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生命从晚年开始

3.尹明善:政治生命从晚年开始

儒生出身的尹明善经常站在他的政协副主席的办公室里,仰望窗外的星空。没有人知道戴着眼镜的清瘦的他,着老知识分子常穿的夹克衫的他,究竟在想什么。

尹明善的政治生命是从65岁开始的,尽管他在过去的岁月里经历了无数的政治风雨。

我猜想,他会在偶尔的时候,倚着他的窗户朝外看,看嘉陵江上的悠悠汽笛。虽然汽笛声只能听不能看,但我固执地认为他是在“看”。因为往后的“由不得你”的岁月,他唯一能做的可能就是“看”。

确切地说,尹明善的政治生命开始于2003年1月12日。此前一天,他刚过完65岁的生日。在中国,这是一个省部级官员应该退休的年龄,而尹明善却以私营企业主的政治身份,当选为中国第四大直辖市重庆市的政协副主席,成为中国改革开放后第一位走上省级领导岗位的私营企业主。

作为企业主,他是成功的,2003年春天卸任的前国务院总理朱镕基称他是一位“成功的民营企业家”。作为“政治家”,他是否会成功,他不知道,别人也不知道,因为他真正意义上的政治生命才刚刚开始。我们今天所能想到的他由商出仕的所有意义,至多只是标志着非公阶层“参政时代”的到来。

由不得你

儒生出身的尹明善经常站在他的政协副主席的办公室里,仰望窗外的星空。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一位重庆当地的记者曾专门去过他在政协的办公室,倚着他的窗户朝外看,极为开阔的大视野里,能看到的好像只有那事实上根本看不见的嘉陵江上的悠悠汽笛。

人们猜测,他最为舒展的地方,可能还是他在力帆集团董事长的办公室。可是,他没有选择的余地。根据《中国经济时报》记者的叙述,两会期间曾有记者问过他,是当企业家好,还是当官好?他笑答:“这个由不得人。”他说,就他本人的爱好,是当文化人,一篇文章写好了,啊,自得其乐。他感叹,大千世界,人很渺小,接着引用了一句孙中山的话,“顺乎社会之潮流,应乎人群之需要”。

我们可以将这段听起来有些不着边际的话,看做这位文化人出身的企业家发自内心的一段隐语。《福布斯》让很多人知道了他的财富以及他的财富史,却鲜有人晓得他富贵以前的苦难史。1938年出生于重庆涪陵的尹明善,高三时正值“反右派”运动,他被人揭发有右派言论而被踢出学校。1961年,他被升格为“反革命”。1979年,尹终于得以落实政策,一切子虚乌有的罪名均被洗刷。三年后,他应聘重庆出版社编辑一职,获得成功,短暂当过老师的他,真正当了一个文人。又过两年,尹明善被调到重庆外办所属的一个涉外公司任经理,文人变成商人。1985年,尹明善主动辞职下海,创办“重庆职业教育书社”,四年后成为重庆市最大的书商。再过三年,文化商人尹明善开始涉足摩托车行业,在55岁“高龄”建立了自己的摩托车公司。

10年后的今天,尹明善成了财富明星。当下的力帆集团已成为国内250cc以下摩托车发动机的最大供应商。初始只有9名职工、20万元固定资产的小舢板,如今已变成职工5000余名、固定资产11.8亿元的摩托车企业航空母舰。

当下,他又成了政治明星,媒体宠儿。从所谓的国家级媒体到地方媒体,从所谓的主流媒体到市场化媒体,诸多记者都以约访到尹明善为荣,即便是一群媒体的记者集体采访,甚至连一个问题都没有问,也会有记者在自己的媒体上宣称自己“有幸”“独家专访尹明善”。

回首自己的政治遭际,难怪他会发出“大千世界,人很渺小”的喟叹。

虽然尹明善宣称他当选政协副主席,乃情理中事,但他还是觉得“意料之外”。他跟CCTV国际网站记者侯美红解释:“为什么说情理之中?因为中国在党的培育下,非公有制经济越来越发达,非公有制经济人士越来越多。随着他们整体的实力越来越大,有这样的人士来从政,这是情理之中。以前有县一级的政协副主席,有地级的,这次破天荒地出了省一级。意料之外呢?非公有制经济人士成功的很多,我只不过是众多企业家当中的一个,再加上重庆地处西部,属于欠发达地区,在西部选一个企业家,这属于意料之外。”

所以,两个月后,他在北京接受《中国经济时报》等媒体记者的集体采访时感慨,从一个企业家一下子转到从政“当官”,确实没转过来:“说实在的,到今天我还云里雾里的,到底是自己不明白,还是世界变化太快?”看到记者们大笑,他补充道,“当然后来明白了,是世界变化快。”

明白过来的尹声称:“既然是那么大一个政治任务,我就去做。”

曾想卖掉企业做专职副主席

当上政协副主席后,尹明善很是激动了一段日子。熟悉他的人觉得,他是受宠若惊。他对外宣称,党既然那么信任他,他一定要把事情做好。

虽然65岁才开始从政,但尹对自己有信心。他的逻辑是,有很多官员,过去不也是工程师、专家吗?后来他们从政,干得也蛮不错。有这些榜样人物的存在,尹相信只要“紧紧依靠党的领导”,加上努力工作,应该可以完成由商而官的角色转变。

