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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家族的史诗

时间:2022-01-22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一个漳州家族,在大清帝国的中晚期随移民潮登陆台湾,他们崛起于垄亩,因农而商,由商而仕,垦种习武,经世致用。人们由此再次把焦点投射到这个神秘家族,以及那个时代的中国动荡不安的历史发展场景。林甲寅似乎是这个尚武家族最幸运的男人,至少活了57岁,在家里平静地死去。

雾峰林家被时局挟裹着,跌入低谷。新梦旧想,灰飞烟灭。不过,一次战争丧尽的家资,在若干年后,又因为另一次战争而卷土重来。这似乎是命运对这个家族未来的隐喻。

一个漳州家族,在大清帝国的中晚期随移民潮登陆台湾,他们崛起于垄亩,因农而商,由商而仕,垦种习武,经世致用。一百多年的家庭历史,创造、奋争,大起大落,愈挫愈勇,财富、权力、荣耀、牺牲,犹如这个家族的宿命。他们的历史是台湾近代历史,甚至是中国近代历史的一个缩影。人们称他们是台湾世家,这就是雾峰林家。

2004年,中央电视台播出36集电视连续剧《沧海百年》,这个家族波澜壮阔的历史,由两岸演员一起演绎得回肠荡气。人们由此再次把焦点投射到这个神秘家族,以及那个时代的中国动荡不安的历史发展场景。

18世纪,台湾已经成了充满希望的土地,漳泉移民潮水般地涌到这个岛屿。

林石,漳州平和县埔坪乡一个18岁的农家子,随着乡里人来到这里,一个家族的史诗从此开始。

这一年是乾隆十二年,即1747年。

雾峰林家的先祖可以追溯到中原土族衣冠南渡时晋安郡王林禄。他们中的一支辗转迁徙到漳州平和的埔坪村,旧日衣冠耐不住时光的消磨,早已成了山野田间的一介村夫。

我们所知道的林石这个时候正在因为父母的早逝,必须上奉祖母下抚幼弟而前景黯然。

不过,有一种传说令人疯狂。“台地一年耕,可余七年食”,成了数十万漳州人不顾一切涌入台湾的诱因。

当年,台湾南部自颜思齐后已经大片开发。但是,中部沃野千里,草深及膝,还是鹿群逐走的猎场。

在此之前,两个漳州军人——康熙四十五年(1710)的定海总兵张国和雍正二年(1724)的南澳总兵蓝廷珍,已经在这儿招佃垦荒,他们创建了“张兴庄”和“蓝兴堡”。

对于那些数百年来局促于方寸之间精耕细作的漳州农夫来说,忽然面对这一幅徐徐展开的荒野,需要有一种方式对它表示敬畏,这就是垦拓——让丰茂的田地成为大自然祭坛上的献礼。

土地垦拓由此成为清代台湾最基本的经济活动。漳州移民一旦踏上莽荒之地,环境的挑战迫使人们以血缘、地缘关系建立起一个垦拓聚落,一些有能力的人成为“垦首”。垦首向政府领取“垦照”,拥有一定土地后,投入资金,集结人力,组织垦拓,收取地租。这些大片土地所有者不再是简单的农业生产者,而是随时准备以智慧创造奇迹的农业资本运营者。

在台湾开发的历史上,我们看到一个传统的农业社会遥不可及的财富神话,当一幅田园牧歌式的美景在青翠的大地上徐徐展开的时候,在峰峦之上遥看风景的,不再仅仅是脚踩黄土背朝天的农夫。

祖籍漳州平和的雾峰林家从一无所有到拥有两万亩山林、五百处糖铺与樟脑铺,所用时间不过百年。这种滚雪球式的财富增长速度除了彰显这个垦拓家族传奇经历以外,也演示了一场重商观念对传统农业社会的颠覆。

