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黄粱（节选）

续黄粱（节选）

【原文】

值小雨，乃与游侣^①避雨僧舍。舍中一老僧，深目^②高鼻，坐蒲团上，淹蹇^③不为礼。众一举手，登榻自话，群以宰相相贺。曾心气殊高，便指同游曰：“某为宰相时，推张年丈^④作南抚^⑤，家中表为参、游^⑥，我家老苍头^⑦亦得小千、把^⑧，余愿足矣。”一座大笑。

【注释】

①游侣：云游四方的同伴。

②深目：眼睛凹陷。

③淹蹇：傲慢。

④年丈：科举时代对父亲同年登科者的尊称，后泛指父辈。

⑤南抚：明代应天巡抚的专称。

⑥参、游：指清代中级武官参将、游击。

⑦老苍头：老年仆人。

⑧千、把：指清代低级武官千总、把总。

【经典原意】

恰巧赶上下雨，于是曾孝廉就和同伴们到和尚屋里避雨。屋里有位老和尚，眼睛凹陷，高鼻梁，端坐在蒲团上，对他们的到来没有理会。他们自己上了炕，相互说笑，大家祝贺曾孝廉将要当宰相。曾孝廉更加趾高气扬，指着同来的人说：“我当宰相的话，就推荐张年兄当南面巡抚，家里表兄当参将，我家老仆人么，年纪大了，就弄个千总、把总什么的当当，我也就心满意足了。”在座的人大笑起来。

【原文】

俄闻门外雨益倾注，曾倦伏榻间。忽见有二中使^①，赍^②天子手诏，召曾太师^③决国计。曾得意荣宠，亦乌^④知其非有也，疾趋^⑤入朝。天子前席^⑥，温语良久，命三品^⑦以下，听其黜陟^⑧，不必奏闻。即赐蟒服^⑨一袭，玉带一围，名马二匹。曾被服稽拜^⑩以出。入家，则非旧所居第，绘栋雕榱，穷极壮丽，自亦不解何以遽至于此。然拈须微呼，则应诺雷动。俄而，公卿赠海物，伛偻足恭者，叠出其门。六卿来，倒屣而迎；侍郎辈，揖与语；下此者，颔之而已。晋抚馈女乐十人，皆是好女子，其尤者为袅袅，为仙仙，二人尤蒙宠顾。科头休沐，日事声歌。

【注释】

①中使：宦官。

②赍（jī）：拿。

③太师：封建时代最高的官衔。

④乌：无，不。

⑤疾趋：快跑。疾，快。趋，奔跑。

⑥前席：谈话投机时向前移动席子，以示亲近。

⑦三品：封建社会将官员分为一至九品。品，官阶。

⑧黜（chù）陟（zhì）：黜，降职，降级。陟，升职，升级。

⑨蟒服：古代官员的礼服。因绣有蟒形图案，故称。也叫花衣、蟒袍。

⑩被服稽拜：穿衣叩拜。被，穿。

榱（cuī）：屋上的椽子。

穷极：极其，非常。穷，极，尽。

遽（jù）：快速升迁。遽，急速。

伛偻足恭：谦恭献媚。伛偻，弯腰恭敬。足恭，过分的恭敬。

叠：连续。

倒屣而迎：匆忙出门迎接。据说汉代的蔡邕听说王粲前去拜访，匆忙出门迎接，穿倒了鞋子。后用“倒屣”表示对客人的热情。屣，鞋子。

科头休沐：闲暇时间。科头，不戴冠帽，裸露头髻。休沐，休息沐浴。

【经典原意】

不一会儿，门外的雨越下越大，曾孝廉渐觉疲倦，不久伏在炕上打起盹来。恍惚之中，看见两个宫中使者手捧诏书，叫“曾太师”去商量国事。曾孝廉洋洋得意地赶去上朝。皇上见了他，把座位往前挪了挪，和颜悦色地跟他谈论事情，并命令三品以下的官员，都得听他调遣。皇上还当场赏赐给他蟒袍、玉带、名马等。曾穿上蟒袍，戴上玉带，叩过头，谢过礼，走出宫殿。回到家里，原来的旧房子已经不见了，代之而起的是画梁雕栋、极为壮丽的楼房，他自己也不明白怎么会是这样。他拈着胡须，只要轻轻一喊，仆人们便大声答应。一会儿工夫，公卿们又送来海货，都对他恭恭敬敬，前来拜访的人络绎不绝。六卿来，热情迎接；侍郎等辈，施个礼；级别更低的，点点头。山西的巡抚送来十名歌女，个个容貌美丽，其中最美的当属袅袅和仙仙，二人因此特别受宠爱。每逢假日，曾孝廉就整天沉醉于歌舞之乡。

