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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是异邦明

时间:2022-01-17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小民是这样希望甚至进而相信的,所以总是欣赏这样的话;“天道福善祸淫。”小民的所求是明确的,用孟子的话说是“养生丧死无憾”。也是其所代表的小民的悲哀,寄希望于天道,无所得,转而寄希望于(大)人,同样是一场空。等而下之,古今多种笔记,也是对于这种例外的官的嘉言懿行,无不津津乐道。

月是异邦明

我不是连月光也是外国的亮派,可是实事求是,也不得不承认,有时候,或在某一方面,外国的什么确是值得效法,至少是参考。说效法,参考,不说买,是想把谈论的范围限定于唯心,而不及唯物。说到物,大如汽车,追奔驰,小如饮料,追可口可乐,甚至纯土而不洋的,包装上印几行洋字,档次就像是提高了不少,总之是已经有口皆碑,再说就等于颂扬人活着要吃饭为真理,将为三尺童子所笑。而说起唯心,我这里断章取义,是指对于某种事物,我们怎样看,或更具体些,怎样评价,还苦于范围太大。应该缩小,即指实说。可是有困难。困难之小者是千头万绪,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困难还有大的,是事不只关己,而且及于古往今来的大己小己,说,求明确就难免是是非非,也就会成为不合时宜。但是还想说,怎么办?只好多叙事,以求因事见理。此开卷第一回也,宜于说说想说的因缘。也不好过于指实说,是近一个时期,见了一些什么,闻了一些什么,旧的胡思乱想之习不改,于是想到过去,想到将来,想到事,想到理,想到希望,想到幻灭,想到幸福,想到苦难,想到明智,想到愚昧,终于想到难难难,心里不免有些凄惨,古人云,情动于中而形于言,所以想把这些乱七八糟的统统写出来。内容过杂,但也有个主线,是小民,数千年来,为求幸福,至少是安全,曾经有多种想法,这多种想法中有泪,也有理,可惜这理并不容易明,所以还值得深入想想;如果凭己力想不明白,那就学玄奘法师,到异邦去取点经也好。

也是古人云,天地之大德曰生。小民也是人,因而也就乐生。生有多种,专由苦乐一个角度看,有人很苦,如缺衣少食还要受欺压的小民;有人很乐,如帝王。苦乐的来源,可以是天,但绝大多数来于人;因为天灾是间或有,而且天塌砸众人,受害而心可以平和,人祸就不同,而是强凌弱,众暴寡,无孔不入。受人祸之害,苦而心不能平。不平则鸣,是韩文公的高论。这论其实还应该有下文,是一,鸣必无用,因为人祸来于力(绝大多数来于权)不均等,鸣不能改变权的不均等状态;二,也是由于权不均等,有权者可以使无权者不敢鸣(用刑罚之类的办法),甚至不能鸣(用垄断报纸、电台之类的办法)。而苦和不平则如故,怎么办?理显而易见,是求有某种力,能够变不平为平,或说得实惠些,来保障安全甚至幸福。这某种力,究竟应该是什么,如何取得,问题过于复杂,或者说太大,不好说;只好避近就远,或说数典不能忘祖,由高高的说起。

最高的,依旧的常识,是天。天,圣贤怕,所以说“畏天命”;帝王也怕,所以要定时祭祀,祭祀之前还要斋戒。如果天真能主持公道,维护正义,人间的不平,以及由不平而来的苦难,就可以没有至少是减少了吧?小民是这样希望甚至进而相信的,所以总是欣赏这样的话;“天道福善祸淫。”(《尚书·汤诰》)“天之所助者,顺也。”(《易经·系辞上》)“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老子》)但希望总是希望,事实呢,大量的循规蹈矩的小民还是备受苦难,不少杀人如麻的在上者还是享尽荣华富贵,最后寿终正寝。事实胜于雄辩,所以就是在古代,也还是有“天道远,人道迩”之叹。不信天道,有另想办法的,如荀子作《天论》,就说:“大天而思之,孰与物畜而制之?从天而颂之,孰与制天命而用之?”还有表示痛心的,如杨!之在所著《洛阳伽蓝记》里说:“昔光武受命,冰桥凝于滹水,昭烈中起,的卢踊于泥沟,皆理合于天,神祗所福,故能功济宇宙,大庇生民。若(尔朱)兆者,蜂目豺声,行穷枭獍,阻兵安忍,贼害君亲,皇灵有知,鉴其凶德;反使孟津由膝,赞其逆心。《易》称天道祸淫,鬼神福谦,以此验之,信为虚说。”虚,实,难证,但总是远水不解近渴,又语云,得病乱投医,于是,放弃天道也罢,半信半疑也罢,而幸福和安全是迫切的,所以不得不另想,或兼想别的办法,其性质是娘娘庙烧香不灵,只好转往太上老君庙,或呼天不应,只好降而图实际,呼人。