雾峰林家的兴起源于一次变故。猫雾栋东堡大里杙是这个家族的发祥地。

在林石到来时,这里还是泰雅人的居住地。位于台中盆地中部、大里溪北岸和旱溪之间的冲积平原,有溪流交错带来的农业灌溉与水路交通之利。

泰雅人,历史上称“黥面番”,脸上刺青,性情强悍,一种名之为“出草”的习惯,使他们每年都要猎取外族头颅以供祭祀。所以,人们往往视这一带为畏途。

大里乖弋善待林石,让这个早先的彰化帮工有了点积蓄,来到这里招募到比他还要贫穷的人,花几十年的时间,拥有了殷实的财富和美满的家庭——400亩田地、上万石谷物的年收成,以及像田里谷物一样勃勃生长的6个儿子。台中首富和大里乖弋林氏移民的领袖,足可让他光宗耀祖。

林石甚至把自己的弟弟以及祖先的骨骸都带到这里,显然,这是一块值得信赖的土地。命运和自己贴心得像一把牢牢握在手中的锄头,无人能够夺去浸满汗水的美好。

但是,一次变故改变了一切。

乾隆五十一年(1786),台湾发生了林爽文事件。林石的同乡、同宗林爽文在大里杙举事,攻城略地,十几万人从山野河谷间迸出,愤怒的人流把许多漳州移民席卷而去。

一年零三个月后,事件平定,林石发现自己数十年胼手胝足建立起来的垦拓王国已经支离破碎,而自己则成为囚徒,原本精壮的生命,如风中残烛,转眼即逝。

这个事件发生在中国历史上的“康乾盛世”的后期,和1721年发生的“朱一贵事件”、1786年发生的“戴潮春事件”,并称台湾历史上“三大民变”。这三次民变,折射正在迅速生长的漳州移民社会面临的生存压力和与官府的微妙关系。

雾峰林家被时局挟裹着,跌入低谷。新梦旧想,灰飞烟灭。

不过,一次战争丧尽的家资,在若干年后,又因为另一次战争而卷土重来。这似乎是命运对这个家族未来的隐喻。

林石的长子林逊在林石预感到大难临头时悄然带着部分家产潜回老家,幸运地躲过一劫。但是,追踪而来的疾病,只是轻轻一挥,22岁的华美年华,便如秋叶般陨落。

由此,林家第二代的历史刚刚掀开,已经到了下一页。

林逊的妻子黄瑞娘,还是梨花带雨一般美好的年纪,带着儿子林琼瑶、林甲寅,仓皇从大里乖弋来到更为偏远的阿罩雾——现在人们称为雾峰的地方。

我们无法想象,经历了战争浩劫的林家母子最初的生活。没有消失在如潮的人群,或者回到可以安身的对岸,让时间把被暴雨打皱的心慢慢烘干,让生活慢慢变得和冬日的日光一样柔软。但是,一个年轻的寡妇的坚持,却决定了林家未来的走向,或许,他们觉得自己只是受惊的小兽,需要刻意躲避敌人的猎杀,只要等到噩梦醒来,萧瑟的山林湮没孤独的身影,一切便可以重来。

林甲寅,林家第三代,在阿雾罩的草屋开创林家的新时代。和他的祖父林石一样,林甲寅被美好的土地消耗一生,他的少年、他的青春岁月、他的爱恋、他的盛年壮志,和阿雾罩形影相随。

林甲寅似乎是这个尚武家族最幸运的男人,至少活了57岁,在家里平静地死去。他建立的那个村,现在被人叫做“甲寅村”。

作为百年家族历史戏剧性环节中的重要一环,林甲寅从他祖父那里继承了侠义的心肠,并且跟他祖父一样成了乡族领袖。

在以后的时间里,林甲寅和他的子孙们将产业扩张到阿罩雾圳和乌溪以北地区,雾峰地区迅速发展成台中盆地上漳州移民的一大聚落。光绪年间,林家靠专卖樟脑获利,仅1894年一年就出口398万斤,价值128万元,一举取代德国人开设的公泰洋行在业界中的地位,林家成为台湾巨富。

