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达社会的革命者

与弗洛姆相似，马尔库塞同样运用弗洛伊德和马克思的理论对发达国家进行了批判，但他的批判力度更强，也更容易受到读者的欢迎以及学者的认同。同时，他对如何进行革命进行了详细的设计，最终目的是建立自由社会主义社会。

赫伯特·马尔库塞（1898—1979）

赫伯特·马尔库塞（Herbert Marcuse，1898—1979），美籍德裔思想家。1898年出生于柏林一个犹太血统的资产阶级家庭，他的父亲因经营纺织品而成为一个殷实的有产者。马尔库塞在中学毕业后并没有上大学，而是于1918年11月到柏林飞船预备部队服役。当时柏林工人在俄国十月革命的影响下举行了武装起义，马尔库塞被选为士兵委员会委员。但不久他就退出，从此之后不再参加任何的德国政治组织。谈及原因，他说是因为德国内部的马克思主义政党出现了分裂，分为社会民主党和共产党；同时，他也不愿意看到苏联对马克思主义政党干预过多。^[1]之后马尔库塞由政治转向学术，先后入柏林大学和弗莱堡大学，学习和研究德国文学史、哲学和国民经济学。1922年，他提交第一篇博士学位论文《论德国的小说艺术家》。1923年，在海德格尔的指导下完成博士论文《黑格尔的本体论及其历史理论的基本原理》，获弗莱堡大学哲学博士学位。然后，他离开弗莱堡，返回柏林，在其父开办的出版社和书店工作，并举办一些文学沙龙讨论会。在这些讨论会上，他与朋友们讨论马克思主义理论、格式塔心理学、抽象派绘画以及资产阶级哲学流派。1928年，马尔库塞重返弗莱堡，成为海德格尔的助手。但后来，他与海德格尔在哲学上产生分歧，两人之间的关系开始恶化。加之，海德格尔开始向纳粹靠拢，从而最终使马尔库塞离开了他。1931年，马尔库塞完成并出版了他的大学讲授资格论文《黑格尔的本体论和历史性理论的基础》。1932年，马克思的《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公开发表，马尔库塞以此书为研究资料，发表《历史唯物主义的基础》，对马克思进行了重新解释，提出马克思主义是一种人道主义。1933年，在胡塞尔的推荐下，霍克海默邀请马尔库塞加入了法兰克福社会研究所。当时，希特勒已经上台，作为犹太人的马尔库塞只好离开德国，先去了瑞士，在法兰克福社会研究所设在日内瓦的办事处任职。1934年，马尔库塞到了美国，继续为研究所的杂志《社会研究杂志》撰写文章。1940年，他加入美国国籍。1942—1950年，马尔库塞在美国战略情报所工作，一度担任该所东欧部负责人。1951—1954年，马尔库塞在哥伦比亚大学俄国研究所和哈佛大学俄国研究中心的赞助下进行研究和教学工作。1954年，马尔库塞受聘于勃兰第斯大学哲学系，直到1965年退休。之后，又受加利福尼亚大学圣地亚哥分校邀请在该校哲学系主讲马克思主义。直到1970年，被该校授予名誉教授，正式退休。1979年7月29日，在应马克斯—普朗克研究所之邀赴西德讲学途中逝世，终年81岁。^[2]

二战之后，冷战开始，美国的政治开始向极右转变，民主遭到侵蚀，少数族裔的权利仍然受到严重限制，而美国的对外政策，对苏联和中国极具侵略性，这些使马尔库塞对美国社会进行了尖锐而深刻的批评，并支持当时的学生运动，他的理论因此被称为“青年造反哲学”。20世纪60年代，欧美各国爆发了学生运动，这时的马尔库塞被奉为“学生运动的先知”“青年造反者的明星和精神之父”“发达工业社会最重要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家”，甚至被与马克思、毛泽东相提并论，并称为“三M”。^[3]但马尔库塞自己并不承认是学生运动的代言人，他认为，自己只是积极支持学生运动，尽管媒体把他与格瓦拉等相提并论。他认为，格瓦拉等人不但有言论，而且亲身投入到反抗这个社会的战争中，而自己只是发表言论，与他们有着本质的区别。他同样否认自己是左派意识形态的领导者，认为左派不需要意识形态的领导者，他们不需要一个父亲形象。^[4]

马尔库塞的主要著作有：《理性与革命》（1941）、《爱欲与文明》（1955）、《苏联的马克思主义》（1958）、《单面人》（1964）、《论否定》（1968）、《论解放》（1968）、《自由和历史使命》（1969）、《五篇讲演》（1969）、《反革命和造反》（1972）、《审美之维》（1978）。马尔库塞死后，后人结集出版了《现代文明与人的困境——马尔库塞文集》。

综观马尔库塞的一生，他的政治思想可分为以下五个阶段：

1898—1921年，这段时间是他的成长、学习期间。他的政治思想主要是对马克思感兴趣，但是与大多数青年一样，多是冲动之举、跟随之举，并没有形成自己的思想。因此，尽管在1918年时，他热衷于马克思主义，也参加过革命活动，但时间都很短。而且这时他向往的马克思主义还是十月革命等所谓的“正统”马克思主义，与他以后所理解的马克思主义有着明显的差别。之后对“正统”马克思主义逐渐厌恶，使他与马克思主义有着较长时间的一段疏离，而且即使以后他重新靠拢马克思主义，也与“正统”的马克思主义有着显著的不同。

