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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默心理学

时间:2022-02-13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1860年出版的《心理物理学纲要》一书,其本意是为了论证他的自然哲学中的身心统一论,却无意为实验心理学这门新学科奠定了基础。借这本《心理物理学纲要》第一卷的中文版即将付梓之际,我们有必要在此先介绍一下费希纳的主要生平及其心理物理学思想。波林以其史学家的丰富想象力,向我们展示了费希纳入莱比锡大学的非凡意义:“我们一向习惯于以费希纳之名与1860年《心理物理学纲要》出版的年代,以

古斯塔夫·西奥多·费希纳(Gustav Theodor Fechner,1801—1887)是近代德国著名的科学家、哲学家,也是心理物理学和实验美学的开创者。他是个博学多才之士,更是个高产学者。他涉猎医学、药物学、生理学、物理学、电学、化学、数学、统计学等自然科学领域,也涉猎哲学、美学、诗歌、讽刺文学、宗教、伦理学、逻辑学、百科全书等人文社会科学领域。他一生发表论文183篇,出版著作81部,仅近五年其重印的著作便多达近40部。1860年出版的《心理物理学纲要》一书,其本意是为了论证他的自然哲学中的身心统一论,却无意为实验心理学这门新学科奠定了基础。其早期传记作者拉斯维茨(K.G.Lasswitz)将他比作“新心理学中的哥伦布”(Columbus of new psychology)(1)。费希纳在心理学领域可谓无人不知,却又不为人所详知。他是心理学史上一位不可绕过的人物,任何一本心理学史教科书都要提及他,视他为实验心理学的先驱甚至始创者;他在《心理物理学纲要》第一卷中提出的最小可觉差法、正误法和平均差误法是经典心理物理学的三大方法,至今仍是任何一本实验心理学不可或缺的内容。但迄今为止,人们对费希纳的了解远少于其实际的学术贡献,主要原因是他用德语写作,而且其思想和语言都异常高深和晦涩,其著作和思想难以在英语世界中传播。他的《心理物理学纲要》第一卷直到它出版一个世纪后才被翻译成英文出版(2),而更接近心理学内容的第二卷至今尚无英译本问世(3)。除了专治心理物理学的学者,今天恐怕没有人再去读其难懂的德文原著了。借这本《心理物理学纲要》第一卷的中文版即将付梓之际,我们有必要在此先介绍一下费希纳的主要生平及其心理物理学思想。前者侧重他的学术历程,根据新近发现的史料特别是费希纳于1884年撰写的《简历》(4)手稿,澄清因波林(Edwin G.Boring)在其名著《实验心理学史》(5)中对费希纳生平的一些错误描述及其以讹传讹的现象;后者侧重《心理物理学纲要》第二卷的主要观点,这些观点直到最近才引起英语世界心理学家们的重视。

1801年4月19日,费希纳出生在萨克森王国(Kingdom of Saxony)(6)的下路萨提亚省(Province of Lower Lusatia)东南部地区的奈塞河畔一个叫格罗斯-萨尔兴(Gross-Särhrchen)的小山村。他家是一个牧师世家,其祖父、外祖父、父亲、叔叔、舅舅都是牧师,按照正常情况,这意味着从童年起费希纳将来也要从事牧师职业。正如他在晚年所写的《简历》中所说:“牧师职业在我们的亲戚中具有广泛的代表性,我始初命中注定要从事这一职业,但我后来的生活却转向完全不同的方向。” (7)其父亲萨穆埃尔·特劳戈特·费希纳(Samuel Traugott Fechner,1765—1806)从1793年就开始做新教的牧师,母亲多罗西娅·费希纳(Dorothea Fechner,1799—1861)即内·菲舍尔(Née Fischer)也出生在下路萨提亚省。费希纳在父母的五个孩子中排行老二,哥哥爱德华·克莱门斯(Eduard Clemens,1799—1861)是一位画家,1825年移居巴黎。三个妹妹分别是埃米莱(Emilie)、克莱门蒂内(Clementine)和玛蒂尔德(Mathilde)。

费希纳成长的年代正值拿破仑战争的混乱时期,他的祖国萨克森王国遭到法国联盟的侵略,像19世纪的其他科学家一样,作为讽刺作家、物理学家、化学家、神学家、哲学家和心理学家的费希纳,完全是新教牧师家庭的产物。费希纳的父亲当时是一位启蒙时代的真正代表者,是一位具有独立思想和接受新观念的人。他对大自然充满热情,对进步事件持开放心态,他布道时不戴假发,因为耶稣没有戴假发。那时若有人用避雷针,便被视为对于上帝缺乏信仰,他却将避雷针置于教堂的塔顶上,而且毫不掩饰地说,假若耶稣在世也会这样做,这件事使村民们大为震惊。他让他的孩子们都接种疫苗以预防天花,并热衷于种植水果。他的孩子们都学习拉丁文。4岁之前的西奥(Theo,费希纳的乳名)就能像德国人那样操一口流利的拉丁文。费希纳的母亲是一位充满热情、快乐、友善和诗人气质的人,在她周围终身都聚集着一个社交圈子。

后来,费希纳用科学的唯物论的粗浅事实去支持一种较高深的唯灵论,可见他的这种天分在其父身上已有预兆了。不过就这种直接的影响来说,父子之间并不存在。因为费希纳才5岁时,他的父亲便已去世了。此后9年,费希纳和哥哥被送给他们在图林根(Thuringia)做牧师、后来成为桑格豪森教堂(Churches in Sangerhausen)主教的舅舅戈特洛布·欧西比乌西·菲舍尔(Gottlob Eusebius Fischer)家里,由舅舅抚养和教育,1914年再送回母亲家里。同一年,费希纳开始接受正规的学校教育。他在《简历》中说:“我们进一步的学术教育按照我们个人的才能和爱好而不同。我先进入索拉乌(Sorau)(8)的古典中学读书,从学校步行走回特奈拜尔(Triebel,母亲那时生活在那里)需要六个小时。我哥哥成为德累斯顿(Dresden)画院的一名学生。一年之内我母亲、三个妹妹和我一起跟随他到达这个城市。从1915年复活节开始,我成为豪里·格罗斯学校 (Holy Cross School,德累斯顿) 的一名学生,并在此读了一年半时间。”“由我舅舅传授给我的在语言上的杰出自学能力和我自己的努力,使我能比正常情况更快地完成我的中学教育。”(9)

1816年下半年,费希纳进入德累斯顿一家小型外科医学院(The Medical Surgical Academy)学习六个月。这所学院主要是培训军医、兽医、马医和助产士。1917年春天,16岁的费希纳转入莱比锡大学(Leipzig University)(10)医学院。自此,他终身寓居莱比锡达70年之久。波林以其史学家的丰富想象力,向我们展示了费希纳入莱比锡大学的非凡意义:“我们一向习惯于以费希纳之名与1860年《心理物理学纲要》出版的年代,以及其后数年,他在莱比锡居住而冯特的实验室行将成立的年代联系在一起,以至于我们每易忘记他究竟有多大岁数,或在多久之前开始其学术生涯。1817年,当费希纳到达莱比锡大学时,后来的思辨生理心理学中的哲学先锋洛采(Hermann Lotze)尚未出生。赫尔巴特(Johann F.Herbart)那时才出版其《教科书》(Lehrbuch(11),而其《科学心理学》(Psychologie als Wissenschaft)的出版在7年之后。在英国,詹姆斯·穆勒(James Mill)的《印度史》(History of India)尚未完成,恐怕还不曾想到要写一本心理学论著。约翰·斯图尔特·穆勒(John Stuart Mill)当时才11岁;培因(Alexander Bain)尚未出生。颅相学(phrenology)刚刚度过第一个高潮,加尔(Franz J.Gall)仍在著书讨论脑的机能。弗卢龙(Flourens)尚未开始对脑的研究。贝尔,而非马戎第,已经发现了贝尔—马戎第定律(Bell-Magendie law)。所以真正根据心理学史来看,费希纳入莱比锡学习,可算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12)

刚入大学时,尽管经济并不宽裕,但年轻的费希纳仍过着快乐的学生生活。他结识了一群爱好音乐、艺术和文学的新朋友,特别是一帮标新立异的志同道合者,并很快成为这群人的核心人物。他们一起在乡下闲逛,有时候一起与警察发生冲突。他终身对艺术、音乐和文学的兴趣可能正是源于这段时期放荡不羁的生活。后来他母亲和两个妹妹来到莱比锡与他共同生活,他才结束这种交往。

在费希纳读书时期,莱比锡大学医学院由五位教授和四位副教授负责100多位学生的教学,其中临床医学由本杰明·普赫尔特(Benjamin Puchelt)教授讲授,他是使用化学和显微镜诊断的先驱。在莱比锡大学,费希纳选修了逻辑学(13)植物学动物学药学解剖学、生理学、产科学和代数等课程。他对教授们的教条主义教学感到失望,不满意课堂教学的质量。作为求知欲强的学生,他宁愿从书本中学习,于是广泛阅读了基础科学乃至诸如治疗学和药物学等应用性学科。他只认真听过恩斯特·海因里希·韦伯(Ernst Heinrich Weber)(14)的生理学和卡尔·布兰丹·莫尔魏德(Karl Brandan Mollweide)的代数课。他后来回忆:“[相对于其他无聊的课程]韦伯的生理学演讲和激励我学习数学的莫尔魏德的演讲仅是两个例外,他们给我提供了这样的想法,即许下做一个特别有成就的人之诺言,我甚至做过莫尔魏德一年的助手。”(15)在费希纳刚到莱比锡大学时,韦伯刚刚完成其教职论文,1818年开始任解剖学和生理学讲师,三年后任生理学教授。他在1846年发表的著名论文《触觉与一般感觉》(“The Sense of Touch and Common Feeling”)中,提出最小可觉差(just noticeable difference)概念,后被费希纳称为“韦伯定律”(Weber's law)。莫尔魏德教授既讲授数学也讲授天文学,对颜色知觉同样感兴趣,并因对康德(Immanuel Kant)的颜色理论提出批评而得名,他最有可能是唤起其学生费希纳对主观视觉现象(subjective optical phenomena)感兴趣的人。

在大学后期,费希纳深受德国博物学家和哲学家洛伦兹·奥肯(Lorenz Oken)《自然哲学》(Philosophy of Nature,1809)的影响。他说:“1820年2月,我发现了奥肯的《自然哲学》。我立即就被其第一章所深深吸引,尽管我没有完全理解它,而且继续阅读也没有真正明白,但是它却自此一直占据着我的思想……总之,我立刻就领会了一种综合和统一的世界观,并且开始研究谢林(Schelling)、斯特芬斯(Steffns)和其他自然哲学家。”(16)奥肯在《自然哲学》中指出:“[自然哲学]必须阐明世界从其初始无生命的发展阶段;它也必须阐明神圣的身体和元素是如何起源的,它们是如何发展到一个较高的水平,又是如何最终变成有机体并发展成为人类的。”(17)谢林在《关于自然哲学的一些观念》(1795)中指出:“自然界是看得见的精神,精神是可看得见的自然界。在此,我们内部精神与我们外部的自然界的绝对同一必须依赖自然界离开我们可能是怎样的问题之解答。因此,我们所有进一步研究的最终目标就是自然界的观念。自然系统同时是精神的系统。”(18)奥肯和谢林等人的自然哲学使费希纳经历一次宗教—哲学转变,对其思想产生了巨大而深远的影响。他甚至开始准备以自然哲学作为毕业后的职业。尽管他是牧师的儿子和外甥,但正是在大学时期他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完全的无神论者”(complete atheis),从而背叛宗教思想。他在《简历》中写道:“我的医学学习使我确想变成一个无神论者,脱离宗教观点;我现在认为世界是按机械论运作的。”(19)

在某种意义上说,费希纳在医学院是自学成才的。随着学习的深入,他认识到学习医学是一种不幸的选择,因为医学院缺乏临床训练,以至于他没有机会练习对普通疾病的治疗,更没有机会单独做甚至是最简单的手术。当然,他也承认自己缺少做一名医生所需要的动手能力,注定不能成为一名临床医生。在做学生时就曾撰写尖锐的讽刺文章隐讳地表明过自己对医学的讨厌。1821年,他以“米赛斯博士”(Dr.Mises)的笔名发表《人是由碘素做成的证明》(“Proof that the Moon is Made of Iodine”)一文,讥讽当时医学盛行将碘素视为灵丹妙药。次年又以相同的笔名撰写《对当代医学和自然史的颂词》(“A Panegyric for Today's Medicine and Natural History”)。

费希纳通过必要的学业考试,获得医学学士学位,通过实习医生考试于1823年获得医学硕士学位和在医学院从事教学的相应证书;但他始终没有完成博士学位的论文,因而没有获得有行医资格的博士学位。正如他后来所说:“博士的头衔将赋予我有权力去从事内科、外科和产科的实践,而我却还没学会给动脉出血的人扎绷带,或者做接生这样最简单的手术。”(20)他在《简历》中也说:“我完成了我的医学教育的理论和实践,达到莱比锡大学医学院的中等成绩。我也撰写了学位论文,但没有完成必须完成的口腔预防研究。”(21)在其成名之后,他被莱比锡大学和德累斯顿大学授予荣誉博士学位。

由于费希纳的目标在于学术前程,在获得硕士学位的同一年,他以拉丁文完成一篇题为《探讨一般机体论的前提》(1823)(22)的教职资格论文,其论文包含九个论题,其中第二个论题是:“心身关系之间以这样一种方式存在严格的平行论,即一个人可以完全理解这种关系,他人则可以建构这种关系。”(23)这个观点显然不仅预见了其心理物理学,也预示了其终身关注身心关系的问题。费希纳本来计划进行“谢林和奥肯的自然哲学观念”讲演,但写完教职资格论文后,他发现自己还有很多问题没有想清楚。他说:“我相信自己前进的方向是正确的,但却还没有达到确定的目标。我绞尽脑汁,从黎明到黄昏,有时到深夜寻找深入而可靠的根据,但我从来都没有因我所取得的成就而快乐过。”(24)所以,他因挫折而痛苦,因而完全放弃自然哲学而转向自然科学。他的这个决定尤其受到韦伯的生理学课的启发,声称他从中第一次了解了“正确的科学观念”。此外,经济问题也是促使其放弃自然哲学的重要原因。他在《简历》中写道:“在我读大学期间,除了刚开始时能得到我母亲的少量资助外,我靠少得可怜的奖学金和做家教的收入养活自己。最后我能够与鲍姆加滕(Baumgärten)和沃斯(Voss)出版公司取得联系,因而可以养活自己,并为我个人的物理学研究提供基金。这种有报酬的写作帮助我准备翻译和修订比奥特(Jean-Baptiste Biot)的物理学教科书。我以这种方式开始并不停地发生变化的科学活动,能够从那些努力所获得的研究中看到。”(25)

