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百科知识 唐代白話詩釋詞

唐代白話詩釋詞

时间:2022-07-17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這裏所説的唐代白話詩,包括收在《全唐詩》中的寒山詩、拾得詩以及收在《敦煌掇瑣》和《全唐詩外編》中的王梵志詩及不明作者的五言白話詩(按《外編》係節抄自《掇瑣》。下面所要解釋的十個詞,便是筆者對這一工作的初步而粗的嘗試。回頭再來看上引唐人白話詩:“兩家既不和,角眼相蛆姡。”

唐代白話詩釋詞

這裏所説的唐代白話詩,包括收在《全唐詩》中的寒山詩、拾得詩以及收在《敦煌掇瑣》和《全唐詩外編》中的王梵志詩及不明作者的五言白話詩(按《外編》係節抄自《掇瑣》。又:這兩書中的五言白話詩,據考證實即王梵志詩)。這些詩中保存了數量不少的唐代口語詞彙,是研究漢語詞彙史的極可寶貴的材料。但是要對這些俗語詞作出解釋,是極不容易的,因爲這些詞既不見於高文典册,又未收進字典辭書,它們就像千古啞謎,等着我們去猜。“猜測”的辦法不外乎兩條:一是審辨字形。這些白話詩中使用了大量的俗别字和音近替代字,單從字面上看,往往莫名其妙,但是在找出它們所代表的本字和正字之後,便能涣然冰釋。二是比類綜合。即是把同一類型的語言材料搜集排列在一起,然後加以比較和推勘,這樣也往往能够有所發現。下面所要解釋的十個詞,便是筆者對這一工作的初步而粗淺的嘗試。疏謬之處,敬請指正。

蛆 姡

《全唐詩外編·五言白話詩》:“家中漸漸貧。良由慵懶婦。長頭愛床坐。飽喫没娑肚。頻年懃生兒。不肯收家具。飲酒五夫敵。不解縫衫袴。事當好衣裳。得便走出去。不要男爲伴。心裏恒攀慕。東家能涅舌。西家好合□。兩家既不和。角眼相蛆姡。别覓好時對。趁却莫交住〔1〕。”(頁354—355)

按:“蛆姡”一詞不見於各種字典辭書,其義亦殊費解。考郭朋《壇經對勘》〔2〕,惠昕本:“自歸依者,除却自性中不善心:疽妒心,憍慢心,吾我心,誑妄心,輕人心,慢他心,邪見心,貢高心,及一切時中不善之行。”同是這一段話,契嵩本作:“自歸依者,除却自性中不善心:嫉妒心,憍慢心,吾我心,誑妄心,輕人心,慢人心,邪見心,貢高心,及一切時中不善之行。”(《壇經對勘》頁46)又《壇經對勘》頁49惠昕本云“疽妒心,惡毒心”,頁50契嵩本作“嫉妒心,惡毒心”。兩本對勘,可證“疽妒心”即是“嫉妒心”,“疽妒即是嫉妒”。

根據上述論證,可以得出如下公式:蛆姡=疽妒=嫉妒。

回頭再來看上引唐人白話詩:“兩家既不和,角眼相蛆姡。”此蛆姡正可以解作嫉妒。〔3〕再從叶韻看:釋姡爲妒,正好與上下文的肚、具、袴、去、慕、住等字相叶,均爲遇攝字。

蛆 儜

《全唐詩外編·王梵志詩》:“尋常懃念善。晝夜受書經。心裏無蛆儜。何愁仏(佛)不成。”又:“相交莫嫉妒。相勸莫蛆儜。一日無常去。王前罷手行。”(頁75)

