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学习“自然美”

我理想中的学习是一种自然的学习、“人”的学习、完整的学习，不是割裂的学科碎片拼接的“义务”强制的学习，而是一种超功利的需要和愉悦的享受“权利”的学习，最能释放孩子们天性的学习。它不仅是传道、授业、解惑的功能性实用性学习，更是在发现真知的同时也发现真知有序和谐结构的美，从而引起一种审美愉悦的学习，美感是它的最高境界，天然之美、理性之美、生命之美构成它的动人（美感）之处而不仅是实用之处；它应该是调和“未来”和“当下”关系的学习，是用审美的视阈看待学习、欣赏学习，以诗意的生活态度品鉴学习。留住自然学习的天然美趣，祛除被迫学习的苦味苦感。

一、“自然学习”的想法

作为教师，我一直在努力解决学生的学习问题，可是往往用的办法却比问题本身更加复杂。我看到，学生刻苦学习，拥有了知识，并没有因此更智慧、更幸福，反而更笨拙、更无趣了。就如文明使我们的住房得到改进，却未曾使居住者也同样得到改进。不是孩子们学会了学习，而是学习占有了他们的身心。正如文明创造了宫殿，可要创造出贵族和国王就不那么容易。学习创造了学校，可要创造出有趣味的生活、身心和谐的学生就不那么容易了。

如今，学生的学习似乎已经丧失了它的自然性、完整性，所谓“学习”只是部分地存在于所有的学习生命之中。教师站在社会派给他的学科岗位，每一门学科都像是从学习生命体锯下来的一段肢体——一只手、一只脚、一段肠子、一个胃……但那不是一个自然完整的学习生命体。语文成了一篇作文，物理成了几个公式，化学成了几个实验，思品成了几个观点，体育成了一根跳绳……自然学习的状态应是完整的学习，每个人必须时时从割裂的碎片岗位回来，拥抱一切。

康德说，美的特征是“非功利”、“无概念”、“没有目的”。我理想中的自然学习，就是“非功利实用而愉快”、“无定义而有认识”、“合目的合规律”的学习，应该是一个“有美感”的学习。知识可能是精巧、炫目和实用的，但那不是智慧。智慧能够运用知识，看清本质，智慧将自然地、不费力地到来。在这里，学习与其说是予人知识和技能，不如说是令人兴奋和惊奇，它的动人之处（美感）远多于它的实用之处（动物有为维持生存、生理需要的器官适应发展的学习，人自然具有这种本能的功能学习，趋利避害的实用学习）；学习的实用是没有什么可争辩的，学习趣味的审美判断力却有高低优劣之分。所以，自然学习应该有令人愉快的美感，这应是学习的追求。

二、“自然美”的特征

美出自某种没有意识到的真实性和高尚情操，美是真的附加品，善的最高级形态。

（一）此情可待成追忆：天然之美

什么时候，学生已经成为学习的工具了，这是学习主体的异化，学习的主人被学习奴役了。各行各业顶尖的人才都极力表现着他怎样从这种情形中挣扎出来，解放自己，做学习的主人。这种学习才是自然学习，是符合人性的学习，不是按社会需要简单粗暴地划分学科后的碎片学习。

王国维说：孔子之教人，于诗乐外，尤使人玩天然之美。故习礼于树下，言志于农山，游于舞雩，叹于川上，使门弟子言志，独与曾点……之人也，之镜也，固讲磅礴万物以为一，我即宇宙，宇宙即我也。天人同构，天然之美。

