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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子厚墓志铭》阅读指要

时间:2022-08-24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柳子厚墓志铭》,元和十五年韩愈任袁州刺史时作。《柳子厚墓志铭》标题不称柳宗元官爵而称柳宗元之字。《柳子厚墓志铭》以字标题,乃韩愈视柳宗元为人生知己使然。《柳子厚墓志铭》内容独特,文笔多姿,志详铭略,打破陈法。《柳子厚墓志铭》重在写传主一生业绩,却从叙柳宗元事迹中引发出精彩的议论。《柳子厚墓志铭》多次采用对比手法。

《柳子厚墓志铭》阅读指要

《柳子厚墓志铭》,元和十五年(820)韩愈任袁州刺史时作。这篇被誉为“昌黎墓志第一,亦古今墓志第一”(储欣《唐宋八大家类选》卷十三)的文章,叙述了柳宗元一生事迹,赞扬了柳宗元的文章学问、政治才干和高尚道德,对柳宗元长期遭贬、穷极困顿的经历寄予了深切的同情。这是了解柳宗元事迹和韩、柳关系的一篇重要作品。

一、标题:以字名篇

《柳子厚墓志铭》标题不称柳宗元官爵而称柳宗元之字。柳宗元在中央曾任“礼部员外郎”,在地方曾任“柳州刺史”,按惯例,墓志铭标题应标明官衔,而这篇文章却根据“朋友相呼以字”的规矩以字名篇。

韩愈所作祭文碑志,一般讳名而称官职。《国子助教河东薛君墓志铭》,“薛君”指薛公达,曾任“国子助教”。《试大理评事王君墓志铭》,“试大理评事”指王適,曾任“试(代理)大理评事”。以字相称,唯友情笃深之亡友。《南阳樊绍述墓志铭》,樊宗师,字绍述,任左司郎中,其墓志铭不称官爵而称字。《李元宾墓志铭》,李观,字元宾,任太子校书郎,其墓志铭亦不称官爵而称字。樊宗师、李观为“韩友四子”成员(另两位为柳宗元、欧阳詹),“韩友四子”为古文运动之健将,文学主张与韩愈遥为呐喊桴鼓相应。《柳子厚墓志铭》以字标题(《柳子厚祭文》亦如此),乃韩愈视柳宗元为人生知己使然。

二、文体:打破陈格

墓志铭是放于墓中刻有死者事迹的石刻。墓志用散文叙述死者世系、岁月、爵里等,墓铭以韵文颂扬死者。《柳子厚墓志铭》内容独特,文笔多姿,志详铭略,打破陈法。正如前人所称,“在志铭尤无此格”(林云铭《韩文起》卷十二)。

《柳子厚墓志铭》之“志”未按常格依次述及传主之世系、名字、爵里,打破体例,作法新颖。“若篇首不叙姓氏,却于中进士第后,点出柳氏有子;不叙里居,却于归葬时,点出万年先人墓侧,而姓氏里居自见,其作法皆与他篇不同。”(同上)《柳子厚墓志铭》之“铭”仅“是惟子厚之室,既固既安,以利其嗣人”一句,虽用韵文,给人的感觉是“铭若赘疣”(李扶九《古文笔法百篇》卷十五),大约在韩愈看来,前文之述备矣,通常铭文中那种空洞虚无的赞美之辞对柳氏而言完全是多余的。

墓志铭这种文体,六朝以来即有“铺排郡望,藻饰官阶”(章学诚《文史通义·外篇》)的凝固格式。《柳子厚墓志铭》一反常格,对柳宗元参与“永贞革新”作了负面评价:“不自贵重顾藉,谓功业可立就。”作者打破墓志铭通常一味歌功颂德的陈规,在盛赞逝者才学人品的同时,对其早年参与的政治斗争不无微词。这种不为尊者讳的写法,在韩愈七十多篇墓志铭中罕见。

墓志铭的写法以叙事为主,但是,韩愈这篇文章却两次以较大篇幅发表议论,一是把朋友真情和浇薄世情的不同对比一番,一是把文学成就和穷困际遇的关系剖析一番,这也是违反墓志铭常规的。墓志铭写法“有正、变二体”,正体唯叙事实,“变体则因叙事而加议论”(徐师曾《文体明辨叙说》)。韩愈的这篇文章应算作“变体”。韩愈是写墓志铭的绝顶高手,文章大家独创新格,是不会墨守成规的。《柳子厚墓志铭》的文体及内容突破,受到很高评价:“即令先生自第所作墓志,亦当压卷此篇。”(储欣《唐宋十大家全集录·昌黎先生全集录》卷六)

