仃为《哪吒闹海》担任美术总设计师，漫画家韩羽为《三个和尚》设计人物造型等，由此形成了动画电影与当代绘画艺术的良性互动。

为2008年设计奥运会吉祥物“福娃”的设计师韩美林，早在20多年前就为剪纸片《狐狸打猎人》担任美术设计。韩美林在设计影片人物造型时，十分注重运用变形和夸张的手法，在了解导演意图并对剧作的人物性格仔细研究之后，他把主要笔墨放在人物造型最有本质意义的部分，对其进行夸张和变形处理。影片主人公是个年轻猎人：颀长而单薄的身材，明显驼起的背脊，身穿一件略显长的皮袄，还套上羊皮坎肩，皮领高高遮至脸颊，蜷缩着身子。那种对寒冬的害怕直至对外部世界的恐惧，一副十足的胆小怕事的样子，在人物形象上表露无遗。对这个反面角色，画家还突出了他的脸部特征：倒挂的眉毛，两条深深的腮沟，一对失神的略显呆滞的眼睛，脸上总是一副愁眉不展、毫无勇气的哭丧神情（见图2．7）。而那只狐狸呢？宽大饱满的额头，常常昂起头，眯起长长的眼睛，一副踌躇满志的神情，加上那张灵巧的嘴、竖起的耳朵、黑黑小小的瞳孔，一看便知是个诡计多端、花言巧语的厉害角色（见图2．8）。画家在用色上也十分讲究，对这两个对立角色采用冷暖色调相互映衬，鲜艳与暗淡互衬，更好地体现了角色的性格。该片于1980年荣获南斯拉夫第四届萨格勒布国际动画片电影节美术奖，与成功的人物造型设计是分不开的。

图2．7　胆小的猎人

图2．8　狐狸和狼

图2．9　《骄傲的将军》

3．从散布于民间的艺术中去淘宝

我国的民间艺术十分丰富，泥塑、石雕、壁画、糖人、剪纸、折纸、窗花、年画、皮影、木刻等，不胜枚举。我国动画艺术家十分看重这片沃土，向民间要美，从传统中挖宝，创作出了一大批优秀的动画片。早在20世纪50年代创民族之路的动画片《骄傲的将军》，就在人物造型上采用了京剧脸谱，场景设计上则结合了古代皇宫殿堂和园林设计的风格（见图2．9）；木偶片《鱼盘》从画面设计到工艺都吸取了陶瓷艺术的长处；《好猫咪咪》是以山东民间木版年画为基础进行设计创作的（见图2．10）；而在运用折纸艺术方面，则拍出了《聪明的鸭子》、《一棵大白菜》、《湖上歌舞》、《三只狼》（见图2．11）、《小鸭呷呷》、《巫婆、鳄鱼和小姑娘》等影片；而动画片《大闹天宫》（见图2．12、图2．13）更是集民间艺术之大成。该片导演万籁鸣说，该片设计具有“民间绘画和民间木刻艺术的特点，线条洗练，色彩浓重……孙悟空具有人的情感、猴的机灵和神的法力三者兼备的叛逆性格，他的开相是借鉴于戏曲中的脸谱和民间版画上的孙悟空脸形设计的。”而另一个人物“玉皇大帝的造型采取佛像、民间神纸、木刻、年画等造型加以变化……他的长方形粉脸上的两颊红晕，浓黑的多表情的五官线条，臃肿的脸膛，下垂的眼皮，修长的手指，活画出了庄严的妙相中饱含着邪恶内蕴”^[4]。

图2．10　《好猫咪咪》

图2．11　《三只狼》

图2．12　《大闹天宫》中的孙悟空

图2．13　《大闹天宫》中的玉皇大帝

二、迪斯尼世界的“米老鼠”

从世界动画片的角度去看，造型风格就更加绚丽多姿了。首先当属“米老鼠”影响最广，历史最悠久，不过这个可爱的动画人物的诞生值得回味。1926年底，迪斯尼的《幸运兔奥斯华》系列卡通播出后，一炮打响。两年后，《幸运兔奥斯华》系列合约到期，沃尔特和妻子莉莉安到纽约和发行商洽谈续约事宜，不过遭遇到出乎意料的羞辱。发行商不但没有调涨合约金额，反而还说要删减沃尔特的制作费用。沃尔特正在犹豫时，发行商吐露他们已私下挖走了迪斯尼所有制作《幸运兔奥斯华》的动画师，除了艾沃克斯以外。“我以后绝不替人卖命了”，沃尔特事后对妻子莉莉安说。“米老鼠”的诞生，显然发生在沃尔特搭火车返回加州的路上。由于路程遥远，沃尔特开始兴笔涂鸦。据说他画出一个和奥斯华颇为相似的卡通人物，只不过把兔子造型改成老鼠。本来沃尔特把它命名为摩提莫，但是莉莉安觉得这个名字不太高明，而把它改为“米奇”^[5]。

“米老鼠”在影片中是抽象的，但这个经久不衰的形象，“正如创造它的迪斯尼本人在1933年谈到他所钟爱的角色时说的：米老鼠是不死的、精致的、不老的和绝对原初的世界上任何人的自身的一部分。米老鼠流行的原因是每个人都能够看懂米老鼠，米老鼠是如此的简单，如此容易被理解，以至于人们很难不去喜欢‘他’。它的头是一个圆圈加上椭圆形的嘴部。它的耳朵是圆形的，这样无论它如何转动头部，都可以画成一样的。它的身体像个梨子，有一条长尾巴。它的两条腿是两条管子，我们给它穿上一双大鞋，就像小孩子穿着他父亲的鞋子一样。我们不想让它有老鼠的爪子，让它更像人类一样，所以我们给它戴上手套。对这么小小的一个角色来说，五个指头好像太多了，所以我们去掉一个。这样也可以少画一根手指的动画”^[6]。通俗的语言，表述了一位大师在创造一个令全世界为其倾倒的动画形象时的美学追求（见图2．14）。

