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寒与老师发生严重冲突
9.晓寒与老师发生严重冲突
虽还没有进入夏天，但气温已将近30摄氏度，室外的炎热和室内空调下的舒适产生强烈反差。
孩子们参与面试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也让我再次感受到孩子们的力量，同样也感受到一种幸福。紧接着新人培训紧锣密鼓地开始了，从教育培训、心理学培训、个人成长科学培训到营地培训和课程培训，种类繁多。为了这些系统培训，我几乎推掉了所有咨询，不过还是无法拒绝那个焦急的声音。
她是一个家在石家庄的母亲，电话中透露出极度的紧张和焦虑，一定坚持要今天就和我聊聊，时间是下午三点。
按惯例煮了杯咖啡，我安静地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这个妈妈肯定很着急，否则不可能挂了电话就从石家庄赶到北京。
准点，她一身疲惫地出现在我门口。
“兰老师。”还没开口，她眼睛就红了。
“就叫我兰海吧！孩子们都这样叫我。”我朝她微笑。
“兰海，我求你了！能不能救救我的孩子？我真是担心死了。”焦虑的妈妈双手一直紧紧握着。
“别着急，慢慢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孩子的名字先告诉我好吗？”我刻意缓和，试图让她平静。
“我女儿叫晓寒，今年9月份就读初三了。她从小学美术，但她成绩也特别好，看了很多书，可是就因为这个……”晓寒妈妈眼睛又红了，话语不能继续。
“看很多书？这样，你先简单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好吗？”
“晓寒对很多事都有自己的独到见解，于是总会和老师有一些冲突。她又好强，从不低头。［孩子的认错也是有条件的，我们不能让孩子无原则地认错。］
“班主任可能对此很生气，总找她麻烦。当然，她也有不对的地方，后来我一想，给她换学校得了。［产生矛盾就转换学校的结果有两个：一个是让孩子学会了逃避，不会正面解决困难；一个会让孩子觉得委屈，自己有理为什么还要走呢？无论是哪种结果都不利于孩子成长。］
“一天，班主任不让她上课，非要家长去学校，孩子就说她有接受义务教育的权利，拒绝叫家长去学校。班主任不答应，她就爬到学校窗台上，威胁老师说要跳楼。其实，我知道她是怕我担心，我们家是单亲家庭。她很心疼我，这么多年我们俩相依为命。”
原来是这样，但肯定又不仅为此。
我把水递给晓寒妈妈，接着问：“后来呢？”
“后来，我就把她转到另一个学校。晓寒在这个学校成绩很好，可能是刚到，所以有点锋芒毕露。她这个孩子，就是嘴巴不饶人。当时老师知道了她在以前学校和老师作对的事情，觉得这个总不服管教、爱挑事的学生挺麻烦，于是在下边鼓动全班同学写联名信，说是不希望晓寒就读他们班。这对晓寒刺激太大了，她把所有原因都归结到原班主任身上，认为她就是罪魁祸首，如果没有她，自己就不会转学。回到家后，她和我讨论如何陷害这老师，让我听得害怕。接着，我办了件让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晓寒妈妈说到关键处，连喝了几口水。
“我带她去医院看了心理科，做了好多测试，结果大夫说她有精神分裂，让她住院。你说我当时怎么就这么糊涂了？我就想也没想，怕她真照她说的那样去陷害老师，于是我就把她送到精神病院去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孩子真可怜，怎么能被送进那样的地方呢？
“一直到第三天，我突然想到那天送晓寒到精神病院时，我所看到里面人们的样子，我突然醒悟了过来，我怎能送女儿和那些人住在一块呢？”晓寒妈妈的内疚化成泪水，无声地流下。
就让她哭吧！让她的泪水流出来实际上也是一种治疗，谁让她真的错了呢？［没有站在客观的角度分析问题对于孩子来说是不公平，这样会让孩子完全丧失信心。］
“我真是后悔啊！我还是当妈的吗？我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呢？”
我递给她纸巾，心想：怎能这样做呢？难道仅凭计算机测试就能决定一个孩子的命运吗？曾经有一个孩子，做了问卷之后医院评价他有反社会倾向，而那孩子仅有五岁。
“我要见见晓寒，我会尽力帮她。你们明天能来吗？晓寒还在石家庄吧？”
“没关系，我现在回去。明天带她来，现在没有比这事更重要的了。”
我取消了今明两日的所有约会，我需要时间好好准备一下这让我揪心的案例。
