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和越南战争

遏制共产主义的决心使得美国深深卷入东南亚不断加深的敌对冲突中。前文已经述及，在越南，共产党领导人胡志明领导了一场长达八年之久（1946—1954 年）的反对法国殖民主义的战争。在法国接受了其军事失败之后，于 1954 年在日内瓦召开的国际会议上正式承认了越南的独立（暂时将其分割为南北两个部分），同时也承认老挝和柬埔寨的独立。这两国也属于前法属印度支那。

越南的分裂但是，越南的共产党人和反共分子开始在这个分裂的国家相互对抗。在北方，胡志明巩固了他领导下的共产党政权，定都于河内。西方支持的以吴庭艳为首的政权则统治着南方，建都于西贡。两个政权都不接受国家分裂，但是日内瓦会议规定，越南以北纬 17 度线为界暂行分治，至 1956 年举行有关国家统一的大选。在此期间的过渡期内，两个敌对政权的军队须撤到所划定的边界己方一侧，而边界两侧的人们可以自由流动。在其后的几个月里，近一百万人从北方逃往南方。南越在 1955 年举行了公民投票，建立了一个独立的共和国。

南越政府已清楚地了解，在对日本和法国的战争中，共产党人已经获得广大民众的支持，因而拒绝参加预定举行的全国性选举。自共产党主力部队根据 1954 年《日内瓦协议》撤出后，被称为“越共”的共产党游击队一直留在南方，并发动攻势打击南越政府。越南南方民族解放阵线迅速成为一个敌对性的地方政权。来自北方的正规军部队很快地加强了南方共产党游击队武装的力量。胡志明虽然从来不牺牲他自己的政治独立，但却使他的政权接受了来自苏联和中国的慷慨援助。南越政权虽得到美国的技术顾问和支持，但困难重重，变得越来越依赖美国的援助。

“像一排多米诺骨牌那样倒下”从艾森豪威尔总统以来，美国认为有必要填补法国撤出后留下的权力真空，也必须制止共产党在印度支那的扩张。为了防止其他东南亚国家一个接一个地倒下——按照艾森豪威尔本人的说法，就是“像一排多米诺骨牌那样倒下”——艾森豪威尔提供了有限的援助和军事顾问，但是肯尼迪追加了军事顾问、财政援助和武器以扶植吴庭艳政权。美国如此行动背后的一个假设是，这不是一场越南人之间的内战，而是两个独立国家的战争——其中一个是反共的，因而必须加以支持；另外一个则是共产党国家，受到苏联等共产主义国家的援助和支持。越南被看成是共产主义和资本主义在全球范围内的斗争的一个组成部分。虽然北方政权的镇压性特征是毫无疑问的，但南方政权的威权主义做法、腐败和压迫行为，特别是对广大佛教徒的压迫，越来越将其美国保护人置于难堪的境地。

美国的干涉不断加深，跨越了五位总统的任期，包括艾森豪威尔、肯尼迪、约翰逊、尼克松和福特。在艾森豪威尔政府时期，在越南有几百名军事顾问，军事和经济援助也开始了。早在 1959 年，在一次对西贡以北地区的进攻中就有两名美国军事顾问被杀。在肯尼迪时期的 1961 年，更多的军事顾问和美国支援部队抵达越南，一年后美国驻越南的军事人员达到四千人，而且美国人员的战斗死亡报告也首次出现了。肯尼迪政府还通过中央情报局干涉南越的政治。美国人最初支持吴庭艳政府，但在 1963 年他们参与推翻了这个越来越具有镇压性的政权，在这个过程中吴庭艳及其弟被杀。

《东京湾决议》在肯尼迪于 1963 年 11 月被刺身亡后，林登·约翰逊继任总统，美国在越南的军事干涉进一步扩大了。1964 年，有报告称北越在东京湾的鱼雷艇攻击了美国巡洋舰（后来证实这个报告是没有根据的），约翰逊政府遂以此为根据下令立即对北越发动空袭，并从国会得到支持，通过了一项两院联合决议案，授权他采取“一切必要的措施”来保卫美国及其盟国。《东京湾决议》是唯一一次国会明确表态支持扩大美国在越南的干预。1965 年，美国海军陆战队抵达越南。1965 年以后，美国对北越的后勤基地和南越共产党控制的地区的猛烈空袭几乎成了家常便饭。美国轰炸机的空袭甚至向北推进到河内。