三、主线:文学风义

《柳子厚墓志铭》实笔叙写柳宗元一生中四个片段:少年才俊、柳州德政、以柳易播和文学成就,概括了柳宗元的一生。虽述传主一生事迹,并非事无巨细一一详述,而是精心剪裁,突出重点,“全力发明子厚之文学、风义”(吴闿生《古文苑》卷三),主要从为文、为人两个方面为柳宗元画像。

文章三度言及柳宗元的文学成就。“为词章,泛滥停蓄,为深博无涯涘,而自肆于山水间。”柳宗元的文学成就主要在永州,永州十年是他政治上最失意、生活上最困窘的时期,也是文学创作最丰盛的时期。“衡、湘以南为进士者,皆以子厚为师。经承子厚口讲指画为文词者,悉有法度可观。”柳宗元的文学活动,确立了其文学大家的地位,在文坛上产生了深刻影响。故韩愈断言“其文学辞章,必不能自力,以致必传于后如今,无疑也”,准确预言了柳氏文学在未来不可动摇的地位和难以磨灭的影响。

文章多次涉及柳宗元为人之高尚情操。父亲柳镇“号为刚直”,见出柳氏风义之泉源;解放奴婢、“以柳易播”两事,见出柳氏风义之典实;观察使河东裴行立、舅弟卢遵营葬,见出柳氏风义之影响。要求改易播州刺史,“不忍梦得之穷”之“泣”,意欲造福柳州百姓,“是岂不足为政”之叹,无不洞见肺腑,刻画了一位正直的官员对朋友、对百姓感人至深的“风义”。

四、表达:议论风生

《柳子厚墓志铭》重在写传主一生业绩,却从叙柳宗元事迹中引发出精彩的议论。这些议论,与叙事融为一体,精辟深刻,增加了文章的深度。

从“以柳易播”一事引出“士穷乃见节义”一段议论:“一旦临小利害,仅如毛发比,反眼若不相识;落陷阱,不一引手救,反挤之又下石焉者,皆是也。”这种饱含哲理的话语,针砭现实,情绪愤激,寓意深远,耐人寻味,是对世态炎凉、人心叵测的社会现实的愤怒抨击,也是对见利忘义、卖友求荣的无耻之辈的无情鞭挞。

又从“斥久”“穷极”际遇引出诗文穷而后工一段议论:文学辞章,必传于后,出将入相,未必留名。韩愈强调柳宗元“必传于后”的文学成就获益于“斥久”“穷极”的遭遇。所谓“和平之音淡薄,而愁思之声要妙;欢愉之辞难工,而穷苦之言易好也”(韩愈《荆潭唱和诗序》)。失意穷愁之人身处社会底层,往往能深触政治的利弊,人民的甘辛,从而写出动人心魄的优秀作品。韩愈在此揭示出具有普遍意义的艺术规律。

墓志铭的写作,一般不太可能如许发议。韩愈笔下,却是议论风生,气势逼人,其现实针对性和说理深刻性令人感到绝非多余的笔墨。

五、手法:对比映衬

《柳子厚墓志铭》多次采用对比手法。柳宗元任职京师之时,“名声大振”,诸公要人,“交口荐誉之”;斥久穷极之时,“无相知有气力者推挽”。这是对比柳宗元前后的际遇,彼一时,此一时也,见出官场人情之淡薄,世态之炎凉。“平居里巷”之人,平时“誓生死不相背负”;“一旦临小利害”则“反眼若不相识”。这是对比社会上两种人物之节义观,指斥重利轻义卖友求荣的小人,高扬柳宗元“士穷乃见节义”的崇高人格。又作假设性对比。假使柳宗元“有人力能举之”而“复用不穷”,“为将相于一时”,则其文学辞章,必不能传之以后:“以彼易此,孰得孰失,必有能辨之者。”这是将生前富贵死后湮没和生前困顿死后留名对比,弘扬境遇困而能愤、诗文穷而乃工之至理。非深交之人,固然不能写出如许文字,韩愈的这种写法,无疑也有借他人之酒杯浇自己心中之块垒的深意。

映衬的运用是表现手法又一特点。高祖伯柳奭“得罪武后,死高宗朝”,父亲柳镇,不媚权贵“号为刚直”,映衬“柳氏有子”。裴行立“有节概,重然诺”,卢遵“自子厚之斥,遵从而家焉,逮其死不去”,映衬柳宗元风节的影响。于此可以看出韩文前呼后应行文绵密的特点。