在《实验心理学史》中,波林根据费希纳的著述,将其一生划为如下几个阶段:“他当了7年的生理学家(1817—1824),15年的物理学家(1824—1839),卧病12年(1839—1851),14年的心理物理学家(1851—1865),11年的实验美学家(1865—1876),时断时续地当了至少40年的哲学家(1836—1879),最后11年,由于公众对心理物理学的赞赏和批评,这位耄耋老人又将注意返回到心理物理学(1876—1887)——总之,这70年记录了他对各种学术知识的兴趣和努力尝试。”(26)这一划分大致是合理的。

1823年,费希纳以生动流畅、言简意赅的文笔编写了两本通俗的科学小册子:一本是关于逻辑学概论的,即《针对自学和学校授课的逻辑学要义问答手册》(Katechismus der Logik oder Denklehre bestimmt zum Selbst und Schulunterricht);另一本是关于生理学教科书的,即《人类生理学的问答手册》 (Katechismus oder Examinatorium über die Physiologe des Menschen)。他也开始大量翻译和改写法国科学著作,其中最重要的是1824年翻译的比奥特的《实验物理学基础》(Précis Élémentaire de Phyique Expérimentale(27),1825年翻译的泰纳(Louis-Jacques Thénard)的《基础化学论》(Traité de Chimie Élémentaire(28)。费希纳对这两部书都撰写了附加的卷本和额外的补充章节,特别是《基础化学论》的第4和第5卷几乎完全是他本人所写的。他的翻译工作量大得惊人。据波林统计,至1830年他已翻译12本以上的书籍,共约9000页(29);另据海德尔伯格(Michael Heidelberger)统计,从1822年至1838年期间,费希纳的译作每年都保持着1500~2000个印刷页码(30)。他翻译和修订法国的物理学和化学教科书,改变了当时德国科学知识落后的局限,也正是这个翻译工作使他掌握了足够多的物理学知识,成名为一位物理学家,为他的教学和研究奠定了扎实基础。正如他所写,翻译工作引导他“向下找到一条更精确的路径,我意识到这条路径正是科学领域中清晰、确定和创造的唯一之路……我扪心自问:比奥特把所有类似于光学现象的这样规律性和法则性排列的事物解释得如此清晰,而奥肯和谢林的方法能解释吗?后者几乎不是科学的方法”(31)。1827年,他获得萨克森政府的资助,访问巴黎三个月,拜访了比奥特、泰纳和安培(André-Marie Ampère),这些人的教科书他都翻译过。他也看望了生活在巴黎的哥哥克莱门斯,还顺道游览了向往已久的莱辛巴赫瀑布(Reichenbach Falls)(32)

费希纳对最新物理学和化学的兴趣影响了其职业选择。1823—1824年冬季学期开始,他担任莱比锡大学医学院的讲师,讲授普通生理学和特殊生理学。由于他对比奥特著作的成功翻译和恰当编辑得到认可,《实验物理学基础》第二版又于1828—1929年出版,随后因物理学家吉尔伯特(Ludwig Wilhelm Gilbert)逝世,费希纳被任命为莱比锡大学的临时物理学教授,直到由布兰德斯(Heinrich Wilhelm Brandes)来接替这个职位。校方原初有意长期给费希纳这个职位,但世俗的观念致使此事搁浅,因为他太年轻了。在完成临时教授的定额工作量之余,他继续担任没有薪水的讲师,讲授电学、流电学(galvanism)、电化学、磁学(magnetism)、电磁学以及总论性的“物理学和化学的最新进展”。在1831—1832年冬季和夏季学期还讲授气象学。他还全心全意地研究柯西(Cauchy)(33)最难懂的数学,认为没有数学,物理学就不能取得任何成就。在那个时代,他对待物理学的这种态度在德国学者圈子中的确是不同寻常的。直到19世纪后半叶,数学方法还没有被德国物理学家引入并推进物理学的研究,而巴黎综合理工学院的实验物理学则在这方面得到大力发展。1834年,物理学家和大学校长布兰德斯逝世,年方33岁的费希纳终于被聘为薪水丰厚的物理学教授,且享有终身津贴。1835年,他在莱比锡大学建立了德国第一个物理学研究所。

在从事翻译和教学的同时,费希纳还投身于物理学研究,主要侧重电学理论、电磁学和电化学研究。这是他非常多产的时期,从1827年起他开始发表自己大量的科学论文和著作。到了1830年,连译带著共发表了40篇以上关于物理学的论文。1829年,他出版《最新植物分析成果:附详尽的化学—物理学描述》(Resultate Der Bis Ietzt Unternommenen Pflanzenanalysen:Nebst Ausfürlich Chemisch-physikalischer Beschreibung)。1932年,他出版三卷本的《实验物理学大全》(Repertorium der Experimentalphysik)。这部书可以说是德国第一种物理学杂志,即1845年创刊的《物理学进展》(Fortschritte der Physik)年刊之前身。

费希纳最初从事电学实验,把翻译和写作的稿费用来购买实验器材,并开始研究欧姆定律。当时电流的性质刚开始为世人所知晓。欧姆(G.S.Ohm)在1826年为电流、电阻、电势能在电路中的关系规定了一个著名的定律即欧姆定律。费希纳是德国第一个认识到欧姆定律重要性的人,他以大量实验加以检验。他深入研究电流的极化效应(polarization effects of electric current),完成135个独立实验。1831年,他以这些实验为基础发表了一篇很重要的论文——《论直流电量的计算》(“Quantitative Determinations of the Galvanic Chain”),这篇论文成就了其物理学家的名声。1830年,他创办了《重要药物学报》(Pharmaceutisches Centralblatt),这一杂志至今仍存在。到了这个时期末,费希纳的研究第一次显露出类似心理学的兴趣:1838年有两篇论文讨论补色和主观色,1840年还有一篇讨论主观后像的著名论文。他对心理学的兴趣尤其是对主观后像的兴趣在其《心理物理学纲要》中十分明显地体现出来。但是总的来说,费希纳此时仍是一个有希望的年轻物理学家,具有德国教授的广泛学术兴趣。他继续发表讽刺文章,如《论天使的比较解剖学》 (“Vergleichende Anatomie der Engel,”1825),1924年还以米赛斯博士署名出版一本《五角星花混合物》(Stapelia Mixta),该书是以米赛斯博士为笔名的文章的论文集。1830—1834年,他主编八卷本的《家庭百科全书:家庭实用生活知识手册》(Das Hauslexikon:Vollständiges Handbuch Praktischer Lebenskenntnisse Für Alle Stände:Erbsen U.Schoten-Hakenlilie),每卷800页至900页。他本人以散文般的文笔撰写了其中差不多1/3条目,例如“雕刻食物”、“布置餐桌”等。此项任务耗费了他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以至于向大学和政府请求推迟至1835年12月才正式就任物理学教授职位。他从1836年开始出版哲学著作。可见,他在这一时期的工作强度超出常规,取得的成果空前丰硕。

那时,费希纳是莱比锡大学令人欣羡的学术团体中的一员,他的好友、生理学家和解剖学家福尔克曼(A.W.Volkmann)在1837年前往多尔巴特(Dorpat)大学之前,也是这个团体的成员。1833年,费希纳迎娶福尔克曼的妹妹。婚后生活幸福,但未生育儿女。后来他的妹妹孔策夫人(Frau Kuntze)带着六个孩子来到费希纳家里居住。他的最大外甥约翰尼斯·孔策(Johannes Kuntze)过继给他做养子,后来成为大学法律教授和王室顾问,费希纳逝世后,他应养母之求为费希纳立传,于1892年出版了第一本费希纳传记《古斯塔夫·西奥多·费希纳(米赛斯博士)》[Gustav Theodor Fechner(Dr.Mises)]。这也是后来所有费希纳传记的作者所依据的版本。同时,费希纳还积极参与莱比锡最好的知识分子圈子的社会活动。这个组织的中心人物是这个城市的音乐界人士——费利克斯·门德尔松(Felix Mendelssohn),那时他是交响乐管弦乐队雷打不动的指挥家。罗伯特·舒曼(Robert Schumann)和费希纳的甥女克拉拉·舒曼(Clara Schumann)(34)经常作为出版家哈特尔(Härtel)(35)的客人参与到费希纳的讨论中。费希纳的《心理物理学纲要》中有关音调的章节显然体现了他早年对音乐的兴趣。

尽管费希纳取得巨大的成就,但他却是一个有严重焦虑情绪的人。早在结婚之前他就饱受头痛的折磨,在其创造性工作的那些年里,他难以控制自己一直不停的思维,觉得思想在飞翔,不能集中注意力。他担心自己的健康,用他的话来说:“我头疼的状况已经很严重,布兰德斯教授的去世对我渴望莱比锡大学物理学教授敞开了道路,但我对申请这个职位感到非常不安。甚至在我被提名后,因为有特殊情况,我产生了放弃的念头。我觉得我没有能力胜任该职位。”(36)这个特殊情况毫无疑问指的是他即将来临的婚姻。他多年来一直在十分努力调停自己内部的冲突。他尝试通过旅游来恢复,但没有成功。他又尝试研究主观后像来克服自己的情绪问题和认知困难,他希望通过具体的实验研究来分散其无辔头的哲学沉思和思想的飘动。结果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老病未除又添新疾。正如他说:“因为做主观颜色现象实验,要求通过有色玻璃长时间看太阳,从天刚亮就进行大量辛苦的观察,不久我的眼睛受到损伤。大约到了1839年圣诞节,我完全不能用眼,甚至中断了我的大学演讲。”(37)之后他的情况变得更糟。他不能睡觉,变得抑郁,且讨厌上课。不得已他于1840年辞去物理学教授的职位(38),拿着退休津贴退休。自此他成为一名自由学者。1845年,他完全康复,撰写了一篇关于其患病的报告,详尽描述了他用于治疗自己疾病的方法,后来收入约翰尼斯·孔策所写的《古斯塔夫·西奥多·费希纳(米赛斯博士)》传记中。人们从中可以发现费希纳对其病史是清醒而冷静的。

费希纳的疾病令人费解,也成为莱比锡知识分子圈子内的谈资。他努力与病痛作斗争,只要条件许可,他先坚持在夜晚或阴天长时间散步,后来蒙着眼睛或带着特殊面罩去散步。在患病早期,他还通过写诗来寻找兴趣和克服心烦意乱。他的诗歌有浪漫的民谣、抒情或幽默的韵文和押韵的谜语。1841年,他以米赛斯博士署名出版了一本《诗集》(Gedichte)。诗歌似乎具有宣泄作用,也似乎被他用来作为回忆和重现过去曾带给他快乐的视觉经验的手段。其诗歌还具有幽默的意蕴,如他的长诗《蒲公英与猴子》(“Pug and Monkey”)或《老鼠的天堂》(“Mouse Heaven”)。他主要是为自己寻找快乐,并让朋友们知道他并没有失去一切。费希纳也努力通过各种传统的和尝试性的方法进行自治,如泻药法、电击法、洗眼法和蒸汽疗法、麦斯麦术(Mesmerism,即催眠术)和草药疗法。尽管这些自助方法没有给其病情带来任何改善,但至少没有进一步恶化。相反,由医生给他的强制性治疗效果并不好,他们给他用奇异的治疗方法即所谓的艾灸法(moxibustion),这是那个时代治疗消化不良、风湿病和其他疑难杂症的一种令人惊奇的疗法。艾灸法类似于起源我国的针灸疗法,直接在患者的皮肤上点燃少量的芳香植物,用这些外部刺激因素以一定的方式抵消内部因素。在费希纳看来,这种方法不但对治病没有帮助,而且还使其病情加重。他写道:“在1841年12月,以燃烧的医用圆桶连续三天放在我身上,我至今仍然留下伤疤。它不但没有达到治疗目的,反而令我更加痛苦。由这种治疗导致严重的感染和化脓,似乎耗尽了我身体剩下的所有力量。”(39)他指责这种野蛮的治疗导致其严重的进食困难。实际上他感到很饥饿,但却产生了愿意吃而怕不能消化的强迫性幻想。于是他拒绝进食,强制自己绝食使他几乎濒临死亡。他除了感到饥饿和眼瞎的极度痛苦,接下来一年他又遭受心理困扰的折磨,担心其心理能量全都被破坏了。

费希纳长期患病的第一个阶段终于在1842年2月获得奇迹般的转机。他母亲的一个女性朋友多丽丝·赫彻夫人(Mrs.Doris Hercher)梦见一种奇怪的食物,费希纳孱弱的身体可能有吸收功效。这种食物是由生山楂和香料末相混合,并经莱茵河葡萄酒与柠檬浸泡而调制出来的。1842年夏天,他的疾病出现些许好转,他重新开始写日记,用一种奇妙装置使他能在黑暗中写作,他还可以在阳光下逗留一会儿。费希纳又开始享受他人的陪伴,他最忠实的客人可能是哲学家和心理学家洛采,洛采看过费希纳几乎所有的日记,花较长时间和费希纳安静地待在一个黑暗的房间里,而不对其朋友说一句话。

1842年秋天,费希纳的病情再次加重。他的恐光症变得很严重,他只能待在完全黑暗的房间里,用百叶窗帘和厚窗帘布遮住窗子,房间的墙壁被涂成黑色。他与外界的交流是透过门上一个漏斗形状的小孔,这样的设计是阻挡光线进来。他还戴着特殊的布面具,裹着薄金属片,以阻隔令他痛苦的光线,从而不给他的眼睛带来任何压力。他极少离开其独立的房间,他保持沉默,对其亲戚或妻子都很少说话。只让其母亲在外为他朗读。他还出现胡思乱想,似乎非常害怕自己变成无望的精神病患者。他因为自己总是要不断地说出脑子里那些讨厌的想法而备受折磨。他曾非常详细地描述自己的这些症状:“我的疾病的一个主要症状是无法用自己的意志来控制自己的思想。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某个主题让我产生了兴趣,甚至只有一丁点儿兴趣,我的思想立马就会搅乱这个主题,这些思想会一次又一次地出现,直到它们以言语的方式深深地钻进我的脑子里,而这会导致我病得越来越严重。我清楚地感觉到,除非我能够阻挡那些让人烦扰的思想洪流,否则,我的心灵就会迷失。那些最不重要的事情常常也会以这样的方式干扰我,常常会让我花几个小时,甚至几天的时间来摆脱这些烦恼。”(40)这表明他是一个非常熟练的自我观察者。