为了在农村根除神出鬼没的越共，美国士兵在南越村民中开展了“搜查和捣毁”行动，美国飞机空投燃烧弹和落叶剂，烧毁了整个村落，使数十万英亩土地上的植物变得枝枯叶黄，将这些土地上的幸存者变为难民。空中轰炸和美国地面部队的作战任务越来越多，伤亡也越来越多。在 1966 年，美国在越南的驻军有近二十万人；到 1969 年达到最高点时约五十五万人。在从 1965 年到 1969 年的大规模轰炸中，美国人投下的爆炸物的当量超过“二战”期间对轴心国作战所用炸弹的总和。

1970 年前后的越南及其邻国

法国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前的 60 年间在印度支那建立了它的殖民帝国，控制着古老的亚洲国家柬埔寨、老挝和越南的领土。法国的殖民统治在“二战”期间因日本对该地区的占领而受到动摇，战后也不能击败越南人的独立运动，而这个运动的力量也来源于其与共产主义运动的深刻联系。法国人在 1954 年撤离越南，当时的《日内瓦协议》规定越南实行分治，直至通过全国性选举实现重新统一。但是选举始终未得以举行。由于北方已处于共产党统治之下，所以美国就对南越的反共政权提供经济和军事支持。随着 20 世纪 60 年代越南南北双方的冲突演变成大规模的战争，美国对越南的干涉不断加深。美国在越南动用了超过 50 万军队和重型轰炸机，但是美国军队（像他们之前的法国人一样）不能击败越南共产党。美国部队在 70 年代初逐步从越南撤出，北越最终赢得了战争。1975 年共产党政权控制了业已统一的越南以及老挝和柬埔寨，战争终于结束。

春节攻势大规模的干涉无法征服受到苏联援助的北越人的意志。苏联人从未以地面部队直接干预，但是提供了其他形式的支持。美军不断发布关于乡村“平定”和敌军伤亡数字（“尸体统计”）的报告，但是 1968 年初共产党发动的春节攻势戳穿了这些报告。尽管并不成功，共产党进攻的规模还是动摇了美国对战争结果的信心。对很多人来说，显而易见的是，谈判解决是必要的。

对美国干涉越南的批评美国的西欧盟国对其不断扩大干涉持批评态度。戴高乐一向在符合自己的需要时就会摆出一副道德说教者的样子，如今把越南战争称为“一个伟大国家蹂躏一个小国”的“可憎”的战争。在美国，越战成为大学校园和许多城市里的混乱和抗议的根源。对美国政策的批评，使得 1968 年世界范围内的学生示威火上浇油。民意中的很大部分转而反对战争。有些反战人士提出了更大的问题。他们提出质疑：美国虽然有巨大的力量，但它是不是就应该承担，或甚至有能力承担反对共产主义扩张的世界警察责任？美国在越南的存在难道不是不为当地人民所接受的、令他们回想起西方在帝国主义时代的侵略的干涉吗？南越政权是否能够实现稳定和民主化，以使得所有的牺牲不付诸东流？难道空中轰炸和持续的作战不会给这个不幸的国家带来灾难性的破坏吗？一些了解亚洲历史的批评者指出，越南人有维护独立的漫长历史，即使越南在共产党统治下实现了统一，它也不会成为哪个国家的仆从，况且越南与他们在历史上就不乏宿怨。

赢得战争成了约翰逊总统无法割舍的目标。和他的前任一样，他相信在东南亚遏制共产主义关乎美国的核心利益；如果不这样做，共产党就会“到达夏威夷，而他们的下一站就是旧金山”。而且和他的前任一样，他也不想重复他所认为的 20 世纪 30 年代的绥靖主义的错误。最重要的是，他不能眼看着在自己的领导下美国第一次在一场战争中失败，即使这场战争已经危及他那绝对重要的国内改革计划。但是随着胜利越来越远，以及对战争的憎恨愈演愈烈，他决定不再寻求 1968 年的连任，并宣布停止对北越的轰炸，以推动和谈。至 1968 年 11 月前，所有的轰炸都止息了，不过只是暂时的。

战争越南化和平谈判终于在巴黎开始了，虽然战斗还在继续。约翰逊的继任者尼克松总统承诺要尽早结束战争，对战争实行“越南化”，也就是说转由南越承担保卫自己的主要责任，从而使美国军队能够开始撤出。然而在其后三年间美国在某些方面却卷入得更深了。作为对陷入僵局的和谈和共产党的持续推进的反应，尼克松和他的国家安全事务顾问（以及后来的国务卿）基辛格下令恢复大规模轰炸，并入侵柬埔寨以切断北越的补给线，由此进一步使战争扩大。战争也扩展到了老挝。