1922—1930年，这段时间他主要受存在主义的影响。他师从于著名的存在主义大师海德格尔，并在他的指导下完成了博士论文的写作，并一度成为海德格尔的助手，因此受存在主义的影响较深。加之他以前所受的马克思主义的熏陶和当时对各个马克思主义学派的不满，他开始寻求马克思主义与存在主义的结合。在《历史唯物主义现象概要》（1928）和《论具体的哲学》（1929）中，他提出了一种“海德格尔—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即把马克思的历史哲学解释为能实现完整的人而解放必然的新现实的激进行动理论。

1931—1941年，1931年他发表《黑格尔的本体论和历史性理论的基础》一文，表明他的学术兴趣发生转移，具体言之，他开始由存在主义转向黑格尔主义。与其师海德格尔在政治上的分歧，使他最终脱离了存在主义。1933年，马尔库塞加入了法兰克福社会研究所，受霍克海默的影响，他接受了批判理论，并成为最早研究批判理论的法兰克福学派成员之一。这具体表现在他发表的《哲学与批判理论》（1937）和《享乐主义》（1938）中。他把它们与自己的学术兴趣联系起来：他从黑格尔的思想中发现了批判理论，并把它与马克思的思想联系起来，认为马克思的批判思想受黑格尔的影响较大。这具体表现在他1941年发表的代表作《理性与革命》中。可以说，这段时间，是他的批判理论形成时期。

但是存在主义对马尔库塞的影响并没有消失，他继续坚持认为马克思的历史哲学所持的是为完整的人而解放的观点，而马克思的《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的出现更加强化了他的观点。根据对《手稿》的研究，他在1932年发表了《历史唯物主义的基础》一文，他认为马克思的理论不是哲学的，而是实践的和革命的，也就是说要通过无产阶级的经济和政治斗争推翻资本主义制度。因此，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的概念是一种关于共产主义革命的必要条件的科学。但紧接着他又对这种“革命”作了如下解释：“这种革命本身与经济上的激变无关，它意味着人的全部历史的使命，人这一存在物的定义的革命。”也就是说，马克思的理论是关于人道主义的思想，而不是像正统的马克思理论被解释为有关阶级斗争的那样。

1942—1958年，这一段时间，因工作的关系他的学术兴趣转移到苏联的马克思主义。1942年，作为美国战略情报所的负责人，马尔库塞开始系统地接触苏联的资料。之后，又受到哥伦比亚大学和哈佛大学的资助从事苏联问题的教学和研究工作，从而使他对苏联的马克思主义有了更加系统的了解。对苏联的研究成果最终发表在1958年出版的《苏联的马克思主义》一书中。对苏联马克思主义的研究，使他对苏联有了更深入的了解，更加坚定了他以前对苏联的看法，划清了与苏联马克思主义的界线，更加坚持所谓的人道主义的马克思主义。

这一时期不但他的马克思主义观最终定型，同时，他的理论也最终定型。在这一时期，他开始系统地研究弗洛伊德的思想。这具体体现在1955年发表的《爱欲与文明》中。他把弗洛伊德也归为批判思想的代表，同时，他不同意其他学者批评弗洛伊德过于重视性本能的作用、为现实社会辩护的观点。他认为，弗洛伊德的理论尽管有某些方面的缺憾，但他提出的基本理论没有什么错误。在为弗洛伊德的理论进行辩护的同时，马尔库塞也对弗洛伊德的理论进行了改造，并充实进自己的思想中。具体来说，他把弗洛伊德的思想吸收到他的批判理论中，由此确定了批判理论的方向：对社会的批判并不仅仅表现在政治和经济层面，更重要的是心理层面，是对人性扭曲、心理变形方面的批判。在弗洛伊德性本能的基础上，他提出了“爱欲文明”的思想，认为未来社会应该是非压抑文明的社会，由此丰富了他的人道社会主义的内涵。

马尔库塞对弗洛伊德思想的吸收解决了批判理论和马克思主义关于资本主义社会的出路问题。随着战后资本主义经济的迅速发展，资本主义国家工人的生活得到了显著改善，他们与统治阶层之间的生活差距缩小，生活方式逐渐趋于一致。同时，工人通过股份制和工会，以及政府实行的民主制的日益完善，也体验到了“当家做主人”的感觉。这样，马克思主义批判资本主义社会的两大武器——工人经济上的受剥削和政治上的无权——已经逐渐失去说服力。人们开始怀疑马克思主义理论，认为马克思主义已经不适用于当代发达的资本主义社会。而马尔库塞通过吸收弗洛伊德的思想，得出如下结论：人们生活条件的改善并没有改变其受压迫的事实，人们仍然受奴役，尤其是人性在资本主义社会受到扭曲。因此，马克思关于在资本主义社会人们受剥削的理论依然有效。

1959—1979年，是批判和革命阶段。如果说马尔库塞在1959年以前确定了对当代社会评判的工具——批判理论，以及未来社会的理想——非压抑文明的、人道主义的社会，那么在马尔库塞最后的二十年中，他的政治思想理论主要表现在两方面：一是运用批判理论对当代社会进行具体的批判，主要体现在1964年发表的最有影响的代表作《单面人》一书中，他从技术、经济、政治、文化、心理等方面对当代资本主义社会进行了系统的批判。二是指出解决当代资本主义社会弊端的出路——革命。这主要体现在《论解放》（1968）、《五篇讲演》（1969）、《反革命和造反》（1972）、《审美之维》（1978）这些书中。在这些论著中，他指出了革命的主导力量是知识分子和青年，指出革命的方式是通过教育和人们的审美，由此导致人们心理的转变。

总之，在马尔库塞的政治思想中，马克思主义贯穿他的一生，批判理论贯穿他的一生。在他的政治思想体系中，黑格尔、马克思以及他的同事霍克海默影响了他对社会的判断，使他以批判的眼光看待这个世界，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则给他提供了批判的武器，使得他的政治思想成为西方政治心理理论的重要组成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