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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十六章)

时间:2022-04-09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天地虽大,其化均也;万物虽多,其治一也;人卒虽众,其主君也。所以,通达于天的,就是“道”;顺从于地的,就是“德”;施行于万物的,就是义(时宜);君上统治人民的,就是事务;才能有所创造的,就是技术。君子明于此十者,则韬乎⑥其事心⑦之大也,沛乎其为⑧万物逝也。①夫子,庄子也。地位显贵,而明通事理,把万物视同一家,把生死看作一样。

天地虽大,其化均也;万物虽多,其治一也;人卒虽众,其主君也。君原于德,而成于天。故曰:玄古之君,天下无为也,天德而已矣。

以道观言,而天下之君正;以道观分,而君臣之义明;以道观能,而天下之官治;以道泛观,而万物之应备。

故通于天者,道也;顺于地者,德也;行于万物者,义也;上治人者,事也;能有所艺者,技也。技兼于事,事兼于义,义兼于德,德兼于道,道兼于天。

故曰:古之畜天下者,无欲而天下足,无为而万物化,渊静而百姓定。记曰:“通于一,而万事毕;无心得,而鬼神服。”

【注释】

①玄,远也。②以上三句本作“通于天地者,德也;行于万物者,道也”二句。③记,书名也。

【译文】

天地虽然广大,它们的施化是均平的;万物虽然繁杂,它们的条理是同一的;人民虽然众多,他们的首脑就是君上。君上的设置,本元于“德”,而决定于天。所以说:上古的君上,在天下是无所作为的,只不过是合乎“天德”罢了。

根据“道”来观察教令,因而天下的君位就端正了;根据“道”来观察名分,因而君臣之义就明确了;根据“道”来观察才能,因而天下的官职就整饬了;根据“道”来广泛地观察天下,因而万物的供应就齐全了。

所以,通达于天的,就是“道”;顺从于地的,就是“德”;施行于万物的,就是义(时宜);君上统治人民的,就是事务;才能有所创造的,就是技术。技术包括在事务里面,事务包括在义(时宜)里面,义(时宜)包括在“德”里面,“德”包括在“道”里面,“道”包括在天(自然)里面。

所以说:古代包容天下的人,没有欲望,天下就会富足;无所作为,万物就会归化;抱守静默,百姓就会平定。古书说:“明通一元之理,万事就会完成;做到没有思虑,鬼神也要服从。”

夫子曰:夫道,覆载万物者也,洋洋乎,大哉!君子不可以不刳心焉。

无为为之之谓天,无为言之之谓德,爱人利物之谓仁,不同同之之谓大,行不崖异之谓宽,有万不同之谓富,故执德之谓纪,德成之谓立,循于道之谓备,不以物挫志之谓完。君子明于此十者,则韬乎其事心之大也,沛乎其为万物逝也。

【注释】

【译文】

庄夫子说:“道”,是笼罩、负载万物的,洋溢无边,真是广大极了!君子不可以不用“道”来开拓心志。

无所作为而有所作为,就叫做天;无所作为而有所言论,就叫做“德”;慈爱人民,利益万物,就叫做仁;把不同的物类同一起来,就叫做大;行为和万物没有乖异,就叫做宽;能够保有不同的物类,就叫做富;坚守德操,就叫做纪;德业完成,就叫做立;顺“道”而行,就叫做备;不因为外物而挫折意志,就叫做完。君子明了了这十项,他就无所不容地立心远大、无有止境地和万物共同前进。

像这样的人,把黄金藏到山里,把珠宝藏到水里,不追求财物,不祈求富贵,不羡慕高龄,不悲伤短命,不以显达为荣,不以穷困为丑,不攫取世间的福利来作为自己的私有,不以统御天下来显贵自己的地位。地位显贵,而明通事理,把万物视同一家,把生死看作一样。

夫子曰:夫道,渊乎其居也,漻乎其清也。金石不得,无以鸣。故金石有声,不考不鸣。万物孰能定之?