【原文】

一日，念微时^①尝得邑绅王子良周济，我今置身青云^②，渠^③尚磋跎^④仕路，何不一引手？早旦一疏^⑤，荐为谏议^⑥，即奉谕旨，立行擢用^⑦。又念郭太仆^⑧曾睚眦^⑨我，即传吕给谏^⑩及侍御陈昌等，授以意旨；越日，弹章交至，奉旨削职以去。恩怨了了，颇快心意。偶出郊衢，醉人适触卤簿，即遣人缚付京尹，立毙杖下。接第连阡者，皆畏势，献沃产，自此富可埒国。无何，而袅袅、仙仙，以次殂谢，朝夕遐想，忽忆曩年见东家女绝美，每思购充媵御，辄以绵薄违宿愿，今日幸可适志。乃使干仆数辈，强纳资于其家。俄顷，藤舆舁至，则较之昔望见时尤艳绝也。自顾生平，于愿斯足。

【注释】

①微时：不得志或者地位卑微的时候。

②青云：此处指做高官。

③渠：他。

④磋跎：不得志，不顺利。

⑤疏：奏章。

⑥谏议：谏议大夫。

⑦擢（zhuó）用：提拔任用。

⑧太仆：太仆寺卿、少卿。

⑨睚（yá）眦（zì）：怒目而视。睚，眼角。眦，眼眶。

⑩给谏：谏官给事中。

侍御：即御史。

越：超过。

弹章：弹劾的奏章。

郊衢：郊外的大路。

卤簿：古代帝王外出时扈从的仪仗队。出行的目的不同而仪式有别。自汉以后亦用于后妃、太子、王公大臣。唐代四品以上均有仪仗队。

京尹：京兆尹。古代京都的长官。

连阡：田埂相连，田地连片。形容很富裕。

富可埒（liè）国：财富可以与国家等同。埒，等。

以次殂谢：相继死亡。

绵薄：财力缺乏。

适志：做事情合乎心愿。

干仆：能干的仆人。

舁（yú）：抬。

【经典原意】

一天，曾孝廉突然想到自己贫困时，候县士绅王子良曾经接济过自己，而自己现在是春风得意，青云直上，他还在仕途中艰难跋涉，我有义务帮他一把。于是，次日早朝他就向皇帝呈上了奏折，极力推荐王子良为谏议大夫。他的奏折，马上得到了皇上的批准，王子良得到了重用。曾孝廉还想到郭太仆曾经和自己过不去，便向皇上弹劾郭太仆，皇帝立马撤了郭太仆的职。恩怨已了，心里非常高兴。一天，曾孝廉去郊外游玩，无意间一个醉汉撞了他的仪仗，他马上命令手下人将醉汉捆到京尹衙门里，醉汉活活地被乱棍打死。如此一来，与曾家相连的人家，都畏惧他的权势，把良田房产都给了他，曾孝廉很快成了真正的达官贵人。遗憾的是，袅袅、仙仙相继死去，没有美女陪他娱乐了。伤心之余想起东边邻家的女儿非常美，一直想买来作妾的，因缺钱而没能如愿，现在有钱了可以实现愿望了。于是派了些老练的仆人，强行把银子送到邻居家里，不一会就把邻家女儿抬来了。看见女子比往日更加娇艳，曾孝廉心里非常高兴。他回顾了一下走过的路，感到所有的愿望都实现了。

【原文】

又逾年，朝士^①窃窃，似有腹非^②之者，然揣其意，各为立仗马^③，曾亦高情盛气，不以置怀。有龙图学士包^④上疏，其略曰：“窃以曾某，原一饮赌无赖，市井小人。一言之合，荣膺圣眷^⑤，父紫儿朱^⑥，恩宠为极。不思捐躯糜顶^⑦，以报万一，反恣胸臆^⑧，擅作威福。可死之罪，擢发难数^⑨！朝廷名器^⑩，居为奇货，量缺肥瘠，为价重轻。因而公卿将士，尽奔走于门下，估计夤缘，俨如负贩，仰息望尘，不可算数。或有杰士贤臣，不肯阿附，轻则置之闲散，重则褫以编氓。甚且一臂不袒，辄迕鹿马之奸；片语方干，远窜豺狼之地。朝士为之寒心，朝廷因而孤立。又且平民膏腴，任肆蚕食；良家女子，强委禽妆。沴气冤氛，暗无天日！奴仆一到，则守、令承颜；书函一投，则司、院枉法。

