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风暴后的反思

1849年6月初，马克思回到巴黎。他带着普法尔茨民主派的委托书，想争取法国民主派对德国起义的支持。

这时的法国正在酝酿一场新的政治危机。由于路易·波拿巴总统公然出兵协助罗马教皇镇压意大利革命，违背了宪法关于法兰西共和国永不侵犯其他国家自由的规定，因而法国议会反对派山岳党在弹劾总统的动议被否决后，于6月13日发动群众进行了和平示威。赤手空拳的群众遭到了法国军队的血腥镇压。情况发生了突变，马克思先前的计划成了泡影。

7月初，燕妮带着三个孩子赶到巴黎。可是，马克思一家人刚刚团聚，法国政府便把魔爪伸向了马克思，先是勒令他离开巴黎到西北部的摩尔比安沼泽地去。这无异于一种“变相谋杀”，因为那里热病流行，去了就等于送死。在马克思的强烈抗议下，法国当局8月23日再次发出驱逐令，限他24小时内离开巴黎。当时马克思一家刚到巴黎不久，无法凑足路费和安家的费用。无奈，马克思只好把即将分娩的妻子和孩子暂时留在巴黎。

1849年8月24日，马克思怀着依依不舍的心情离开巴黎，登上了一艘开往伦敦的轮船。这是继1845年他被逐出巴黎后，再一次从巴黎被逐。

此时，欧洲各国革命已相继失败。作为革命家和理论家的马克思和恩格斯到了伦敦之后，一方面积极参加革命活动，另一方面对革命的经验和教训，进行了深刻的理论反思。他们的思想成果体现在这一阶段形成的《中央委员会告共产主义者同盟书》、《1848年至1850年的法兰西阶级斗争》和《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等一系列论著中。

1850年，马克思和恩格斯参与了改组共产主义者同盟的工作。他们于3月和6月先后两次写作了《中央委员会告共产主义者同盟书》。

在告同盟书中，马克思和恩格斯主要阐述了无产阶级建立独立政党的必要性，对不断革命的思想作了详尽的阐述。他们认为，无产阶级为了要达到自己的最后胜利，在同小资产阶级民主派联合反对共同的敌人时，必须努力在思想上和组织上与他们划清界限。小资产阶级民主派只想进行某些改革，不愿把革命进行到底，而无产阶级的任务是：“要不间断地进行革命，直到把一切大大小小的有产阶级的统治都消灭掉，直到无产阶级夺得国家政权。” ①《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385页。无产阶级的“战斗口号应该是：‘不断革命'。”②《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392页。这是在总结1848年革命经验的基础上，对《共产党宣言》中提出的不断革命的思想的深化。

马克思和恩格斯还认为，工人在革命中应该武装起来和组织起来，必须立刻使整个无产阶级用步枪、马枪、火炮和弹药武装起来。工人应该设法组成由他们自己选出的指挥官和总参谋部来指挥的独立的无产阶级近卫军，不要听从国家政权机关的调动，而要听从由工人所建立的革命的市议会调动。他们无论如何都不应把武器和弹药交出去；对于任何一种解除工人武装的企图在必要的时候都应该予以武装回击。马克思和恩格斯提醒无产阶级及共产主义者同盟，在即将爆发的起义中和起义后都应注意这个主要问题。

在《1848年至1850年的法兰西阶级斗争》中，马克思阐述了革命是社会进步的强大推动力的思想。马克思认为，革命可以使人民发挥巨大的创造力，可以极大地推动历史的进程。因此，“革命是历史的火车头”。③《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474页。

马克思深刻地分析了资产阶级在革命中如何向自己过去的盟友无产阶级下毒手的过程。指出，资产阶级已抛弃了反封建的革命传统，成为阻碍革命进程的反动势力。在资产阶级背叛革命之后，只有无产阶级才是革命运动和历史进步的主要力量。马克思高度评价了巴黎工人六月起义的重要历史意义。认为，这是现代社会中两大对立阶级间的第一次伟大战斗，是为保存或消灭资产阶级制度而进行的战斗。这次起义虽然失败了，但是它使无产阶级认识了这样一个真理：它要在资产阶级共和国范围内稍微改善一下自己的处境，那只是一种空想。因此，无产阶级的战斗口号是：“推翻资产阶级！工人阶级专政！” ④《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474页。这是用血的教训换来的革命真理。

在这部著作中，马克思还论证了无产阶级在革命中的同盟军问题，早在《共产党宣言》中，马克思和恩格斯就已经认识到农民和小资产者已处在不断分化并行将转入无产阶级队伍的过渡阶段。在《1848年至1850年的法兰西阶级斗争》一书中，马克思则进一步提出了无产阶级必须把劳动者中的非无产阶级阶层吸引到自己方面来，建立广泛的统一战线，结成牢固的同盟军的思想。只有这样，才能夺取革命的胜利。

马克思批判了空想的社会主义体系，在此基础上，他更加明确地提出了科学的社会主义，并且指出：“这种社会主义就是宣布不断革命，就是无产阶级的阶级专政，这种专政是达到消灭一切阶级差别，达到消灭这些差别所由产生的一切生产关系，达到消灭和这些生产关系相适应的一切社会关系，达到改变由这些社会关系产生出来的一切观念的必然的过渡阶段。”①《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479—480页。这是马克思第一次在自己已出版的著作中使用“无产阶级专政”一词，它极大地丰富和深化了科学社会主义的基本理论。

