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教育从敬重生命开始／肖丽红

肖丽红

近几年，青少年暴力事件层出不穷，而且肇事者越来越低龄化、原因越来越琐碎化、手段越来越成人化。三名在美国读书的中国小留学生对同伴的暴力伤害案发生后，更引起了社会各界对青少年暴力的关注和讨论。人们对于愈演愈烈的青少年暴力，提出的惩治办法不过是健全法制和加强对学生家长的责任追究，特别是随着三名中国留学生在美国被判有期徒刑之后，社会各界纷纷呼吁要通过法律手段严厉惩戒青少年暴力中的违法犯罪现象。但是，如果我们深入研究暴力事件的发生机理就会发现：法律空白、惩治不力以及家庭教育缺失等外部原因确实助长了青少年暴力，但不是青少年暴力的根本原因。健全法律和强化父母的管教责任，施暴者可能摄于法律的威严不敢施暴，但是还没有从根本上消除施暴者的犯罪动机。“不敢”犯罪和“不想”犯罪之间还有遥远的距离。严厉的法制只能让暴力隐蔽化，不能从人的内心深处消除犯罪动机，不能根除暴力本身。

青少年暴力产生的根本原因是缺少对生命的基本敬重。在青少年暴力层出不穷的同时，还有另外一种“暴力”在社会上传播，那就是虐待动物。如果说人和人之间可能因为嫉妒、仇恨、金钱等具体原因产生暴力，那么人和动物之间不可能有这些因素，而且被虐待的那些动物都是与人类关系比较密切的，如猫、狗等。青少年暴力事件和动物虐待事件还有一个共同点：施暴者都喜欢拍成视频，保存或者发在网上。在这些施暴者的观念中，殴打同学和虐待一只猫狗没有什么区别，根本没有法律观念和是非观念，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一个与自己一样有疼痛感受和个人尊严的生命个体，只是觉得“好玩”。

生命教育的目的，就是要唤起人们对生命的敬重。敬重生命不需要理由，仅仅因为自己面对的是一个生命，只要不喜欢加诸己身的也不要加诸他人。中国古代哲学的核心理念就是以“生命”为中心，将整个宇宙看成是一个有机联系的整体，人类与人类之外的其他生物是一个生命的有机体，且认为每种生命都有其存在的价值。我国古代思想家认为，天地就像父母，一切人、一切物都由天地所生，因而人民都是我的同胞，万物皆是我的伙伴，应该爱一切人和一切物。发源于印度的佛教提倡尊重生命，提出了无情有性、众生皆有佛性、慈悲三个理念。把道德关怀的范围从人扩展到有感觉苦乐能力的动物，再到有生命特征的所有存在物，这就是古老哲学思维的共生思想。尊重生命、敬畏生命是这一古老原则的核心思想。

生命教育的缺失是青少年暴力的内在心理基础，而法律缺位、父母疏于管教以及娇惯独生子女，这些仅仅是产生暴力的外部因素。缺失生命教育，缺少对生命的敬重，这是学生暴力行为的根源。对于十几岁的孩子来说，如果能够从容地对一只无辜小猫小狗剥皮取乐，那么对同学采取暴力手段就没有了心理障碍；同样，能够对小动物充满爱心的孩子很少对同伴施加暴力。因此，生命教育中的“生命”应包括一切生物界的生命，即人之生命和自然环境中的一切动物、植物的生命。如果我们仅仅从“人之生命”的角度出发去看待生命教育，是不全面、有失偏颇的，这种工具主义的“生命教育”，不会真正实现生命教育的目的，而且与敬重生命的理念背道而驰。以敬重生命为内核的生命教育要求我们：敬重生命并不是因为这些动植物的生命对我们“有用”，而必须是来自我们心灵深处的对于生命的一种悲悯之情。敬重生命不能是为了另外一个目的的“手段”，而必须是人性的一个组成部分。

