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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子厚墓志铭

时间:2022-10-24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凡子厚名氏与仕与年暨行己之大方,有退之之志若祭文在。叙其前人节概,所以形子厚之附叔文,是公微意。子厚为诸公要人所争致,初非求附之也。子厚与设方计,悉令赎归。其经承子厚口讲指画为文词者,悉有法度可观。前叙其自为词章,此叙其教人为文词。公推重子厚,特在文章。子厚以元和十四年十一月八日卒,年四十七。女子二人,皆幼。葬子厚于万年之墓者,舅弟卢遵。既往葬子厚,又将经纪其家,庶几有始终者。子厚,名叫宗元。

柳子厚墓志铭

韩 愈

【题解】

刘禹锡《刘宾客文集·唐故尚书礼部员外郎柳君集纪》:子厚之丧,昌黎韩退之志其墓,且以书来吊曰:“哀哉,若人之不淑!吾尝评其文,雄深雅健,似司马子长,崔、蔡不足多也。”安定皇甫于文章少所推让,亦以退之之言为然。凡子厚名氏与仕与年暨行己之大方,有退之之志若祭文在。

子厚,讳宗元。七世祖庆,为拓跋魏北魏姓拓跋。侍中,封济阴公。曾伯祖奭,为唐宰相,与褚遂良、韩瑗愿俱得罪武后,死高宗朝。皇考父。讳镇,以事母弃太常博士,求为县令江南。其后以不能媚权贵,失御史。权贵人死,乃复拜侍御史。号为刚直,所与游,皆当世名人。叙其前人节概,所以形子厚之附叔文,是公微意。

子厚少精敏,无不通达。逮其父时,虽少年,已自成人,能取进士第,崭谗然见头角,众谓柳氏有子矣。崭,尖锐貌。其后以博学宏词授集贤殿正字。俊杰廉悍,四字,为柳文写照。议论证据今古,出入经史百子,踔同卓厉风发,率常屈其座人,名声大振,一时皆慕与之交。诸公要人,争欲令出我门下,交口荐誉之。子厚为诸公要人所争致,初非求附之也。全为附王叔文一节出脱。

贞元十九年,由蓝田尉拜监察御史。顺宗即位,拜礼部员外郎。遇用事者得罪,例出为刺史。未至,又例贬州司马。王叔文、韦执谊用事,拜宗元礼部员外郎,且将大用。宪宗即位,贬叔文渝州司户参军。宗元坐王叔文党,贬邵州刺史,未至,道贬永州司马。○志其被贬,不露叔文辈姓名,甚婉曲。居闲,益自刻苦,务记览,为词章,泛滥停蓄,为深博无涯涘词上声,而自肆于山水间。宗元既窜斥,地又荒疠,因自放山泽间。其湮厄感郁,一寓诸文,放《离骚》数十篇,读者咸悲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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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宗元像◆

柳宗元(773年~819年),字子厚,世称“柳河东”,因官终柳州刺史,又称“柳柳州”。唐代文学家、哲学家、散文家和思想家,与韩愈共同倡导唐代古文运动,并称为“韩柳”。

元和中,尝例召至京师,又偕出为刺史,而子厚得柳州。伏为刘禹锡请播州一节。既至,叹曰:“是岂不足为政邪?”因其土俗,为设教禁,州人顺赖。其俗以男女质至钱,约不时赎,子本相侔,则没为奴婢。子厚与设方计,悉令赎归。其尤贫力不能者,令书其佣,足相当,则使归其质。观察使下其法于他州,比一岁,免而归者且千人。柳州之政,详见《罗池庙碑》。独书赎子一节,撮其有德于民之大者。衡、湘以南为进士者,皆以子厚为师。其经承子厚口讲指画为文词者,悉有法度可观。前叙其自为词章,此叙其教人为文词。公推重子厚,特在文章。