图2．14　风靡全球的米老鼠

当人们问起米老鼠为何如此受人欢迎，沃尔特·迪斯尼的看法是，米奇是一个好先生，从不害人。他常身陷困境，但不是他的错。他最后总能化险为夷，而且面带笑容。沃尔特谈起米老鼠个性时常说出自于卓别林，“我们想让一只老鼠虽然小，却具有卓别林的想法——虽为小人物却具有尽力而为的精神”^[7]。沃尔特·迪斯尼正是牢牢抓住了问题的精髓，抓住塑造人物形象最关键的命脉，不管他当初“涂鸦”时是否意识到这点，但他成功了。米老鼠这种永不因失败而沮丧的形象，正是美国在经济经历大萧条时期人们精神的寄托和兴奋剂，所以米老鼠的形象是成功的。1978年，米老鼠50寿辰时，他的名字被刻在好莱坞的星光大道上。2003年，福布斯公布了“全球十大虚拟人物财富榜”，米老鼠榜上有名，足见其成功之处。

图2．15　《风之谷》中的娜乌西卡

三、宫崎骏动画世界里的“小女孩”

动画大师对作品中人物形象的构成一般都有自己的偏好，日本动画大师宫崎骏在动画作品中就对女性形象有他自己的追求，看过其作品的人一定对“小女孩”和“老婆婆”的形象有极深的印象。虽然人物造型和性格有诸多相同点，但这种模式化却不代表创作者才思枯竭、喜好重复，而恰恰是导演对形象的再认识，这种“与时俱进”的认识在每一部作品中得以自然延续，构成了宫崎骏作品的人物形象的整体格调，组成一个“小女孩”的形象群概念（见图2．15、图2．16、图2．17、图2．18、图2．19），这在世界动画史上是独树一帜的。

图2．16　《天空之城》中的希塔

图2．17　《龙猫》中的小月、小梅姐妹俩

图2．18　《魔女宅急便》中的琪琪

图2．19　《千与千寻》中的千寻

宫崎骏在《千与千寻》东京小金井市古建筑园首映式上的一段讲话，反映了他在生活中对女性童年世界的高度关注。

“每年夏天我都会和冬榴美（《千与千寻》女主角“千寻”的配音演员）般年纪的女儿前往山上的木屋度假。当我看见她可爱的面容，就会想，我还没有给她这样大的孩子做过动画。固然以前也有过这方面的作品，像给少女们的《风之谷》和《魔女宅急便》，给男孩们的《天空之城》。但在这些电影里，还没有出现这样的角色：他们还没有被生活变得复杂多变，对于成人有纯真的服从和崇敬，全心信服父母们教导的古朴道理。这样的孩子该是什么形象呢？说实话，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我的侄女已经是母亲了，她经常带着孩子来到我山上的小屋，弄得少女漫画满屋都是。我看了看，内容大多是如何吸引班级男生之类的校园浪漫故事，怎么潮流已经变成这样呢？无论漫画和动画，内容的主要部分都不应该只限于开心。这就像我年轻时追求女孩子一样，并不是要看我花了多少钱给她买了什么贵重的礼物，而是哄她开心才是最重要的。我想制作动画也应该这样吧，这才是高明的做法。虽然我们美好的童年时光早已远去，但是我们不是一样保有记忆吗？过去的梦想还是能够在那些支撑着社会的成人们身上找到的。我希望这样的感受也会发生在现如今10岁的女孩身上。无论如何，我要重新动笔作画，为了所有的孩子，在没有被恋爱和思考打扰的年龄里，让他们拥有童年的快乐。以上这些决定了我的付出……这次电影里并没有画出一贯被大家喜爱的、一眼便觉得可爱活泼的形象，因为我想换一种创作方式让大家看见并不太美的小姑娘的故事。冬榴美君固然是个美少女，可是包括我在内的大家，初次结识的那个小女孩都未必漂亮吧？可是还是一样可爱啊。我就是要给大家这样的感觉：一见之下不过如此而已，发展下去觉得‘还是有些可爱’，最终历经千山万水走到她身边，发觉‘啊！原来她拥有这样的魅力！’——大吃一惊而记忆深刻。”^[8]

从宫崎骏作品中的小女孩形象我们可以看到，她们一般粗看相貌平平，毫无漂亮、惊艳可言。但等你把影片看完，就会发现她们都有着顽强与恶抗争的精神，单纯、率真、善良、执著的性格，浓郁的故乡情结以及毫无顾忌的冒险欲。而且人物一开始都有鲜明的优缺点，并非天生完美。比如千寻，最初是一个胆小的、对周围环境反应迟钝的女孩，在突如其来的变幻中、在令人手足无措的奇遇中，她逐渐成长为一个勇敢、坚毅、活泼、开朗的女孩。导演在人物塑造上醉心于细节的编排、呵护，增强了影片故事贴近生活的真实性，增强了人物成长过程的可信度，宫崎骏塑造的“小女孩”的形象群也由此得到观众普遍的认可和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