【注释】

①朝士：朝廷官员。

②腹非：表面上不说，心里反对。

③立仗马：宫殿外作为仪仗用的马匹，站立在外，并不出声。此处指大臣们保持沉默，不敢多说话。

④龙图学士包：龙图阁直学士包拯。本处借指秉公执法的官员。

⑤荣膺圣眷：荣幸地得到皇帝的恩宠。

⑥父紫儿朱：父亲与儿子同为高官。古代高官穿紫、朱颜色的服装。

⑦捐躯糜顶：以生命报效君王。捐，抛弃。糜，毁弃。顶，身体。

⑧恣胸臆：任意作为。恣，放纵。

⑨擢发难数：罪恶如同拔下的头发难以数尽。

⑩名器：名号与车服仪制，即官位。

量缺肥瘠：估量官缺的价格高低。缺，缺人的官位。肥瘠，值钱多少。

夤缘：巴结。

负贩：小贩。

仰息望尘：仰承鼻息，望尘而拜。指官场逢迎巴结、献媚讨好。望尘，晋代的石崇、潘安为了巴结权贵，看见他们的车尘就赶忙跪拜。

152褫（chì）以编氓：解除官位，编为百姓。褫，剥夺，解除。氓，百姓。

一臂不袒：不愿意顺从。汉高祖刘邦死后，吕后当权。吕后死，太尉周勃夺取吕氏的兵权，为了恢复刘家的势力，就在军中说：“拥护吕氏的右袒（露出右臂），拥护刘氏的左袒。”结果军中都左袒。后来也把偏护一方叫“左袒”。

辄迕鹿马之奸：时时得罪冒犯。指鹿为马的故事出自《史记·秦始皇本纪》：“赵高欲为乱，恐群臣不听，乃先设验，持鹿献于二世，曰：‘马也。’二世笑曰：‘丞相误邪？谓鹿为马。’问左右。左右或言马，以阿顺赵高，或言鹿者。高因阴中诸言鹿者以法。后群臣皆畏高。”

远窜豺狼之地：贬谪到偏僻荒凉的地方。

强委：武力强娶。

禽妆：聘礼。

沴（lì）气：恶气，邪气。

承颜：顺承脸色。

【经典原意】

一年之后，朝中官员开始窃窃私语，好像心里对他怀有不满，然而那些人都是各怀鬼胎，因此曾孝廉依然盛气凌人，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但是，有个秉公执法的官员看不过去，就向皇上呈上一份奏折，大意是说：“曾某只不过是一个饮酒赌博的无赖之徒，仅仅一句话迎合了皇上，便得到了皇上的恩宠，从而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真是恩宠享受到了极点。他从未想粉身碎骨报答皇恩，反而横行朝天，作威作福，罪恶之多，罄竹难书。他把朝廷官爵看作牟利的奇货，按照官职的肥瘦制定价格，以至于公卿将士都奔走在他的门下。他拉扯关系，谋取利益，简直就像个商贩。对他仰承鼻息、拍马逢迎的，更是不计其数。倘若有贤能之人不肯服从，轻的降为闲职，重的削为平民。有一点没偏袒他的地方，就会得罪这个颠倒黑白的奸臣，如果一句话触犯了他，就被贬到荒凉偏远的地方。朝廷官员无不感到寒心，皇上也因此被孤立。他有恃无恐地侵占百姓的良田，随心所欲地霸占良家女子，举国上下暗无天日。他的奴仆，在郡守、县令面前也高高在上，他写封书信，司法、监察就得徇情枉法。”

【原文】

或有厮养之儿^①，瓜葛^②之亲，出则乘传^③，风行雷动。地方之供给稍迟，马上之鞭挞立至。荼毒^④人民，奴隶官府，扈从所临^⑤，野无青草。而某方炎炎赫赫^⑥，怙宠^⑦无悔。召对方承于阙下，萋菲辄进于君前^⑧；委蛇^⑨才退于自公^⑩，声歌已起于后苑。声色狗马，昼夜荒淫；国计民生，罔存念虑。世上宁有此宰相乎！内外骇讹，人情汹汹。若不急加斧锧之诛，势必酿成操、莽之祸。臣拯夙夜祗惧，不敢宁处，冒死列款，仰达宸听。伏祈断奸佞之头，籍贪冒之产，上回天怒，下快舆情。如果臣言虚谬，刀锯鼎镬，即加臣身。”云云。疏上，曾闻之气魄悚骇，如饮冰水。幸而皇上优容，留中不发。又继而科、道、九卿，文章劾奏，即昔之拜门墙、称假父者，亦反颜相向。奉旨籍家，充云南军。子任平阳太守，已差员前往提问。