其召至京师而复为刺史也,遥接。中山刘梦得禹锡亦在遣中,当诣播州。子厚泣曰:“播州非人所居,而梦得亲在堂,吾不忍梦得之穷,无辞以白其大人,且万无母子俱往理。”请于朝,将拜疏,愿以柳易播,虽重得罪,死不恨。遇有以梦得事白上者,梦得于是改刺连州。子厚所至,皆有树立。其处中山,尤其行之卓异者。呜呼!士穷乃见节义。今夫平居里巷相慕悦,酒食游戏相征逐,诩诩许。强笑语以相取下,握手出肺肝相示,指天日涕泣,誓生死不相背负,真若可信;一旦临小利害,仅如毛发比,反眼若不相识;落陷阱,不一引手救,反挤之,又下石焉者,皆是也。此宜禽兽夷狄所不忍为,而其人自视以为得计,闻子厚之风,亦可以少愧矣。此段因事发议,全学伯夷、屈原传。

子厚前时少年,勇于为人,不自贵重说出子厚病根。顾藉,谓功业可立就,故坐废退。既退,又无相知有气力得位者推挽,故卒死于穷裔异,材不为世用,道不行于时也。只数语总叙子厚生平,且悲且惜。使子厚在台省时,自持其身,已能如司马、刺史时,亦自不斥;斥时,有人力能举之,且必复用不穷。反振起下意。然子厚斥不久,穷不极,虽有出于人,其文学辞章,必不能自力以致必传于后如今,无疑也。就“斥”、“穷”二字,一转。极为子厚喜幸。虽使子厚得所愿,为将相于一时,以彼易此,孰得孰失,必有能辨之者。又一转,语带规讽,意亟含蓄。

子厚以元和十四年十一月八日卒,年四十七。以十五年七月十日归葬万年先人墓侧。子厚有子男二人,长曰周六,始四岁;季曰周七,子厚卒乃生。女子二人,皆幼。其得归葬也,费皆出观察使河东裴君行立。行立有节概,重然诺,与子厚结交,子厚亦为之尽,竟赖其力。葬子厚于万年之墓者,舅弟卢遵。遵,涿人,性谨慎,学问不厌。自子厚之斥,遵从而家焉,逮其死不去。既往葬子厚,又将经纪其家,庶几有始终者。附书裴、卢二人,与前“士穷见节义”一段对照。

铭曰:是惟子厚之室,既固既安,以利其嗣人。

子厚,名叫宗元。他的第七世祖名叫庆,担任过北魏的侍中,受封为济阴公。曾伯祖父名叫奭,担任过唐朝的宰相,同褚遂良、韩瑗都因为得罪了武后,在唐高宗时被害。父亲名叫镇,因为要侍奉他的母亲,辞掉太常博士,要求到江南去做县官。以后,又因为不能讨好当权大臣,丢掉了御史。当权大臣死后,才又被任命做侍御史,是个出名的刚强正直的人。同他交往的,都是些当代的知名人士。

子厚年轻时就精明敏捷,没有什么事不明白通晓。当他父亲还在世时,他虽然年轻,但已经象个大人,能够考中进士,突出地显露出超人的才华,大家都称赞柳家出了个好儿子了。以后又因为考取博学宏词科,被任命为集贤殿正字。他才能出众,有骨气,勇敢,发表议论时引古证今,运用经史和诸子百家的学说,见识高超,精神奋发,常常能够使在座的人心悦诚服,名气大大地响起来了,当时人们都仰慕他同他交往。许多显要人物抢着想叫他做自己的门生,众口一辞地推荐他,赞扬他。

贞元十九年,他从蓝田县尉升任监察御史。顺宗继承帝位后,改任礼部员外郎。碰上当权的人出了事,照例被贬谪出去做刺史。还不曾到任,又照例加贬为永州司马。他在闲暇的时候,更加刻苦,努力记诵和阅览书籍,写作的诗文,像水一样有时汪洋泛滥,有时停止积聚,使人感到又深又广,无边无际,自己则任意地游山玩水。

