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御性的发展模式

现代化是一个包含了多个领域和维度的进程。依照欧洲的历史经验，它在政治领域意味着民族国家的构建和民主化，经济上实现工业化，在法律和社会关系上从身份社会变为契约社会，以及与以上所有变革相交织的文化变迁。不同民族的历史前提、现实条件以及习俗有一定差异，因此在欧洲各国家中，实现上述任务的次序、程度、先后和特色互有差别。与西欧许多国家相比，德意志的现代化进程启动相对较晚，直到19世纪初才真正开始向现代的迈进。在德意志现代化的启动和展开过程中，普鲁士德国的统治集团始终发挥了主导性的作用：其中的远见卓识者为了维护传统统治体制，一再通过自上而下的改革促进现代化，由此形成了一种防御性的现代化模式。

很大程度上，这一现代化道路是对以下问题的回答，在维持老的政治社会统治方式的同时，如何回应时代潮流？这个问题是几乎贯穿19世纪普鲁士-德国历史始终的中心问题；更明确地说，它是直到一次世界大战为止普鲁士德国的统治集团始终面对并且必须去妥善解决的头号问题。这里的时代潮流是指那些被证明行之有效的或势难抗拒的技术、经济生产方式、思想文化观念、社会变迁以及政治样式，比如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法国大革命之后的民族主义和自由主义运动、大众的政治与社会经济要求、社会主义运动等等，它们以不同的方式向统治者或施加了变革的压力，或提出了变革的要求。在时代潮流和“革命”威胁面前，普鲁士-德国的统治集团不仅愿意满足民众的某些要求，还往往“先发制人”地主动顺应潮流，自上而下地推动变革，“进而达到驾驭时局和最大限度地保障自己利益的目的”。就此而言，防御并不总是意味着被动，也有主动和“先行一步”的一面。法国大革命时期，克劳塞维茨在评论普鲁士改革时曾指出，欧洲已经不再能够避免“一场伟大和普遍的革命”，“只有那些真正领会革新的精神并在革命到来之前先行一步的国王们才能够生存”。在德国现代化的历程中，统治集团尤其是其中那些“真正领会革新精神”的人不止一次地“先行一步”，在促进现代化的同时又成功地维持了自己的统治地位。

防御性的现代化模式在德国的现代化进程中无疑起到了积极的作用，带来了德国在19世纪70年代的统一，促进了德国经济现代化的发展和工业化在20世纪初的基本完成。然而，由统治者进行的变革不可避免地带有局限性。由于变革始终以不威胁最核心的统治结构为前提，统治者在某些领域比如经济、行政管理和军事领域愿意积极促进变革，但在另外一些领域尤其是涉及实质性权力分配和行使的政治体制领域中则明显缺少变革的意愿。因此，19世纪德意志的现代化只是部分的、不均衡的或不协调的现代化，政治现代化——即自由主义意义上的民主化和议会制政府——和经济现代化没有得到同步发展。正是这种不协调成为现代德国的最根本问题，它创造了魏玛共和早夭和纳粹在德国上台的历史条件。直到经历了纳粹统治的浩劫和二次大战中的彻底失败之后，德国才重新走上了一条全面协调发展的现代化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