成人在评价孩子行为上有太多误区。我们往往只看见了他们做了什么而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他们为什么会这样做？就如同我们只看见了露出海面的冰山，而根本不在意海平面下那厚重万倍的部分。我们把大量精力放在指责孩子行为上，希望制止或者改变他们的行为，可我们却没有花时间去研究那埋藏在下面的秘密，而找到这些秘密才是改变行为的法宝。
我特别心疼晓寒，虽然还没有见过她，虽然从她妈妈的描述中，觉得晓寒也有自己处理不当的问题，但居然被她最爱的妈妈送去医院待了三天。我几乎能清晰地触摸到她内心的伤痕，她需要疗伤。
晓寒，黑夜里，我内心呼唤着这个名字。［父母对孩子的不信任是最大的伤害。］
晓寒和她妈妈第二天赶了最早一班火车来到北京。晓寒看上去与她妈妈所描述的那个倔强任性的女孩形象完全不一样，齐耳短发，眼睛大大的，皮肤也很好。她一见我就笑眯眯的，让我丝毫触碰不到那任性。
这可爱的中学生从小就喜欢美术，一进上濒，立即就被设计得像迷宫一样的办公室吸引了。她拿着照相机就开始拍办公室里我收集到的世界各地的玩意儿，一副认真研究的样子。
晓寒妈妈跟在她身后，眼神沉重地注视着自己的女儿。
“你好，我是兰海。”我向这孩子伸出了手。
“你就是兰海啊？这么小？”果然是一个口无遮拦的孩子。
“是啊！不过我们可不能以貌取人啊？你说呢？”晓寒在我所强调的词上停顿了足足30秒。这孩子果然敏感。
通过昨天缜密的思考，我决定和晓寒单刀直人地谈问题，没有必要遮掩，因为她已经是个大孩子了，而且经历了这么多波折，她也很需要这样的谈话。媛媛悄然把晓寒妈妈带到阳光书房休息，我不动声色地关上门。
“晓寒，很高兴认识你。是不是很喜欢我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呢？我也是有点奇怪的人。你呢？你奇怪吗？”
“我，我不奇怪啊！不过有人倒这样认为。”晓寒长叹到，“我的事情你可能知道了，是吗？”
“嗯，我知道一些结果，但我希望能够从当事人嘴里知道原因，或者你愿意告诉我一些故事？”［表示希望从孩子嘴里听到事实，是对孩子的信任，也能明确孩子的态度。］
“我想先知道你是怎么看待那些你已经知道的结果，我非常想知道这一点。”晓寒坚定地看着我。
“对于我从别处知道的结果，我是从一个客观角度去看的。我认为你反应有点过激，但不是没有道理，所以我才更想知道原因。”［“想知道原因”给了孩子说出委屈的机会，也是一种调整心理状态的方法。］
沉默中，我出去煮了一杯咖啡，然后到阳光书房里和晓寒妈妈说了说话。五分钟过去了，我回到办公室，我想我给晓寒思考的时间已经够了。
“你倒也还算客观，不会因为我坐在你面前，就毫无原则地认可我。”我还没坐下，晓寒就开始说话了，“我现在什么结果都不想，我就想要报复，她怎能因为自己是老师，就采取这样的方法对待我呢？现在精神病院我也住了，学校也换了，连妈妈都被我弄得很累。我就是恨她，非常恨她，作为老师怎么能这样？”晓寒一下子激动起来，两眼睁大，呼吸急促。我直接感受到她内心的痛苦。
“那你告诉我，你想怎么报复她呢？”我开始为这个班主任感到悲哀，自己的学生，别说对自己怀有一点爱了，现在充满的全都是恨。［当我们感到危险的时候，不能直接说“你不能这样做”，而是要知道她目前所有的想法。］
“报复的方法我早就想好了。你平时喜欢看电视吗？”晓寒的眉眼突然变得玩世不恭起来。
我点点头，电视剧对她的报复计划有什么帮助？
“我已经想好了三种报复方法：一是我要弄点什么药之类的，让她成瘾；二是我要破坏她的家庭；三是我要让她身败名裂。”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丫头，连这么复杂丰富的手段都想到了，果然电视剧影响够大。
“哦，是吗？想法倒是独特，但有个问题，你怎么实施呢？”［对于受到伤害情绪激动的孩子，重要的是了解思想的内容，而不是急于表态。］我并不想急切地说服她，而是进一步去了解她的内心。
我的问题倒让晓寒吃了一惊。居然，这个被妈妈大力推荐的专家和自己讨论起实施报复计划？
“怎么实施？这简单，电视剧里都有啊！我照着往下做就行了。而且，我还这么聪明。”
“那不行，没有设计好，怎么能往下做呢？而且，也要确保计划的可行性啊！”
其实从晓寒的反应中，我已经得到了答案。她就是嘴上说得挺狠，实际上根本没想到过执行。只不过周围的人都被她的想法吓住了，她倒也很得意吓周围的人，愿意全家总动员似的劝慰她。
孩子啊，孩子。
“晓寒，你平时喜欢体育吗？最喜欢什么运动？”我决定把处于思索状的晓寒带离出这个大脑运作区。［完整了解孩子的想法后，不要就事论事，尽量带着孩子跳出目前的思考内容。］
