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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卞之琳:上绕三圈可是与卞之琳的你听

时间:2022-01-18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2000年12月8日,卞之琳先生应该迎来他九十年华诞。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拟为他祝寿并为《卞之琳文集》问世而举行研讨会。不少诗友、读者由此知晓了卞先生的双喜临门。在中国新诗探索发展的道路上,父亲认卞之琳为“我们中间的先行者”。卞之琳是父亲在自己的诗文中涉及较多的友人之一。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在卞之琳八十岁生日时,他还曾写过一首《寄季陵》的新诗表示祝贺。

诗谊如水——辛笛与卞之琳的多年交往

王圣思

2000年12月8日,卞之琳先生应该迎来他九十年华诞。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拟为他祝寿并为《卞之琳文集》问世而举行研讨会。11月中旬,父亲辛笛收到请柬却因衰病在身,无法外出,但对长他两岁的老诗兄惦念依旧,深夜醒来,万籁俱静,诗情涌动,先成旧体诗一首,遥祝安康。晚年的父亲写旧诗比新诗更上手,他还是认为新诗要写好,比旧诗更不易,而旧诗则是难者不会,会者不难。

七绝一首

义山长吉久同游,
鸿雁传诗辄未休。
今日举觞遥祝酒,
晚晴更喜有新俦。

近年他已久不写新诗了,老友的喜讯竟然频频触动诗的灵感,作旧诗之后又写成一首新诗。这两首近作均发表在11月27日的《文汇报》上。不少诗友、读者由此知晓了卞先生的双喜临门。父亲还让我将新旧体诗用电脑大字体打印出来寄给了卞先生。而他仍然遵循他的写诗格言:“好诗不厌千回改”,将自己的新诗作改了又改,于12月1日最后定稿:

在玄思中长生

2000年12月欣逢诗人卞之琳先生

九秩华诞并祝其《文集》问世

九十岁了,感谢你为大家

奉献出你的圆宝盒

就中蕴藏着的是珍珠

和华宴的灯火

你从头就是一位哲人

乐山乐水

在玄思中长生

是节奏的行云流水勘破黄昏

缪斯已驾起一队队天马行空

你既不寂寞也不孤独

九十岁了,夜明表与你为伴

醒来总是一个新的开始

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

你所吟咏的人间冷暖

历史沧桑宇宙的奥秘

都使我们向你走近

在生命的桥上看到风景

散步时,襟眼簪上小花

我们更领略了天地的宽阔

你永远是我们中间的先行者

忙碌了这一阵以后,他安下心来静候北京开研讨会的佳音。

12月3日上午,父亲接到诗人宫玺先生的电话,告知卞先生在前一日去世,说《文汇报》上已刊出消息。他简直不相信,赶快翻看刚拿到的《文汇报》,不禁神色黯然,连声叹喟:“没有想到,真没有想到,怎么说走就走了?”他急切地想了解病因,最终得知是无疾而终,也为之释然——没有痛苦的飘然仙逝,倒也是福分。于是次日凌晨醒来又无眠,吟哦一首七绝《送诗人卞之琳远行》:

方期《文集》庆新装,

噩耗惊传枉断肠。

佳句从今难再得,

海天生死两茫茫!

2000.12.4

父亲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和卞之琳相识,那时他们俩分别为清华大学和北京大学的学生,都是巴金、靳以在北平三座门大街14号办的《文学季刊》编辑部的常客。父亲喜欢称他为“卞诗人”或“老卞”。卞之琳编《水星》,父亲也在这本杂志上发表过诗稿。

1936年,国内的局势已越来越糟,日本侵略者强占东三省后,对北平虎视眈眈。父亲在友人的函催下准备去英国留学,离开北平时,写过一首《垂死的城》,标志了他的诗歌创作一个阶段的了结,宣告了以后不再有贝什的珠泪遗落在北平了,预见到风景与人物都会因空气的腐朽而变的,他决心与这垂死的城作别。但当他读到卞之琳1937年所作的《候鸟问题》,更为欣赏,一上来就抓住了他的心:“多少个院落多少块蓝天/你们去分吧。我要走。/让白鸽带铃在头顶上绕三圈——/可是骆驼铃远了,你听。”有些读者认为这首卞诗难懂,他却共鸣不已,尤其深深地理解那首诗的诗眼——“我要走”的含义,他觉得卞之琳的这首诗比他的《垂死的城》写得好,全诗所表达的正是他前一年告别北平时的心情,一面抒发了对当时北平古城的惜别之情,一面更明白无误地宣告即将离去的决心。不费多少笔墨,作者满腔爱国的热忱就跃然纸上,似此写来,才能深深打动当时读者的心。这也正是不消狂喊大叫的一番动员拒敌的表述和呼唤。也许随着岁月的流逝,当代读者会作出更为超然的理解,但孕育、产生此诗的时代和现实还是不能忽略的。而此诗给人的启示也恰恰在于有如此强烈的背景,却不用复制现实的手法来写,也不作过多的直抒胸臆,而是适当地综合运用现代诗艺,以想象、隐喻、联想、暗示等手法揭示“我要走”的主题,父亲对此赞叹不已。诗人的心到底是相通的。在中国新诗探索发展的道路上,父亲认卞之琳为“我们中间的先行者”。

