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关系中的国家安全问题

安全——无论是个人安全、国家安全还是国际安全——是人类面临的最突出问题之一，很少有人会否认这一点。其中，国家安全更是居于核心地位，这不仅因为国家控制了许多要件，而这些要件决定了其他两个层次的安全问题，还因为国家看起来似乎不能彼此和谐共处。自从国家出现后，其他国家的存在往往就是一国不安全的根源。在追求自身安全的过程中，一国的军事和经济行为总是与其他国家的类似行为交织在一起，进而导致经济混乱和战争频发。随着时间的变迁，国家安全问题的强度和特点也迥然各异——在一个时期，对抗或许无处不在；而在另一个时期，紧张关系不仅得到了缓解，而且还会出现合作上升的势头(典型的例子就是19世纪和现在)。尽管如此，根本性的问题却依然存在，它带来的不确定性和恐惧一刻也没有消失过。

我们只有首先搞清楚“安全”的定义才能准确理解国家安全问题。然而，在“安全”的大多数用法中，尤其在那些国家决策者口中，对这个概念本身的分析相当匮乏；相对于我的研究目的而言，这些用法既肤浅又粗糙。我将表明，缺乏对“安全”概念的深入分析将会给我们的进步造成多大的障碍，以至于我们甚至可以将其视为问题的一部分。在我看来，那些缺乏深入分析的“安全”概念既没能搞清楚这个概念本身所内含的种种矛盾，也对这样的一个事实不甚明了，即安全逻辑(the logic of security)总是意味着寻求安全的行为体之间存在着较高程度的相互依存。我将表明，一个经过深入分析的安全概念将如何为我们重新界定国家安全问题提供便利。

“安全”概念并不是研究国家安全问题的唯一路径。一直以来，在那些试图分析国家安全问题或试图为其提出解决方案的文献中，绝大多数都基于权力(power)与和平概念之上。时至今日，这种做法依然屡见不鲜。对“权力”概念偏爱有加的那些人，其思想源自国际关系的现实主义学派，后者的主要代表人物是爱德华·卡尔和汉斯·摩根索。[1]权力不仅反映了国际体系中基本的实力结构，而且彰显了行为体的一个首要动机。这一点需要进行深入探究。那些更偏爱“和平”概念的人，大致可以被归入理想主义学派之中。理想主义者认为，“和平”概念不仅有利于对安全问题进行历史性审视(与现实主义者的片面观点相对应)，而且它还能将人们的注意力直接集中到“战争”这个核心话题上。既然战争是国家安全的主要威胁，则那些旨在解决战争问题的方案将在很大程度上缓解国家安全问题。

直到上个世纪80年代，这两种方法一直在有关国家安全问题的思考中居于支配地位。在我看来，这两种方法经常会导致高度绝对化和冲突性的解决方案，对于这一点，我在其他地方已有详尽论述。[2]在相关的辩论中，“安全”概念总是扮演了一个“可有可无”的角色。现实主义者倾向于将安全视为权力的衍生物：拥有足够实力并占据主导地位的行为体自然将获得安全。当权力以摩根索那种十分宽泛的方式界定时[3]，那么这种观点是很容易得出的。尽管它正确地将安全视为一个目标，但是这种观点(即将权力视为获得安全的途径的观点)却具有内在的自挫性质。理想主义者倾向于将安全视为和平的结果：持久的和平将为所有国家带来安全。

在本书中，我将表明，同“权力”与“和平”概念相比，“安全”概念本身是研究国际关系更为有效的工具——它更具弹性和渗透力。“安全”概念指出了行为的一个首要动机，尽管与“权力”概念赋予行为体的动机不同，但却同样重要；它也提供了一个更为广阔的视角，尽管与“和平”概念所提供的视角迥异，但却同样有效。总之，它将为我们提供一个分析框架，它可以与已有概念所提供的所有优势相媲美。经过充分探究的安全概念可以被视为“权力”与“和平”之间的中间地带：它吸收了后两个概念的大部分长处，但更多地将自身优势融入其中。它提出的许多理念将其他两个学派各自的论点联系在了一起，进而超越了存在于它们之间的政治鸿沟和思想鸿沟——正是这些鸿沟将它们分裂开来，并给彼此造成了消极的影响。

现在的任务就是要对“安全”概念进行深入挖掘——这并不是要恢复“安全”概念的本来面貌，因为它从来就没有被深入分析过。从上个世纪80年代早期开始，这方面的工作业已有序展开，但为什么人们长期以来对“安全”概念一直没作深入分析呢？我想，以对这个问题的考察作为我们讨论的开始是很有意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