六、语言:灵动多变

古人对《柳子厚墓志铭》语言风格多有评论。“妙在说子厚始进时极斟酌,得罪处极含蓄,废弃后极勤敏,真瑜瑕不掩,绝不为子厚讳,就有无尽淋漓处……行文之妙,真绾事有法,感慨有情。”(章懋勋《古文析观解》卷五)

用词字斟句酌。柳宗元才华出众,声名鹊起。“踔厉风发,率常屈其座人”,“诸公要人,争欲令出我门下”。一个“屈”字,生动活脱,少年才俊如现读者眼前,一个“争”字,突出执政诸公网络名士心态急切,亦为下文写柳宗元参与永贞革新埋下伏笔。

下语精练传神。“崭然见头角”,形容柳宗元中进士时显露超群才华;“酒食游戏相征逐”,描摹饮酒作乐时呼朋唤友,往来密切之情形;以“落陷阱,不一引手救,反济之,又下石焉”数语,刻画乘人之危,伤口撒盐之世相:都写得栩栩欲活,简练有神灵动多变。这些用语,后来演化为“崭露头角”“酒食征逐”“落井下石”等成语。

句式长短参差。有的句子很长,如“今夫平居里巷相慕悦……皆是也”一句,计84字,文意曲折而语势通畅。有的句子很短,如“子厚少精敏,无不通达”,“呜呼,士穷乃见其节义”等,不过10字,节奏急促而遒劲有力。长短句在文中交错使用,文章既流转自如,又屈曲雄健,表现出一种特有的句式之美。

七、难点:永贞革新

永贞革新之败为柳宗元一生之转捩点,作为传记的《柳子厚墓志铭》对此不可回避。

永贞革新,柳宗元深深卷入,对此,历史上的主流观点是彻底否定的。《旧唐书·王叔文传史评》:“(韦)执谊,(王)叔文乘时多僻,而欲斡运六合,斟酌万几,刘(禹锡)、柳(宗元)诸生,逐臭市利,何狂妄之甚也!”《新唐书·王叔文传赞》:“叔文沾沾小人,窃天下柄……宗元等桡节从之,徼幸于一时,贪帝(唐顺宗李诵)病昏,抑太子(广陵王李纯,即位为唐宪宗)之明,规权逐私,故贤者疾,不肖者媢,一偾而不复。”

韩愈曾修《顺宗实录》,保存了永贞革新大量史料。他一方面对“二王”之人品彻底否定,另一方面对废除宫市、释放宫女、免除赋税、打击宦官、抑制藩镇种种改革措施则基本肯定。《顺宗实录》用“市里欢呼”“人情大悦”“百姓相聚,欢呼大喜”等语给予赞扬。对永贞革新,韩愈的基本态度是:“对‘永贞革新’主将二王是鄙薄其为人,而不及其事,对柳、刘等人是盛赞他们之为人,而惜其不该与二王为伍的。”(张清华《韩学研究》上册,第120页,江苏教育出版社1988年版)这一评价是公允的。

了解这些背景,对读懂读通《柳子厚墓志铭》至关重要。柳宗元是“二王”集团的骨干,而韩愈对擅搞权谋的“二王”深恶痛绝。且柳宗元春风得意之时,正是韩愈远贬阳山之日,两人的政见和遭遇不同。而写柳宗元一生,永贞革新又不可不提。且看韩愈如何措辞。

首先,韩愈坚持了自己的政见。《顺宗实录》云:“王叔文有宠,密结有当时名欲侥幸而速进者十数人为死友。”《柳子厚墓志铭》初言柳宗元名声大振,与《实录》所云“有当时名”者相符;末言柳宗元“不自贵重顾藉,谓功业可立就”,与《实录》所云“欲侥幸而速进”者相符。可见韩愈对柳宗元参与永贞革新持批评态度。

其次,韩愈为柳宗元婉曲维护。“诸公要人争欲令出我门下”这句话尤其重要,是王叔文欲结柳宗元,非柳宗元巴结权贵,柳宗元之依王叔文,是不识其奸,实欲用其材,行其道,非为富贵苟就。韩愈为柳宗元参加“二王”集团辩解,既未抹掉柳宗元参加“二王”集团的事实,又为写柳宗元的品格留有余地。由此可以看出韩愈用心的良苦和行文的巧妙。

