剖析政治强人

剖析政治强人

文、图／王小绿  

By Wang Xiaolyu

去年9月，我得到了给我导师，苏联领导人赫鲁晓夫的曾外孙女——妮娜·赫鲁晓娃（Nina Khrushcheva）做助理的机会，帮她准备今年2月在纽约的关于独裁者的展览——“仰视真权力”（Romancing True Power）。赫鲁晓娃是纽约新学院大学国际关系研究生课程（Graduate Program in International Affairs, The New School）媒体与文化方向的教授。我就读的新学院大学是美国为数不多的教授马克思主义的学校，以其长久以来激进极左的学术氛围和提倡社会公正的理念而闻名。哲学家汉娜·阿伦特及齐泽克都曾在新学院大学任教。

“仰视真权力”源于妮娜长期以来对于强有力的领导人的“迷恋”。基于二十国集团（G20）的模型，整个展览都围绕二十组“独裁者”（D20），妮娜将他们简称为“迪克”（Dick），用这个词不只是因为与独裁者发音相似，还是借用dick在英语中带有男性生殖器的概念喻指这些领袖们的男子气概和铁腕治理风格。展览的目的是揭示近现代强硬领袖在领导力上的相似之处，呈现他们是如何在公众面前粉饰自己，以及陈列那些象征他们的权力和地位的物品。这不是一个正统的政治或是艺术展览，而更多是一个有点黑色幽默的教育展览，提出一种新的方式去理解独裁主义，审视带有专制特征的民主政体的统治者。

展览前后准备了半年多的时间，主创团队包括我在内一共四名成员，我主要协助赫鲁晓娃构思展览内容及撰写文案，另外两位建筑师史丹· 维斯（Srdjan Weiss）和约阿希姆·哈克尔（Joachim Hackl）负责展览设计和搭建。说来有意思，他们三位分别来自斯大林统治下的恐怖蔓延的苏联，铁托领导下后来被内战撕裂的南斯拉夫，孕育了希特勒以及被法西斯主义吞并的奥地利；我们相聚在一个民主国家，讨论我们是如何“仰视”独裁者的。

筹备阶段并非一帆风顺，中间也有一些团队内部的摩擦。分歧最大还是在于对独裁统治的理解，如何定义一个“独裁者”，一个“迪克”。当史丹提名列入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的时候并没有立即得到赫鲁晓娃的认同，她认为埃尔多安比起普京和白俄罗斯总统卢卡申科等人还不够格。但是就在展览筹备的这半年多内，我们见证了埃尔多安逐渐扩大总统职权，走向权威主义。去年11月更是斥资6亿多美元建造了世界上最豪华的总统官邸。这个话题直到开展后我们还在一直争辩。下面我摘录了一些邮件，这些邮件记载着我们讨论和创作的过程。

主题：“仰视真权力”二月开展

王小绿（发给新学院大学国际关系学院的老师和同学）：由赫鲁晓娃教授策划的展览“仰视真权力”将于2015年2月12日开幕。展出地点为帕森斯学院的阿诺森画廊（曼哈顿五大道66号）。“仰视真权力”呈现的是存在于独裁以及民主国家的带有专制特点的执政方式。D20是策展团队甄选的二十组近现代不同国家的独裁者，具体可参见邮件下方的名单。我们正在收集有关这些人物的纪念品，比如普京T恤，萨达姆玩偶，贝卢斯科尼马克杯。如果你有任何相关物品并愿意借给我们展出，请联系本人。我们将不胜感激。

邦妮（助理教授）：喜欢你们的想法，很欣慰地看到迪克·切尼，尼克松，撒切尔夫人上榜二十大独裁者名单。我家可能没有任何值得展览的东西，不过我会问问我的朋友的。祝你们展览成功。

主题：贝隆主义者

尼可拉斯（国际关系专业研究生；发给王小绿的信）：小绿，你好！作为一名阿根廷人以及贝隆主义者，我觉得你们把阿根廷最伟大的领导人贝隆和他夫人同齐奥塞斯库和伊迪·阿明（乌干达前总统）这些暴君放在一起是对我和我的祖国的污蔑！这是对阿根廷政治文化和历史的误读！我劝你和你的上级能够修正这个错误。另外告诉你一点，贝隆深受国民的喜爱和支持，他是民主选举的总统，三次选举都是以压倒式的优势、大于百分之五十的票数当选 的。

我希望你慎重考虑这一点，否则我会向校方领导反映。不要认为我这么做是要打压你们的展览，我知道你们筹备展览的艰辛，我都理解。我只是希望这个展览是历史正确的。谢谢！

王小绿（转发妮娜尼可拉斯的邮件）：OMG，真没想侮辱任何人的。咱们是不是太政治不正确了？这是不是也另一方面说明了贝隆是个非常成功的领导人？

妮娜（给尼可拉斯的回信） ：感谢你的来信，很抱歉你认为我们玷污了你喜爱的领袖。你可以不同意我们对展览人物的选择，但是我们有权发表我们对政治体系和历史的不同意见和观点。在学术界，我们的教育职责是鼓励跟促进意见不同的各方交流。作为一名国际关系专业的学生，你应该知道民主选举并不代表选出的一定是民主领导人。民粹主义尽管很见效但并不见得是构成民主社会的必要条件。我们身处在一个自由民主的国家，意见不统一是很正常的一件事。遗憾的是很多国家不允许有反对的声音。我相信阿根廷不是这样的国家。如果你决定联系学校的领导，请附上这封邮件。

尼可拉斯：赫鲁晓娃教授，我不会再和您进一步争论了。您认为“民粹主义尽管很见效但并不见得是构成民主社会的必要条件”，看来我们在最基本的一点上就有分歧。我想知道您认为什么才是民主社会，是不是就是美国这样？把斯大林和贝隆相提并论是对学生的误导。声明一点，我要向校方反映不是要遏制意见不同，我是想表达我的疑虑。这种做法是我们阿根廷很常见的民主实践的一方面。谢谢您抽空给我的回信，祝展览顺利！

主题：PYOD

妮娜：我觉得我们应该设置一个环节让观众选择自己的独裁者。就像BYOB（Bring Your Own Bottle的缩写；美国家庭朋友聚会邀请时经常会附上的一句，意思为请自带酒水），我们邀请观众来我们的展览PYOD（Pick Your Own Dick的缩写，挑选你的迪克）。

妮娜：我可以不发表评论吗？我可不想冒犯我的曾祖父。不过赫鲁晓夫对大多数美国观众来说的确是个独裁者。

约阿希姆：是啊，还记得赫鲁晓夫当年在联合国会议上脱鞋敲桌子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