费希纳积极地与这些思想障碍作斗争。他认为,他最终的康复是因为他一直都顽强地坚持要控制自己的思想。他后来写道:“从某种程度上说,我的心灵被分成了两部分——我的自我和我的思想。这两个部分彼此对立。思想试图战胜我的自我,将它推向通往奴役和疾病的道路……此时,我的心里所关注的不是思想,而是专注于不懈地尝试停止并控制我的思想。我常常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骑马的人,试图控制一匹在我面前已经失去了权威的马,或者,就像是一个遭到了人民反抗的王子,他正慢慢地召集各种力量和士兵来帮助他重获王国。”(41)

费希纳自己还开发了一种作业疗法(occupational therapy)来帮助他消磨时间,使他不那么焦虑。他说:“我寻求机械作业,我不需要用到眼睛和心灵就可以从事这些作业,这样,选择就会非常有限。我做绳子和绷带,制造蜡烛……缠毛线,在厨房里帮助分类清洗小扁豆,做面包屑,把棒棒糖碾成糖粉。在我自己家里以及在我每晚都要去的妈妈家里,我还削胡萝卜皮,并把它们切碎。”(42)

费希纳说,他之所以没有自杀,是因为妻子对他的挚爱照顾以及他的宗教信仰,尤其是他相信,在这个世上他所受的痛苦是有意义的,他的疾病对未来生活而言非常重要。他曾说过:“我一千次地希望自己死了。事实上,我本来早就自杀了,但却深信,这样一种罪恶并不能让我得到什么,我必须在以后的生活中弥补所受的一切痛苦……有时候,我在想我当前的这种状况是不是仅仅只是一种作茧的状态,破茧后,我就可以重获力量来投入生活。”(43)

1843年8月,费希纳的疾病到了临界点。这个时候,他因为这样一种想法而深感恐惧,他觉得自己的痛苦永无止境了。他这样安慰自己:上帝像工作一样,对他的考验不会超出他的忍耐范围,他需要背水一战。也就是在这段时间,他慢慢地重新产生了对生活和周围世界的兴趣。那个夏天,生活中所有快乐的声音——孩子们的嬉戏声、来访朋友的声音、月光照耀下花园里传来的歌声,这些都帮助他重新获得了生活的希望。他开始再次开口说话,如他自己所说,他学会了在句与句之间停顿,于是又能讲话了。同时他也发现,只要他不过分努力,头就不会疼。同样,他此时还发现自己可以短时间地睁开眼睛,而不感到疼痛了。他开始逐渐地增加与朋友、亲戚的社会交往。1843年10月5日,费希纳一早就走进花园散步,这是很多个月以来的第一次。他说:“我清楚地记得,在我遭受多年严重眼疾之后,第一次走进满是鲜花的花园的感觉。这种景象似乎比人们通常所能体验到的更为美丽。每一朵花都用其特别的光亮照射着我,就好像它在将自身的光投射进世界的光中。在我回到光线昏暗的房间后,花园的印象还一直伴随着我。那一刻,房间变得更明亮、更漂亮了,而我立马觉得要将一种内在的光感知为花丛中这种光的源泉。来自花丛的颜色影响了我的心灵。我毫不怀疑我已经发现了花的灵魂,并以一种奇怪的着魔心态产生了这样的想法:位于这个世界甲板背后的正是这个花园。对于那些仍在外面等待的人来说,整个地球都只不过是围绕这个花园的栅栏。”(44)

在这本《心理物理学纲要》第一卷中有一些段落明显体现了费希纳对其健康的十分担忧。我们知道他在担心其脾脏(“……一种芥末膏似乎减轻了我的疼痛”,本书参考此处),他每天测量自己的脉搏,担心他的眼睛过度劳累。他在书中告诉我们在完成重量提举实验后的一些典型身体感受:“……血液涌向头部,由于早期的损伤,头部是我比较脆弱的一个部位……”(本书参考此处)他始终都是一位科学家,他继续分析他的感觉:“这种头疼的感受本身是一些我无法准确描述的感觉,以及我持续性遭受严重的耳鸣。”(45)

当费希纳又一次勇敢走进花园看到鲜花时,立即产生了《南娜(46):或论植物的心灵生活》(Nanna-oder über das Seelenleben der Pflanzen,Dr.Mises,1848)这本书的思路。在经历了花园中的高峰体验后,他很快就完全恢复了健康。他再一次享受起了美食和朋友的相伴。他重新开始了每天轻松的散步,更为重要的是,他再次开始投入写作和研究。不过用眼困难和周期性头痛没有痊愈。

在费希纳的治疗史中,最为重要的方面很可能是:他的康复主要是自我激发的。他积极主动地与自身严重的情绪问题和认知问题作斗争,并因此重获希望。在这样的背景下,费希纳必定算得上是少数杰出人物当中的一个,这些人(比如歌德)都详细地报告了自身所遇危机的特征与结果,更具重要意义的是,他们还都想出了治疗的方法,并成功地实施了治疗。虽然很长时间以来,弗洛伊德和他的门徒一直宣称,费希纳是他们的自己人,但有趣的是,费希纳的自助方法却不强调内省(introspection),而是聚焦于具有整合效应的行为活动。

后来其他人尝试诊断和描述费希纳的疾病。1894年,莱比锡的神经病学家、费希纳的朋友莫比乌斯(Paul Julius Möbius)认为,费希纳患的是痛性运动不能症(akinesia algera),“缺少移动性,是由于没有真实痛苦原因的痛苦活动”,外加神经衰弱前史。1925年,精神分析师赫尔曼(Imre Hermann)从精神分析的观点解释费希纳的疾病,猜测这是一种未曾治愈的俄狄浦斯情结冲突(Oedipus conflict),并将之解释为“子宫退行”(intrauterine regression)问题。这个分析看起来是表面性和有疑问的。1970年,精神病学史家埃伦伯格(Henri F.Ellenberger)认为,费希纳的疾病“可能是由于视网膜损伤导致的重度神经症性抑郁和忧郁症候”。1976年,心理学家布林格曼(Wolfgang G.Bringmann)和巴兰斯(William D.G.Balance)将费希纳的疾病解释为“具有明显的抑郁性、强迫性和忧郁性的混合性心理神经症”。1991年,医学史学家克里斯蒂娜·施罗德(Christina Schröder)与临床心理学家哈里·施罗德(Harry Schröder)把费希纳的疾病诊断为“带有轻度躁狂和躁狂后变异的抑郁性精神病”,是慢性的过高要求和疲劳引发的。(47)心理学家詹姆斯(William James)早年则指出,费希纳患的是“习惯性神经症”(habit-neurosis)。

传统的观点一直将费希纳的身体衰弱归因于过度疲劳,尤其是他为写大量的出版物和研究而作出的努力。他的视觉损伤一直以来都被视为是一种额外的高强度压力。相反,我们的观点是:他的强迫倾向和如此拼命工作的倾向是为了控制自己的焦虑。他之所以会突然出现更为严重的障碍,是因为他的视觉损伤使得他无法工作,而这些工作是他一生中大多数时间都用来作为有效防御机制的手段。(48)当然,诱发因素有很多。他过高的成就需要永远都不可能得到满足,虽然他取得了如此显著的成功,但还是深感挫败,一点都不满意。还有一个可能的原因是他对父亲的强烈认同(他父亲在跟他差不多年纪的时候也患上了严重的疾病,拖了两年就去世了),这种强烈认同使费希纳对自身的健康问题作出了恐慌、绝望的反应。近期关于成年生活发展阶段的研究表明,34到43岁是中年危机时期,处于这个年龄段的个体会突然产生这样一种情绪觉察,即死亡不仅不可避免,而且事实上它正不断靠近。这是生命中一个不安定的时期,此时,价值观会遭到质疑,早年被他放弃的自然哲学的同一性问题也会再次被翻出来。费希纳是在被任命为教授之后不久进入这样一个阶段的,当时他的身体正在康复。这样的中年危机常常会开创一种更为自主、更具创造性的生活方式。费希纳带着一种使命感和一种性格的蜕变,走出了中年危机。(49)相比于他早期的作品(这些作品深受出版商之要求和他自身维持生计之需要的影响),费希纳余生所发表的作品无一例外都是致力于探讨他理智上感兴趣的问题。这些后期的作品在风格上也有了显著的不同。我们发现,与他早期科学研究作品往往作过多说明的枯燥风格不同,他后期的作品结构控制得很好,有时候,甚至是在探讨最为专业的主题时,我们也能发现一些抒情的段落,这种风格在以前费希纳的纯文学作品中是完全禁止的。细细品读一下他生命中后44年间的作品,我们就能很好地理解为什么这场危机一直都被人们视为“富有创造性的疾病”了。(50)

在停滞了六年之后,于1846年在莱比锡大学再次定期进行讲演时,费希纳并没有接受报酬。他觉得,自己的义教是回报给他的津贴。他没有像过去一样做一些物理学或其他分配给他的主题讲演。相反,他涉及的主题都是与他当前的研究和写作项目相关的,如心理物理学、美学以及任何当时感兴趣的东西。事实上,他似乎是将这些备受喜爱的讲演当做一种手段,来尝试他的观点,并在发表之前得到一些反馈。

自40岁以后的10年间,是他的著述贫乏时期。他以“米赛斯博士”署名,于1841年出版一部《诗集》,之后又发表几篇论文。这一期间出版的其他著作还有《南娜:或论植物的心灵生活》、《论至善》 (Ueber das höchste Gut,1846)(51)、《谜语小书》(Riddle Booklet,1850),《谜语小书》在其有生之年重印四次。

费希纳作为哲学家的生涯始于1836年以“米赛斯博士”笔名发表的《论死后生命小书》(Das Büchlein vom Leben nach dem Tode(52),此时他正处于物理学生涯的顶峰时期。他写这本小书初衷是为了安慰一位刚刚亡妻的朋友。他认为人的生命不是一次,而是三次。第一次是原始的睡眠状态,第二次是我们都熟悉的生命,最后是不朽的生命。美国著名的哲学家和心理学家詹姆斯认为这本小书是费希纳的写作天才的最好明证,这本书后来也的确成为费希纳最畅销的一本书,最近又再次重版。费希纳患这场大病的主要结果是加深了他的宗教意识及其对于灵魂问题的兴趣。因此,对于他这样一个深喜理智生活的人,很自然地就转向了哲学,加重了其人文主义的色彩,而这种色彩本来就是其人格特性之一。他病后的哲学著作首推1848年出版的《南娜:或论植物的心灵生活》,该书是讨论植物心灵的著作。费希纳在科学唯物论时期,甚至在达尔文(Charles Darwin)尚未提出动物心灵的问题之前,就主张植物的心灵生活,这未免在科学界招来诸多非议,但那时费希纳自认为负有一种哲学使命,决不能保持沉默。他受到唯物论的干扰,这从他1836年发表的《论死后生命小书》中可推知。他对于灵魂问题的哲学解释,在于承认心物的一致,并且主张整个宇宙均可视为有意识的,这个观点他后来称其为“光明说”(day view),至于把宇宙看成无生命物质的观点则被称为“黑暗说”(night view)。植物意识的证明,只是这个计划中的第一步。

三年后,费希纳发表一部更重要的哲学著作《〈阿维斯陀经〉(53)注解或者论天堂与来世:来自沉思自然的观点》(Zend-Avesta,oder über die Dinge des Himmels und des Jenseits:Vom Standtpunkt der Naturbetrachtung,1851)(54)。费希纳的主要用意,是欲使此书成为一个新“福音”。书名的意义实即“上帝的启示”。在他看来,意识弥漫于宇宙之内。“我们的母亲”——地球——与我们相似,但比我们更完美。灵魂是不死不灭的,且万物皆有意识,唯物论者便不能排斥灵魂了。费希纳的论点是不合理的,他渴望说服他人,借助于似是而非的比拟发挥其主题。这种推论,除了他的态度认真严肃以外,就是有几分类似他早年以“米赛斯博士”署名发表的《论天使的比较解剖学》(1825)的讥讽文章。费希纳在这篇文章里,认为天使作为最完美的存在,应为圆形,因为圆形是最完美的形状。他认为,自然界就像一个圆,从里外看都是同样的圆。费希纳可以被认为是认识论上的双重一元论者(a dual-aspect monist)和形而上学上的泛灵论者(panpsychist)。但是费希纳在《〈阿维斯陀经〉注解》一书中的论述却是十分严肃的。十分奇怪的是,该书附有费希纳心理物理学的研究计划,因此就与实验心理学有着承接关系。

费希纳后来在1861年的《论心灵:透过有形世界发现无形世界》(Ueber die Seelenfrage:Ein Gang durch die sichtbare Welt,um die unsichtbare zu finden)一书中说道,他自己曾四次呼唤仍未被唤醒的沉睡的社会。“我现在,”他继续写道,“第五次大声疾呼,‘觉醒吧!’。如果我还活着,我还会呼唤第六次、第七次,并且一直呼唤下去。” 他在1863年出版的《信仰的三种动机与理由》(Die drei Motive und Gründe des Glaubens,1863)一书中作了第六次呼唤。1879年,即冯特在莱比锡成立心理学实验室开始研究的那年,费希纳出版《光明说与黑暗说》(Die Tagesansicht gegenüber der Nachtansicht,1879),以其“光明说”与“黑暗说”向睡梦的世人,作第七次也是最后一次呼唤。那时候他已经78岁了。从1836年到1879年间共出版八本哲学著作。除前面提到的六本,还有《关于有机体创造与进化史的观点》(Einige Ideen zur Schöpfungs-und Entwickelungsgeschichte der Organismen,1873)、《对自然力学说及其倡导者最后时光的回忆》(Erinnerungen an die letzen Tage der Odlehre und ihres Urhebers,1876)等。这些哲学著作表明了费希纳对自己的“福音”有着持久且广泛的信仰。可是社会即使在费希纳呼喊到第七次时,仍旧没有觉醒。不过他的哲学颇有些引人注意,这些著作后来也多数再版行世;然而费希纳仍以心理物理学家,而非以负有使命的哲学家而名留后世。