当林甲寅远在山间伐薪烧炭、躬耕垄亩的时候,他大约未曾料到,数十年后,他的儿孙又重回大里杙,兴建市街,开设商铺,做了一件让他们的先祖在长梦里乐出笑声的事。

今天的大里杙,街市不再是林甲寅时代的样子:曾经照耀过林甲寅的日光依然照耀这里的溪流,一只巨大的咸菜桶成为拓荒时期的象征,令过往岁月泛着淡淡的酸味。

接下来登场的是林定邦,林甲寅的儿子,林家第四代,族中的长者,又是率性、喜争的脾气,因为帮人出头,在一次械斗中意外身亡。

但是,故事却无法从他身上跳过。

当林文察——林定邦的19岁的儿子手刃父仇,然后坦然向官府自首的时候,林家第五代,似乎正在迎来一个前所未有的契机。在狱中消磨了一段寂寞时光后,时间进入咸丰四年(1854)五月,闽南小刀会进攻台北,攻陷基隆,全台哗然。有人想起这个名头响亮的血性青年和他身后的财富家族。

林文察由此结束牢狱之灾,带着他自己招募的雾峰乡勇,走上光彩耀眼的军旅。不过,这是一条不归路。

小刀会事件、戴潮春事件、太平天国战争,随着对手在战场上走马灯式地轮番出场,林文察也从一个戴罪平民一路擢升成了清军驻福建水陆军的最高统帅——水路提督、陆路提督。他转战汀西,阻止了太平军向东南沿海的扩张;驰援浙汀,又阻止了浙南的陷落……一路驰骋,故乡在身后渐渐淡出视线。

雾峰林家的成长经历让人们看到清未中国社会一种非常特殊的现象:借助战争,商人的影响迅速渗透到社会各阶层,他们成功地介入社会政治,甚至负担起地方的防务,成为不可忽视的政治和军事力量。

如同最初的月港船主能够吸纳成百上千的散商一样,垦首的周国也往往聚集着这样的一群佃丁。这种由不同的社会阶层组成的利益集团以其地缘、血缘关系而显示出浓厚的亲情乡谊。关键时刻,佃丁和垦首站在一起。

那些亦农亦兵的佃丁,和他们的首领一样,朴讷坚武、生死相托,为时人称道。

同治三年(1864)十一月初三,一代名将林文察带着那一群久经沙场的雾峰老兵,风尘仆仆地和太平天国的侍王李世贤在漳州相逢,在经历了天京失陷和手足相残后,为生存而战的20万天国余部一齐发出的侵凌一切的杀气,依然令大地颤抖。大敌当前,没有人知道,沿着万松关的山脊掠过的冬风,是否曾让林文察的心头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是夜,奔袭而来的弹雨把林文察掀翻落马,一代名将由此走到了生命的终点。

这一天,天气微凉。

当战争还在进行时,林家已经由一个脚沾泥腥的地方豪绅一跃成为手握私人武装的官商土族。在戴潮春事件中像潮水一般散去的台中反抗力量,他们的田园、美宅有了新的主人。

雾峰林家由此成为全台最有权势的官商。

一些年前,当林文察带着他的乡勇在自己风景秀美的台中庄园信马由缰的时候,他眼中闪过的山峦溪流,不知道是否和战场上看到的一样。

林文察卒赠太子少保、骑都尉世袭。

光绪五年(1879)和光绪十五年(1889),因为地方士绅请求,漳州和台中分别建立“宫保第”。这是步入暮年的王朝,为一代名将做的最后一件事。

漳州宫保第有联奠日:“碧血洒沙场,千古河山留正气;丹题焕华表,一门俎豆肃明禋。”漳州的宫保第,在旧日观桥顶被日月照耀;100年后,被新城湮没。

万松关以后种满相思树,战马嘶鸣过的地方一片宁静。

林文明,林文察的弟弟,因为战功,授副将衔;林奠国,林文豪的叔叔,因为战功,授知府。

成长中的移民社会,带着青春期饱满的血气,冲撞,流血……滚滚红尘间积累的社会财富,聚散于瞬间,生命往往有如朝霞日出即逝,有清凉悲壮之美。

林家子弟,率性而霸气,激烈冲撞,不惜以性命相争;断然出手,毫不妥协……仿佛是与心怀妒忌的命运赌气。雾峰悲悯地望着这群血气贲张的子弟,松开双臂作一次次无言袒护,再也没有什么比这个垦种习武的家族更适合那个时期的社会性格了。在他们举手投足之间喷薄而出的意气,令语言如此贫弱,以致不能发出一声叹息。

因为战争而崛起的雾峰林家,不久因为与兵备道丁日健交恶,埋下危机的隐患,最终导致林文明(林文察弟弟)被斩等惨剧。

命运总是和这个家族的男人较劲:毫无保留地将他们推向巅峰;没等到享受胜利带来的眩晕,又将他们抛入谷底;还在光芒四射,转眼四面楚歌。这种永远生活在风口浪尖上的经历,不知是性情使然,还是环境使然?

