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子之晋，至中牟，睹敝冠反裘负刍，息于途侧者，以为君子也。使人问焉，曰：“子何为者也？”对曰：“我越石父者也。”晏子曰：“何为至此？”曰：“吾为人臣，仆于中牟，见使将归。”晏子曰：“何为为至仆？”对曰：“不免冻饿之切吾身，是以为仆也。”晏子曰：“为仆几何？”对曰：“三年矣。”晏子曰：“可得赎乎？”对曰：“可。”遂解左骖以赠之，因载而与之俱归。至舍，不辞而入，越石父怒而请绝，晏子使人应之曰：“吾未尝得交夫子也，子为仆三年，吾乃今日睹而赎之，吾于子尚未可乎？子何绝我之暴也。”越石父对之曰：“臣闻之，士者诎乎不知己，而申乎知己，故君子不以功轻人之身，不为彼功诎身之理。吾三年为人臣仆，而莫吾知也。今子赎我，吾以子为知我矣；向者子乘，不我辞也，吾以子为忘；今又不辞而入，是与臣我者同矣。我犹且为臣，请鬻于世。”晏子出，见之曰：“向者见客之容，而今也见客之意。婴闻之，省行者不引其过，察实者不讥其辞，婴可以辞而无弃乎！婴诚革之。”乃令粪洒改席，尊醮而礼之。越石父曰：“吾闻之，至恭不修途，尊礼不受摈。夫子礼之，仆不敢当也。”晏子遂以为上客。君子曰：“俗人之有功则德，德则骄，晏子有功，免人于厄，而反诎下之，其去俗亦远矣。此全功之道也。”
【译文】
晏子去晋国，到了中牟邑看见一个头戴破帽反穿皮衣背干草的人，在路旁休息，认为这是一个贤人。晏子派人问他，说：“先生是干什么的？”回答说：“我叫越石父。”晏子问：“为什么到了这种境况？”回答说：“我是人家的奴隶，在中牟干奴仆的事，现将要让我回去了。”晏子说：“什么原因使你沦为奴仆？”回答说：“不能免除寒冷饥饿的痛苦，所以给人当了奴仆。”晏子说：“你当奴仆的时间多久了？”回答说：“三年了。”晏子说：“可以赎身吗？”回答说：“可以。”于是晏子就将自己车子的左骏解下赠送给越石父赎身，并用车载着越石父与自己一起回齐国来。到了家，晏子没有打招呼就进去了，越石父发怒而请求与晏子绝交。晏子派人回问越石父说：“我没有与先生交朋友呀，先生当奴仆三年，我才于今天看见并为你赎身，我对于先生还不可以吗？先生为何这样快就与我绝交呢？”越石父回答说：“我听说，读书人委屈于没有人理解自己，舒展于有人理解自己。所以君子不以自己有功劳看轻别人，也不因为别人有功劳而自己就屈身于人。我为别人当奴隶三年，而没有一个理解我的，今天先生为我赎身，我认为先生是理解我的了；先前先生乘车，不向我打招呼，我以为先生忘记了，现在又不打招呼而进去，是和把我当奴隶看待的人一样了。我还是当奴隶，请把我在世上卖了吧。”晏子走出来，见越石父说：“先前我只看到你的外表，而现在看见了你的气质。我听说，反省自己行为的人不再举他的过失，详察实情的人不再讥消他所说的话，我可以向你解说而不被你所弃吗！我诚心改正我的过失。”于是下令洒扫门庭更改筵席，用“醮礼”来礼迎越石父。越石父说：“我听说，最恭敬的礼待不必打扫道路，尊重的礼待不必用傧相，先生礼待我，我不敢担当呀。”晏子于是把越石父尊为上宾。君子说：“世俗的人有功于人就自以为有德，认为有德就会骄傲，晏子有功于人，使别人免除困厄，而又屈己礼下于人，他与俗人的差距太远了，这是使自己能够完全成功的办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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