作为一代物理学家,费希纳一方面从哲学上探讨心物作为看待宇宙中万物的两种不同方式,另一方面给这个思想以具体的经验论形式用以证明当时唯物的理智论。所以费希纳认为,这个新哲学需要一个牢固的科学基础。由于致力于泛灵论(panpsychism),认为自然中所有一切都具有心灵,同时排斥笛卡尔的身心二元论,他对于心理世界与物理世界的关系采取了一种双重一元论的观点。双重一元论认为,心理和身体是同一个存在物的两个方面。他提出,就像一条曲线上每个点都可以用凹面和凸面来描述一样,自然界中的一切也可以很容易从心理视角和生理视角来看待。换句话说,心理和生理是个体经验自然界的两个方面。考虑到自然界的两面性,紧接着出现的问题便是其心理方面和生理方面之间存在的函数关系。在解决这个问题的过程中,费希纳设计出了心理物理学方案。正如他自己所描述的:“这项任务一开始根本不是要找到一个心理测量的单位,而是要寻求生理方面和心理方面之间的函数关系,以精确地表达它们之间整体的相互依赖性。”(55)

不过,为了实现这一目标,费希纳必须找到一种方法来测量心理过程的强度;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与物理过程(物理过程是外在的、公开的、客观的,可以进行直接测量)不同,心理过程是内在的、隐秘的、主观的,不能直接进行测量。不管怎样,必须发展一种间接的方法。据他的自述,1850年10月22日的早晨,他躺在床上思考这个问题,突然有了一种洞见,得到了整体纲领性的解决方法。他认识到,心理强度的相对增强可以根据其所需身体能量的相对提高来进行测量。事实上,这一洞见明确了心理物理方案,他将之写成《数学心理学的新原理大纲》(“Outline of a New Principle of Mathematical Psychology”)一文,后收入《〈阿维斯陀经〉注解》(1851)一书的附录。

这个方案尚需付诸实施,费希纳便开始这方面工作了。在接下来的10年中,哲学家费希纳并没有失去物理学家费希纳对实验的关心。他全身心地致力于发展测量方法,还确立了说明测量一般问题的数学公式。他完成了有关举重、视觉亮度、触觉及视觉距离的经典实验。费希纳开展这个新领域研究的基础是恩斯特·海因里希·韦伯于1846年的一项实验发现(56)和许多感官生理学家的研究方法。他的朋友兼妻兄福尔克曼对他的实验帮助颇多。其他资料尤其是星体的大小分类也都可以证明其中心论点。韦伯注意到,在许多感觉系统中,刺激(德语词是Reiz,公式中用R表示)的最小可觉差是一个固定的比例。换句话说,我们能够注意到一个刺激(例如,光、声音)的比例变化,而不是该刺激强度增加或降低的绝对值。在19世纪50年代,费希纳将这一实验发现提升为一种更具普遍性的观点。他以数学的方式整合了韦伯提出的关系:ΔR/R=C,其中ΔR代表差别阈限,R代表刺激的强度水平,C代表固定的比率即一个常数。费希纳在此基础上又提出,刺激量按几何级数增加而感觉量则按算术级数增加,并进一步推导出一个对数公式:S=k log R,其中,S为感觉到的刺激量,R为实际刺激强度,k为常数,log为对数。费希纳称之为“韦伯定律”或“测量的基本公式”。其实,韦伯本人并不曾指出他的定律的重要性,而且可能只是模糊地看到这个定律的一般意义。韦伯谈到这个比例似乎是刺激的增加,并又将他对触觉的研究结果扩展到视觉及听觉范围,但他并未系统阐述这个特殊的定律。正是费希纳后来认识到自己的法则,实质上就是韦伯的研究所证明的,也正是费希纳给出了这个经验关系的数学公式,并称之为“韦伯定律”。后来人们将费希纳出于谦逊态度所称的“韦伯定律”改名为“费希纳定律”,而保留韦伯定律这个名称,主要是因为韦伯的这个简单陈述:一个刺激的最小可觉差与这个刺激的比例是一个常数。费希纳后来也声称这个观点并没有受到韦伯结果的启示,他提出心理测量可能性的基础并不是韦伯定律的有效性:“从原则上说,\[感觉的可测量性\]与韦伯定律没有什么关系。”(57)这些研究历时七年而未发表。其后于1858年和1859年先后发表两篇预期性短文,到了1860年,他在实验心理学领域最具创新性的著作——《心理物理学纲要》中发表了十年努力的结果。这本书要探讨“一门心身互相依存关系函数的精确科学,从更为一般意义上说,它是一门关于身体世界与心理世界、物理世界与心理世界之间关系的精确科学”(58)

如果说这本《心理物理学纲要》震动了沉睡的世界,那是不公允的。实际上当时费希纳是不为人们所欢迎的。他的《〈阿维斯陀经〉注解》以及类似的著作引起科学家对他的厌恶,他也从未以哲学家著称。当时谁也没有想到他的这本书日后会重要起来。不过,这本书也没有引起众怒。它是有学术价值的,并有良好的实验和数学基础。尽管不免有一些哲学上的偏见,但对这些问题有兴趣的其他领域的科学家,则对这本书所有最重要的方面表示了关注。甚至在这本书未出版之前,费希纳在1858年发表的论文就引起了赫尔姆霍茨(Hermann von Helmholtz)和马赫(Ernst Mach)的注意。赫尔姆霍茨于1859年对费希纳的基本原理有所修正。马赫于1860年开始在时间知觉方面验证韦伯定律,并于1865年发表其结果。冯特于1862年出版的第一本心理学著作及1863年出版的心理学著作(59)中,力赞费希纳研究的重要性。福尔克曼在1864年发表了几篇心理物理学的文章。奥贝特(Aubert)于1865年质疑了韦伯定律。德勃夫(Delboeuf)于1865年受费希纳的鼓舞,开始其对于亮度的实验,后来对心理物理学的发展贡献颇大。维洛特(Vierordt)在《心理物理学纲要》的影响下,于1868年也开始从事时间知觉的研究。伯恩斯坦(Bernstein)于1868年发表的辐射说(irradiation theory),间接参考了赫尔巴特的阈限定律,而直接基于费希纳的讨论。《心理物理学纲要》虽然没有引起轰动,但它获得了学界的关注,已足以使其在新心理学中占据一席之地。

费希纳为其哲学理论奠定了科学基础,准备转向其他领域,却一直惦记着其哲学的中心主题。那时他已60多岁了,人到了这个年纪,很可能受其兴趣的支配可能性较大,而受其事业支配的可能性较小。于是引起他这个多面手关注的下一个主题是美学,他以刚刚过去的十余年时间研究心理物理学,现在要以十余年光阴(1865—1876)研究美学,这十余年一结束,费希纳已75岁了。

如果说费希纳“创立”了心理物理学,那么他也“创立”了实验美学。他在美学这个新领域的第一篇论文于1865年发表,是关于黄金分割的问题。自1866年至1872年,他又发表了12篇论文,它们大多讨论两幅荷尔拜因(Hans Holbein)的圣母玛利亚像(Madonnas)。德累斯顿和达姆施塔特(Darmstadt)两地均藏有圣母像,传说均为荷尔拜因所画,虽细节不同,但非常相类。这两幅画引起了很多争论,费希纳也参与其中。其争议观点如下:达姆施塔特的圣母像展示了圣子耶稣基督。德累斯顿的圣母像则展示了一名病婴和一副诚心祈求的场面,也许是荷尔拜因应某一家庭的请求,将一已经夭折孩子的肖像画在上面。因此才引起了对这两幅画的意义以及真假问题的争议。究竟哪一幅是荷尔拜因的手笔,而哪一幅又不是呢?专家们的意见并不一致。费希纳采取公正的态度,倾向于认为它们可能都是真的,假使荷尔拜因要表达两种相似却又不同的观念,他就有可能画成两幅相似而又不同的画像。最后,究竟哪幅画作更为美丽,也存在争议。这后面的问题,与人们的判断相关,因为几乎每个人都会认为真迹中的圣母玛利亚像一定更美丽。费希纳试图用“实验法”解答这些问题,他选择了吉利的时机将这两幅圣母像同时展出,进行了一项民意调查。他于画作旁放置一签字册,请参观者写下他们的判断性意见;然而这个实验失败了。参观者超过了1.1万人,但只有113个人发表了意见,而且这些意见大多不可用,或因未遵从实验者的指示,或因为是艺术批评家或是其他知道这些画像来龙去脉且已经形成自己独立判断的人给出的。然而这种实验的理念是值得赞许的,可被视为情感及美学实验研究中印象评价法的开端。1876年费希纳出版了《美学导论》(Vorschule der Aesthetik),这是他对美学研究的封笔之作,也是奠定实验美学基础之作。此书对于各种问题、方法及原则的讨论,与《心理物理学纲要》一书一样彻底。

关于费希纳的实验美学思想的具体内容,请见下文。

早在19世纪70年代,费希纳患了眼疾。1873年第一次做一只眼睛的白内障手术,次年又做另一只眼睛的白内障手术。1876年做斜视手术,次年再次做白内障手术。随后接受在莱比锡大学的演讲工作。尽管身患疾病,但他仍保持其社交生活和学术写作。他每周都有一群朋友论争和讨论最新的思想。参与者有韦伯三兄弟、他的妻兄福尔克曼、宗教哲学家魏瑟(Christian Hermann Weisse)、哲学家和心理学家洛采和天文学家措尔勒(J.K.F.Zöllner)。费希纳与他们激烈论争他感兴趣的主题的各种观点,却没有任何个人敌意。他是众所周知的机敏之人。正如冯特后来写道:“也许在其生活中没有人比他更能战斗,但的确相比他人而言他没有敌人。”(60)他也与那个时代重要的科学家赫尔姆霍茨、维洛特、马赫和普莱尔(William Preyer)等人进行广泛的通信。

毫无疑问,费希纳在其心理物理学和美学的主要著作出版以后,假如没有引起人们的关注,他是绝不会重返这两个领域的。费希纳在研究美学时期,心理物理学立即引起人们的研究和批评,并在新心理学中逐渐重要起来。1874年,即冯特出版其《生理心理学原理》(Grundzuge der physiologischen Psychologie)的那年,费希纳针对德勃夫《心理物理学研究》(Étude Psychophysique,1873)作一短评。次年冯特来到莱比锡大学。接下来,费希纳完成了美学的研究,后又转向心理物理学,他于1877年出版了《论心理物理学》(In Sachen der Psychophysik)一书,这本书对他《心理物理学纲要》中的观点做了一点增补,最后于1882年出版了《心理物理学的修正》(Revision der Hauptpunkte der Psychophysik)。这是一本重要的著作,费希纳意在以此书取代其《心理物理学纲要》,这本书多年前已经绝版了。他在书中既回应了人们对他的批评,又力求满足他对实验心理学的一些不可预料的需求。此后几年,他又发表了六篇关于心理物理学的论文,特别是他去世当年在冯特主编的《哲学研究》(Philosophische Studien)杂志上发表了他关于心理物理学的“临终遗言”,即《关于记忆表象的心理生理某些思考》(“Some Thoughts On the Psychophysical Representation of Memories”)这篇非常重要的论文。但多年来这篇文章却只被引用过一次。我们可以很肯定地说,在今天这篇文章实际上是不被人知的。此外,他还受萨克森皇家科学学会委托开始撰写又一部重要著作《集合测量理论》(Kollektivmasslehre),该书将概率论运用到统计和测量中,但这本书在其生前并没有完成,后由冯特的学生苏黎世大学教授里普斯(G.F.Lipps )于1897年完成。

1884年,费希纳被授予莱比锡市荣誉市民称号,并于1887年11月18日逝世,享年86岁。冯特在其葬礼上致词,给予他很高评价。正像他在《论死后生命小书》中声称的那样,他的生命的痕迹在子孙后代身上延续,进入宇宙之中,是他的人生华章之一。总之,费希纳在莱比锡度过了70年平静的学者生活,坚守着自己的家园,进行着各种伟大的思想冒险,并勇往直前。

费希纳在1860年出版的《心理物理学纲要》分为两卷,第一卷为“外部心理物理学”(outer psychophysics),主要研究刺激与感觉之间的关系;第二卷为“内部心理物理学”(inner psychophysics),主要研究大脑过程(神经兴奋)与感觉之间的关系。他在第一卷的第二章“心理物理学的概念与任务”中明确指出:“心理物理学从字面上看和心理学、物理学相联系,它一方面必须建立在心理学的基础上,另一方面也要给心理学提供数学基础。外部心理物理学从物理学中借用辅助工具和方法论;内部心理物理学则更多地倾向于借助生理学和解剖学的知识,特别是神经系统的知识……然而不幸的是,内部心理物理学目前还没有很好地利用相关领域内细致的、准确的、有价值的研究结论。无疑,一旦这些研究(以及其他那些与其结论相左的研究)能达到一个共同的认识层面并且可以互相强化的话,内部心理物理学就可以利用这些研究结论。但目前情况根本不是这样的,这告诉我们,一个理论只有在它不完备的情况下才能发现其自身的问题。我们打算从以下角度来挑战我们自己的工作:在发现与心理活动直接相关的身体加工过程的方法之前,我们就能够从某种程度上确定它们之间的量化关系了。感觉依赖于刺激,一个更强烈的感觉依赖于一个更强的刺激,但是刺激只有通过身体一些内部过程的中介作用才能产生感觉。我们发现,在某种程度上,感觉和刺激之间的定律关系必须包含刺激和身体内部活动之间的定律关系,这种内部活动遵循身体加工过程间交互作用的一般定律,且为我们得出关于内部活动本质的一般结论提供了依据。的确如后面的内容所显示的那样,尽管我们忽略了心理物理学加工的具体本质问题,因为这些因素涉及一般心理活动间更重要的关系,但是我们仍然形成了一个基础,它在一定范围内,允许我们对这些基本事实,以及这些界定内外心理物理学间关系的定律,进行确定和充分的构思。”(61)相比外部心理物理学,费希纳更重视内部心理物理学。他晚年在《心理物理学的修正》(1882)一书中指出,心理测量只有在外部心理物理学领域才有可能进行。因此,外部心理物理学是确切阐释支配身心之间函数关系精确的、量化的规则不可缺少的前提条件。尽管没法回避心理测量,但它仅仅只是一种工具,从本质上说并不是一个目标。外部心理物理学仅仅只是“生理学的一个微不足道的附属物”(62),真正的心理物理学是内部心理物理学。