文革”以后,我在抄家发还的极少旧书中看到卞之琳翻译的一本纪德的《窄门》,在中译本的序后附记中可以看到他译校此书的艰难经过:

这部译稿于一九三七年夏天开始于雁荡山中,最后一小部分于八月间完成于上海炮声中,于李健吾先生家里,嗣后曾带到过成都和昆明,寄到过桂林,错误百出的印成过书,今在滞沪途中,上星期校毕于北郊周煦良先生家中,此刻成序于西区王辛笛先生家中。译的时候我借用戴望舒先生原书,如今校的时候还是借用了他的那本。九年过眼,万里萦怀,我拿出这本稿子去对任何种牵涉都无限感激。

译者序及附记落款日期是1946年11月6日,我发现是在我们家写成的,顿时感到很亲切,尽管那时我还没有出生。

母亲文绮还记得当时的情景,卞先生住在我们家二层后楼,白天父亲去银行上班,他则伏案写作。有时写累了,也会到前楼来坐坐,在一旁看着母亲照料孩子,他言语不多,但真聊起来则谈锋甚健。他告诉母亲一件他曾遇到过的趣事。有一段时间他住在浙江山里,黄昏散步,在路边拾到一只小猫,个儿特别大,十分可爱,于是抱回住处养着。每天喂以稀饭,猫儿日夜长大,而他心中疑惑也越来越大。终于有一天,山里人来串门,一看惊呼:这是一只小虎呢!吓得他赶快放虎归山。晚上父亲常和他一起聊天,谈到兴头上,他打开一只箱子,拿出珍藏的手抄诗卷,是一位女士写的,父亲也就知道了他的情感秘密。

附记写了还不到一年,1947年8月,他应邀到英国访问,在上海的轮船码头,父亲为他送行,握手道别,回家后吟出了《赠别——一九四七年八月三日送季陵》一诗,季陵,卞之琳的号也。

今天瘦长个子的你,

孤独的你,

没奈何的你,

坐着这个希奇古怪会划水的东西走了

我从今再不想叫它是“船”。

最后两行把熟悉的事物看成古怪的东西,并加以否认,从而产生一种距离感,寄托了无法言传的依依惜别之情。

卞之琳是父亲在自己的诗文中涉及较多的友人之一。1947年写了《赠别》,事隔三十多年后,到1981年又写了散文《春光永昼话之琳》,最初登在香港的杂志上,对卞诗作了比较全面的评论,并提出“语言流”的观点。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在卞之琳八十岁生日时,他还曾写过一首《寄季陵》的新诗表示祝贺。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我曾随父亲在巴金伯伯家见过卞伯伯。他瘦瘦的,清癯的脸庞上架着白色透明边框的眼镜,文质彬彬,默默地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父亲说,别看他平时话不多,一旦打开话匣子,也滔滔不绝呢。而他更多的情思寄寓在他的诗行里。父亲在“九十年代”(二十世纪)主编了一本鉴赏类的《20世纪中国新诗辞典》,因为体例所限,只挑选了卞之琳的六首诗,他深感意犹未尽。他一直喜欢卞之琳的诗,他认为,除了《慰劳信集》外,“三十年代”(二十世纪)所写的不少诗句至今依然脍炙人口,经得起咀嚼,耐人寻味。他说,如果以后还有精力,他更想选编一本《我最心爱的诗》,完全以自己的喜爱为依据,而不考虑全面、平衡。那样他就可以自如地通过选诗来表达他的美学观念。

诗人会老去,但不老不灭的是他的诗。愿以此小文表达我对这位诗人父执的怀念。

2001年元月      

原载《诗探索》2001年第1-2期(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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