元和年间,曾经按规定被召回到京城,又同其他的人一道出去做刺史,子厚被派到柳州。到任以后,他慨叹说:“这里难道不能推行政治教化吗?”他依据当地的风俗,替他们规定了教化禁令,全柳州人民都顺从、信赖他。那里有个风俗习惯,拿儿女作抵押向人借钱,约定假使不按时赎回,只要利息和本钱相等,就把人质没收充当奴仆或者婢女。子厚给他们想尽办法,使他们都赎回去。其中特别穷苦、力量够不到的,就命令债主记下他们应得的工资,等到工资和借款相抵,就责令债主归还那个人质。观察使把子厚的办法推广到别的州,等到满一年,解放回家的人质将近一千人。衡山,湘水以南打算考进士的,都拜子厚做老师。其中经过子厚亲自讲授指点的,写文章都符合规范,值得欣赏。

他被召回到京城又出去做刺史时,中山刘梦得名叫禹锡的也在被遣出去的人当中,该去播州。子厚流着泪说:“播州不是人住的地方,而且梦得的老母亲还健在,我不忍心看到梦得这样穷困,弄到没有话去宽慰他的母亲。再说,也万万没有母子一道往边远地方去的道理。”准备向朝廷请求,呈递奏章,情愿拿柳州换播州,纵使再次得罪,送了命也不悔恨。刚巧碰上有人把刘梦得的困难情况奏明朝廷,刘梦得因此改任连州刺史。唉!人在穷困时才显得出节操和道义。今天,有些人平时居住在里巷的时候,彼此仰慕交好,吃喝玩乐互相邀请往来,融洽地聚在一起,假惺惺地有说有笑,互相表示谦逊,握手言欢时象要掏出心肝给对方看,指着天日流泪,发誓不管死活都不做谁对不起谁的事,真像可以信得过一样。一旦碰着极小的利害,不过像毛发那样,就反转脸皮像不认识似的。掉下陷阱,不但不肯伸一伸手去援救,倒反挤他下去,再丢下石头,这种人,到处都是啊。这些坏事连禽兽和野蛮人都不忍心做的,那些人自己看起来却以为做得很对。他们听到了子厚的风格,也可以因此稍微有一点惭愧吧!

子厚以前年轻时,勇于帮助别人,自己不晓得保重和爱惜自己,认为功业可以立刻成就,所以累遭贬斥。贬斥以后,又没有一个知己、有权力、有地位的人推荐提拔他,所以终于死在荒凉的边远地方,才能不能被世上使用,理想也不能在当时实现。倘使子厚在当御史、员外郎的时候,自己约束自己,已能像做司马刺史时那样,也自然不会被贬斥。倘使被贬斥时有个有力的能够保举他,也一定会重新起用,不至于穷困终身。然而,假使子厚被贬斥的时间不长,穷困不到极点,虽然才能比别人高,但是他的文学词章,必定不能自己刻苦努力以至于必然传到后代象今天这样,这是毫无疑义的。即使让子厚得到了自己所希望的,在一个时期内做了大官,拿那种想象的情况来换取这种现实的情况,哪一种合算,哪一种失算,必定有能分清它的。

子厚于元和十四年十一月初八日逝世,终年四十七岁。于元和十五年七月初十日,安葬在万年县祖坟旁边。子厚有两个儿子:大的名叫周六,刚四岁;小的名叫周七,子厚逝世后才出生。两个女儿,都还幼小。他的灵柩能够运回万年县安葬,盘费都是观察使河东裴行立君出的。裴行立有气节,重信用,同子厚结交,子厚也为他尽过心力,终于依靠了他的力量。安葬子厚在万年县基地的是他的表弟卢遵。卢遵,涿州人,性格谨慎,研究学问不知厌倦。从子厚被贬斥时起,卢遵就跟着他并且安家在他那里,直到他死去也不离开。已经去安葬好子厚,又打算安排料理好他的家事,大概是个有始有终的人。