不幸的是,在费希纳生前和身后,其外部心理物理学的实验和测量方法因作为实验心理学的启肇广为人知,而他认为更重要的内部心理物理学却不为人所知。多年来很少有人注意到他对“外部”与“内部”心理物理学所作的重要区分,直到他逝世100年之后,才有极少数心理学史学家想起他的内部心理物理学。当今的心理物理学家也只重视第一卷的内容,感兴趣的是他对感觉强度的测量,而不关注第二卷所讲的“函数关系”和“身心之间的关系”。现今大多数心理物理学教材甚至都没有提到过内部心理物理学,而那些提到内部心理物理学的教材也没有抓住其全部内涵。(63)英语世界对其心理物理学的误解,可以借用费希纳的“外部”与“内部”术语来解释。从外部原因来说,他的《心理物理学纲要》在英语世界的传播,最初主要是通过波林《实验心理学史》的介绍。但波林的评价根据的是心理学历史发展的观点:量化和实验工作才是最重要的贡献。波林在《实验心理学史》中重点介绍了第一卷的内容(64),对第二卷只寥寥数笔带过(65),甚至对心理物理学的核心定义也只引用第一部分,而忽略第二部分。《实验心理学史》影响很大,至今仍是美国标准的心理学史教科书,后人大多是依据它来介绍费希纳的心理物理学的。再者《心理物理学纲要》至今只有第一卷被译成英文出版,第一卷讨论的是外部心理物理学,第二卷讨论的是内部心理物理学,后者至今也没有英文版。从内部原因来说,第二卷要用第一卷的实验方法阐明其泛灵论的科学哲学观、世界观以及宗教信仰,其中的一些观点在其生活的年代是令人陌生的,也是现在的读者难以理解的。很少有读者认识到费希纳如何用内部心理物理学将其技术成就与精神主题紧密联系起来。由于这些原因,费希纳“不为人所知”,因为他的内部心理物理学不为人所知。因此,我们要纠正当代“费希纳形象”(Fechner image)中的这个根本错误。

在费希纳一生中,他的内部心理物理学一直没有被重视,而今天,它几乎已经完全被人遗忘。那到底什么是内部心理物理学呢?(66)内部心理物理学作为一门研究与心理活动最为接近的相关活动的科学,非常接近今天的“生理心理学”。我们且看他的《心理物理学纲要》第二卷的主要内容,就非常清楚其内部心理物理学究竟是什么了。

《心理物理学纲要》第二卷包括22章内容,举例如下:第36章从外部心理物理学到内部心理物理学的转向;第37章论心灵的位置;第38章韦伯定律的应用与内部心理物理学阈限的存在;第39章内部心理物理学阈限的普遍意义;第40章睡眠与觉醒;第41章部分睡眠与注意;第42章一般意识及其特殊现象之间的关系:波动模式;第43章感觉现象与表象现象之间的关系;第44章关于后像与记忆表象、记忆后像、感觉回忆现象、幻觉、错觉、梦之间关系的观察与评论;第45章心理生理的连续性与非连续性、世界的心理生理结构、心理物理学与自然哲学和宗教的联结点;第46章关于心理生理过程本质的问题。

费希纳在第36章中写道:“到目前为止,我们的研究、结果、准则从本质上说都属于外部心理物理学领域;只有在很偶尔的情况下,我们才触及内部心理物理学的那些领域。不过,正如我在前面极力主张的,外部心理物理学仅仅只是更具深远意义的内部心理物理学的基础和准备。”(67)在费希纳看来,内部心理物理学不仅仅是心理学与生理学之间的一门临界学科。他认为,所有的心理现象都是有机体的生理过程“带来的”。应该将心理现象放到与“带来”它们的生理过程之间的关系中进行考察。因此,他的内部心理物理学实际上与他的心理学是一样的。

费希纳在第37章中评论了当时流行的大脑和心灵研究文献所不关心的心灵的终极元素,并提出“心理的广泛位置”的一般结论。他说:“在这一生中心灵的保存并不是以某个特定点的保存或最小的身体粒子的保存为基础的,而是基于相互补充的身体所有部分和活动与到一定限度后相互置换之可能性的联合作用。因此,这里所讨论的心灵的更大位置要到全身去寻找。”(68)在第38章和第39章中,费希纳讨论了韦伯定律的基本地位和严格的有效性,也讨论了内部心理物理学中的阈限和最小可觉差的重要性。韦伯定律提出的感觉阈限是特别有用的,它提供了意识与无意识的分界点。假如这种阈限是真实存在的,那么费希纳就设想了阈限之下的动力活动。从第40章到第44章,费希纳探讨了睡眠、觉醒、注意等有趣的心理现象,它们反映了基本的心理生理过程和阈限的作用。除了文献研究,他还提供了关于注意、失眠、做梦、阈限状态、记忆后像、后像、幻觉、错觉等精细的内省报告。这些报告有的来自他本人的经验,也有的来自其同事甚至其妻子告诉他的经验。这些报告尽可能广泛涵盖各种心理现象和状态。像他做外部心理物理学的刺激实验那样,他并没有提供任何控制实验,而是用归纳原理来组织人们对内部心理经验的理解。

在第42章,费希纳提出波动模式:“假设一个人所有的心理生理过程就像波浪,那么,这些过程的质量就可以用波浪高出水平线或水平面的高度来描述,而每一个心理生理运动点就构成了一个纵坐标……有意识过程的整个结构和整个操作都取决于现有的发展形式和随后的发展形式,即这个波浪的起起落落,虽然每一时刻的意识强度取决于其各自的高度。在某个时候,波浪的高度必定会以某种方式超过某个特定的限度(我们称之为阈限),这只能在意识之前,否则个体就会醒过来。这个波浪被称为整个波浪、主波或完整的波浪,而相对应的阈限被称为主阈限……现在,让我们描画一下一个缓慢来回晃动的波浪在较长一段时间内的运动,同时,依据我们的活力的一般状况和我们关注的方向来改变波浪最高点的位置——我们称这个为低波(underwave)。我们的特殊意识现象所依据的较短时间的运动,用小一点的波浪来表示,它们一般在低波之上——我们称这个为超波;随着超波的改变,它们会渗入低波的上半个区域,一旦低波被超波改变,就成了整个波浪或主波。短时间运动的力量越大(晃动的幅度),波峰就越高(波峰代表的是低波以上的部分),嵌入其中的谷底就会越深,当然这得依据其运动的方向是与低波的方向一致还是相反。正是通过这些起起落落(从其本质而言,它们必定会超过某一特定的大小限制——我们称此为上阈限),任何与它们相关的特殊现象才能进入意识。通过这样的图式,我们只要用图表就可以描述以上言语所表达的内容,即一些特殊的意识现象取决于特殊的周期运动形式,这些周期运动形式通常被视为更为一般的周期运动形式的变式(意识的一般状况与运作往往取决于这些运动形式),这些特殊的过程,就像整个过程一样,也有其阈限。”费希纳甚至把心理活动的这种周期现象与更大的宇宙系统联系起来。在他看来,不仅人类的心理生理运动体系,而且所有陆地生物的运动体系都要服从于一天的周期,因为地球自转一周的时间是24小时。此外,地球可以分成多得数不清的部分,这些部分也有它们各自的特殊周期运动:海水的潮起潮落,大气的时雨时风,有机体的内在循环等。虽然事实上这些部分也要遵从于地球的旋转规律,但是,什么都阻止不了我们去单独地理解、论述地球的这些一般性的周期运动,以及各个部分的特殊的周期运动,或者以某种特定的方式并以一定限度来对它们做出论述。尽管这些例子(不是从心理生理体系中选出的)本身不能证明心理生理体系的什么内容,但它们表明,根据大量可能性的一般规律,如果我们在心理学体系中也发现了同样的原理,那也不必感到特别惊讶。因此,鉴于现实往往会揭示一些相应的关系,我们可以在这个意义上运用我们的图式。(69)

在第45章,费希纳反思了心理物理学与自然哲学和宗教的联结点,阐明了其波动模式的最深远的特征。他认为,我们的主波(我们的主要意识正是依赖于此)会产生一些波浪,我们的特殊意识现象就取决于这些波浪。但是,我们的主波也可以被认为是某个更大主波的超波吗?如果物理学上的波可以这样运作,那为什么心理物理学上的波就不可以呢?这样,地球体系的整个活动就可以用我们这样一种图式来表示为一个较大的波,而单个有机生物的活动体系仅仅是它的一部分,即超波。同样,天体的活动体系也只是大自然整个过程的一般体系的超波。我们内心进行的阶梯式的建构,同样也发生在我们外部。因此,如果我们内心的超波(即我们独特的意识现象的基础)只是在我们自己的阈限之上是不连续的,但在我们的主阈限之上是连续的,那么,这些主波(即我们的主意识的基础)也是仅在我们的阈限之上不连续,而在某个更深的主阈限之上是连续的吗?这就意味着,在我们的主意识之外,必定还存在一种更为普遍的意识,它以同样的方式将我们的意识理解为它自身特性的一部分,就像我们的意识将其各个部分理解为它自身的特性一样。这个概念的结果是会导致这样一种观点,即在大自然中有一个无所不在、无所不能的有意识的上帝,所有的精灵都生活于其中,在其内部自由运动和生存,而上帝也生活在这些精灵之中。天体和个体以精神为媒介的存在(being),就存在于上帝和我们之间,这些生物—精灵带着我们的感觉经验,就像这些感觉经验与它们自身是不可分割的统一整体,这与它们身上所携带的神圣上帝的那一部分是一样的;就像我们一样,这些生物—精灵也具有它们自己的感觉循环(存在于它们自身特殊的知觉内)。根据类比和相互联系的原则,这种明显的阶梯式建构在人类身上已经完成,因此,对这个观点可进行更进一步的发展。在这个方面,我们可以有很多理由来思考自己死后的未来前景。尤其是有人提出了这样一种观点:如果我们眼睛中的一个意象(与超波有关)消失后,留下了一个记忆后效,这个记忆后效进入了常见的或主要的意识中一个更为普遍、更为高级的记忆和思维领域,然后我们就应该相信,与此相对应的某些事情也发生在我们的主波中,因为它们是某个更深阈限之上的超波,相应地,我们的灵魂也会在我们死后进入上帝的更高的精神领域。(70)

在第46章中,费希纳讨论了心理生理过程本质的问题。在他看来,刺激并不会直接唤起一种感觉,在刺激与感觉之间往往还会发生一种内在的生理活动。他指出,根据某种特定的观点,我们称那些刺激所唤起的东西以及刺激此时直接产生的东西为感觉,即心理生理运动(psychophysical motion)。这一链条最外在一端和最内在一端——刺激与感觉——之间的合理关系,必定会转化为刺激与中间环节之间所发生的事情和中间环节与感觉之间所发生的事情。在外部心理物理学中跳过了这个中间环节,可以说,由于紧随直接经验,我们只能直接建立该链条两个末端之间的合理关系,在这根链条中,刺激是外在经验,感觉则是内在经验。要进入内部心理物理学,必须作一下转换,即将最外一端转换为中间环节(而不是最外一端和最内一端之间的关系),这样才能更进一步地思考这种关系。这样,在找到了中间环节之后,我们就不要再考虑刺激了。(71)简单地说,费希纳提出了以下图式表征人类心理学的完成活动“链”,即刺激(stimulus,R)—心理生理过程(psychophysical processes,PPP)—感觉(sensation,S)。他承认代表我们心理活动的基础的这个内部机制超出了当时的科学水平,在那个时代,人们不可能直接做有关内部心理物理学的实验,实验证据只能以外部心理物理学为基础。但是他相信心理生理过程现象之间的关系可以进行经验研究,而且还可以得出理论结论,就像物理学和化学研究那样。

那些与心理过程直接相关的生理过程被称为“心理生理”过程。在动物界,心理生理过程就是神经过程。“心理生理运动”这个费希纳式的术语,不管是用在人类还是动物身上,都等同于“神经兴奋”(neural excitation)。在费希纳看来,神经兴奋从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内源性的,由机械振动组成。振动最终会遵守能量守恒定律。他指出,根据这条定律,你想要往某一个系统内增加能量,就必须以某种其他的形式缩减它的能量。因此,两种反向力量之间的“对抗”(antagonism)就出现了。面临对抗力量的系统往往就会出现振动。此时,有机体要服从于能量守恒定律,因而它必定会成为一个振动系统。(72)这就是费希纳的推理思路。我们不要忘记一点:他所使用的这些概念在当时(1860)是全新的。

在费希纳看来,有机体的振动本质不仅是依据理论而得出,而且,它也得到了经验以及诸如睡眠、清醒这些现象的证实。“心理物理运动”中有一条“主波”(main wave),它是由“次波”(subsidiary wave)或“涟漪”(ripples)叠加而成。主观经验的所有方面都表现在心理物理运动的“波链”(wave trains)上,如表现在振幅、时期及其频谱分量的相位关系等参数上。我们所要做的是对心理物理运动作傅里叶分析(Fourier analysis),但费希纳没有提到任何适合用来解决内部心理物理学任务的数学工具。不过,总体思路很明晰。例如,我们是否注意到某个刺激,不是这个刺激强度的一种简单机能,而是取决于时期和内源性“主波”与外源性“涟漪”之间的相位关系,取决于刺激是缓慢发生还是突然发生(“不连续条件”)这样的因素。神经兴奋的振动本质并不表明它们所引起的所有心理现象都必定是振动的。显然,瞬时分辨力有时候也会受到限制,使人们无法注意到高频率的振动。感觉品质的神经关联性往往会通过一种频率码表现在时间领域中。更为常见的是,所有心理品质——例如,包括快乐、痛苦等——都必定以“心理物理运动”及与之相关的能量的量化参数表现出来。

不仅心理活动,心理结构也服从于振动原则。记忆并非存储于单个神经节细胞之中,而是存储于神经节细胞的整个网络中,这个网络构成了大脑的灰质。感觉之下的振动模式或多或少会给细胞结构留下一些永久的变化,如果其振动模式是一样的,那它们就能够与进来的刺激发生共振。在费希纳那个时代,乐器中的共振板为记忆储存及提取提供了一个非常合适的物理类比。今天,这个功能因为全息摄影术(当然,在费希纳那个时代,人们还不知道有这个东西)而得到了推动。费希纳应该会认同现代研究大脑的理论家所提出的下面这样的观点:“储存通常发生在光谱域。意象以及其他心理内容本身都不会被储存,它们也不会被‘局部化’在脑内。相反,由于局部脑回路的操作,通常还在来自环境的感觉输入的帮助之下,意象及一些心理事件会出现,并被重新建构。”(73)但不幸的是,费希纳并没有因为提出像这样的观点而被称为历史先驱。

费希纳的同时代人之所以反对他的内部心理物理学,不仅仅是因为他们不理解他的心理物理运动概念,而且还因为他们甚至不能理解他为什么要坚持认为外部心理物理学的发现一定要用内部心理物理学来解释。费希纳定律的“心理物理学”解释——有关脑过程和心理过程之间对数变换的思想——以及“意识阈限”(thresholds of consciousness)的概念,实际上只有费希纳自己一个人支持,而且,他在心理物理学方面的大多数辩论性作品都不是致力于护卫他的对数定律,而是保护其“心理物理学”解释。为什么这一点对费希纳来说如此重要?为什么他的同时代人会反对这一点?