此时，我想起“一个意外的结尾”故事：2015年12月，资深数学教师徐宏云上了一节“生本学习”公开教学课。到下课铃响的时候，学生的小组学习、全班展示、个人总结，一切都流畅有序走向尾声，讲课的、听课的都觉得这节课已接近完美，大家心里怀有圆满收官的成功感。此时，一名男生却突然站起来，他说：“老师，我对同学们这节课的表现有些想法。”徐老师的心“咯噔”一下，下面几十位外校老师在听课，她也不知道学生要说什么，节外生枝势必会造成拖课，但又不好打断他，硬着头皮让男生说下去。学生说：“老师，我做了一首打油诗，想读给大家听听。”接下来，他当众读了那首诗。诗的内容大概是：形规则，求面积，无非公式定理；不规则，必转化，平移等积对称齐上阵，勿忘和差叠合三兄弟，然后面积得来易；同学们，齐努力，动脑换来解题易，合作探究一定要珍惜！了不起，诗中既包含了这节课所涉及的数学思想方法，也有对同学们表现的肯定。刹那的愣神后，全班学生、听课老师都禁不住激动鼓掌了。看着男生因激动、满足而红扑扑的脸，我理性的大脑习惯性地旋转，难道这就是我一直想要的“诗意”的学习？功夫在诗外的自然学习？“有意味形式”的附加学习？美的学习？

李泽厚说，中国人筷子上常刻有“人生一乐”几个字，把吃饭当成是人生的快乐享受，而不是填饱肚子，这是美感的特点。借李先生的说法，学生在笔上刻上“人生一乐”代替“考试专用”，把学习当成人生的快乐享受，而不是应付考试，这也是美感的特点。其实，我在课堂上也常见学习之乐，学生因攻下一道难题感到兴奋，求知得到愉快。而此刻，此学生，用打油诗表达了自己“学习”的愉悦心情，进入“学而不厌”享受学习的美的境界。这，应该是各种更高级的学习心理活动和谐运动的美感吧。一首诗，将教学功利的三个“社会性”任务：情感、态度、价值观结合得天衣无缝。这是数学知识的自我教育能力、自我繁殖能力，也是孩子学习的自我整合能力、自我发展能力。这是自然学习附加魅力的美感，是社会的、理性的、具有欲望功利性的学习的美感，既是感性的，又是超感性的自然学习的质感。孩子们超越学习现实（数学），让心灵飞得高，落得美（诗化学习）。

此刻，我的“魂”从课堂、眼中、身体中出来了，游荡着、徘徊着、俯视着教室里的自然学习，不由自主地想起梭罗的一首诗，祝福这个男孩及其他孩子们在今后的学习中凝冻此偶得的“永恒的瞬间”，释放最有活力的学习天性。

我本来只有耳朵，现在却有了听觉；

以前只有眼睛，现在却有了视觉；

以前是一年年过，而今活在每一刹那。

以前只知道学问，现在却能辨别真理。

我体验到了心灵自由飞翔的美感，自然学习是心灵的自由绽放。

（二）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夫子循循然善诱人：理性之美

自然学习是超功利的需要和享受。所以，自然学习不只是片断记诵死知识，更要知行合一，溶解知识于心肌；教师不只是传道、授业、解惑，更要诱导孩子发现真理，觉悟心灵。比如，从读教科书的“被读书”到主动阅读各种书籍的享受；从机械的电学公式推演到动脑动手拆卸零件组装各种电器，实验论证各种科学猜想；感性之中渗透了理性，个性之中充满了社会共性；学习不再是句读，引导不再是训导。真理、思辨最终落实在现实生活的点滴行动中，自然学习充满了体验中“启悟学习”的理性之美。

记得某节历史课：为激发学生的学习兴趣，历史教研组组织学生开展“我最喜爱的历史人物”评选。在统计结果时，发现居然有学生选择希特勒。他们的理由是希特勒有让整个德国为之疯狂的号召力，有让全欧洲为之着魔的好口才……

“不要哭，不要笑，而要理解”，重要的是理解。任何理解都是历史的理解，即通过理解历史，理解现在。理解，更重要的是引领孩子们发现真相、真理。于是，初三历史备课组同人们对“二战”课程进行了重新设计，指导学生从不同角度去搜集不同人物对战争的看法。学生在呈现资料时的几段发言，至今让我难以忘怀。

小李说：这两张战争照片里虽然没有杀戮和血腥，但是却让我的心灵更加震撼。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她因为看到战争中太多的悲伤景象，脸上永远失去了笑容。