夫王德之人,素逝,而耻通于事,立之本原,而知通于神;故其德广。其心之出,有物采之。

故形非道不生,生非德不明。存形,穷生,立德,明道,非王德者邪?荡荡乎,忽然出,勃然动,而万物从之乎。此之谓王德之人。

视乎冥冥,听乎无声。冥冥之中,独见晓焉;无声之中,独闻和焉。故深之又深,而能物焉;神之又神,而能精焉。故其与万物接也,至无而供其求,时骋而要其宿。大小、长短,修远。

【注释】

①考,击也。②王德,犹盛德也。③素逝,犹《中庸》所谓“素位而行”也。④荡荡,宽平之名。⑤忽、勃,皆无心而应之貌。动出无心,故万物从之。⑥骋,纵也。

【译文】

庄夫子说:“道”,像静水似的那样安定,像深水似的那样清澈。金石得不到“道”,它就发不出声响,所以金石有声音,不敲,它就不响。对于万物,谁能够规定出它们的情状呢?

那盛德之人,依从着本性去行动,而以通达事物为可耻;站立在事物的本元,而智慧和神明相通;所以他的“德”广大无边。他的心思一出动,就有万物来采取他。

所以形体离开了“道”,就不能够化生;化生离开了“德”,就不能够明朗。保存形体,穷尽化生,树立“德”,彰明“道”,这不就是盛德之人吗?坦坦荡荡的,不知道为什么而出生,不知道为什么而动作,可是万物都随从着他。这就叫做盛德之人。

要在无形之中去观察,要在无声之中去听取。在无形之中,独独见到光明;在无声之中,独独听到和声。所以深而又深,就能够领会事物;神而又神,就能够领会本元。所以他和万物相接触的时候,非常虚静,可是能够供应它们的需求;无限放任,可是能够成为它们的归宿。无论它们是大的,是小的,是长的,是短的,都让它们永远存在。

黄帝游乎赤水之北,登乎昆仑之丘,而南望;还归,遗其玄珠。使知索之,而不得;使离朱索之,而不得;使喫诟索之,而不得也;乃使罔象,罔象得之。黄帝曰:“异哉!罔象乃可以得之乎!”

【注释】

①赤水,出昆仑山下。②赤水,而假名玄珠,喻道也。③罔象,无心之谓。○按:罔象,本作“象罔”。

【译文】

黄帝到赤水以北出游,登上了昆仑山顶,向南方瞭望;在回归的路上,把自己的玄珠(“道”)丢掉了。他派遣知(机智的人)去寻找,没有找到;派遣离朱(眼力好的人)去寻找,没有找到;派遣喫诟(善于拾取的人)去寻找,也没找到;于是派遣了个罔象(无心之人),罔象找到了。黄帝说:“奇怪呀!罔象倒可以找到啊!”

尧之师曰许由,许由之师曰齧缺、齧缺之师曰王倪,王倪之师曰被衣

尧问许由曰:“齧缺可以配天乎?吾藉王倪以要之。”

【注释】

【译文】

帝尧的老师叫许由,许由的老师叫齧缺,齧缺的老师叫王倪,王倪的老师叫被衣。

帝尧问许由说:“齧缺可以配居天位了吧?我想通过王倪去邀请他。”

许由说:“危险啊!要危及到天下啊!齧缺的为人,聪明颖悟,疾速敏捷,天性过人,而且又能够以人而接受天命;他明审于禁止过错,但是不知道过错是怎样发生的。如果举他配居天位,他将要依靠人为,而违失天道;将要根据本身,而标奇立异;将要重视才智,而背道相驰;将要被事务所驱使;将要被外物所阻隔;将要照顾四方,而适应万物;将要迎合一切事宜;将要随着事物共同变化;但是他并不曾掌握到永恒。他怎么能够配居天位呢?虽然如此,他有群众的拥戴,有先王的借鉴,可以作为群众的首领(诸侯),而不可以作为群众的首领的首领(天子)。平治,乃是昏乱的先导,乃是臣仆的隐患,乃是帝王的贼寇!”

尧观乎华

华封人曰:“嘻!圣人!请祝圣人,使圣人寿!”

尧曰:“辞!”

“使圣人富!”

尧曰:“辞!”

“使圣人多男子!”

尧曰:“辞!”

封人曰:“寿、富、多男子,人之所欲也;女独不欲,何邪?”

尧曰:“多男子,则多惧;富,则多事;寿,则多辱;是三者,非所以养德也。故辞。”

封人去之。尧随之,曰:“请问……”

封人曰:“退已!”

【注释】

【译文】

帝尧到华邑出巡。

华邑的守边人见到帝尧说:“呀!圣人来了!我要为圣人祈祷,愿圣人长寿!”

帝尧说:“不要!”

守边人又说:“我愿意圣人富有!”