在费希纳看来,对于同一个现实——宇宙的“心理物理过程”,心灵是其“内在一面”,而物质是其“外在一面”。虽然这种观点常常被称作“一元论”,但它并不表明我们大家都熟知的心灵和物质是同一的。“本质上不同的内部或外部观察视角”往往会导致这两个方面有根本不同的表现形式。心理具有不可分解的特性,费希纳通常将其描述为“统一的”;物理的多样化和多样性则常常表现为单一的、整体的心理过程。我们可以将费希纳的观点描述为“非还原的物质主义”,它预先假定了神经过程与心理过程之间存在着非线性的转换。费希纳如果不放弃他的世界观的整个基础,他就不可能抛弃对数定律(或其他一些非线性定律)。

此外,从认识论的视角看,从刺激到神经过程的过程和从神经过程到心理现象的过程是完全不同的。在费希纳看来,前者受因果定律控制,后者受机能定律支配。因果定律连接的是相继发生的事件,而机能定律连接的是同时发生的事件。在浏览了他所能找到的所有物理知识后,费希纳得出结论说,所有由因果定律支配的能量转换都是线性的。另一方面,他找不到任何方法可以通过线性能量转换来实现机能关系。现在,心—脑关系(它构成了心理物理学的研究主题)是一种机能关系,因此,它必定依赖于能量的非线性转换。所以,除了世界观问题外,费希纳认为,他有可靠的科学理由将非线性转换定位于心—脑“交界处”,而不是定位于感觉器官或一些中枢神经生理位置。

对于费希纳将绝对阈限解释为一种意识阈限,我们同样也可以这么做。费希纳提出了一个有趣的概念——“部分阈限”(partial thresholds):同一个神经兴奋有可能低于活动A的阈限,而高于活动B的阈限。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观点,最近有一些研究的发现支持这个观点,例如,有关言语反应和动作反应之间阈限分离的证明。电生理学的研究发现也支持意识阈限的概念:在没有任何意识相关的情况下,对主要躯体—感觉皮层的电刺激有可能会导致神经反应;正如费希纳所预测的,“刺激阈限”和“意识阈限”不一样。此外,一种皮层兴奋模式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才能够变得“在神经上适合于”意识经验。总之,“神经元放电和意识经验是两个不同的过程,至少有一些感觉皮层的正常活动是无意识的”。费希纳如果知道这些,一定会高兴!

费希纳的美学是其心理物理学的自然延伸,他提倡以心理物理学的经验方式,研究审美经验。他不赞同思辨哲学家们如康德、谢林、黑格尔等学者的思辨式研究,他将这种美学称为自上而下的美学,而将他本人提倡的经验研究称为自下而上的美学。他认为,自上而下的美学采取哲学的研究方式,从一般性的概念体系下降到个别的美、一时一地的美这种世俗—经验之领域,并以一般为标准衡量一切的个别。而自下而上的美学采取经验的研究方式,从引起快乐与不快的经验出发,进而支撑美学中的一切概念和规则,并在快乐的一般规则必须始终从属于“应该”的一般规则的前提之下,去寻找这些概念和规则,逐渐使这些概念和规则一般化,进而得到尽可能一般的概念和规则的体系。在费希纳看来,这两种美学并不矛盾,他们贯穿的其实是同一个领域,只是采取了不同的路径,而且可以相互补充。不过,费希纳赋予自下而上美学以优先性,他认为自下而上美学乃是自上而下美学的最重要之先决条件,否则就没有了自下而上美学的奠基,“所有的哲学美学的体系都好像是泥足巨人”(74)。费希纳就此提出:“普通美学最重要的任务一般应当是:明确提出审美事实和审美关系从属的概念;确定它们所服从的规则,其中包括艺术学说这项最重要的应用”,而不是像自上而下美学那样,“只试图用来自概念或观念的对审美事实的说明,去代替而不是去补充来自规则的对审美事实的说明”(75)

在研究对象上,费希纳赞同当时学术界宽泛的说法,即美学就是研究美。不过,他更提倡研究快乐与不快的审美经验。他认为,美有广义与狭义之分:广义的美是指具有直接唤起愉悦性的一切东西;狭义的美则是指更能使人直接从单纯的感性东西感受到高尚快感的东西。狭义的美不仅能给人以愉悦,而且还拥有有快感价值的东西。费希纳采纳狭义的审美观点,并进一步提出,这些审美体验是心灵固有的特质。如同物质中的“金”等元素一样,审美体验是心灵的“分子”。它们可以在保留自身原有样态的前提下,与其他元素结合在一起。美学亟须研究的是这些稳定的快感经验与引起该经验的外在事物间的因果关系,以回答什么物体可以赋予个体快感,什么物体可以赋予个体非快感,以及为何在一些物体赋予个体非快感时,另一些个体却赋予个体快感等问题。(76)这样,费希纳就可以将心理物理学应用于美学研究中。

在研究方法上,费希纳提倡实验法。他提出三种实验方法:第一种是选择法,让被试从指定的各种数量比例的同种图形中挑选最合自己心意的图形,例如面积相等而两边之比各不相同的10个矩形。费希纳使用这种方法进行了著名的黄金分割研究。第二种是制作法,让被试做出最合自己心意的具有数量比例的图形,例如十字形横梁的位置。费希纳曾进行字母i的研究。在纸上画四条长度不同的垂直线。在每条线的上方,依照每条线对它们的适当距离,点一个点,以使得该图形构成字母i。研究结果发现,所选择的点与线的距离随着线的增长而增大。第三种方法是常用物的测量法,对日常用品和艺术品,例如十字架、书籍、复笺、信封、盒子、窗户、画廊的绘画等之类成品的形状进行大量测试,然后调查它们显示最佳效果时的最单纯之数量关系。费希纳曾就各种名片和书籍进行测量,认为它们中的大多数都符合“黄金分割”的比率。此外,他还就各种图画的大小进行统计学研究。

在具体研究上,费希纳总结出13条普遍的审美经验原则。其中的6条原则最为世人所知。第一,认识界限原则,指快感须有一定的程度和强度,才能知觉到某种刺激。第二,辅助或增强原则,指不超出限定条件的快感,在遇到两个以上无矛盾的要素的辅助时,可以升华到比单独的快感结果总和还要大的快感印象。第三,多样统一原则,指人的心理在喜欢多样变化的同时,还喜欢按照一定的规律而联结的规则性和秩序性。第四,无矛盾性、一致性、真实性原则,意即从不同的诱因知觉同一对象时产生的表象群相互唱和时得到快感,在表象关联的任何部分之间无矛盾时,存在内在真实性;当表象关联或各个表象跟现实中的表象不矛盾时,存在外在真实性。第五,清晰性原则,指多样统一原则与和谐原则要想充分提高审美效果,就需要清晰地引起快感印象。第六,联想原则,指联想使我们接受到的快感的主要因素得到助长或阻止,从而引起总体快感的增加或减弱。联想作用于审美印象的内容,而直接刺激感官的主要因素作用于审美印象的形式,二者融合协同,共同参与总体印象的形成,成为形成美感的契机。在这六条原则中,第一、二条是量的原理,第三、四、五条是质的原始“最高的形式原理”,第六条是次要的内容性原理。费希纳对形式原理进行了大量的探讨。他最感兴趣的是美学中是否存在可计算和区分的比例,以及这些比例究竟如何。由此他致力于发展一种关于美的神秘数学。他在这方面最有名的研究便是黄金分割研究。

费希纳请被试就面积相等的10个矩形进行美的判断。他准备了10块形状各异的白纸板,纸板的长宽比例各不相同,从标准的正方形到2∶5的长方形都有,自然也包括比率为21∶34的黄金分割比率。费希纳请一些受过普通的正规教育但并没有接受过艺术训练的人挑选他们最喜欢形状的纸板,以及最不喜欢形状的纸板,并根据他下判断的果断程度打分。毫不犹豫做出的判断分值为1,犹豫不决做出的判断分值就为分数(1/2或1/3等)。另外还告知被试不用理会图形的有用性。结果发现,从正方形和最长的矩形这两个极端开始,到黄金分割矩形,表示喜欢的人逐渐增多,表示不喜欢的人逐渐减少。在黄金分割矩形的选择上,35%的人表示喜欢,无一人不喜欢。因此,黄金分割矩形所引起的愉悦性优于其他矩形,尤其是优于过长的长方形和过于整齐的正方形。

费希纳一生涉及多个学科领域,而且对每门学科都有大建树。在此我们只谈他对心理学领域的主要影响。费希纳的思想既影响了诸多心理学的“创始之父”(founding father),如赫尔姆霍茨、马赫、冯特这样的实验者,也影响了后来心理物理学的发展,既影响了实验美学的发展,也影响了精神分析创立者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的思想,还推动了心灵学研究。费希纳提出许多对心理学理论的重要问题的思考,这种思考不仅在他那个时代是很重要的,而且预示了当前的许多观点。

在19世纪后期实验心理学产生的年代,需要两个方面的革新。一是需要发明仪器和方法用来对刺激的系统变化的控制和对反应的精确记录,二是需要想到对心理过程的量化测量的方法。早期关于心理学仪器的研制和发明是由多人完成的,但第一个提出心理测量的方法和原理及其系统加以运用则完全是费希纳一个人的贡献。波林早在1929年《实验心理学史》第一版中就对费希纳作出如是的评价:“由于他的所作所为,也因为他所处那个时代的特点,费希纳开启了量化实验心理学的征程。我们可以称他为实验心理学的‘奠基者’,当然,我们也可以把这个头衔给冯特。这都没什么关系。费希纳的观点新颖,他的观点提出后已经产生了大量的成果——他的观点至今仍在发展。”(77)尽管波林对费希纳的介绍有许多错误,但对他的评价却是公道的。所以说,1860年,费希纳的《心理物理学纲要》的出版是科学心理学史上的重要标志性事件,甚至有人称其为实验心理学的开端。假如没有这部著作,我们也很难想象新心理学究竟如何发展。至少我们可以这样说,《心理物理学纲要》就矗立在新的科学心理学的前面。

当然,如果要说费希纳创立了实验心理学,那也只是偶然且不是出自他本意的,他原只想要通过实验揭示心身关系来证明他的泛灵论和驳斥唯物论。所以有人称费希纳为“新心理学的哥伦布”,这正应了中国的一句古训:“有意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费希纳倒是让冯特捡了个大便宜,使其终于创立了实验心理学。冯特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正如波林指出:“威廉·冯特确实试图‘创立’一门新科学,但是他还比较年轻,并且在1863年之前还很少谈到这个事情,甚至在1874年之前都没有谈论很多,直到这一年使他很快立身扬名的著作(共出6版)第1版(78)的问世。”(79)但是冯特在晚年写的自传《经验与认识》中虽然自谦自己不是实验心理学的创始人,却也不认可费希纳是实验心理学的创立者。他说:“费希纳比韦伯小几岁,他称韦伯是‘心理物理学之父’。我怀疑这是否合适。心理物理学的缔造者当然是费希纳本人。我更愿意称韦伯是实验心理学之父……韦伯的伟大贡献在于:想到了要测量心理的量,想到了要证明心理量之间的精确关系。韦伯是第一个想到了这一点并将其付诸实施的人。”(80)冯特对费希纳做出这样评价是有失公允的,这主要因为他忌惮费希纳的泛灵论哲学对当时还很年轻的科学或实验心理学所带来的消极影响。其实费希纳在《心理物理学纲要》第一卷的“序言”中就非常明确地指出:“作为一门精确的科学,心理物理学必须像物理学一样建立在经验和经验事实的数学联系之上,我们需要对那些所经历的经验事实进行测量,或者,即使没有这样一种测量方法,我们也要去寻找。既然我们都已经熟知这种对物理量的测量方法,那么,这项工作第一大主要任务就是确立尚不存在的测量心理量的方法,第二大任务则是对这种方法加以运用,并展开详细的讨论。”(81)

费希纳的《心理物理学纲要》具有重要的影响,在出版以来也受到多次庆贺或纪念。他提出的最小可觉差法、正误法和平均差误法是经典心理物理学的三大方法,也是迄今为止任何一本实验心理学教材都必须包括的内容。20世纪50年代,美国心理学家史蒂文斯(S.S.Stevens)用数量估计法研究了刺激强度与感觉大小的关系。他研究发现,心理量并不随刺激量的对数的上升而上升,而是刺激量的乘方函数或幂函数。换句话说,知觉到的大小是与刺激量的乘方成正比例的。于是,史蒂文斯对费希纳的对数定律进行了修正。1957年,他根据多年的研究结果,提出了刺激强度和感觉量之间关系的幂定律,用公式表示为:S=bIa,其中S是感觉量,I指刺激的物理量,b是由量表单位决定的常数,a是感觉通道和刺激强度决定的幂指数。这就是史蒂文斯的乘方定律(Stevens'power law),又称幂定律。这一定律指出了心理量和物理量之间的共变关系,并非如费希纳定律所描述的那样是一个对数函数关系,而应该是一个幂函数关系。幂定律采用直接数量估计法构建了比例量表等级的心理量表。由于这一方法涉及对感觉的直接测量,它在理论上说明了对刺激大小的主观尺度可以根据刺激的物理强度的乘方来标定,在实践上可以为某些工程计算提供依据。现在通常把费希纳的心理物理学称为经典心理物理学,而把史蒂文斯定律称为“新心理物理学”或现代心理物理学的开端。

