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涛
数年之前，去外地出差，闲逛古玩市场，以善价购得版刻佛教经卷一册，经卷名为《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广大圆满无碍大悲心忏》(以下简称《大悲心忏法》)，此经卷雕镌、印刷俱精，特别是经卷中所附佛教版画插图，其数量之多、图板之精绝，依笔者之闻见，实属罕有，且为难得的最初印本。惜经卷中未刻刊刻年代及施刊人等相关资料，吾不忍其湮没，故多年以来，搜求资料给予考证，不当之处，尚祈方家厘正。
一、经卷的基本情况
依经卷刊刻内容来划分，可分为以下几部分:《大悲心忏法》(附版画插图四十九幅);“唐国清沙门湛然撰，明灵峰求寂智旭释”《礼拜观想偈略释》;智旭撰《忏坛轨式》、《大悲心咒行法方便议》、《受八关戒斋法》，后附护法天神韦驮持金刚杵像一幅。经卷为经折装，虽前藏此经人将经卷折痕处以细薄黄麻纸粘贴，但因年代久远，亦有从折痕出断开现象。经卷文字部分，为上下双边，版框高度为二十六厘米;图版部分，上下双边，左右单边，高度与文字部分相同，宽度为十点八厘米左右。经卷白棉纸刷印，纸质细腻光洁，墨浓似漆，展阅煞是好看。文字部分，每页五行，大字行十五字，小字双行，行字同大字，版式疏朗，书体为楷书，大字圆转活泼，极富书写意趣，笔意有类赵体，小字精雅可爱，锋棱毕现，却似欧书。
从经卷每段之粘贴情况来看，经卷应是每五页用一张书板刷印，透过灯光仔细观察，粘贴之处多在经板上镌以数字计其版次，想必是为工匠粘贴时不致有误。笔者依粘贴的情况对刊印经卷的经板做了统计:《大悲心忏法》文字部分用去经板十五张，其中第十一、十五张因文字内容的原因为单页一板(第十一张经板后即为插图);其他文字部分共用经板十三张，其中第十三张经板为四页一板;图板部分亦为五页用一张经板，另韦驮一像一板。如果以采用单面形式雕版来计算，则共用经板四十张。经测量每页纸宽为十二厘米，五页即为六十厘米，加上留边粘贴的两厘米，整张经板的长度应为六十二厘米左右，经板高度应与板框高度相当，约为二十六厘米。需要说明的是从经板上的计数来看，《大悲心忏法》文字部分的计数是相连的，而图板的板片则另刻，刷印后粘贴在一起。
经文中“玄”字不避讳，而“恒”字却缺末笔，不知是何原因。单刻佛教经卷类书，经文之前往往冠以多面连式的佛教扉画，牌记等也常常镌刻于此，然此经卷却无，经对经卷观察发现，前数页有重裱痕迹，或许是重裱之前即已失落?