这办法是许多人想出来的,但可以推孔孟为代表,因为信得最坚,喊得最响。办法是什么呢?是求高高在上者能够行王道,或说施仁政,爱民如子。小民的所求是明确的,用孟子的话说是“养生丧死无憾”。这仁政的办法是在实况制约之下想出来的。实况是有权无限的高高在上者,而在上者,因为权无限,就可以英雄造时势,甚至一张口就举国震动。以这种情况为背景,不只孔孟,就是我们中的一些人,也会相信,“如果”在上者乐于施仁政,小民就可以福从天上来,一切与幸福、安全有关的问题就都不成问题。施仁政是老话,新说法是贤人政治,这就会引来两个新问题:一是如何能保证在上者必是贤人;二是贤人的所想(如太平天国要求小民拜天父天兄,然后分住男馆女馆),万一与小民的所求相左,怎么办?前一个问题更大,只说前一个,准情酌理,如果不贤,最好是换一个。可是不要说做,有几个人敢这样想呢?剩下的唯一办法,也是孔孟一再用的,是规劝加利诱,如孔说“先之,劳之”,孟说“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是规劝;孔说“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拱)之”,孟说“当今之时,万乘之国,行仁政,民之悦之,犹解倒悬也,故事半古之人,功必倍之”,是利诱,可谓煞费苦心。而结果呢?理论上有两种可能,采纳和不采纳;而实际则几乎可以说只有一种可能,是你说你的,他干他的。事实正是这样,如孔孟奔波了半生,磨破了嘴皮,最后还是只能还乡,或授徒,或授徒兼著书。今天我们看,孔孟的办法,本质是乞怜,形态是磕头,其失败是必然的。这是孔孟的悲哀。也是其所代表的小民的悲哀,寄希望于天道,无所得,转而寄希望于(大)人,同样是一场空。

但是又不能不活,而且难于放弃奢望,幸福,至少是安全。于是只好再下降,或说变兼善天下为独善其身,具体说是寄希望于清官或好官,以求小范围之内,变欺压为公道,化不平为平。歌颂好官,推想应该是从有官民之分的时候开始,因为官是既有权又紧压在头上的,通例必作威作福,损民肥己,忽而出个例外,从小民方面说,以为送来的是棍棒,却是面包加果酱,怎么能不喜出望外?怎么能不焚香礼拜?其实还不只小民,即如太史公司马迁,不是也在《史记》中辟地,为一些循吏立传吗?等而下之,古今多种笔记,也是对于这种例外的官的嘉言懿行,无不津津乐道。小民不能写,甚至不能读,但盼望有好官则更为迫切,语云,有买的就有卖的,于是应运而生,就有了不少好官的传说。其中最显赫的是宋朝包拯,因为小民敬爱,尊称为包公。其后还有个明朝的海瑞,也许因为晚生几百年吧,却没有高抬为海公。专说这位包公,舞台形象必是小民想望的,黑脸,表示铁面无私;能力大得不得了,所以探阴山,威风扩张到阳世以外。最让小民感兴趣的是只管公道而不管势力,所以如陈士美,与公主(相当于今日之高干子弟)结婚,也竟死在铡刀之下,为小民群里的秦香莲报了仇,雪了恨。真的包拯是否有胆量这样干,我们可以不管,姑且假定裘盛戎表演的就是真的,就是说,世间真有这样的好官,我们应该怎样看?一言难尽,只好多说几句。以一思、再思、三思为序。一思,我们应该与小民同道,说包公是大好人,值得钦敬,所行之事值得感激。再思呢,问题就复杂了,只说一些荦荦大者。其一,官是更大的官(包括最高的那位帝王)委派的,他好,也不能不具有两面性,即一只眼肯往下看,另一只眼不能不往上看,而眼往上一扫,爱民的思想和措施,还能保持多少,也就大成问题了。其二,要请数学家帮忙算算,包公式的官,脏官沈不清式的官,在所有的官中,究竟各占百分之多少?总不会包公占绝大多数吧?那么就来了其三,依概率论,比如父母官是包公的机会只是十分之一,甚至百分之一,小民的处境如何,就可想而知了。其四,靠官,官有权,他可以给你面包加果酱,也可以给你棍棒,除了听天由命以外,你有什么办法可以保证,他给你的必是面包加果酱,而不是棍棒?其五,这种歌颂包公式的好官,自然是因为苦难过多过深,渴望解倒悬的心情过于迫切,饥者易为食,渴者易为饮。这样说,我们就应该看到,比如陈士美被铡之后,人心大快的背后还藏着东西,是小民的长时期的普遍的深重苦难和无告,或说得形象些,泪水。还可以三思,是盼好官,歌颂好官,正如上面所指出,追问本质,是乞怜,表现的形式是磕头。我们现在标榜民主,乞怜与民主是背道而驰的。又,歌颂包公,不管包公如何秉公爱民,究竟还是官治,官治与法治也是背道而驰的。还可以想得再深些,如果民真能主,真依法而治,官好不好就关系不大,因为不管你心地如何,总不能不依法办事,否则民有力量让你下台,法有力量让你走进牢房。所以再推而论之,颂扬好官就正好表示,民未能主,法未能治。

