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民革命之归趋

第五节　国民革命之归趋

民族革命虽由无产阶级为中坚，而其性质则为国民革命，然如此以成功之革命，将采用资本主义以发展产业乎？抑将采用社会主义乎？此应发生之第二疑问也。

民族革命之步骤，第一在树立政治的经济的独立，第二在以加速度发展其本国产业，力谋与先进国之文化相齐，以构成世界文化，形成世界大同社会之基础。夫民族隶属之事实所由生，实文化程度不齐之故，而弱小民族文化所以不进步，实因受帝国主义之压迫不克发展之故，民族革命实在于促进文化之急速发达者也，然则弱小民族发展产业应采用进步之经济主义可知矣。依经济组织进化之程序言，资本主义成熟之后，始能进于社会主义，以弱小民族产业之幼稚，有尚在封建状态者，有尚在半封建状态者，即使民族革命实现，亦仅能开始实行资本主义，此世人所公认者也。虽然，资本主义亦有私人资本主义与国家资本主义之别焉。私人资本主义乃帝国主义之前身，即今各先进国所盛行者也，国家资本主义乃社会主义之过渡，即今俄国所采行者也。两者性质不同，而其能促进产业之发达则一。故民族革命成功时，小资产阶级得势，则必采用私人资本主义；无产阶级得势，则必采用国家资本主义。若采用国家资本主义，则将来可以和平达于社会主义；若采用私人资本主义，则在进化途程中，必更经历一度激烈的阶级斗争也。中国今日一般人对于产业政策之见解，多主张采用劳资协调主义，期以社会政策限制资本。然社会政策苟能实行，则国家资本主义亦可实行，与其采用私人资本主义以引起将来之阶级斗争，不如迳行采用国家资本主义之为愈也。且无产阶级既能成为民族革命之中坚，则在成功之后，对于经济上之建设，必不赞成私人资本主义而采用国家资本主义可知。国家资本主义乃社会主义之过渡，非即社会主义，故民族革命而苟能成功，必归着于国家资本主义也。

弱小民族之民族革命，既须与先进国无产阶级联络，始能实现，然欧美各国之劳工贵族果有诚意与弱小民族携手乎？反之，民族革命不能单独行动乎？此应发生之第三疑问也。

依社会运动之原理言，劳动者无国界之可分，然劳动者国界之消除，由渐而进，非一朝一夕所能完全实现。欧战当时，第二国际违背平时非战主义之主张，参加帝国主义大战，卒因此以致瓦解，各国劳动者之觉悟分子，均相继脱离第二国际，而有第三国际之组织。此第三国际之无产分子，皆能化除国界者也。不惟第三国际已也，即复活之第二国际，对于曩时盲目爱国行动，亦曾发生责任问题之争执，足见其尚有悔悟之心也。故劳动者国界之化除，直为程度问题而已。中国五卅运动本为国民运动之性质，然英德法日诸国无产阶级，均曾与以精神上物质上之援助，俄国更无论矣，日本无产政党且以取消不平等条约列为党纲之一，是即先进国无产阶级与中国民族携手之事实也。前此中英中法中日乃至庚子联军之役，彼英美法德日诸国之无产阶级固未尝有此种表示也。先进国无产阶级之与弱小民族联络，随帝国主义之猖獗而日益显明，随弱小民族民族革命之进展而日趋巩固。今日英美各国劳动者所以尚未实行激烈革命而被世人目为劳工贵族者，实缘本国资本阶级尚能于弱小民族掠得超越利润，彼等犹得分润于“国民的”资本利得也。他日弱小民族反帝国主义运动日亟，则彼等亦将丧失其劳工贵族之地位，而降居同一之水平线矣。中国五卅案发生以后，广东国民政府积极反英之结果，致使英国数十年惨淡经营造成之经济侵略根据地之香港，一朝化为荒岛，帝国主义者之损失达十亿之巨，遂至迫而出威吓手段以临中国，其手足失措之状概可想见。苟印度及其他一切殖民地均能如中国南部之反英，则英国劳工贵族有不起而推翻彼国之帝国主义者乎？故先进国劳工贵族之与弱小民族联络，乃时间问题也。

若夫苟且侥幸，不与国际无产者相联络，思欲乘帝国主义互相猜忌或互相冲突之时，一举而树独立之旗，以期脱离帝国主义之压迫，此种机会主义在理想上未尝不当，而在事实上殊难实现。此种独立运动，即使得逢千载一时之机会，幸而奏效，然其结果亦不过脱离甲派帝国主义之支配而转受乙派帝国主义之压迫，如芬兰波兰之脱离俄罗斯而受法兰西帝国主义者之庇护，如美索不达米亚诸国之脱离土耳其而受英法两国帝国主义者之支配已耳，欲永远脱离帝国主义者之压迫不可得也。此种机会主义之民族革命，较不革命尤为有害，不可不察也。

最后必更有疑问焉：民族之历史自古迄今数千年，民族意识果能因世界革命而消灭乎？

人类之言语风俗习惯乃至皮肤之色泽不必尽同，民族意识信乎其不能消灭也。虽然，民族意识即不消灭，于人类何害？所可畏者，利用民族意识以助长其政治作用，帝国主义之所以为害于人类，正因其附加政治性质于民族意识之上而发展为国民主义耳。将来民族意识苟能消失其政治的性质，亦犹乡土感情之类也。湘人之于赣人，汉人之于满人，苟不利用其乡土感情以互相斗殴，则乡土感情虽永远存在可也。然此属于数十百年以后事，吾人在今日殊无推测之必要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