为了纪念为费希纳在1850年10月22日的早晨躺在床上突然产生心理物理学的新洞见,1985年成立的国际心理物理学协会(the International Society for Psychophysics)每年10月都举行一届“费希纳日年会” (annual Fechner Day meetings)。2001年在费希纳诞辰200年之际,“费希纳日年会”在德国莱比锡城召开。2011年为了纪念费希纳的《心理物理学纲要》出版150周年,该协会又出版了一本《费希纳的心理学遗产:〈心理物理学纲要〉150周年》(Fechner's Legacy in Psychology:150 years of Elementary Psychophysics),这是2010年“费希纳日年会”的论文集。

费希纳在近代思辨美学没落的背景下,率先以系统的方法进行实验研究,使得实验或科学美学得以发端。他被李斯托威尔(William Francis Hare Earl of Listowel)称为“近代科学美学的创立者”。他出版的《美学导论》(1876)著作和进行的“实验美学”(1871)的讲演,则被视作实验或科学美学开端的标志。他的美学被蔡元培先生称为“美学上第二个新纪元”。(82)在费希纳之后,里普斯和屈尔佩(Oswald Külpe)将实验法归纳为印象法、制作法和表现法,显然是对费希纳的实验法的回应,他们还研究出时间性变化的方法,试图阐明美的印象的变化过程。科恩研究了色彩配合中的对照或饱和度与情感作用的关系。西格尔研究了费希纳排除直接印象的情绪性契机,认为审美判断依赖于移情作用。瓦伦丁(C.W.Valentine)通过印象法,发现性格型、联想型、客观型、主观型等审美鉴赏类型。在更广泛的意义上,美学中的实证取向研究者(如从生物学、社会学等各个实证角度研究艺术起源的学者)都处在费希纳所指出的道路之上。后来出现的西方“格式塔心理学美学”、“符号论美学”等均可视作费希纳的美学之发展。当代势头正劲的神经美学则是费希纳所开创的科学美学的最新形态。

费希纳对美学的实验研究引起了心理学界和美学界的广泛兴趣。不少研究者改进和发展了费希纳的实验程序,在色彩印象等领域进行了类似的研究工作。冯特认为,黄金分割律的存在表明,整体与较大部分的比例关系等于较大部分与较小部分的比例关系,审美快感遵从思维活动的节约原则。屈尔佩引用费希纳所称的“韦伯定律”,认为黄金分割是“高级的对称”,对于这种均衡的知觉就产生了美感。安吉尔(James Rowland Angell)和韦特海默(Max Wertheimer)则认为,数学关系本身拥有审美作用。皮尔斯等人则提出了一种与眼动有关的美学之学说。

费希纳对精神分析的开创者弗洛伊德产生过重要的影响。弗洛伊德可以说是费希纳的狂热崇拜者,称他为“伟大的费希纳”,视其为心理物理学的先驱和科学或实验心理学的创建者。1874年,18岁的弗洛伊德与儿时朋友西尔伯斯坦(Eduard Silberstein)一起,专程到莱比锡去听费希纳的课。(83)弗洛伊德后来在与西尔伯斯坦的通信中提到,他在20岁前后,喜欢阅读米赛斯博士(费希纳的笔名)的讽刺性文章。(84)弗洛伊德在其《自传研究》(Autobiographical Study)中也表达了对费希纳的致谢,并指出:“我一直对G.T.费希纳的思想持开放的态度,并且赞同他很多重要的观点。”(85)特别是弗洛伊德关于心理能量的观点反映了费希纳在《心理物理学纲要》第一卷第五章中提出的能量守恒思想。弗洛伊德认为,《梦的解析》(The Interpretation of Dreams)中提到的潜意识就可以在费希纳的著作中找到来源,弗洛伊德的《科学心理学方案》(86)的手稿就尝试着引入费希纳定律。他在《诙谐及其与潜意识的关系》和《超越快乐原则》等作品中也都援引过费希纳的观点。

弗洛伊德元心理学的力比多经济原则(metapsychological libido economics)的最终发展就是受到费希纳思想的激发。(87)费希纳对弗洛伊德思想的影响主要表现在心理的结构和动力两方面。在心理的结构方面,首先是潜意识。费希纳在心理物理学研究中分析感官知觉的强度时,注意到阈限以下的感官知觉。他认为,当物理刺激不足以强到一定程度时,感官知觉处于阈限以下,从弗洛伊德的角度看,这其实就是意指潜意识。其次是意识的结构。费希纳对阈限以下的潜意识进行了推测,他把心理比作冰山,意识仅仅是冰山顶上很小的一部分,约占1/10,而潜意识心灵则占据了其他的大部分,约占9/10。因此,心理的大部分是在水面以下,受到各种无法观察的力量的影响。这直接影响到弗洛伊德关于心理结构的冰山隐喻的说法。费希纳还发现,觉醒状态与睡梦间的差异,像各种心灵功能在不同的场景或阶段间变换跳跃一样。他的这种描述成为弗洛伊德关于心理的地形学模型观点之开端。最后是梦,费希纳在讨论梦时,认为梦中的活动景象与觉醒时刻的观念生活有所不同。弗洛伊德以为这是唯一能够说明睡梦生活的特征之假说。

在心理的动力方面,首先是稳定原理。费希纳提出,世界的运转遵循“趋向稳定原理”,例如太阳系以同样的位置与种种运动方式进行周期性的重复运转。在他看来,愉悦与否等情感是相对稳定的,而知觉等则是绝对稳定的。弗洛伊德受此影响,对能量提出了类似的划分。他认为能量遵循惯性(inertia)与恒常(constancy)两种原理。前者是指能量总是倾向于完全释放,后者指激发的总量会守恒。其次是快乐原理。费希纳区分出快乐与不快的审美经验,认为两者均是相对稳定的。在费希纳之前,享乐原理一直被单纯地理解为对享乐的追求与对不悦的趋避,而费希纳将之关联到稳定性原理。弗洛伊德追随费希纳,认为心理间的能量遵循快乐与不快的原理。他也赞同稳定性原理,将不悦关联到驱力的增加,而愉悦则是将此驱力降至一个最适当的水平。此外,费希纳曾区分出守恒的三种形式:绝对稳定(整体的诸部分永远不动)、完全稳定(整体各部分受规则的运动所驱使,因此整体的每一部分,每隔一定的时间间隔就会回到原处)以及“近似稳定”(approximate stability,依照某种规律回归原处的倾向,但其程度并不完全,例如心脏的运动以及其他有节律的生理活动)。弗洛伊德的死本能概念在一定程度上回应了绝对稳定,即回归到完全稳定。弗洛伊德所研究的强迫性重复则介于近似稳定及绝对稳定之间。

正是在上述意义上,埃伦伯格总结说:“关于费希纳,需要记住的是,弗洛伊德不停地引用他的话,并从他那里借鉴心理的地形学、心理能量概念、快乐—不快原理、恒常原理、重复原理,以及很有可能的是破坏性本能对厄洛斯(Eros)的主导地位。因此,弗洛伊德的元心理学的主要概念均从费希纳而来。”(88)

费希纳也被视作超心理学的先驱。他的影响首先体现在研究超心理现象的著作《论死后生命小书》(1836)上。这本书出版后,不断引起后世学者关注的热潮,现已译成多种文字,如英语、法语、意大利语、波兰语、荷兰语、冰岛语和日语等七种语言。1992年,《教牧咨询杂志》专门为此书出版了研究专辑。克里普纳(S.Krippner)在该专辑中评论说:“费希纳的这本《小书》不能作为不成熟或老朽的产品而被置之不理,它写于费希纳接近理智活力顶峰的时期。随后一部论死后生命的书早于他的经典著作《心理物理学纲要》(1860)9年出版。对于费希纳来说,这些兴趣是完全一致的;它们都涉及人类意识的发展,也都是推进作为科学的心理学的尝试。” (89)

费希纳在超心理学的影响还体现在他的具体思想上。他提出了一种综合性的观点,对于当今超心理学的理论整合具有重要意义。在超心理学中,长期存在两种不同的理论取向。一种是存活论,认为人的形态并不完全消失,而是至少在一定程度上在身体死亡后存活下来。这种观点是超心理学的主流观点。另一种观点是场论,认为人并不限于特定的身体或形态中,而是成为整体世界力场的组成部分。这种观点常见于东方哲学家中。费希纳的泛灵论认为,个人的经验与宇宙是同一现实的两个方面,人的心理能够无差别地拥有自身以及更高级的智能。这样,一方面,人是世界场的一部分;另一方面,人在逝后又以一定的形态存活下来。费希纳将这种观点用于对基督的解释上。他使用“灵魂树”的比喻,认为“灵魂树”根基“根植于大地,其顶点抵达天堂”。“基督、天才、圣人,能够面对面抵达神性中心;较小者与次要者,在基督等人上有其根基,如枝在干上或细枝在主枝上一样,由此通过基督等在中途与高处的最高者间接联结起来。”正是在这种意义上,1904年,詹姆斯在为《论死后生命小书》的英译本撰写的“导言”中作出了乐观的预测:“思想的领袖们,如包尔生(F.Paulsen)、冯特、普莱尔、拉斯维茨,视费希纳的泛灵论为似乎可能的学说;他们写到费希纳时,满怀尊敬。年轻人随声附和;费希纳的哲学有望成为科学上的流行学说。”“他相信整个的物质宇宙在形形色色的跨度、波长、包体和信封中是有意识的,这种信念看起来无疑要随着时间的推移,注定建立一个越发系统和巩固的学派。”(90)

值得一提的是,费希纳的超心理学观点还对社会产生了影响。这尤其体现在《论死后生命小书》在日本的译介上。该书在日本先后有五种译本问世,第一种译本出现于1910年,最近的一种译本则出版于2008年。在1948年的译本中,译者的“序言”道出了其中的关键:“本书的基本思想在于宗教与科学的统一,这是费希纳终生的愿望。费希纳激烈而大胆地提出了根植于日常生活的‘光明说’,以抵制诸如庸俗唯物主义和无实质的理性主义之类的‘黑暗说’。就此而言,我认为费希纳的观点将会滋养日本的思想世界,因为当今日本的思想世界正如费希纳生活的时代一样,再次为‘黑暗说’所笼罩。”(91)

本书的译者是我的年轻同事李晶博士,她在历时两年的翻译过程中吃尽了苦头,先后几次修改其译稿。费希纳的著作十分啰唆且冗长,很多时候读者会发现费希纳承认他有意让自己“迷失在”关于某个边缘问题的“大篇幅的广泛讨论的状态”中,然后他就真的做了长篇大论。他习惯用两种或三种不同的方式来重复他刚刚说过的话。为了保证他的观点正确,他从不满足于仅举一个例子,而是倾向于增加两个或三个例子。但译者不可以断章取义,因为一旦这样做,这本著作就会失去了原来的风格。费希纳的写作习惯所形成的风格是在他那段闲散生活时期养成的,但他这种反复论证的写作风格也具有启发式的价值。这个译本试图把费希纳那冗长和复杂的句子结构转化成可读性强的中文,而又不失其原有的风格和特点,有些地方的简化处理只是为了让思路更清晰。这种尝试我认为是较成功的,还请读者们明鉴。

郭本禹

2014年12月6日

于南京师范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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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Lasswitz,K.G.,G.Th.Fechner,Frommann,Stuttgart,1896,p.138.哥伦布是在寻找古印度时无意中发现了一个新大陆即美洲大陆。

(2) Fechner,G.T.,Elements of Psychophysics,Vol.Ⅰ,H.E.Adler(Trans.),Holt,Rinehart & Winston,New York,1966.

(3) 尽管心理学史学家罗宾逊(David K.Robinson)曾报道过,他和里伯 (Robert W.Rieber) 正在翻译《心理物理学纲要》的两卷英文全译本,但至今尚未出版。参见Robinson,D.K.,“Fechner's Inner Psychophysics,” History of Psychology,2010,13,4:432。

(4) 1983年9月,在柏林国家图书馆的《达姆施泰特手稿文集》(the Darmstadter Manuscript Collection)新发现了费希纳于1884年所写的《简历》(“Lebenslauf”)手稿,其翻译成英文有20页。该手稿的发现可以更正此前对费希纳生平的许多错误描述。

(5) Boring,E.G.,A History of Experimental Psychology,Century,New York,1929;Boring,E.G.,A History of Experimental Psychology 2nd ed.),Appleton,New York,1950.波林的《实验心理学史》两个版本均由高觉敷先生翻译成中文出版(1935,1981,商务印书馆出版),其中波林关于费希纳生平的错误描述对国内心理学界也产生了不良的影响。

(6) 在1806年前,萨克森只是神圣罗马帝国的一个选侯国,一千年来一直希望独立,直到1806年,拿破仑在奥斯特里茨(Austerlitz)战役中打败了积弱积贫百年的神圣罗马帝国,使其终于土崩瓦解。萨克森在法国的支持下成为独立王国,当时的候选腓特烈·奥古斯特一世(King Frederick Augustus Ⅰ)成为国王。萨克森王国曾短暂加入莱茵邦联,1813年拿破仑在俄国被打败,莱茵邦联解散之后,1815年萨克森王国在维也纳会议中被通过加入德意志邦联。

(7) Fechner,G.T.,“Lebenslauf,”1884,p.2;转引自Bringmann,W.G.,Bringmann,M.W.,& William,D.G.,“Gustav Theodor Fechner:Columbus of New Psychology,”The Journal of Pastoral Counseling,1992,27:53。

(8) Sorau是费希纳出生的小山村附近的一个镇子,现叫Zary(扎日)。

(9) Fechner,G.T.,“Lebenslauf,”p.2;转引自Bringmann,W.G.,Bringmann,M.W.,& William,D.G.,“Gustav Theodor Fechner:Columbus of New Psychology,”The Journal of Pastoral Counseling,1992,27:54。

(10) 当时莱比锡大学是仅次于哥廷根大学(Gottingen University)的德国第二大大学,注册学生约900名男生、27位教授、17位非终身的副教授和31位不支付薪水的讲师。

(11) 即《心理学教科书》。

(12) Boring,E.G.,A History of Experimental Psychology(2nd ed.),pp.276-277.