二、经卷刊刻年代的考证
经卷中与考证其刊刻年代有关的惟有一人，即僧人智旭，此人大名鼎鼎，与明代的憨山、紫柏、莲池并称明代四大高僧。智旭生于明万历二十七年，卒于清顺治十二年，本性钟，字智旭，以字行，苏州吴县木渎人，初学儒，曾作《辟佛论》，十七岁读莲池著作而信佛，二十四岁出家，初住九华山，三十二岁宗天台，但又不以天台教观为限，三十三岁时移居浙江孝丰灵峰寺，其人遍阅经律，尤专天台教义，主张佛教诸家融合，释、道、儒三教一致，著作等身。
经卷中僧智旭前冠以两种称谓，一为“明灵峰求寂”，一为“古吴湡益道人(湡同藕)”，因智旭主张三教一致，故号为“道人”亦不为奇。但“灵峰求寂”一号相应是智旭入住灵峰寺才开始使用的，时智旭三十三岁，为明崇祯五年，若经卷为清顺治或智旭去世后所刊，按常理度之，其号之前应冠以“清”而非“明”，毕竟已经改朝换代，故由以上两条并结合避讳字来看，此经的刊印年代应为僧智旭生前所刊，并应为明末刊本。
初遇此卷，被经卷中美伦美奂的版画插图所折服，虽原书主人索价甚昂，亦倾囊而购。时正值北方的深冬，屋外寒风凛冽，店主人将此久已无人问津的经卷在一张长长的条案上徐徐展开，一幅幅精美绝伦的版画呈现在面前的同时，真如眼前打开了一道闪电，佛光尊像、琼花法器满纸满眼，使人瞠目结舌，人间竟还存有此等尤物!而被一个千里迢迢、匆匆赶来的异乡爱书人遇到，诚奇缘也!遂问价购书，急挟之出。走出店门，已是漫天雪化，万家灯火，然怀揣宝卷，如他乡遇故人，心中竟是温暖如春。
归后细观，画面秀逸清隽，线条流畅而富于变化，传统工笔线描技法如铁线描、战笔描等等多有应用，且绘者及刻工均已臻炉火纯青之地步，诚为书林之珍。所绘镌菩萨诸像，或端庄严整，或秀丽无比，面目表情极为丰富，多戴宝冠、梳宝髻，饰以缨络，慧发披肩，腕带金钏，栩栩如生;所绘镌鬼神诸王，或气宇轩昂，或面目狰狞，或飞腾于云端，或合掌听咒，极具动感;所绘诸佛尊像，多慈眉善目、法相安详。纵观版画风格，线条工丽绵细，须发、眉目等无不精心勾勒，而另有数幅用笔极简，但线条颇具张力，而刻工又足以辅之，寥寥数笔，亦得其形，亦传其神，应为佛教木刻版画作品中之白眉。
现将经卷中的佛教版画作品以刷印先后为序，罗列如下:1.观世音菩萨2.如意轮菩萨3.持钵观世音菩萨4.不空羂索菩萨5.菩萨种子自诵咒6.马鸣菩萨7.诸鬼神合掌听诵咒8.四大王本身9.四大王部落鬼神名字10.龙树菩萨11.圆满报身庐舍佛12.清净法身昆庐遮佛13.羊头神王14.甘露菩萨15.飞腾夜叉天王16.婆伽帝神王17.军吃利菩萨18.剑语(无图)19.大梵天王20.帝神21.三十三天是摩醯首罗天神22.实心更无杂乱心即名菩萨23.香积菩萨24.菩萨相罚语即为斋也25.空身菩萨26.观世音菩萨大丈夫身27.狮子王兵念读诵28.霹雳菩萨29.大降魔金刚30.诸佛合掌听诵31.摩醯首罗天王32.观世音菩萨把牌弩弓箭33.摧碎菩萨34.八部鬼神35.五浊恶世36.观世音利一切众生缘37.诸佛树叶落声38.观世音菩萨结众生缘39.阿难本身40.大车菩萨41.龙树菩萨把金刀42.宝幢菩萨43.宝光幢菩萨44.此是一切法门(无图)45.放光菩萨46.诸天菩萨47.安息香(无图)48.山海慧菩萨49.宝印王菩萨50.药王菩萨51.药上王菩萨52.护法韦驮像。(以上图18、44、47分别为剑语、一切法门、安息香本无图，故插图凡五十幅)
因喜爱附有精美版画的线装书籍，故讲古版画的参考书，亦注重收罗，然民国以来，佛教版画图录类书集出版甚少，既有出版，也多为零篇，不成系统。为近年来周心慧先生主编的《中国古代佛教版画集》上中下三巨册(一九九八年由学苑出版社出版发行，印数仅为三百部)，网罗散失，对我国古代佛教版画作了精当的总结，另外周先生的另两种著作《中国古版画通史》、《中国古代版刻版画史论集》，笔者亦有购存，久读使人受益匪浅，真是不可多得的好书。