话像是扯远了,还是转回来,说小民为了幸福和安全,寄希望于好官,这条路也难通,怎么办?只要还活着,希望是万难割舍的,只好另找寄托之地。古圣有云。“人心惟危”,那就向和尚学习,近的此岸不成,干脆远走高飞,寄希望于神异的彼岸,就是说,靠人不成,只好求鬼神帮忙,主持公道,为有冤者报仇雪恨。前如《太平广记》,后如《聊斋志异》一类书,记因果报应的故事,真是太多了,都是这种希望的反映。这种形式的报仇雪恨,主角有强者,如李慧娘,是成为鬼后自己动手报。绝大多数是弱者,靠神鬼代为动手,如关公一挥青龙偃月刀,坏蛋人头落地之类就是。雷劈也应该算作这一类,因为劈死某人是由神决定的。关公挥刀,雷劈,都是现世报,痛快,解恨,可惜不常见,即不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比如判窦娥死刑的那个坏官,虽然六月降雪,却没有说他受冻而死。有遗憾总是不快意的事,于是退一步,放弃亲见而满足于耳闻,甚至推想,是阎王老爷铁面无私,判官有善恶清楚的帐,欺人太甚的坏蛋躲过生前,躲不过死后,必上刀山或下油锅,所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是也。这想得不坏,可惜的是,许多压榨小民的人还是腰缠万贯,到林下享清福去了,关公和雷公并没有管。至于死后,更加可惜,报应云云只是传说或推想,谁也没见过。

到此,天道,仁政,好官,鬼神,一切己身以外的善心善力,作为小民幸福和安全的保障,就都成为画饼。剩下的真饼只是苦难,因为力或权不均等,自己总处于少的那一方,就难得摆脱这种困境。但还想活,怎么办呢?只好再退,用祖传的最后一个法宝,忍加认命。不问青红皂白,上堂重责四十大板,回家自己养伤,是忍。忍是心中有怨气而口不说,自然就更不会见诸行。但怨气终归是怨气,有违古圣贤不怨天、不尤人之道,总之就修养的造诣说还得算下乘。上乘是认命,即相信苦难是天命所定,或前生所定,命定,微弱如小民,又能如何呢?这样一想,也就可以释然了。这最后一种办法,表面看,不高明,因为是变有所求(求天道,求仁政,求好官,求鬼神)为无所求;可是用实用主义者的眼看,且不说高明不高明;总是最靠得住,就是说,靠天道、仁政、好官、鬼神之类,都会一场空,忍加认命就不然,而是必生效。也就因此,从有官民之分之日起,小民总是以这妙法为对付苦难的最后的武器,而其中的绝大多数,也就居然能够活过来。