“我？我最喜欢看跨栏。跨栏多酷啊！别人都是比一项，可跨栏不一样，不仅要跑，还多了一项跨。我觉得能做这运动的人绝对是最聪明的！”晓寒也非常乐意不再讨论刚才那个话题。
“我也这样认为，你上周看黄金联赛了吗？”其实，我知道她上周在医院，肯定没看。“上周黄金联赛中的跨栏比赛很有戏剧性，有两个人分别是三道和四道，结果四道的人犯规了，把三道的选手绊倒了，等三道的人爬起来之后，你猜他干了件什么事？”
“什么事，你快告诉我。”晓寒明显中计了，一脸渴求。
“他又把别人的栏故意碰倒了！”我一脸遗憾，“这人怎么回事啊！本来自己是受害者，可他又把别人弄倒了，结果可想而知，两人都没有好结果。”
“对啊，他自己跑就是了，何必要管别人呢？而且他也没得到什么好处啊！”晓寒在议论这事情的时候，脸上孩子的天真无邪瞬间显现了出来。
晓寒啊晓寒，所以你那想法是为了吓唬大家，但谁又能注意到你真正的用意呢？［让孩子说出对相同性质事情的看法，能够让我们了解孩子的真实想法。］
“所以，我说，你就像这运动员一样傻，最后谁也没有得到第一。你和你老师不也就和这运动员一样吗？”
晓寒没想到我话锋会转得这么快，脸色一下就变了。
我的口气也变了，从刚才讲故事的调侃转为轻柔。［谈话中语气的变化也相当重要，父母不能总用一种语气和孩子谈话。］“晓寒，人生中，我们会遇到很多困难，关键是去解决困难，而不是让困难受别人控制。我今天没有问你事情的前因后果，不是我不想问，而是我觉得你目前最重要的是去解决困难，解决你自己的困难，而不是让自己进入下一个旋涡。那样我会心疼的，你知道吗？”［提高孩子对自我价值的认识，能够帮助孩子走出外界的干扰。］
晓寒眼睛红了，我不知她在想什么，我在等待她。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呢？我现在都没法面对所有人，我心里特别恨这老师，但如果我不那样说给妈妈听，我怕他们都会认为老师所说的是真的，都以为我就是坏孩子，我只有说我要报复，他们才相信老师说的是假的。”晓寒突然哭了。［孩子情绪的转变表明态度上的变化。］
哭声越来越大，我保持了沉默。如果说晓寒最初的哭只是一种压力释放，那么后面的哭就代表了后悔。我决定让她哭完，尽管这对我也是一种煎熬，我还是窝在椅子里，一动不动。
五分钟过后，哭泣渐渐平息了下来，我把纸巾递给她：“我觉得现在让你自己快乐最重要，你看，你这么漂亮聪明，先让自己快乐起来吧！”我摸着晓寒的头，看着这比我还高的孩子。
“快乐！只有你想让我快乐，谁都没有想要让我快乐。他们只关心我要不要去报复！”［父母的关心应该放在孩子自己的情绪上，如果放在孩子行为的后果上很难让孩子接受父母的建议。］
“那不是有我吗？你看我手里是什么？”我的手握成了拳头。
“什么啊？我看不见。”晓寒一边抹眼泪，一边看着我。
我把手松开：“现在呢，你又看见什么了？”
晓寒摇了摇头。
我握着晓寒的手：“有一部我非常喜欢的电影，有这样一句道白：握紧了，里面什么也没有，打开了，你拥有整个世界！我想聪明如你，一定能明白这意思。”［初中生对事物的理解能力很强，简短的一句话常常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晓寒沉默了下去，反复做着那个动作。
“今天我们就到这儿了，下次再聊。”
晓寒终于笑了。
送走晓寒后，我的笑容在脸上凝固了。尽管刚才我那么轻松和她谈笑风生，但一想到埋藏在她脑海里的那报复念头，我内心就颤抖起来。
这孩子的笑容和泪水让我窒息，我很难想象她的报复，也非常后怕，如果她真去做了，那这结果到底由谁来控制？
教育到底应该承担怎样的社会责任？教育者应该承担怎样的教育责任？孩子们所处的教育环境应该是怎样的？首先应该是宽容的，当我们的教育环境都不能够宽容孩子所犯的错误时，我们又怎能要求孩子们学会宽容！
原来的向真和现在的晓寒都有类似的经历，我们怎么就不能允许孩子们有不同想法呢？这些独特的孩子总被认为是“不乖”、“破坏性强”的孩子，我们是否尊重过他们？尊重过他们的话语权？难道孩子的质疑就代表了蔑视吗？只有不自信的人才担心别人质疑，也只有在意自己权威的人才认为只要存在异议就意味着贬低。
每个人的心理状况都是涌动的暗流，如果我们不细心就很难发现这暗流。父母们总在孩子行为出现问题时才会关心他们的心理状态，殊不知意识决定行为，到了木已成舟之时，是否为时已晚？
每个人都是一座冰山，深藏在海平面之下的部分何时才能化解呢？
一系列问题在我大脑中进行了一场举世瞩目的战争，让我一整晚都在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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