帝尧说:“不要!”

守边人又说:“我愿意圣人男孩儿多!”

帝尧说:“不要!”

守边人说:“长寿、富有、男孩儿多,都是人们所愿意的;你却独独地不愿意,这是为什么呢?”

帝尧说:“男孩儿多了,恐惧就多;富有了,事故就多;长寿了,污辱就多。这三项,都不能够藉以培养德性。所以我不要。”

守边人说:“起初,我以为你是个圣人呢;现在,我才知道你只不过是个君子而已。天生下这些人来,必然要授予他们一定的职务。男孩儿多了,就都授予他们职务,这又有什么可恐惧的呢?富有了,就让人们分享,这又有什么事故可发生的呢?那圣人,居家和鹌鹑一样〔有住的就行〕,吃饭如同雏鸟一样〔有吃的就行〕;鸟儿的飞行,是留不下踪迹的。天下太平,他就和万物共同欢畅;天下大乱,他就进德修业,趋就清闲。千年之后,他厌倦了世界,就登上仙境,驾驶白云,飞向天宫。三种忧患〔疾病、衰老、死亡〕都临不到,身体永远遭受不到灾殃。这又有什么污辱的呢?”

守边人走开了。帝尧在后面跟着他,说:“我请问……”

守边人说:“你请回吧!”

尧治天下,伯成子高立为诸侯;尧授舜,舜授禹,伯成子高辞为诸侯,而耕。

禹往见之,则耕在野。禹趋就下风立,而问焉,曰:“昔,尧治天下,吾子立为诸侯;尧授舜,舜授予,而子辞为诸侯,而耕,敢问其故何也?”

子高曰:“昔,尧治天下,不赏,而民劝;不罚,而民畏。今子赏罚,而民且不仁。德自此衰,刑自此立;后世之乱,自此始矣!夫子阖行邪?无落吾事!”

俋俋乎耕而不顾。

【注释】

①伯成子高,盖有道之士。②阖,本亦作“盖”。阖,何不也。③《广雅》:“阁,止也。”即今之“耽搁”字。④俋俋,耕貌。一云,耕人行貌。俋,为“彶”之或体。《说文》:“彶,急行也。”

【译文】

帝尧作天子的时候,伯成子高被封为诸侯;后来,帝尧把天下让给了大舜,大舜又让给了大禹,伯成子高就辞掉了诸侯,回家去种地。

大禹去访问伯成子高,伯成子高正在野外耕地。大禹赶紧走到下风站着,问伯成子高。说:“从前,帝尧作天子的时候,您被封为诸侯;后来,帝尧把天下让给了大舜,大舜又让给了我,可是您就辞掉了诸侯,回家来种地。请问这是什么原因呢?”

伯成子高说:“从前,帝尧作天子的时候,用不着奖赏,人们都知道劝勉;用不着惩罚,人们都知道畏惧。现在,你赏罚并用,可是人们都不懂得仁道了。道德从此衰落下去,刑罚从此建立起来;后世的昏乱,就从此开始了!老先生何不走开呢,不要耽误了我的工作!”

伯成子高放开脚步地耕起地来,并不回头看他一眼。

泰初有“无”,无“有”,无名;“一”之所起,有“一”而未形。

物得以生,谓之“德”。未形者有分,且然无间,谓之命。留动而生物,物成生理,谓之形。形体保神,各有仪则,谓之性。性修,反“德”;“德”至,同于初。

同,乃虚;虚,乃大,合喙鸣。喙鸣合,与天地为合。其合缗缗,若愚若昏,是谓“玄德”,同乎大顺

【注释】

【译文】

天地元始有个“无”的境界,它既没有“有”(形质),又没有名字;“一”就是由它发生出来的;它虽然包含着“一”,但是这个“一”还没有形成(物象)。

万物得到“一”而生成,这就叫做“德”。没有形成的“一”又分离为二,两相依存,没有间隙,这就叫做生命。演变流通,而化生万物;万物生成,表现出文理来,这就叫做形体。形体保持着精神,而且各自都有一定的法则,这就叫做本性。修养本性,就可以返还到“德”;达到了“德”,就可以和天地的元始相和同。

和天地的元始相和同,就达到了虚静;达到虚静,就广大得无所不包,和天下众口同声;众口同声相合,便是与天地相互契合。这种契合,浑浑茫茫的,又好像是愚蠢,又好像是昏昧,这就叫作“玄德”,契同于大的条理。

夫子问于老聃曰:“有人,治道若相方:可,不可;然,不然。辩者有言曰:‘离坚白,若县寓。’若是,则可谓圣人乎?”