忍加认命,是承认有苦难。无论就理论说还是就事实说,苦难总不是可意的。所以要变,或说要现代化,话不离题,即应该想办法,求小民幸福和安全的没有保障,成为有保障。这不容易,因为,如上面所叙述,几千年来,小民想了多种办法,并没有生效,至少是不能保证,哪一种办法必能生效。看来,祖传的办法是行不通了,应该改弦更张。这是一种想法。但也只是“一种”想法,因为还有不少人(确数只有天知道)并不这样想。证据是电视中所见,如《无极之路》,仍在颂扬好官;还有推波助澜的,就我的孤陋寡闻所见,是会写旧体诗的,写成组诗,在报刊上助威。恕我重复上面的话,对于现代包公式的好官,我同属下的小民一样,认为既值得钦敬,又值得感激。可是问题在于,如果这位好官不来,小民的幸福和安全,保障在哪里呢?所以,根据上面对于寄希望于好官的分析,我总认为,歌颂包公,歌颂海瑞,无论就事实说还是就思想说,都是可悲的,因为看前台,是小民的有告,看后台,是小民的无告。

现代化,不只应该要求不再有无告,也应该要求不再有有告,因为,如果幸福和安全有了可靠的保障,就不会有强凌弱,众暴寡,也就用不着告。这是个理想,如何实现呢?道理上容易说,也是上面提到,举国上上下下都首肯的,是变祖传的乞怜为现代的民主,变祖传的官治为现代的法治。祖传青毡,王献之舍不得,历代传为美谈,几千年来的想法和生活体系,变,又谈何容易!所以无妨听听鲁迅先生的劝告,暂且放下经史子集,看点异邦的。我当年盲人骑瞎马,在书林里乱闯,也看了些异邦的。专说与小民苦乐有密切关系的治道,有些书的讲法就很值得我们炎黄子孙三思。可举的书不少,其中绝大多数还没有中译本,为了简便易行,只举近在手头的两种。一种是法国孟德斯鸠著《论法的精神》(张雁深译,1978年商务印书馆出版,上下两册。此书还有清末严复译本,名《法意》,不全)。几乎稍有文化常识的人都知道,这是讲三权分立的开山著作,其主旨是,只有分权才能保障人民的自由。孟氏是18世纪前半的人,书应该算是老掉牙了,但西谚有云,书不像女人,老了便不成,所以还是值得热心于歌颂好官的诸公看看。看,是看靠法不靠官,他是怎么说的。自然未必有取信于一切人的说服力,总可以参考参考吧。再举一种半老而未掉牙的,是英国罗素在半个世纪前(1938年)著的《权力论》,1991年商务印书馆出版吴友三的中译本。这本书量不大,主旨很简单,是一,权力是怎么回事以及表现的各种形式,二,容易滥用与可怕,三,如何节制。同《论法的精神》一样,其中所讲,我们未必尽信,但总是值得参考。值得参考,是因为,其一,他们所讲,是我们的经史子集里不讲的,只是为广见闻吧,也应该看看。其二,在生活与治道的大问题上,我们一贯是寄希望于善心,结果所得是画饼,而仍想活,并活得如意,就应该看看人家不问善心,在权上打算盘是怎么讲的。其三,人祸的苦难,绝大部分由权来,我们乞援于善心而想不到如何对付权,是空想,人家实际,如果所想对了,并有办法,就会使画饼变为真饼,实惠,为什么不尝尝呢?总之,直截了当地说,在这方面,我觉得,外国的月光也还可以去看看,所以取古人什么什么与朋友共之义,希望有些人,于歌颂包公、海瑞之暇,也找这类书看看,当然,更重要的是看后想想。

【赏析】 王力(了一)教授译波特莱尔《恶之花》译本序说“莫作他人情绪读,最伤心处见今吾。”读之颇令人伤怀。生活的欢愉一闪而逝,或只是一种幻象,而悲惨的脚印却永远镌着,所以,“最伤心处”才成了无日根绝的循环,说灰凉也罢,说宿命也罢,总之事实就是事实。“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元代诗人说的,质之前王后帝,皆然。

当然人类社会总体上是在向文明深化缓进的。但文明究竟是祸是福,尚难逆料。1749年秋的一天,卢梭在文桑公路的一颗树下自个儿哭了起来。“有一种神秘的直觉使他明白人类一切不幸均来自文明!”当天狄德罗就击掌赏叹他的观点。《狄德罗传》(商务版97页)

也许古人对文明这种东西已怀有隐约的不安,所以多有约束和规范。早在6世纪的《查士丁尼皇帝钦定法学阶梯》中,就提出正义和法律这两个关键概念。“正义是给予每个人他应得的部分的这种坚定而恒久的愿望。”而法学呢?“是关于正义和非正义的科学。”好像射钉枪一样,稳稳地把两个互为依存的概念点醒,钉牢。