《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一书，是马克思带病用三个月的时间写完的。当时，与这部著作差不多同时出现的、论述同一问题的还有两部著作，一是维克多·雨果的《小拿破仑》，还有一个是蒲鲁东的《从十二月二日政变看社会革命》。但这两部著作却没有也无法达到《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的深度和高度。对于这一点马克思本人作了如下的评价：“维克多·雨果只是对政变的负责发动人作了一些尖刻的和俏皮的攻击。事变本身在他笔下却被描绘成了晴天的霹雳。他认为这个事变只是一个人的暴力行为。他没有觉察到，当他说这个人表现了世界历史上空前强大的个人主动作用时，他就不是把这个人写成小人而是写成伟人了。蒲鲁东呢，他想把政变描述成以往历史发展的结果。但是他对这次政变所作的历史说明，却不知不觉地变成了对政变主人公所作的历史的辩护。这样，他就陷入了我们的那些所谓客观历史家所犯的错误。”②《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599页。

马克思之所以能够入木三分地揭露波拿巴政变的本质，正是因为他掌握了解释法国事件的钥匙，这就是他创立的历史唯物主义理论。

马克思在他的书中，以辛辣的讽刺笔调，对路易·波拿巴所导演的闹剧进行了无情的鞭挞。他在总结1848—1849年革命经验的过程中，透彻地分析了法国官僚国家机器的演变过程及变革的实质，提出了关于无产阶级革命同资产阶级国家的关系的原理，第一次得出了胜利的无产阶级必须打破旧的国家机器的结论。

他以法国为例，说明在资产阶级共和国的范围内，不可能消除工人阶级受剥削的现象。他认为，资产阶级的国家权力是在君主专制时代，封建制度崩溃时期产生的，过去的一切变革都是使这个国家机器更加完备而不是摧毁。无产阶级在革命胜利以后，不应该简单地从旧统治者手中接过反动的、资产阶级的国家机器及其一切军事的、官僚主义的、为压迫人民群众而建立的机构，而是必须“集中自己的一切破坏力量来反对这个权力”。②《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691页。

后来，列宁在写作《国家与革命》一书、研究马克思的上述论述时，在“集中一切破坏力量来反对这个权力”和“一切变革都是使这个机器更加完备，而不是把它摧毁”两句下加了着重号。列宁正是从中引申出了“无产阶级必须彻底打碎一切旧国家机器”的著名结论。他认为，马克思在这一段精彩的论述里比在《共产党宣言》中向前迈进了一大步。

在这部著作中，马克思还对农民问题予以特别关注。他指出，波拿巴代表一个阶级，而且是代表法国社会中人数最多的一个阶级——小农。马克思对小农的状况进行了详细分析，指出了农民所具有的革命和保守的双重性。他们不能代表自己，一定要别人来代表他们。但波拿巴王朝所代表的不是革命的农民，而是保守的农民。根据农民的特点，马克思对以无产阶级为领导的工农联盟问题作了更全面的论证。他指出，农民的利益已不像拿破仑统治时期那样和资产阶级的利益相协调，而是和它们不可调和地相对立了。因此，农民就把负有推翻资产阶级制度使命的无产阶级看做自己的天然同盟者和领导者。因此，无产阶级革命要合唱，如果独唱的话，难免会变成孤鸿哀鸣。

正是在写作《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的过程中，马克思关于阶级和阶级斗争的学说得到了进一步的深化。这一点从他写给创办《革命》周刊的魏德迈的信中可以清楚地看到。1852年3月5日，马克思在给魏德迈的信中写下了众所周知的至理名言：“……至于讲到我，无论是发现现代社会中有阶级存在或发现各阶级间的斗争，都不是我的功劳。在我以前很久，资产阶级的历史学家就已叙述过阶级斗争的历史发展，资产阶级的经济学家也已对各个阶级作过经济上的分析。我的新贡献就是证明了下列几点：(1)阶级的存在仅仅同生产发展的一定历史阶段相联系；(2)阶级斗争必然要导致无产阶级专政；(3)这个专政不过是达到消灭一切阶级和进入无阶级社会的过渡……” ①《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332—333页。

马克思的这部著作被恩格斯称为“天才的著作”。它的内容深刻，语言犀利。德国革命家威廉·李卡克内西也评价说：“《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的语言就是箭和投枪，它的风格就是烙印与格杀。如果憎恨、轻蔑、对自由的热爱曾经在什么地方用燃烧、破坏和激昂的语句表达过，那就是在《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这本书里，”②保尔·拉法格等：《回忆马克思恩格斯》，人民出版社1973年版，第3页。

马克思通过总结1848年革命的经验教训，不仅为未来的革命提供了借鉴，而且极大地丰富了历史唯物主义和科学社会主义理论。

鉴于1848年革命后反动势力日益猖獗，根据马克思的提议，共产主义者同盟伦敦区部会议于1852年11月17日通过了解散同盟地方组织的决议。就这样，共产主义者同盟作为历史上第一个无产阶级的政治组织，光荣地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