在雾峰林家的运势阴晴不定的时候,曾经熠熠生辉的帝国,正在失去灵魂,那些潜伏在连绵起伏的大地间的不尽财富,正在成为异国军人追逐的战利品。

光绪十年(1884)中法战争爆发。法军在基隆登陆,台北成为一座危城,林文察的儿子、台湾守军中军统领林朝栋率领2000名乡勇,正如人们所期待的那样,将国人赶回大海,然后和他的妻子率领六干多名乡勇,又在大屯山把法军死死堵住,那支70年前曾经横扫欧洲大陆的法兰西军队,似乎已经老迈。

光绪二十一年(1895),中国在中日甲午之战中战败,台湾成了日本人的领地。在庄严的帝国秩序行将消逝的时候,统领全台营务的林朝栋还在战斗,经久不息的枪声,不肯放弃曾经的光荣与梦想。

在中国的封建王朝历史走向最后没落的年代,当无数的中国农民背负大地将年年有余作为终极理想的时候,雾峰林家以其亦农亦商的经历,实现了从小人物到大赢家的家庭梦想。这个家庭的成长历程,是台湾近代社会经济发展的一个缩影。

1885年,名将刘铭传成了台湾的第一任巡抚之前,台湾是福建的一个府。

在它最终在一道战败条约中成为异国军人战利品前,它正在成为中国最有活力的一个省份。同样是名将的林朝栋成了抚垦大臣,藉此林家产业由中部向海岸线推进,林家由此进入产业经营时代。

这个时候,林朝栋从清廷手里获取台湾最重要的外销商品——樟脑专卖权,并且成了台湾最精锐的部队——“栋”军十营的首领,掌握台湾中部治安与防务。

林朝栋与叔叔林文钦经营“林合”商号,贸易船把田庄大米销往大陆,然后把大陆的食品、纺织品运输回台湾。雾峰林家再度成为台中最具影响力的家族之一,整个台湾,只有板桥林家可与之媲美。

黯然内渡后的林朝栋——大清帝国的“劲勇巴图鲁”、二品衔的前台湾驻军首领、一个财富家族的传奇领袖,在鼓浪屿的海滨别墅喝茶,望故乡天空的云,直到花翎褪尽。

雾峰林家这种亦农亦商、政商一体的家族成长经历,为人们描绘出一种二元结构的社会现实生活,既同守传统文化的核心价值观,又与浓厚的地域观念难舍难分。那绮丽变幻却又充满张力的生命底蕴,正是风云际会在台湾社会政治生活留下的深刻烙印。

今天,雾峰林家祖地平和埔坪村,林氏宗祠悬挂着“四世大夫”、“太子少保”、“四品一代”、“武威将军”匾额,和雾峰林家如出一辙。

1904年,林朝栋的儿子林祖密不顾日本殖民政权的阻挠回到内地,林家为此失去了台湾山林20多万亩,500多处樟脑作坊与糖铺悉数尽废。

鼓浪屿“宫保第”,暮色苍苍,苔痕漶漫,回归故园的林祖密在这里大约有过许多不眠的夜晚。

林祖密后来参加了孙中山领导的国民革命,自筹资金组建闽南军,倒袁护法。解甲归田后,他又办公司、建林场、开煤矿、修水利,实业救国,直到最后被军阀杀害。

林祖密以自己的生命和百年家业作代价,实现自己的家国理想,彰显了漳州商人的精神特质。这是台湾垦拓家庭谱写的最华彩的一笔。

日据时代,留在台湾的雾峰林家依然是台湾经济的风向标,林奠同的孙子林献堂是那个时期民族文化的积极倡导者。这个家族史诗般的百年传奇潜在地影响着现代台湾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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