(13) 由哲学教授威廉·特劳戈特·克鲁格(Wilhelm Traugott Krug)讲授。

(14) 这个韦伯是兄弟中的老大,另两个兄弟是威廉·韦伯(Wilhelm Weber)和爱德华·韦伯(Eduard Weber),这两个人都是著名的科学家并做过莱比锡大学的教授。兄弟三人与费希纳保持终身的友谊。

(15) Kuntze,J.E.,Gustav Theodor Fechner(Dr.Mises),Breitkopf & Hartel,Leipzig,1892,p.37;转引自Heidelberger,M.,Nature from Within:Gustav Theodor Fechner's Psychophysical Worldview,Cynthia Klohr(Trans.),University of Pittsburgh Press,Pittsburgh,2004,p.20。

(16) Kuntze,J.E.,Gustav Theodor Fechner(Dr.Mises),p.30;转引自Heidelberger,M.,Nature from Within:Gustav Theodor Fechner's Psychophysical Worldview,p.22。

(17) Heidelberger,Nature from Within:Gustav Theodor Fechner's Psychophysical Worldview,p.23。

(18) Ibid.,p.22.

(19) Kuntze,J.E.,Gustav Theodor Fechner(Dr.Mises),p.39;转引自Heidelberger,Nature from Within:Gustav Theodor Fechner's Psychophysical Worldview,p.22。

(20) 转引自Adler H.E.,“Gustav Theodor Fechner:A German Gelehrter,”In Kimble,G.A.,Wertheimer,M.,& White,C.,Portraits of Pioneers in Psychology,Vol.2,Lawrence Erlbaum Associates,Inc.,New Jersey,1998,p.2。

(21) Fechner,G.T.,“Lebenslauf,”p.3;转引自Bringmann,W.G.,& Bringmann,M.W.,& William,D.G.,“Gustav Theodor Fechner:Columbus of New Psychology,”The Journal of Pastoral Counseling,1992,27:54。

(22) Fechner,G.T.,“Premises Toward a General Theory of Organisms,”M.E.Marshall(Trans.),Journal of the History of the Behavioral Sciences,1974,10:438-447.

(23) Adler,H.E.,“Gustav Theodor Fechner:A German Gelehrter,”In Kimble,G.A.,Wertheimer,M.,& White,C.,Portraits of Pioneers in Psychology,Vol.2,p.2.

(24) Kuntze,J.E.,Gustav Theodor Fechner(Dr.Mises),p.106;转引自Heidelberger,M.,Nature from Within:Gustav Theodor Fechner's Psychophysical Worldview,p.26。

(25) Fechner,G.T.,“Lebenslauf,”pp.8-10;转引自Bringmann,W.G.,Bringmann,M.W.,& William,D.G.,“Gustav Theodor Fechner:Columbus of New Psychology,” The Journal of Pastoral Counseling,1992,27:55。

(26) Boring,E.G.,A History of Experimental Psychology(2nd ed.),pp.283-284.

(27) 德文译名为 Lehrbuch der Experimental-Physik oder Erfahrungs-Naturlehre(《实验物理学或经验自然科学教科书》,四卷本)。

(28) 德文译名为Lehrbuch der Theoretischen und Praktischen Chemie:In Sechs Bänden(《理论与应用化学教科书》,七卷本)。

(29) 参见Boring,E.G.,A History of Experimental Psychology(2nd ed.),pp.283-284。

(30) 参见Heidelberger,M.,Nature from Within:Gustav Theodor Fechner's Psychophysical Worldview,p.27。

(31) Kuntze,J.E.,Gustav Theodor Fechner(Dr.Mises),p.39;转引自Heidelberger,M.,Nature from Within:Gustav Theodor Fechner's Psychophysical Worldview,p.27。

(32) 莱辛巴赫瀑布位于瑞士中部伯恩州,是阿尔卑斯山脉最大瀑布之一,有5级小瀑布,总落差200米。因英国侦探小说家、“福尔摩斯之父”阿瑟· 柯南· 道尔(Arthur Conan Doyle)《最后一案》(The Final Problem,1893)而闻名。在该小说中,道尔让福尔摩斯和他的死敌莫里亚蒂教授一起葬身于莱辛巴赫瀑布。

(33) 柯西(Augustin Louis Cauchy,1789—1857)是法国数学家、物理学家、天文学家,其最重要的数学贡献在微积分学、复变函数和微分方程,是分析数学的重要奠基人。很多数学的定理和公式也都以他的名字来命名,如柯西不等式、柯西积分公式、柯西中值定理等。

(34) 克拉拉·舒曼是费希纳妹妹克莱门蒂内的继女。

(35) 哈特尔是费希纳妻子的亲戚。

(36) 转引自Adler,H.E.,“Translator' Foreword,”in Fechner,G.T.,Elements of Psychophysics,Vol.Ⅰ,p.xxi。

(37) Fechner,G.T.,“Lebenslauf,”p.11;转引自Bringmann,W.G.,Bringmann,M.W.,& William D.G.,“Gustav Theodor Fechner:Columbus of New Psychology,” The Journal of Pastoral Counseling,1992,27:56。

(38) 他的职位后继者是威廉·韦伯。1837年,韦伯放弃了在哥廷根大学物理学教授的职位,因为当时新加冕的汉诺威国王(King of Hanover)推迟国家宪法的实施,有七位教授为了表示反抗而辞职,威廉·韦伯就是其中的一个。这就是所谓的“哥廷根七君子”事件。威廉·韦伯曾向政府和校方建议,等费希纳康复后仍做物理学研究所的所长,他本人则担任新的电磁学实验室主任。

(39) Kuntze,J.E.,Gustav Theodor Fechner(Dr.Mises),p.110.

(40) Kuntze,J.E.,Gustav Theodor Fechner(Dr.Mises),p.110;转引自Balance,W.D.G.,& Bringmann,W.G.,Fechner's Mysterious Malady,unpublished。

(41) Kuntze,J.E.,Gustav Theodor Fechner(Dr.Mises),pp.114-115;转引自Balance,W.D.G.,& Bringmann,W.G.,Fechner's Mysterious Malady,unpublished。

(42) Kuntze,J.E.,Gustav Theodor Fechner(Dr.Mises),p.115;转引自Balance,W.D.G.,& Bringmann,W.G.,Fechner's Mysterious Malady,unpublished。

(43) Kuntze,J.E.,Gustav Theodor Fechner(Dr.Mises),p.115;转引自Balance,W.D.G.,& Bringmann,W.G.,Fechner's Mysterious Malady,unpublished。

(44) Kuntze,J.E.,Gustav Theodor Fechner(Dr.Mises),p.115;转引自Balance,W.D.G.,& Bringmann,W.G.,Fechner's Mysterious Malady,unpublished。

(45) 转引自Adler,H.E.,“Translator's Foreword,”in Fechner,G.T.,Elements of Psychophysics,Vol.Ⅰ,p.xxii。

(46) Nanna(南娜)是挪威条顿民族神话里的花神。

(47) 参见Heidelberger,M.,Nature from Within:Gustav Theodor Fechner's Psychophysical Worldview,pp.40-50。

(48) 参见Balance,W.D.G.,& Bringmann,W.G.,Fechner's Mysterious Malady,unpublished。

(49) 参见Balance,W.D.G.,& Bringmann,W.G.,Fechner's Mysterious Malady,unpublished。

(50) 参见Balance,W.D.G.,& Bringmann,W.G.,Fechner's Mysterious Malady,unpublished。

(51) 英文译名为“Concerning the Highest Good”。

(52) 该书有两个英译本:一个是Life after Death,Hugo Wernekke(Trans.),Open Court Publishing Company,La Salle,1906;另一个是The Little Book of Life After Death,Mary Wadsworth(Trans.),Pantheon Books,New York,1904。后一个译本詹姆斯撰写了一个特别导言,并高度评价了这本小书,尽管詹姆斯后来极其贬损费希纳的《心理物理学纲要》,认为费希纳的呆板心理物理学方法对心理学没有益处。1992年,美国《教牧咨询杂志》(The Journal of Pastoral Counseling,Vol.XXVII)又专门为后一个译本做一期专刊,重刊全书,并刊出五篇相关评论文章。

(53) 《阿维斯陀经》是古代波斯祅教,即拜火教的圣书。

(54) 英文译名为Zend-Avesta,or On the Things of the Heavens and the Next World,From the Standpoint of Meditating on Nature

(55) Fechner,G.T.,Elemente der Psychophysik,Ⅱ,Breitkopf & Hartel,Leipzing,1860,p.559;转引自Wozniak,R.H.,“Introduction to Elemente der Psychophysik:Gustav Theodor Fechner (1860),”In Classics in Psychology,1855-1914:Historical Essays,Thoemmes Press,Bristol,1999。

(56) 指韦伯1846年发表的《触觉与一般感觉》。这部著作特别重要,1951年又分两部分再版。

(57) Fechner,G.T.,“My Own Viewpoint on Mental Measurement,”Psychological Research,1987,49,4:213-219.

(58) Fechner,G.T.,Elemente der Psychophysik,Ⅰ,Breitkopf & Hartel,Leipzig,1860,p.8.关于这个定义至少有三种英文译法。一是波林和斯切尔所译:“[The]exact science of the functional relations[Boring,E.G.,A History of Experimental Psychology(2nd ed.),p.286.],or dependency,between body and mind and,more generally,between bodily and mental,physical and psychical world”(Scheerer,E.,“The Unknown Fechner,” Psychological Research,1987,49:198)。二是阿德勒所译:“An exact science of the functionally dependency relations of body and soul or,more generally,between the material and the mental,the physical and the psychical worlds.”[Fechner,G.T.,Elements of Psychophysics,Vol.Ⅰ,H.E.Adler(Trans.),Holt,Rinehart & Winston,New York,1966.]三是克洛尔所译:“The exact science of the functional relations of dependency among body and soul,more generally,between the corporeal and the mental,the physical and the psychical world.”[Heidelberger,M.,Nature from Within:Gustav Theodor Fechner's Psychophysical Worldview,Cynthia Klohr(Trans.),University of Pittsburgh Press,Pittsburgh,2004,p.192.]。我们认为克洛尔的译文最接近费希纳的原意,也比较接近阿德勒的译文。

(59) 即《对感官知觉理论的贡献》(1862)和《关于人类和动物心灵的讲演录》(1863)。

(60) 转引自Marshall,M.E.,“G.T.Fechner:In Memoriam (1801-1887),” History of Psychology Newsletter,1987,19:1-9。

(61) 本书参考此处。

(62) Fechner,G.T.,Revision der Hauptpunkte der Psychophysik,Breitkopf & Hartel,Leipzig,1882,p.262.

(63) 参见Scheerer,E.,“The Unknown Fechner,” Psychological Research,1987,49:198。

(64) 参见Boring,E.G.,A History of Experimental Psychology(2nd ed.),pp.284-291。

(65) Ibid.,pp.292-293.

(66) 这个译本主要反映的是费希纳的外部心理物理学思想,故在此不再展开介绍,只重点说明他的内部心理物理学思想。

(67) 转引自Robinson,D.K.,“Fechner's Inner Psychophysics,”History of Psychology,2010,13,4:427-428。

(68) Ibid.,p.429.

(69) 参见Robinson,D.K.,“Fechner's Inner Psychophysics,”History of Psychology,2010,13,4:429-430。

(70) 参见Robinson,D.K.,“Fechner's Inner Psychophysics,”History of Psychology,2010,13,4:428。

(71) Ibid.,pp.430-431.

(72) 参见Scheerer,E.,“The Unknown Fechner,” Psychological Research,1987,49:198。

(73) Pribram,K.H.,“The Cognitive Revolution and Mind/Brain Issues,”American Psychologist.1986,41,p.514.

(74) [德]费希纳:《美学导论》,见李醒尘编:《十九世纪西方美学名著选(德国卷)》,420页,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1990。

(75) [德]费希纳:《美学导论》,见李醒尘编:《十九世纪西方美学名著选(德国卷)》,420页,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1990。

(76) 参见[美]吉尔伯特、[德]库恩:《美学史》,695页,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9。

(77) Boring,E.G.,A History of Experimental Psychology,p.286.

(78) 指冯特的《生理心理学原理》。

(79) Boring,E.G.,“Editor'Introduction:Gustav Theodor Fechner,1801-1887,”in Fechner,G.T.,Elements of Psychophysics,Vol.Ⅰ,p.x.

(80) 转引自Robinson,D.K.,“Fechner's Inner Psychophysics,”History of Psychology,2010,13,4:432。

(81) 本书“序言”参考此处。

(82) 参见[美]吉尔伯特、[德]库恩:《美学史》,696页;[德]费希纳:《美学导论》,见李醒尘编:《十九世纪西方美学名著选(德国卷)》,415页。

(83) 参见Nitzschke,B.,“Fechner Gustav Theodor (1801-1887),” In Mijolla,A.,International Dictionary of Psychoanalysis,Thomson Gale,2005,pp.564-565。

(84) 参见Schultz,D.P.,& Schultz,S.E.,A History of Modern Psychology,Cengage Learning,Wadsworth,2011,p.288。

(85) 转引自Strachey,J.,The Standard Edition of the Complete Psychological Works of Sigmund Freud,Vol.XX,Hogarth Press,London,1959,p.59。

(86) 参见Freud,S.,The Origins of Psycho-analysis:Letters to Wilhelm Fliess,Drafts and Notes:1887-1902,Basic Books,New York,1954。

(87) 参见Scheerer,E.,“The Unknown Fechner,”Psychological Research,1987,49:201。

(88) Ellenberger,H.F.,The Discovery of the Unconscious:The History and Evolution of Dynamic Psychiatry,Basic Books,New York,1970,p.542.

(89) Krippner,S.,“Fechner's Interest in Psychological Research:Perspectives from Parapsychology and Humanistic Psychology,”Journal of Pastoral Counseling,1992,27:63-78.

(90) James,W.,“Introduction,”In Fechner,G.T.,The Little Book of Life After Death,Mary C.Wadsworth(Trans.),Little Brown Company,Boston,1907,pp.xi-xii.

(91) Akira Iwabuchi,“The Favourable Reception of Gustav Fechner's ‘The Little Book of Life After Death’in Japan,”Proceedings of the 25th Annual Meeting of the International Society for Psychophysics,2009,pp.405-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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