老聃曰:“是胥易、技系、劳形、怵心者也。执留之狗,成思;猿狙之便,自山林来。丘!予告若而所不能闻与而所不能言:凡有首有趾、无心无耳者,众有形者,无形无状而皆存者,尽无。其动止也,其死生也,其废起也,此又非其所以也。有治在人。忘乎物,忘乎天,其名为忘己。忘己之人,是谓之入于天。”

【注释】

【译文】

孔子问老聃说:“有的人,他们研究道术,好像是自相矛盾:可以,又认为不可以;如此,又认为不如此。辩者们有这样的话:‘分析“坚白”之论,就像高悬的屋檐〔那样明显〕。’像这样的人,就可以称作圣人吗?”

老聃说:“这是被智慧所驱使、被技术所拘系、劳累形体、惊骇心神的人啊。被拴起来的狗,它会感到愁苦;灵巧的猴子,都是来自山林。〔它们都已经失去了性理之常〕。孔丘啊!我告诉给你你所不能听到的和不能谈到的道理吧:大凡是有头、有脚的,没心、没耳朵的,许多有形体的,没有形体可是实际都存在的东西,都是一无所有。它们的动静、死生、兴废,这又都不是它们的所以然。天下的有统治,都是人为的。忘掉万物、忘掉天然,这就叫做忘掉自己。忘掉自己的人,这就叫做返还天然。”

将闾葂见季彻,曰:“鲁君谓葂也曰:‘请受教。’辞,不获命。既已告矣,未知中否。请尝荐之。吾谓鲁君曰:‘必服恭俭,拔出公忠之属,而无阿私。民孰敢不辑?’”

季彻局局然笑曰:“若夫子之言,于帝王之德,犹螳螂之怒臂以当车轶,则必不胜任矣。且若是,则其自为处危;其观台多物,将往投迹者众。”

将闾葂覤覤然惊,曰:“葂也汒若于夫子之所言矣。虽然,愿先生之言其风也。”

【注释】

【译文】

将闾葂去拜访季彻,对季彻说:“鲁君对我说:‘我向你请教。’我推辞,他不允许。我已经告诉他了,不知道说得对不对。我要对你陈说一下。我当时对鲁君说:‘君王必定要实行谦恭、俭约,提拔公正、忠诚之人,不要有所偏私。人民哪个还敢不和顺呢?’”

季彻听了,便张嘴儿笑着说:“像先生这些话,对于帝王的德业来说,就如同螳螂举起两只胳膊来挡车辙一样,那必然是不能胜任的。况且,像这样,自己就要处于危险的境地;君王门前是非多,跑到君王那里去的人就要多起来。”

将闾葂畏畏缩缩地大吃一惊,说:“我对于先生所说的话真是感到茫然了。虽然如此,我还是愿意先生把大意对我讲一讲。”

季彻说:“大圣人的治理天下,鼓舞人民心志,使他们成全教化,改变风俗,完全灭绝他们的恶心,而且都加强了他们的个人意志,好像是出于他们的自然行动,可是人民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像这样,哪能和尧、舜的教化人民相比,只是小心翼翼的顺从着他们呢?使人民的欲望和德性和同起来,民心就会安定的。”

子贡南游于楚,反于晋,过汉阴,见一丈人,方将为圃畦,凿隧而入井,抱甕而出灌。搰搰然用力甚多,而见功寡。

子贡曰:“有械于此,一日浸百畦,用力甚寡,而见功多。夫子不欲乎?”

为圃者印而视之,曰:“奈何?”

曰:“凿木为机,后重前轻,挈水若抽,数如泆汤。其名为槔。”

为圃者忿然作色,而笑曰:“吾闻之吾师:‘有机械者,必有机事;有机事者,必有机心。机心存于胸中,则纯白不备;纯白不备,则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载也。’吾非不知,羞而不为也!”

曰:“孔丘之徒也。”

其弟子曰:“向之人,何为者邪?夫子何故见之变容失色,终日不自反邪?”