学校生命教育的缺失源于整个社会缺少对生命的敬重。在当今社会，漠视生命的现象不仅仅存在于教育领域，还存在于人对人的关系当中。现代工业文明是以人类对自然进行掠夺的方式展开的，而且这种掠夺甚至是杀鸡取卵式的。在现代工业文明与科技文明的推动下，人们为了自身的利益肆意破坏自然环境、残杀各种动物，造成大量物种灭绝，全球生物多样性减少，人类赖以生存的生态环境日趋恶化。整个宇宙循环的客观规律也在告诫我们，人的生命与其他生物的生命是密不可分的，人类与人类之外的其他存在物是一个有机的整体，他们相互依存、相互制约的生态关系是客观存在的。恩格斯曾指出：“我们不要过分陶醉于我们人类对自然界的胜利，对于每一次这样的胜利，自然界都对我们进行报复。”但是，人们对于自然报复的认识仅仅停留在环境恶化的层面，其实，自然对人类最大的报复是人类自身人性的丧失。人类既然可以对周围的世界进行掠夺，人类就可以对自身进行掠夺，因为“掠夺”已经成了人的本性。当整个社会弥散着你死我活的“狼性文化”（这个词对狼是不公平的，狼虽然凶狠但不至于吃掉同类），在孩子的世界中就不可能建立起敬畏生命的理念。

中小学的德育工作应该加强对学生的生命教育，使之成为提高学生综合素质的重要一环，让生命教育为学校的德育工作提供滋养。目前，中小学的德育工作由于内容空洞教条，既不被学校重视，也不受学生欢迎。德育工作要么是大而无当的政治学习，要么是枯燥无味的道德说教。如果学生连同伴、朋友都不爱，如何让他们爱祖国、爱人民？如果道德教育只是为学生强行灌输一些“应该”和“不能”为主要内容的教条，强调学生对道德规范的绝对服从，如此“规训化”的道德教育不仅无益于学生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更无法真正提升学生的道德素养，甚至可能会把孩子培养成言行不一的伪君子。生命教育的内容看起来没有爱国主义、理想主义、集体主义教育那么“高大上”，它只是要求平等对待每个生命，不管是人还是动物，都是和自己一样能感受疼痛的有尊严的生命个体。

生命教育不仅要求敬重他者的生命，更要求自己敬重自己的生命，两者同样重要。学者研究发现，中国的自杀率已达十万分之二十三，大约相当于美国的两倍，中国已经成为世界上自杀率最高的国家之一。据报道，最近几年自杀已经成为我国15-34岁人群非正常死亡的首位死因，且自杀的低龄化趋势也越来越明显，青少年已经成为自杀的高发人群之一。我们周围也经常遇到学生因为考试不理想或者受到老师、父母的批评就采取自杀等极端行动的案例，学校和社会常常归咎为学生心理脆弱，其实这是缺少对生命的敬重。青少年自杀与青少年暴力看似是相反的两极，实则是一个硬币的两面，对别人的生命不敬重，对自己的生命就不珍惜。一个轻易自杀的人在特定情况下就有可能成为一个杀人的人，因为在他的价值体系中生命是可有可无的，是一个可以为了某种外在原因而随时抛弃的东西。

生命教育要求学生认识这样一个真理：对于任何人来说，生命具有最高的价值，是一切价值的物质基础。新版《中小学生守则》里增加了“珍爱生命”的内容，要求学生学会自救，但是，在升学率的压力下，很多学校还存在一些违背生命教育基本原则的宣传，尤其在高考中考之前，动辄就宣传“拼了”、“要享福中福，先受罪中罪”等等，把生命当成一个手段和工具。生命教育当前在学校教育中刚刚起步，还停留在研究和宣传阶段，还需要制定更多的制度和措施去落实，把生命教育的理念付诸实践。但是，所有的制度和措施必须从敬重生命开始，并贯穿始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