涳 涳

《敦煌掇瑣》三一《五言白話詩》:“愚人癡涳涳,錐刾(刺)不轉動。身着好衣裳,有錢不解用。”趙和平、鄧文寬《敦煌寫本王梵志詩校注》注云:“涳:按字意,謂水直流也。疑此處用來形容其癡難改,不易回轉。”按:此注未爲愜當,以“水直流”形容人之愚癡,殊覺不類。今謂涳涳當讀爲悾悾,乃慤實貌,而慤實之義與愚癡之義是相通的,用今天的話説,猶言“死心眼兒”。《廣雅·釋訓》:“悾悾,誠也。”王念孫疏證:“《論語·泰伯篇》‘悾悾而不信’,包咸注云:‘悾悾,慤也。’《大戴禮·王言篇》云‘大夫忠而士信,民敦工璞商慤女憧婦空空’,空與悾通。《論語·子罕篇》:‘有鄙夫問於我,空空如也。’亦謂鄙夫以誠心來問也。故《釋文》云:‘空空,鄭或作悾悾。’”又《莊子·人間世》:“且德厚信,未達人氣;名聞不争,未達人心。”《釋文》引梁簡文帝注:“矼,慤實皃。”按矼亦當讀爲悾。今謂涳作慤實解,亦猶空、矼、悾之比,考其語源,均得義於空聲。

時 對

《全唐詩外編·五言白話詩》:“家中漸漸貧。良由慵懶婦。長頭愛床坐。飽喫没娑肚。頻年懃生兒。不肯收家具。飲酒五夫敵。不解縫衫袴。事當好衣裳。得便走出去。不要男爲伴。心裏恒攀慕。東家能涅舌。西家好合□。兩家既不和。角眼相蛆姡。别覓好時對。趁却莫交住。”(頁354—355)

按:“時對”一詞費解。今謂時字當讀爲特,唐代時、特二字通用,如元稹《連昌宫詞》:“須臾覓得又連催,敕街頭許燃燭。”日本享和三年江户昌平坂學問所官版本的韋莊《又玄集》,特字作時。〔4〕又杜甫《奉贈李八丈判官曛》:“我丈英特,宗枝神堯後。”時字一本作特。〔5〕此均時、特通用之證。(按:時屬禪母三等之韻,特屬定母德韻,按照古音章系歸端之例,時、特實係雙聲,從韻部看,之、德是陰入對轉)而特有配偶之義,《詩·鄘風·柏舟》:“汎彼柏舟,在彼河側。髧彼兩髦,實維我。”毛傳:“特,匹也。”匹就是配偶。對字亦有匹對義(此乃常訓),“特對”同義連文,意思就是配偶。“别覓好特對,趁却莫交往”,上句是説另找一個好對象,下句是説趕走原來的慵懶婦。“趁”是趕、逐義,見《敦煌變文字義通釋》頁112“趁”字條。

波 吒

拾得詩:“死後受波吒,更莫稱冤屈。”(《全唐詩》頁9104,中華書局1960年版)。

按:“波吒”一詞,單就其字面是無法看出它的意思的,任二北先生在《敦煌曲初探》中謂波吒“有危害意”(見該書頁364),未爲的解。今考“波吒”本爲地獄之名,《法苑珠林》卷一一引《三法度論經》云:“三名阿吒吒地獄,由唇動不得,唯舌得動,故作此聲。四名阿波波地獄,由舌不得動,唯唇得動,故作此聲。”“波吒”當即“波波吒吒”之略語(臺灣編《中文大辭典》亦主此説),又因地獄必與苦痛、灾難、折磨相關聯,故“波吒”引申之又有苦痛、灾難、折磨之義。試看下列例句:


不須目下騁僂儸,波吒總在無常後。(敦煌曲校録,頁155)

爲他男女受波吒,争似隨時謀嫁遣。(同上,頁152)

波吒一一自家當。(无常經講經文,敦煌變文集,頁660)

放捨阿孃生浄土,莫交業道受波吒。(目連緣起,同上,頁709)

如來遣我看慈母,阿鼻地獄救波吒。(大目乾連冥間救母變文并圖一卷并序,同上,頁730)

何時出離波吒苦,豈敢承聖(望)重作人。(同上,頁736)