铭文说:这是子厚的墓穴,既坚固,又安静,有利于他的后代子孙。

【末评】

子厚不克持身处,公亦不能为之讳,故措词隐跃,使人自领。只就文章一节,断其必传,下笔自有轻重。

【汇评】

张端义《贵耳集》:作文之法,先观时节,次看人品,又当玩味其立意。如退之作《柳子厚墓铭》,自“士穷而见节义”三四十言,皆自道胸中事。

储欣《唐宋十大家全集录·昌黎先生全集录》:有抑扬隐显不失实之道,有朋友交游无限爱惜之情,有相推以文墨之意,即令先生自第所作《墓志》,亦当压卷此篇。

林云铭《韩文起》:若篇首不叙姓氏,却于取进士第后,点出柳氏有子;不叙里居,却于归葬时,点出万年先人墓侧,而姓氏里居自见,其作法皆与他篇不同。至中段,忽把世俗交情感慨一番,又把文章必传欣幸一番,在志铭尤无此格。……总之,公与子厚,文章声气,一时无两;所作祭文、志铭、庙碑三篇,皆绝顶出色,不可以常格论也。

浦起龙《古文眉诠》:论子厚者,可以两言尽之:曰文章震世,曰轻躁被斥。此志激荡低徊,都不出此两意。无笔不伸,无笔不扣。

过珙《详订古文评注全集》:于叙事中夹入议论,曲折淋漓,绝类史公《伯夷》、《屈原》二传。

唐介轩《古文翼》:铭之义,虽称美不称恶,然须瑜不掩瑕,乃为征实。吏部与柳州相契最深,叙其一生文章第一,次写其政绩、交情,亦极出色。至被黜之故,隐现笔端,正不必曲为之讳,古人之直道乃尔。

李扶九《古文笔法百篇》:此篇以文论,予只取中间“其召至京师,而复为刺史也”至“必有能辨之者”三段,一言交情之笃,不似近世之薄;一言其文穷而益工,因此乃传也,未为不幸。然前后叙事虽多,墓志体如是,不可不知。考其时,宰相王叔文招致文人以倚重,如柳子厚、刘梦得等皆罗门下。在子厚初以其有权,或能大用己,后以奸败,与门下士皆贬。为之作志,只极扬其友谊与文章,而其事若不甚为之讳,此古人作文所以为实录也。黼按:文为志墓,非他文扼定主意者比。然前人之作,皆有脉络可寻,如此篇首段叙先世,即以不媚权贵,为坐党叔文无气力推挽伏案;随叙子厚,即以益自刻苦为自力文词伏案;中间或尽力于民,或尽力于友,无非为末段数“力”字作势。故后此得赖友力,虽为余波,然亦必本此脉而来。似此“力”字宜为是篇之主矣。原评只取中间三段,恐亦未尽然之论也。

黄仁黼《古文笔法百篇》:尝考石志不出典礼。志者,记也,所以纪其人、其时、其地及其世系子孙,将千载后陵谷变迁,使后人有所闻知也。其人若有殊才异德者,则为铭文。然则有志而无铭,知其必为庸俗人矣。而文公之记子厚,志详而铭略。其生平道艺,均于志中补叙,而铭若赘疣者,何哉?铭志之体备,则其人之贤不肖可知,而详略非所记也。后世不知此义,专以铭词夸美其人,而志反从其略,是岂立铭之本意乎哉!

吴闿生《古文范》:韩、柳至交,此文以全力发明子厚之文学风义。其酣恣淋漓、顿挫盘郁处,乃韩公真实本领,而视所为墓铭以雕琢奇诡胜者,反为别调。盖至性至情之所发,而文字之变格也。金石文字,当以严重简奥为宜。此文偶出变格,固无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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