“文明”虽有种种不堪,当其有所定义并大体呈良性运转时,“最伤心处”可减少,悲惨的脚印可减弱。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总比无所作为,甚至逆历史潮流而动,要好些罢。

民主、法治、自由……这些与人类社会密切相关的文明的内容,西方社会做得比其他地方好。比我们中国也好。这是年近九旬的名作家张老张中行先生得出的结论,详见《月是异邦明》一文。

我们实可就近代史而观之。中国多年战伐频仍,外患内忧,成则为王,败则为寇,人权毫无保障,民国后期,我国旧式社会中淳朴忠厚的民风固已一扫无遗,而西方民主、自由、法治、政体以及活泼淳朴的民风却毫无所染。这样,中西方的差距越来越大,以至出现一个难以逾越的“类空区间”(space-like interval),倘一个地区环境高洁,其上空的月色,总比饱受大气污染的地区要明亮些罢。政体、国家治理的“月色”亦然。

月是异邦明,毋庸置疑的了。张老起首声明“我不是连月光也是外国的亮派。”文章前半的“闲话”,充满辩证法精魂,发论警策,述理高浑,最后得出结论,也就铜锻铁铸一般了。张老说,在我们这里,“天道、仁政、好官、鬼神,一切己身以外的善心善力,作为小民幸福和安全的保障,就都成为画饼。剩下的真饼只是苦难。”难道中国就是这样下去吗?难道我们一读到古今中外的怨诗,就免不了“最伤心处见今吾”了吗?中国知识分子的高人总在找一个适当的药方。所以张老认为不妨放下经史子集,看点异邦的著作,如《论法的精神》《权力论》等等,深味其中分权与保障自由的关系,权力与滥用、节制之间的关系。看完多想,细想,裨使画饼变为真饼。老人的仁心仁术,真要教人铭诸五内的。

1944年秋,中国驻缅远征军发起反攻滇西龙陵战役,与日军精锐交锋失利。国军旋派黄埔名将第五军年轻的军长邱清泉(字雨庵)率主力增授,与盟军密窦顿、陈纳德相配合,邱亲拟火烧背阳山,水淹龙陵城战略,其间又辅以穿插、迂回截击战术,多方予日寇重创,于次年春初,攻占畹町城,滇缅公路随之打通,邱清泉战略深受克劳塞维茨影响,即使用无限暴力歼灭敌人战斗力。

兵法与文章之道屡有暗合。远征反攻战的水、火、断桥、截击种种准备俱为渲染,闪避;猛虎扑出般的直击是急收,是突接,是勾勒点醒。

当世文章又臭又滥,令人干哕欲呕,张先生文章却如泥中明荷,一枝独秀。它看上去不衫不履,实则颇有法度,其文章个性之鲜明独绝,难以方物,唤作“张体文”差可得其仿佛。“张体文”多以渲染,濡染开头,沉稳推进,神完气足之余,复加以勾勒点醒,神形俱出,文章意蕴饱满得很。先生胸中学养,笔下温情以及一肚皮的学问、典故、思索,散落密布在他独到的行文体式中,不免教人想起兵法中以无限暴力消灭敌人战斗力的举措,都要有充分的积储,才能游刃有余,力能担鼎。

张老运笔,时有岔断,行文讲话,叙述由他事的闯入而岔开,表象似乎支离破碎,实则有助于势的起伏跌宕。这是“张体文”与别的文章不同之所在。天然绝饰,不假磨砻雕琢是其句法特色,在章法上却如濑之旋,如马之奔,颇饶回复驰骋效果;如羊肠,如鸟道,多具萦洄曲折的情致。文章所涉及课题的先后、轻重、显晦、分合……张老总要不惮烦的诉与读者,看似多余,实则在渲染之时已多布伏笔———为著将临的论断,笔法上牵前摇后,脉络纵横,随时引发读者之深层思考。读张老的宏文,我们于人心的建设,人道的吁求,生存环境的保障,仁政与暴政,官吏与人民,人生诸苦,都会有所体认追索,并且不禁要为这样温醇老迈的孔门书生意气,这种上求大道,下化众生的有情菩提而合掌致礼。

(伍立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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