那堪聞此(波)苦,其心楚痛鎮懸懸。(同上,頁736)。


用苦痛、灾難、折磨之義解釋上引例句中的“波吒”,文從字順,略無凝滯。

按:項楚同志謂解alt應作解釋,缺乏校勘上的依據,又引《後漢書·章帝紀》之文以助證,不免牽合比傅之病。趙、鄧兩同志釋alt爲擿,視項説爲優。玄應《一切經音義》卷一四:“擿解:他狄反,謂除也。”按“擿解”即“解擿”之倒文。但“解擿”又是什麽意思?仍有待分説。今謂“解擿”即是“解摘”,《康熙字典》摘字下云“或作擿”,《集韻》入聲廿一麥韻内,摘字或從適作擿,是摘、擿爲異體字。“解摘”唐宋俗語詞,有脱離、解脱、擺脱、投棄諸義,如《敦煌變文集·地獄變文》“受苦恨無解樀路”(樀是摘的俗寫,變文中扌、木兩偏旁多混用不别),此“解樀(摘)”即有解脱、擺脱之義,上引王梵志詩“何時解alt(擿、摘)竟”之“解摘”,亦應作解脱、擺脱講。意謂何時纔能從怨讎的包圍之中解脱出來。又考中華書局版《太平廣記》頁3651“狨”條(出《玉堂閒話》):“獵人求嘉者不獲,則便射其雌,雌若中箭,則解摘其子,去復來,抱其母身,去離不獲,乃母子俱斃。”文中的“解摘”與擿字相呼應,擿有投棄義,《莊子·胠篋》“擿玉毁珠”,崔譔注云:“猶投棄之也。”又《玉篇》手部:“擿,投也,棄也。”則“解摘”可訓爲投棄,今語猶言趕開。這段文章意思是説:雌狨中箭之後,則將其子從身邊趕開,以免同罹於難,而其子不肯,“擿去復來”,於是“去離不獲,乃母子俱斃”。

慚 賀

《敦煌掇瑣》三○《五言白話詩》:“努力勤心種,多留與後人。新人食甘果,慚賀種芘人。”趙和平、鄧文寬《敦煌寫本王梵志詩校注》云:“芘:即花。伯三七二四、斯六○三二皆作花。”按:趙、鄧兩同志校芘作花,是矣,但於“慚賀”二字無説。今謂“慚賀”即“慚荷”(賀、荷通用,習見於敦煌文書),乃感謝之意,在唐宋俗語詞中,慚愧、慚謝、慚荷、媿荷、媿戴、慚、愧,這些詞都有感謝之意,〔7〕“慚賀種花人”,即是感謝種花人。

《全唐詩外編·五言詩》:“夫婦生五男。并有一雙女。兒大須娶妻。女大須嫁處。户役差耕來。棄抛我夫婦。妻即無裙袚。夫體無褌袴。父母俱八十。兒年五十五。當頭憂妻兒。不勤養父母。渾家少糧食。尋常空餓肚。男女一處生。却似餓狼虎。粗飯衆厨飡。美味當房。努眼看尊親。只覓乳食處。少年生平又。老頭自受苦。”(頁358)

按:詩中“佉”字,趙和平、鄧文寬《敦煌寫本王梵志詩校注》注云:“伯三七二四作‘弃’,二者意同。”所謂“二者意同”,這個“意”指的什麽?考“弃”本是“棄”的古文(見《説文》四下棄字説解語,今則作爲棄的簡化字),棄乃捐除義,但捐除義放在“美味當房佉”這句詩中却扞格難通。再從叶韻來看,這首詩叶的是遇攝韻,而棄字屬止攝,與整首詩不諧。今謂“弃”乃“弆”的形近訛字,“佉”則是“弆”的音近借字。弆是遇攝字,與上下文正好叶韻,弆的意思是藏(《廣韻》上聲八語韻:“弆,藏也。”)。這個意思放在原詩中順適無礙:“粗飯衆厨飡,美味當房佉(弆)”,意謂粗飯讓給大伙兒喫,美味則藏在自己的房子裏。“當”有本、自之義,《敦煌變文字義通釋》釋“當家”一詞云“本家,自己家裏的”,然則“當房”也可以釋爲“自己房裏的”。


(原載《中國語文》1983年第6期)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

我要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