小王说：1937年日军轰炸上海，在铁轨废墟上哭泣的幼儿，他的父母已经在轰炸中身亡，等待他的将是什么呢？不敢想象。

小张说：希特勒发动战争的目的是为了利益、为了攫取。他残酷地杀害了600多万犹太人——这相当于一个中等城市的毁灭。残忍、变态的法西斯主义！希特勒是人类的罪人。

…………

在搜集、归类、整理“可视可听”的材料过程中，孩子们真正“看”到了希特勒的野蛮和残暴，改变了对战争发动者“隔膜”的看法。当孩子们将数字“还原”为鲜活的生命时，有着“视觉”意义的观看，有着鲜血温度的事实“触摸”，亦将知识“活化”为学习思考的能力，思想的喧嚣、心灵的悸动替代了眼睛的阅读、耳朵的聆听。站在超越理性（纯知识）的感性立场上，眼睛成为“视觉”，才看到了真相、真理；耳朵变为“听觉”，才听到了善恶伦常，心灵才有了完整、深刻、丰富、饱满的情感体验。感官的人性化、社会化，产生了合目的合规律的统一情感，即美感……

自然学习本身的“美”，符合孩子们的认知特点，符合人的天性，让学习选择呈现多元、多维、多层次（假设学科的设置是遵循孩子成长规律的）。老师的重要工作在于陶冶和培养学生学习的理性之美，遵循德行与智慧的原则，逐渐将社会的真实情况完整显示给学生，让学生在完整的接受、选择中趋利避害；同时给他们力量和鼓励，鼓励、赞美他们的积极学习行为。鼓励、赞美对孩子们而言，仿佛生命的回声，一种有血缘关系的最美和声。

（三）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生命之美

教育即生长，教育至美就是生命之美，生命成长、心灵觉醒之美。

自然学习应该是因憧憬未来而珍惜当下的学习，是因仰望天空而更加脚踏实地的学习行动。只有懂得未来，才能懂得当下，才能在当下的自觉中感觉到未来的存在。珍惜当下，关怀周围，观照内心，享受学习，珍惜学习，感恩学习，才能展现生命之美。

其实，我们面前摆着的生活，对谁来说都是一场在很大程度上未曾体验过的实验。尽管先前哲人体验过，并且告诉“我们”很多“人生领悟”，但于“我”不见得有适合的助益。我这个园丁，曾经由于无知，满脑子装的都是些多余的忧虑，干的全是些不必要的耗费生命的粗活，让我和孩子们无法去采摘生命的美果。除了充当一部“讲述”的机器外，没有时间做别的，也不会做别的。

现在，我常想，如何可以赋予孩子们3年的学习生活以“美”的意义，如何在这稍纵即逝的短暂相遇中赢得“永恒的瞬间”，这才是我和孩子们3年学习追求的最大存在课题。

孔子以世俗生活中的情感快乐为存在的本体和人生的极致。我如何领着孩子们达到夫子提倡的“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的自由境界——充满了快乐的境界？

最近，我做了一件自己认为值得的、有趣味的事：出版了记录整理学生思想的《幸福“在手边”》，人手一册，“回看”过往两年点滴生活，学生们唏嘘不已。两年了，每天放学前2分钟，我提醒学生，每人记录当天最有趣的5件事，我认为这是简便易行的“珍惜当下，捡起幸福”的操作方式。也有学生戏称为“遛脑”：2分钟给累了一天的大脑清除垃圾，给忙了一天的心灵清理灰尘雾霾，强健大脑，美化心灵，把各种病毒、烦恼、怨怼丢到体外，带着干干净净的大脑、轻轻松松的心灵，开心回家。

摘近五日有趣的日记：同学们称之为“垃圾桶失联”事件。

3月31日　王信同学记录：做值日发现垃圾桶“失联”！众怒，徐亚楠说：垃圾桶旁边常有“欠准头”的纸团，她扔了。霸气的劳动委员！

我点赞：有思想，且看且思且行。

4月1日　王星懿同学记录：赞美，教室出现了三个垃圾桶，每个垃圾桶上方还有字：可回收垃圾；恶心垃圾（如牛奶袋、鼻涕纸）；不利成长垃圾（如饮料、油炸食品袋）。不好意思吃垃圾食品了。