反于鲁,以告孔子。

【注释】

【译文】

子贡往南方楚国去游历,回到晋国,路过汉水的北岸,见到一位老人,正在菜园里整畦浇水,他挖通地道,进到井里,抱着水罐出来,把水浇到畦里。呼呼哧哧的,费力很多,可是效率很低。

子贡对老人说:“有一种机器,一天可以浇一百畦,费力很少,可是效率很高。先生不愿意试试吗?”

浇园的人抬起头来,看了看子贡,说:“那得怎么办呢?”

子贡说:“把一根木头,在中间凿出一个机关,后边重,前边轻,打水就像抽水,速度如同开水漫溢一般。它的名字叫桔槔。”

浇园的人忿怒地变了脸色,可又笑着说:“我听到我的老师说过:‘有机巧的器械的,必定有机巧的事务;有机巧的事务的,必定有机巧的心意。把机巧的心意存在胸怀里,本性的纯洁就不会完全;本性的纯洁不完全,神明的生气就不会稳定。神明的生气不稳定的人,他是不可能修成“道”的。’我并不是不知道用桔槔,而是以为可耻,因而才不那样作啊!”

子贡听了之后,感到非常惭愧,低下头,回答不上来。

待了一会儿,浇园的人问子贡说:“您是作什么的呢?”

子贡回答说:“我是孔丘的学生。”

浇园的人说:“您不就是那用博学多闻来拟像圣人,用浮夸妄诞来压倒群众,弹着单弦儿悲歌,来炫卖声名于天下的人吗?你正应该忘掉你的神气,废掉你的形体,或者还有希望啊!你连自己的身体都不能够治理,哪里还有工夫去治理天下呢?您走开吧!不要耽误我的事!”

子贡惭愧得变了脸色,晃晃悠悠的,精神很不愉快;走了三十里路,才恢复了常态。

子贡的学生问子贡说:“方才那个人,他是作什么的呢?老师为什么见了他就变貌失色的,一天也没有恢复过来呢?”

子贡说:“起初,我以为天下只有孔夫子一个人,并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人啊!我听到孔夫子说过:‘事务要求着办妥当,功绩要求着有成就,费的力量要少,见的功绩要多,这才是圣人之道。’现在却不是这样。执守着‘道’的人,他的‘德’就十全;‘德’十全的人,他的形体就十全;形体十全的人,他的精神就十全。精神十全,便是圣人之道。托生在天地之间,和人民在一起行动,可是并不知道走向何方,茫茫昧昧的,真是淳朴、百顺的啊!功利、械巧这些杂念,必然会在这样的人心里忘却。像这样的人,不合他的意志,他就不去;不合他的心思,他就不作;虽然天下都赞扬他,说得很对,他是孤高傲慢地不予理睬;虽然天下都非难他,说得不对,他是若无其事地不予接受;天下的非难和赞扬,对他是无加无损的。这就叫做全德之人啊!——我就叫做风波之人。”

回到鲁国之后,子贡把这件事情告诉给了孔子。

孔子说:“他原来是个修治浑沌氏的道术的人啊。他只知道一种(泥古)道理而不知道另一种(变通)道理;他只知道修治内心,而不知道修治外物。那种神智清明、内心质素、清静无为、回复淳朴、体悟本性、抱守精神、而游行在世俗之间的人,你难道会感到惊奇吗?况且,浑沌氏这种道术,我和你怎么能够懂得呢?”

谆芒将东之大壑,适遇苑风于东海之滨。

苑风曰:“子将奚之?”

曰:“将之大壑。”

曰:“奚为焉?”

曰:“大壑之为物也,注焉而不满,酌焉而不竭。吾将游焉。”

苑风曰:“夫子无意于横目之民乎?愿闻圣治。”

谆芒曰:“圣治乎,官施而不失其宜,拔举而不失其能;毕见其情事,而行其所为。行言自为,而天下化;手挠、颐指,四方之民,莫不俱至。此之谓圣治。”

“愿闻德人。”

曰:“德人者,居无思,行无虑;不藏是非、善恶。四海之内,共利之之谓悦,共给之之为安。怊乎若婴儿之失其母也,傥乎若行而失其道也。财用有馀,而不知其自来;饮食取足,而不知其所从。此谓德人之容。”

“愿闻神人。”

曰:“上神乘光,与形灭亡;此谓昭旷。致命尽情,天地乐而万事销亡,万物复情,此之谓混冥。”

【注释】

【译文】

谆芒将要往东海外的深谷那里去游历,恰好在东海边上遇见了苑风。

苑风问谆芒说:“您要往哪里去?”

