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建军和“新私人电影”

何建军和“新私人电影”

何建军,笔名何一,1960年出生,1986年开始创作。当时是租个摄影机与朋友一起去拍另一个朋友,2000元钱,两天时间。1993年用国产乐凯牌黑白胶片创作了影片《悬恋》,后期是萧军的长子萧鸣投资作的。这部影片获得了荷兰鹿特丹电影节影评人大奖。1995年拍彩色故事片《邮差》,在剪辑室被轰了出来,因为电影局颁布了对他们几位违规操作的导演的禁令。1998年解禁,现正筹拍影片《爱情小说》。

在1990年代的文坛上盛行着“私人小说”的创作潮流,尤其是年轻的女作家陈染、林白等人的小说,以个体的对生命和生存的体验和感受来揭开世界的真实的一角。而电影作为一种集体朝圣的仪式,无疑会被赋予太多的关注,注定无法承担对生命和精神世界的真实反映,对生命的追问和对现实的质疑更无法完成,特别是在东方一个注重传统、注重实际,讲究“和”与“合”的秩序中。何建军的影片《悬恋》和《邮差》却做了一次有意思的尝试,以一种窥视的视角剥离出生命的真实,对生命的生存和精神世界做了一次透视,以常态人生的病态和病态人生的常态来挖掘生命中、人性中最为隐秘的一些东西……

《悬恋》是一部黑白影片,资金的困窘竟造成了一种独特的美学意味,如王小帅的《冬春的日子》、张元的《妈妈》,黑白影像在一个愈加色彩斑斓的时代造成一种陌生、一份怀旧,更重要的是因为“间离”而增加了“思”的意味。影片的内容很简单,说的是精神病院里的一个男看护与一个女病人之间的爱的故事(如果说影片中男女之间的交流可以被称作爱)。这个故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影片展示的这群人身上的一些“执著”的东西。正如女病人念念不忘的“红珠子”。红珠子是什么?当影片中男女主人公之间产生一次越界交换之后,女病人离开了医院而男看护却失常了,他也在念叨着红珠子。红珠子在哪里?红珠子是什么?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是爱,是理想,是人间的关心……

影片是在“窥视”中完成一次追问的。那始终布满银幕的框、门框、窗格、走廊与墙壁形成的框,奠定了影片的基调:是刺入个体精神世界的匕首,是透视边缘人生的一面镜子。于是,在影片中我们对常态与病态有了一种别样的认识,我们对曾经以为我们知道的产生了疑问,也许这就是影片的意义。

影片中的女病人是一个画家,很美丽、很沉静。她始终在一个梦里,梦里是满地的红珠子。在她与男看护的交流中,我们知道她的姥姥死了,男友走了。也许这就是病因:爱和关爱都丢了,只有去寻找“红珠子”。在结尾,女病人的梦没有了,她可以回家了。而她用“红珠子”换的与男看护的上床,竟使在她走了之后留下的孤独的男看护也陷入满地的“红珠子”中。红珠子就是梦,梦就是红珠子。红珠子是什么?影片在“窥视”的过程中完成了一次对生命的精神世界的追问。

影片对生命中的生存状态进行了拷问。在影片中,一些所谓的异态行为竟也包含人性的“光亮”:下棋时抢着棋子不放的“执著”;滔滔不绝地说着一些神叨叨的话的艺术家;拿着拖把棒喊着不可理喻的歌词的歌手;为了母亲一句不能让人摸自己的头而大动干戈的病人。在距离中我们对这样的所谓的精神病人有了一种别样的认识。而常态的生活在影片中显露出了单调、枯燥的一面,如拖地、推车、送饭、打牌,医生询问病人,看护偷看病历,所谓的正常生活在影片中被揭示出残酷的一面。

而生命中“缺失”造成的精神世界的失落更令人震惊。女病人因为失去姥姥和男友而陷入“红珠子”的梦中;男看护怕黑是因为小时候的孤独与等待,等待走进防空洞的父亲早点回来。“缺失”在精神上的伤口也许是难以愈合的,而生命其实是脆弱的。

影片《邮差》也是一部“窥视”的影片,私人的、个体的隐秘生活占据了表述的中心。影片以一个年轻的邮差偷拆信件的癖好为线索,走入他人的隐秘生活,揭示出生活中那被掩盖的残酷的一面。影片的第一封信是一段婚外恋的故事。一个叫秋苹的女人和赵则仁的恋情被邮差发现,人世间的忠诚和背叛、爱与婚姻被拷问。影片的第二封信是一个叫婉娟、患有“性饥渴”的年轻女子的,邮差来到她的住处寻找一份期待中的东西,却什么也没找到。第三封是一对老人给他们的儿子和媳妇的信,他们的孩子无法承受生存的压力、人世间的冷漠,已经自杀了。邮差想安慰这一对老人,但老人终于知道真相。还有一对同性恋之间的信。他们写的信被邮差收起,越积越多,而信的主人却无法联系上,终于那个叫张欣的吸毒男人跳楼自杀了。为什么一些平日里无法交流的情感只能在信里说,而人们又为什么对他们毫无宽容。邮差自己也是身处困境,对姐姐的异样的感情,对外界的封闭,他只有在下意识的拆信中才能找到快感。还有邮局的女人,在单调的盖戳声中获得快感,而试图与他人沟通,甚至用做爱来摆脱单调,但还是无法改变生存的苦痛。也许信在心与心之间可以搭起一座沟通的浮桥,但是失败是注定的,也许人与人之间根本就没有沟通的可能。

《悬恋》和《邮差》中充满着悲剧意识,也许这就是浮世的悲哀。在影片中,人物的心态和精神世界化为叙事的方向。《悬恋》通过寻找“红珠子”表现了生命的缺失,精神的无处借居。《邮差》通过个体的经历与信中展示的世界表达了生命的脆弱和无助,是对生命的一次拷问,绝望大于希望,堕落大于拯救。在这个意义上,影片的灰色、晦涩使影片具有了太多的沉重。影片在影像上的追求是鲜明的,画面和音响具有很强的意味,尤其是《悬恋》中的光影运用和《邮差》中的场面调度形成的画面的层次感,但影片《邮差》中镜头的象征性太强,片头的滑轮和四根柱子在片尾再次出现,使影片在表达上有些明显的不足,而乱伦的处理更是削弱了影片的深度和力度。虽然这颇符合在国际电影节上流行的“另类生活”的标签,但与本土观众在情感接受上产生的抵牾或许是第六代作品难以在国内公映的主要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