我点赞：有办法！垃圾桶螺旋式哲学回归。

4月2日　顾苏宁同学（宣传委员）记录：三个垃圾桶，有碍美观，不能忍，我收起来了。送给每人一个垃圾袋。

我点赞：有创意！有爱心。

4月3日　杨启慧同学（生活委员）记录：每人一个垃圾袋，太浪费了，心疼，忍无可忍。

我点赞：同意！爱惜资源，提醒同学，你无须再忍。

4月4日　陈蕤同学记录：班里出现了各种“漂亮的家用环保袋子”，失联的垃圾桶永远“失联了”！

我点赞：永远失联的垃圾桶，美哉！垃圾桶失联到环保袋出现，我看到你们发现问题、解决问题的能力，而且解决得很有创意、很有思想。有学习主人的那股劲，还让我高兴的是你们说真话、办真事，敬！

我常在孩子们身上感悟到：美出自某种没有意识到的真实性和高尚情操，丝毫没有半点儿装点门面、“道德说教”的想法；美是“真”附加的美，有真才有美。因为孩子们有同样未意识到的“真”才有纯真无瑕的生命之美的记录——《幸福“在手边”》，一本让14班的学生格外自豪、格外美、格外有存在感的记录真人真事的真书。我们都明白使得14班别具风姿的是我和学生的生活而不只是教室墙上任何别出心裁的装饰、名人警句——它们永远像一件借来的漂亮衣服一样，没有“生命”的气味、温热和质感。

现在，我每天最开心的时刻——为孩子们的日记点赞。每一天都可以读到新鲜烫手的各种“乐子”，比如：

孙丹：感谢吴倩倩帮助我捡起了橡皮。

李显鹏：邢老师请我们吃包子，太解馋了，有爱！

陈雪：物理老师上课真有趣，生动活泼，太喜欢了，不会表达了。

王煜飞：今天校长为我推荐了一本书，签了“项春雷”三个字，惊喜！

丁典：数学啊，你虐我千百遍，我却待你如初恋，越战越勇，越难越爱……每一天都可以读到不一样的趣味和意义：有感谢、宽容、友谊、耐心、赞美自己、幸运、读书、帮助、幽默。

…………

看着孩子们每天的记录，想起洛克说，我们教育儿童的主要技巧是把儿童应做的事也都变成一种游戏似的。我的孩子们在为日子注入思想、注入情感中体验到了游戏似的学习快乐，也加重了珍惜当下的感受和人生自觉的分量——美感。《幸福“在手边”》是岁月留给我和孩子们的礼物，是我和教育谈的一场盛大恋爱的片段，是用生命碰撞生命的美言，是能让生命欢笑、流泪的东西。一句话：无论有多烦，一翻开《幸福“在手边”》这本书，我就特开心，特充实，特美。

想起《瓦尔登湖》，想起梭罗说：不容置疑的是，太阳升起时你正好在场，这才是最重要的。无须证明的是，孩子们成长时我正好在场，这才是我最美的事。

时间在《幸福“在手边”》中既凝冻又流逝，每个个体的感性存在和“此在”都是独一无二的。每个人的人生都是一次性的，重要的，所以必须找到最适合自己的那一个；不仅精细地“去粗取精、去伪存真”地讲求分析认识，不是非强调“人性善恶”的道德伦理不可，也不是非宣扬“头悬梁、锥刺股”的长修苦练不可，而是更在与生活本身保持直接联系的当下即得、四处皆有的学习境遇中体验“自然美”。这种“自然美”能成为一种完全独特的个体感受和直观体会。

从孩子这里，我才能深刻地感受生命之美。也许，在读《幸福“在手边”》片刻中，也许，在女孩随意翻动的书页里，在男孩操场上阳光下奔跑的发丝上……能获得“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教育的妙悟境遇——“春风沂水”之自然学习的美。

无论何时、何地相遇“最美”的人，来一场美的对话，都是值得尊敬和收藏的。

（原文发表于《班主任之友》2016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