在《佛教版画集》中检得于此经卷相类者两种:一为明天启元年刊《御制无量寿佛经》，明沈士充绘图、饶元寀刻，卷首冠图十五幅，版画集中选录了其中的八幅，分别为此经卷的第39、26、27、40、37、38、51、36图。本以为是同一书板，但细校之后，方察有细小差异，绝非一版，然版画之精绝难分伯仲，不愧周先生称之为“徽派版画杰作”(版画集中选录诸图之祖本，因非初印，图版已漫漶);另一种为清康熙三十三年朱绍濂施刊本《千手千眼大悲心咒行法》，卷首冠图十六幅，版画集中选录了三幅，分别为此经卷的39、25、37图。周先生在描述此刻本中称:系自天启间刻《佛说观无量寿佛经》翻雕，亦精雅，不过眉目细微之处，显力未逮。持此经卷与康熙本相较，有天壤之别，亦如周先生所言。
上文中提及的沈士充，为明代画家。其人善画山水，间作白描人物，画风近董其昌，是董氏绘画的主要代笔人之一，云间画派的创始人。所学丁云鹤之白描人物，惟妙惟肖，此人传世人物画绝少，代表作为《白描大士》图。纵观经卷所附插图，前后画风一致，如一气呵成，当为一人所绘，周先生称《无量寿佛经》为沈士充所绘，相信必有确凿的根据，而笔者所得经卷与沈士充所绘《无量寿佛经》之版画绝同，亦当为沈氏所绘。而此经卷却较天启本多出三十五幅图，笔者推测，或为沈氏在原十五幅图之后，以原图格式增绘其余诸图而付诸梨枣;或为原稿即为五十幅，而天启时刊刻《无量寿佛经》只选用了其中的十余幅。我觉得第一种可能性较大，因多出的三十五幅图从整体水平上来说，却较另十五图更为精彩，没有理由不给予选刊。
由以上文字可以得出，此经卷图版部分的绘画者应为明代画家沈士充，从刊印水平及版画风格来看，当为版画发展黄金时期即明末刊本，且具有徽派版画的典型特点。
三、存疑
近于一个刚刚开业的大型书店见到由余钟韵先生编辑、云南美术出版社出版发行的《云南明清经本拓刻选》一册，其中选有《大悲心陀罗尼忏》一部，为清乾隆四十四年昆明悯忠寺刊本，镌刻草率，但选图与笔者所藏经卷多有相结合者，疑以此经卷为祖本翻雕。
另于《中国古籍善本目录》释家类检得一条:《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广大圆满无碍大悲心忏》一卷，《礼拜观想偈略释》一卷，清释智旭撰，清康熙二十一年明珠妻觉罗氏刻本(仅北图有藏)。因无缘见得此卷，不知是否附插图，与我藏经卷是何关系?若有机缘，定细考之。
此卷钤印有二，一为卷末钤有朱文楷书近方形藏书印，印文为“宝禅寺记”，但宝禅寺建于何时、何处，遍检资料而不可得;另圆形直径不足一厘米之白文印，笔者曾习篆刻数年，知此印约为藏传佛教之物，但印文文字古奥，竟不得识，虽请教于方家，亦不能解。
四、意义
此经卷的发现，笔者以为有以下意义:一是继明万历年间程幼博施刊《观世音菩萨三十二像大悲心忏》、明末刻本《观世音菩萨五十三观》之后，佛教版画集的又一重要发现，为明末古版画的研究与鉴赏提供又一丰富的资料，二是为研究明末画家沈士充的白描人物，为研究明末工笔线描人物画，提供了一些重要的素材。
时长安大雪初霁，草成是稿。因笔者闻见及水平有限，不足之处，敬请方家给予指导。
参考文献:
[1]中国大百科全书·美术卷·沈士充条
[2]辞海·智旭条
[3]周心慧主编.中国古代佛教版画集.学苑出版社，1998年出版。
[4]周心慧主编.中国古代版刻版画史论集.学苑出版社，1998年出版。
[5]周心慧著.中国古版画通史.学苑出版社，2000年出版。
(作者工作单位:西安民生集团物业安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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