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动阶级对社会的认同

技术的发展、经济发展水平的不断提高，也影响了政治的变化。作为政府来说，受经济力量的制约愈发明显，政府的决策往往受大公司的左右：“作为刺激、支持有时甚至是控制力量的政府，按照大公司的需要把国家经济集中起来。”^[173]

这种变化还体现在政党方面。在国际共产主义的威胁之下，政党之间不再具有信仰、理念上的差异，变得趋同、一致。“各大政党的纲领比从前任何时候都难分辨，连伪善程度和老生常谈的调子都是如此。”这种由对立向统一的变化，影响到下列社会变化：“这种变化把该系统踏在其背上前进的那些阶层包括进来——也就是说，把那些其存在一度体现了与作为整体的该社会相对立的阶层包括了进来”^[174]。

最重要的变化体现在劳动阶级身上。在马克思看来，无产阶级在资本主义社会遭受压迫最重，最具革命性。但在马尔库塞看来，时代已经不同了，无产阶级的革命性随着时代的发展已经消失。这种变化的根源在于技术的进步，促进物质条件的改善，他们中的大多数已经被现有的制度所整合，这点在美国最为突出。因为欧洲工人阶级的传统比美国要强得多，相反在美国，工人阶级已经成为支持现有制度的基石。^[175]随着生活的改善，工人开始满足于资本主义制度所提供的安逸生活。“社会通过满足那些使奴役更惬意甚至更不惹人注目的需要来消除对自由的需要，而且，它在生产过程自身中实现了这件事。在这一过程的影响下，工业文明中最发达地区的劳动阶级正发生着决定性的变化。”^[176]

技术的进步使劳动过程中的机械化程度加深，相应地减少了在劳动中体力的量和强度。这一变化冲击着马克思的工人概念，在马克思的工人概念中，体力劳动者占据着工人的大多数，而在现在的工人中，以体力为主的“蓝领”劳动者在减少，非生产性的“白领”劳动者在急剧增加。由此也冲击到了马克思关于资本家剥削工人的重要理论——剩余价值理论。“技术变化趋于消除作为个人生产工具、作为‘绝对单元’的机器，这就似乎取消了马克思的‘资本有机构成’概念以及与这一概念相伴随的剩余价值理论。在马克思看来，机器根本不创造价值，而只是把它自身的价值转移到产品中，剩余价值依然是剥削劳动的结果……现在，自动化似乎从本质上改变了物劳动与活劳动的关系，它正走向这样一个时刻，其时，生产率‘由机器而不是由个人的输出’决定。”^[177]

随着剩余价值理论受到质疑，劳动者的态度和意识也在发生变化，即原来与资本主义社会对抗，逐渐开始与社会文化相整合。工人与工厂开始合作，工人们表现出了“共同解决生产问题”的“热情”，表现出了“主动加入进来把他们自己的智慧应用到与技术相适应的生产和技术问题中去的愿望”。在某些技术最先进的机构中，工人们甚至炫耀他们自己在这个机构中的既得利益——资本主义企业中频频可见的“工人入股”的一个后果。由此，他们对于统治者的统治也不再称之为剥削或压制，而是美化为管理。^[178]

对于无产阶级的变化，应该如何看待？是否由此断定资本主义社会是个完美的社会呢？马尔库塞的回答是否定的。他认为，当前资本主义社会的工人仍然受奴役，“随着作为其手段的技术进步的推进，不自由——在人被束缚于他的生产工具这个意义上说——以许多自由且舒适的形式被永恒化和强化了”。他们的物质条件虽然发生了变化，但是他们的精神依然是紧张的，即他们用紧张的精神代替了劳累的肉体。马尔库塞认为，不管资本主义社会如何变化，永远不会改变这样一个事实：对生与死、个人与国家安全的决定是在个人无法控制的地方作出的。也就是说，与以前的社会一样，工人同样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而受他人的控制。他们依然是奴隶，只不过“发达工业文明的奴隶们是升华了的奴隶，但毕竟还是奴隶，因为奴隶制之确立‘既不靠压服，也不靠劳动的冷酷，而是作为纯粹工具的地位和把人降低为物的状态’”^[179]。

在这里，我们看到，在马尔库塞对资本主义社会的批判中，他的思路也是遵循马克思的物质决定意识、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路径——由技术的发展，促进经济的发展，最后导致工人阶级革命性的消失。但他与马克思不同的是，他认为目前所存在的问题并不是经济的问题，而是精神的问题，人所遭受的经济剥削弱化了，但精神的奴役却加重了。由此，也就决定了他们批判思路的差异，尽管两者都主张对社会持批判态度，但马克思注重对经济方面的批判，而马尔库塞则注重对精神方面的批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