美国的撤出美国扩大这场不受欢迎的战争导致反战的抗议声浪更加高涨了。同时基辛格开始与北越代表举行秘密谈判，终于在 1973 年 1 月达成一项停火协议。协议终止了美国一方的直接军事介入，由此结束了这场美国历史上历时最长的战争——同时和朝鲜战争一样，也是一场不宣而战的战争。从美国第一支海军陆战队分遣队于 1965 年抵达越南，到 1973 年 3 月底最后一支美国部队撤出，中间经历了八年有余；如果从 1961 年开始卷入算起，则为十二年。

美国军队撤出南越之后，南北之间的冲突继续进行，因为双方都想在最后的协议达成之前占据更多的领土。双方都违背了停火协议，大规模的战争在 1974 年又恢复了。尽管美国行政当局仍要承担防卫南越的义务，但国会却拒绝追加额外的军事援助。南越当局的腐败更加严重，士气更加低落，军队叛离的现象越来越多。尽管如此，结局来得还是出人意外。1974 年底，北越攻占了南越的几个关键城市。南越政府胆气丧尽，下令向海岸撤退，但一个本来有计划的撤退变成大溃退。北越此时已胜券在握，它的军队潮水般地跨过非军事化区涌入南方。拥挤的南逃难民更增添了混乱。到 1975 年 4 月，北越军队控制了南越四分之三的面积，西贡也陷落了。

和平和共产党的胜利北越军队进入南越首都西贡，将其更名为胡志明市，以纪念这位已于 1969 年去世的共产党领导人。经过三十多年几乎未曾间断的战争——对日战争、对法战争以及美国大规模介入的南北内战，和平终于降临这个国家，与和平一道来临的是共产党的胜利。这个国家的重新合并和重新组织进行得非常迅速。新政权发动了“政治再教育”运动，对私人财产实行国有化，并强迫大批人口从城市迁往乡村。数以千计的人——大多数是华裔——试图乘临时拼凑起来的拥挤不堪的小船逃出去，在这个过程中很多人葬身海底；还有很多人最终到了某些国家，却发现那里不会给他们提供庇护。

紧跟着北越的胜利，柬埔寨和老挝也归入共产党控制之下。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三十年后，整个前法属印度支那都成为共产党领导的地区，而重新统一了的越南成为东南亚一个新的军事强国。

图为惊恐的儿童们从南越受轰炸的村庄中逃出的情景。这张照片告诉我们，关于越南战争的令人不安的照片和电视图像何以促使人们提出令人痛心的道德质疑，又何以在美国造成强大的反战运动的兴起。（Associated Press, AP）

战争的代价越南人民为越南战争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有 130 万越南人死于战斗和轰炸。对美国来说这场战争也是一个充满伤痛的经历。战斗死亡和与战斗相关的死亡人数超过 58,000 人，高于朝鲜战争中的数字。军事支出对国内的影响因为无法将征税置于战时基础上而放大，加剧了通货膨胀压力。战争的政治和道德代价也是巨大的。战争在美国造成对总统权力——所谓“帝王式总统权”——的不信任。在 1973 年国会通过立法，对可能导致未来发生像越南战争这样的事件的总统特权进行限制。战争给美国人留下的一系列痛苦图景和记忆长期困扰着他们：毁灭性的轰炸，首次在电视上加以详细报道的可怖的战斗场景，被揭露出来的美国军队犯下的暴行和战争罪行（如 1968 年的美莱大屠杀，该事件首先被揭露出来，并成为公共调查和审判的对象），还有越战老兵的痛苦迷惘——他们认为他们在一场不受欢迎的战争中做出的牺牲没有得到什么承认。美国巨大的工业和军事能力并没有带来胜利。事实证明，装备和空中力量上的绝对优势并不足以战胜一个擅长游击战、充满革命热情的敌人。

东南亚的苦难并没有结束。在战争中北越曾渗透到柬埔寨边境地区，并帮助柬埔寨的叛乱武装红色高棉，后者在经过长期的内战之后推翻了柬埔寨政府。1975 年，柬埔寨共产党领导人波尔布特将柬埔寨置于野蛮的恐怖统治之下，在 1975 年至 1978 年间持续发生大规模处决、强迫劳动和饥荒，导致这个佛教小国的死亡人数至少达到二百万（没有精确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