谆芒说:“我要到深谷那里去。”

苑风又问:“去干什么呢?”

谆芒说:“深谷那种东西,往它里面注水,注不满;从它里面向外泄水,泄不干。我要去游历。”

苑风又问:“先生对于善良的人民不感兴趣吗?我愿意听听圣人的政治。”

谆芒说:“圣人的政治嘛,布施教令,不失掉时宜;举拔人才,不失掉贤能;人民的心事,他都看得见;人民怎样作,他就怎样作;一切行动和教令,都依凭人民自动,天下就都归他;手一动,下巴一指,四方的人民,没有不来的。这就叫圣人的政治。”

苑风说:“我愿意听听有德之人。”

谆芒说:“有德之人,在休息中没有任何思念,在行动中没有任何顾虑;心里不存是非和善恶。天下四方,都受到利益,就叫做喜悦;都感到充足,就叫做安宁。孤独无依的,好像婴儿失去了母亲;徘徊不定的,好像行人失迷了路途。财用富裕,可是不知道是怎样来的;饮食充足,可是不知道是怎样得到的。这就叫做有德之人的具体表现。”

苑风说:“我愿意听听神人。”

谆芒说:“〔神人〕升上天去,驾驶晖光,见不到形迹,这就叫作昭明虚旷。禀受天命,穷尽情理,与天地同乐,而不为事物所累,万物各归其真,这就叫做混同玄冥。”

门无鬼与赤张满稽观于武王之师

赤张满稽曰:“不及有虞氏乎!故离此患也!”

门无鬼曰:“天下均治,而有虞氏治之邪?其乱而后治之邪?”

赤张满稽曰:“天下均治之为愿,而何计以有虞氏为?有虞氏之药疡也,秃而施髢,病而求医。孝子操药以修慈父,其色燋然。圣人羞之!”

【注释】

①门、赤张,氏也;无鬼、满稽,名也。②师,众也。武王伐纣,兵渡孟津时,则二人共观。③离,遭也。④均,平也。天下均治,天下太平。⑤疡,头创(疮)也。言创以喻乱。求虞氏药治之。⑥髢,髲也。今谓之假发。⑦燋然,憔悴貌。

【译文】

门无鬼和赤张满稽一同去参观周武王讨伐殷纣王的大军。

赤张满稽说:“现在不及有虞氏时代了!所以人们才遭到这种灾祸啊!”

门无鬼说:“是天下太平了,有虞氏就治理它呢?还是天下大乱了,然后才治理它呢?”

赤张满稽说:“天下太平,乃是人民的希望,哪里还计划着用有虞氏来治理呢?有虞氏治疗头疮的方法,秃了,就给敷上假发;疮厉害了,就请求医生。孝子用药给慈父治病,他的面色是愁眉不展的。圣人以为这样作是可耻的啊!”

至德之世,不尚贤,不使能;上如标枝,民如野鹿。端正,而不知以为义;相爱,而不知以为仁;实,而不知以为忠;当,而不知以为信;蠢动而相使,不以为赐。是故行而无迹,事而无传。

【注释】

【译文】

盛德之世,不崇尚贤明,不重用才能;君上如同树梢的小枝,人民如同原野的走鹿。行为端正,并不知道这就是义;互相亲爱,并不知道这就是仁;内心诚实,并不知道这就是忠;言行的当,并不知道这就是信;在工作中,互相指使,并不以为这就是轻慢。因此,道路走过去,没有踪迹;事情作过了,不见流传。

孝子不谀其亲,忠臣不谄其君,臣子之盛也。

亲之所言而然,所行而善,则世俗谓之不肖子;君之所言而然,所行而善,则世俗谓之不肖臣。而未知此其必然邪?

世俗之所谓然而然之,所谓善而善之,则不谓之谄谀之人也。然则俗故严于亲而尊于君邪?

谓己谄人,则勃然作色;谓己谀人,则怫然作色。而终身谄人也,终身谀人也。

合譬,饰辞,聚众也;是始终本末不相坐。

垂衣裳,设采色,动容貌,以媚一世,而不自谓谄谀;与夫人之为徒,通是非,而不自谓众人。愚之至也。

知其愚者,非大愚也;知其惑者,非大惑也。大惑者终身不解,大愚者终身不灵

三人行,而一人惑,所适者犹可致也,惑者少也;二人惑,则劳而不至,惑者胜也。而今也,以天下惑予,虽有祈向,不可得也。不亦悲乎!