出于早日完成角色转变的考虑,尹明善一度想干脆卖掉自己的企业,专心从政。他跟有关官员说:“这些年来对党和政府,对这个社会我非常感激,我觉得我这个人机遇太好,做文化人比较成功,转成企业家也很成功,现在党和政府又把这么高的职位给我,我感激涕零,无以为报,个人事小,国家事大,个人很多利益可以不用去管。”

据称,有关部门拒绝了他卖掉企业做专职副主席的想法。央视国际网络的报道诠释道:尹明善慢慢也领会到其中深意,他的这个想法与党的改革和尝试是不一致的,国家希望真正让非公有制经济人士来参政议政。而作为非公经济的代表人士,他不仅要把政务做好,而且还要把企业经营得比以前更好。

尹明善后来改口说:“以前有一种片面认识,就是只考虑全力当好会长,干好工商联工作,至于企业的事似乎就没有这么重要了;现在觉得办好企业依然是非常重要的,只有企业做大做强了,发展非公有制经济才能落到实处。”

他已是一个成功的企业家,他自信有能力做一个成功的政协副主席,但是,能不能同时做成功的企业家和成功的政协副主席?关注尹明善的人们在观望,尹坦言,两全其美的要求,对他的人生是一个严重的挑战。

媒体也不失时机地把这个问题递给了他。2003年春天,央视《东方时空》主持人李小萌在采访尹明善时提了一个问题:“如果您仅仅是一个企业家,恐怕要代表企业的利益,让这个利润最大化。现在您成了政协的副主席,代表公众的利益要更多一些,这之间如果出现不协调您怎么去调整?”

尹明善说:“我想就像我们党经常教育我们的,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到了这个时候,应该把公众的利益、国家的利益、重庆市的利益、人民的利益放在第一位,不然的话那我就是辜负了党和政府对我的培养,辜负了我们政协委员举手投我一张票。”

李小萌接着问:“那么会不会辜负您集团董事会的期望呢?”

尹明善的回答同样坦率:“多少会有一点吧,但是由于我考虑到参政那边担子很重,所以就明确地讲了,集团我要淡出经营。”

一天只有24小时,对谁都很公平的时间要求尹尽快淡出。尹明善承认,时间上确实有冲突,经营一个大企业,本来一天24小时都不够。他最后决定采取“三三制”:三分之一在力帆,三分之一在商会,三分之一在政协。

此外,尹还决意大力培养职业经理团队,以便从繁重的企业实务中解脱出来。

观察家认为,尹当下的状态,只是一种特殊现象。往前看,正如尹自己所说,中国政治舞台上的活跃分子将是那些职业政治家和职业官员。而他现在,怎么看怎么像客串。

不能毁了前半生的英名

“成功人士”是尹明善的自我评价。他像个老书生一样,珍惜着自己的清誉。当旁观者担心大企业家当官这种制度设计会不会招致官商一体、政治资本主义的时候,当局者尹明善不断告诫自己不要迷途,别毁了前半生的英名。

企业家从政是否科学,还有一段实验探索的路要走。他在面对公众的时候坦率地说:每个人都可能被“糖衣炮弹”打中,自己也不例外,因此要依靠一套严格的制度。当然仅仅有了制度还不够,还需要监督。老板没有了监督就会堕落,官员失去了监督就会腐败,从政的老板失去了监督又要腐败又要堕落。

所以,尹在北京和记者交流的时候,不忘请记者监督自己。尹说,对他个人来讲,就是一定要警惕,不要以权谋私,不然党的这种试点,可能会出问题。

其实,不需要他呼吁,媒体早就开始对他给予密切的注意了。

2003年2月的一天,他正坐在重庆垫江县牡丹花会新闻发布会的主席台上侃侃而谈,他的一个媒体的朋友就找到他要访问。彼时,尹着力建议花会的主办者聘请专业的策划公司进行全方位的包装。重庆记者雷和春声称,他在和尹明善的交流中,深深感受到尹那股强烈的使命感和急于为民众做事的心情。

履新之初,他一下子跌进文山会海之中。短短一个多月时间,重庆市税务工作会、重庆市出口工作会、重庆市中小企业发展会……无论大小,但凡与经济有关的会议,他都代表重庆市政协出席了。

会议热身,他还嫌不过瘾。消息灵通人士说,尹经常去基层进行考察研讨。有一次去重庆最偏远、最贫困的城口县,感受到那里的贫穷,尹决心发展那里的教育。他准备从他的力帆集团捐30万元在城口县建一所力帆光彩学校。他诚恳地表示,他计划在今后8年内在全国的贫困地区捐建100所力帆光彩学校。

尹对自己的努力向外人作了这样的解释:“我没有从政的经验,更没有什么政绩,唯一能做的就是更加勤奋地去做事。”

勤奋做事,未必就能做成事。尹似乎早想过这个问题,他淡淡地说:“先到为君,后到为臣,是生意场上通行的规律,经济活动中,第一个往往是得益者。可政治改革一般刚刚相反,第一人多半难以成功。不过有时候也想得通,如果不能成功,成为铺路石,人家从我身上走过去,后面的人成功了,也是件好事情。”

尹曾在不经意间说过几句话,颇能折射他当上政协副主席后的心境,这里照原文录下,是为结尾:其实我们人啊,就是不断在打拼,追求的是过程,结果有时候由不得你。有的人机关算尽,结果又怎么样?就个人来讲,岂能尽如人愿,但求无愧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