这就带来一个问题:韩愈如此行文是否符合柳宗元的本心?时下不少文章谈及此文,不免对韩愈横加指责。笔者认为这不是实事求是的做法。柳宗元《寄京兆许孟容书》:“年少气锐,不识几微,不知当否,但欲一心直遂,果陷刑法。”又言自己“蹈不测之辜”是“狂疏缪戾”所致,“于众党人中罪状最甚。”这“罪状”,《柳河东集》虽未明言,但两唐书“斟酌万几”“抑太子之明”之说绝不是空穴来风。永贞革新期间,顺宗病风哑口,王叔文等谋划排斥嫡长子李纯,另立太子,其时柳宗元写过一篇《六逆论》,主张择嗣之道不计嫡庶,而要看是否圣且贤。在当时情势之下,这不啻是一篇不利于顺宗嫡长子广陵王李纯的文章。嗣后,李纯继位为唐宪宗,元和年间成为著名的“中兴之主”,永贞革新的许多主张恰恰是在宪宗朝得以实施的。对此柳宗元作《封建论》《献平淮雅表》等文章,真心诚意地颂扬宪宗中兴之德。柳宗元是一位唯物论者,笔者认为,《寄京兆许孟容书》中的忏悔是真诚的。正如前人所评:“子厚之心事,子厚文定案,皆著之笔端。昌黎可谓千古知己矣!”(章懋勋《古文析观解》卷五)如此说来,柳宗元九泉之下读到韩愈对自己“不自贵重顾藉”的指责,大约不会惊坐而起与韩愈辩驳一番罢!

八、疑点:柳氏行状

《柳子厚墓志铭》为名篇,然白璧亦有微瑕。韩愈虽为子厚挚友,然柳氏世系也不可能了解得十分清楚。故记载偶有舛误。

“七世祖庆,为拓跋魏侍中,封济阴公。”“七”当为“六”之误,封爵亦误。柳宗元《先侍御史府君神道表》:“六代祖讳庆,后魏侍中平齐公,五代祖讳旦,周中书侍郎济阴公。”故北魏侍中柳庆当为柳宗元六世祖,而封济阴公的是柳宗元五世祖柳旦。

“曾伯祖奭,为唐宰相,与褚遂良、韩瑗俱得罪武后,死高宗朝。”柳奭永徽三年代褚遂良为中书令(宰相),武则天立为皇后,柳奭贬爱州刺史,旋被杀。柳奭是柳旦之孙,与柳宗元的高祖子夏为兄弟,此当云高祖伯,作者误记为曾祖伯。

关于柳宗元卒时,《柳子厚墓志铭》称柳宗元“以元和十四年十一月八日卒”。此亦误记,据《旧唐书·柳宗元传》,柳宗元卒于是年十月五日。

《柳子厚墓志铭》是韩愈应刘禹锡之邀而作。凡作墓志必依托死者家人递交的行状(简单记载逝者情况的材料),其时柳宗元子女尚幼,不能理事,舛误可能源于柳家送来的行状。显然,上列疑点不会影响《柳子厚墓志铭》一文的阅读。

九、拓展:悼文三篇

除《柳子厚墓志铭》外,韩愈还写过两篇悼念柳宗元的文章。《柳子厚祭文》重在抒发悼念亡友的深情,《柳州罗池庙碑》重在表达柳侯治柳的政绩。对一位亡友,韩愈三度深情撰写悼念文章,韩集中绝无仅有,而三篇文章既自成系统又别具一格,堪称古今悼念文章之绝唱。

参读这两篇文章,可以对柳宗元事迹和韩、柳关系作更深入的理解。《柳子厚祭文》写柳宗元临终向韩愈、刘禹锡托孤:“临绝之音,一何琅琅?遍告诸友,以寄厥子。不鄙谓余,亦托以死。”一可见柳氏之心无芥蒂,对韩愈高度信任,一可见韩子之高风亮节,对子厚忠肝义胆:这种难能可贵的相互信赖,表现了肝胆相照的朋友之间的真挚感情和高尚节操。“文末述及托孤,肝膈呈露,真能不负死友者,读之使人气厚。”(林纾《韩柳文研究法·韩文研究法》)

《柳州罗池庙碑》描叙柳宗元在柳州刺史任上的治绩。“生能泽其民,死能惊动福祸之”,是对柳宗元政绩的集中概括。柳宗元整饬礼法,教化柳民,以农为本,发展经济,实行改革,废除陋习。柳州社会四年大治。柳宗元卒后,柳民建庙罗池祭祀,表现柳侯在柳民心中的崇高地位。

韩愈悼柳三文,着眼点不同,读来绝无复沓之感。读韩愈的文字,一个才高气傲、生不逢时,饱含冤屈、备尝艰辛的柳宗元形象卓立于读者心中。后人对柳宗元事迹的了解,多得之于韩愈这三篇文章。

(原载《中学语文教学》2010年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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