大声不入于里耳,《折杨》、《皇荂》,则嗑然而笑

是故,高言不至于众人之心,至言不出。俗言胜也。

知其不可得也,而强之,又一惑也。故莫若释之而不推。不推,其谁比忧?

【注释】

【译文】

孝子不屈从自己的父母,忠臣不谄媚自己的君上,这是臣、子的典范。

自己父母听说的话,就以为是对的;自己父母所做的事,就以为是好的:世俗就把这种人叫做不肖之子;君上所说的话,就以为是对的;君上所做的事,就以为是好的:世俗就把这种人叫做不肖之臣。可是不知道这是不是必然的呢?

世俗上所谓对的,就以为是对;世俗上所谓好的,就以为是好:就不把这种人叫做谄媚曲从的人。那么,世俗上难道还有比父母和君上更尊贵的吗?

说自己是谄媚别人,就盛怒地翻了脸;说自己是屈从别人,就气恼地翻了脸。可是自己一生就是谄媚别人,屈从别人。

〔这种人〕利用譬喻,修饰辞令,用这个来聚集群众,因而他自始至终、从头到尾地受不到挫折。

衣冠楚楚,服饰文采,装模作样,藉以献媚当世,可是不承认自己谄媚别人、屈从别人;和群众在一起,是非认识相同,可是不承认自己一如众人。这是最愚蠢不过的。

知道自己愚蠢的,并不是最愚蠢的人;知道自己迷糊的,并不是最迷糊的人。最迷糊的人,一辈子也觉悟不过来;最愚蠢的人,一辈子也明白不过来。

三个人一起走路,如果一个人迷糊了方向,还可以达到目的地,这是因为迷糊的人少;如果两个人迷糊了方向,就是劳累也达不到目的地。这是因为迷糊的人多。可是现在,使天下的人都来迷糊我,我虽然有明确的方向,也达不到。不也令人感到悲伤吗?

典雅的古乐,乡里人听不入耳;但《折杨》、《皇荂》之类的通俗歌曲,一听就格格地笑出声来。

因此,高深的语言,放不进众人的心里;深奥的语言,显露不出它的意义。这是由于世俗语言占优势。

用两条岔路的足迹来迷惑人,就令人不知道走哪条路好。可是现在,使天下人都来迷惑我,我虽然有明确的方向,那怎么能够达到呢?

明知道达不到,可是还要勉强去作,这又是一种迷惑。所以,不如放下,而不去推求它。凡事都不去推求,怎么会遭到忧患呢?

生癞病的人,半夜里生了孩子,赶紧拿起火来照看,急急遑遑的,唯恐孩子长得和自己一样。

百年之木,破为牺尊,青黄而文之,其断在沟中;比牺尊于沟中之断,则美恶有间矣;其于失性,一也。

桀、跖与曾、史,行义有间矣,然其失性,均也。

而杨、墨乃始离跂自以为得,非吾所谓得也。

夫得者困,可以为得乎,则鸠鸮之在笼也,亦可以为得矣。

【注释】

【译文】

把生长百年的木材破开,作成牺尊(雕刻华丽的酒杯),修饰上彩色的花纹,把截掉一部分木材抛在水沟里;拿牺尊和抛在水沟的那一部分相比,它们的华美和丑陋是有距离的;但是就它们的失掉本性来说,却是一样的。

况且,失掉本性有五种情况:第一,五色能够搅乱人的眼睛,使眼睛不明亮;第二,五声能够搅乱人的耳朵,使耳朵不通彻;第三,五臭能够薰伤人的鼻孔,使鼻孔窒塞不通,而中伤了额角;第四,五味能够混浊人的口腔,使口腔受到病伤;第五,取舍能够混乱人的心神,使性情飞扬浮躁。这五种情况对生命都是有危害的。

可是,杨朱、墨翟之流就从此标奇立异,自以为得意,这并不是我所说的得意。

如果得意的人受到危困,可以算得意的话,那么,斑鸠困在樊笼里,也可以算得意的了。

况且,取舍和声色,梗塞了内心;朝服和朝帽,约束了外形;内心支架满了棍棒,外形重叠上绳索,眼巴巴地拘困在绳索之中,可是还自以为得意;那么,罪人被绳索把胳膊反绑起来,被桚子把手指枷起来,或者虎豹被装在布袋和木笼里,也可以叫作得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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