【注释】

①厮养之儿：豪门的奴仆。

②瓜葛：原指植物。泛指牵连或相关。

③乘传（zhuàn）：古代官员因公外出乘骑的驿站车马。

④荼毒：毒害、残害。

⑤扈从所临：一般随从人员所到之处。

⑥炎炎赫赫：气焰嚣张。

⑦怙（hù）宠：依仗皇帝的宠幸。

⑧召对方承于阙下，萋菲辄进于君前：皇帝召见的人，他就进谗言，编造罪名。阙下，皇帝的住处，宫阙之下。萋菲，斑驳错杂的细小花纹。后比喻谗言。

⑨委（wēi）蛇（yí）：从容自得的样子。

⑩自公：从官衙回家。

汹汹：骚乱不宁。

锧：古代对重犯腰斩的刑具。

操、莽之祸：曹操与王莽都曾篡位。这里暗示曾太师有篡位夺权的危险。

祗惧：敬惧。

列款：罗列罪状。

仰达宸（chén）听：向君王陈诉。古代帝王居住的地方叫宸居，后来把与帝王有关的言行叫宸。

贪冒（mò）：贪污。

舆情：民情。

留中不发：把奏章留在宫中不发出来。

科、道、九卿：科、道、吏、户、礼、兵、刑、工六科给事中和十五道监察御史。九卿，古代中央政府的九个高级官职。不同的朝代有所不同。

门墙：古代称师门为“门墙”。

反颜相向：反目对立。

【经典原意】

“不论他的养子还是亲戚，出门都坐官府的车马，如风行雷动一样威风。地方上供应稍慢一点，马上就遭到鞭打。他荼毒百姓，奴役官府。护卫人员四处骚扰，所到之处，就连青草也践踏全无。曾某如今如日中天，依仗皇上宠爱，丝毫没有悔过之心。昼夜淫乱，国计民生全都放在九霄云外。世上哪有这样的宰相！如今内外惊诧，人心浮动，如果不立即诛杀的话，一定会酿成曹操、王莽那样的灾祸。每想到这里，我就日夜担心害怕，寝食不安，现在冒死列出他的罪恶，希望皇上能有所了解。我请求皇上斩杀奸臣，没收财产。唯有如此，上可除天怒，下可快民心。如果我说的话有不真实的地方，哪怕刀锯火煮我也心甘情愿。”奏折送了上去，曾太师听说之后，吓得魂飞魄散。幸好皇上不去追究，把折子扣在了宫中。然而各级官员纷纷上奏，弹劾奸臣，过去拜在他师门之下，称他为义父的人，也纷纷倒戈。皇上无奈，只好命令抄家，曾太师被充军云南。他的儿子当时担任平阳太守，宫中也派官员前去捉拿。

【原文】

曾方闻旨惊怛^①，旋^②有武士数十人，带剑操^③戈，直抵内寝^④，褫^⑤其衣冠，与妻并系^⑥。俄见数夫运资于庭，金银钱钞以数百万，珠翠瑙玉数百斛^⑦，幄幕帘榻之属^⑧，又数千事^⑨，以至儿襁女舄^⑩，遗坠庭阶。曾一一视之。酸心刺目。又俄而一人掠美妾出，披发娇啼，玉容无主。悲火烧心，含愤不敢言。俄楼阁仓库，并已封志，立叱曾出。监者牵罗曳而出。夫妻吞声就道，求一下驷劣车，少作代步，亦不可得。十里外，妻足弱，欲倾跌，曾时以一手相攀引。又十余里，己亦困惫。欻见高山，直插云汉，自忧不能登越，时挽妻相对泣。而监者狞目来窥，不容稍停驻。又顾斜日已坠，尤可投止，不得已，参差蹩躠而行。比至山腰，妻力已尽。泣坐路隅。曾亦憩止，任监者叱骂。

【注释】

①惊怛（dá）：惊恐害怕。

②旋：不久。

③操：持，拿。

④内寝：内室。

⑤褫（chǐ）：夺去或解下衣服。

⑥系：捆绑。

⑦斛：量词。

⑧属：类。

⑨事：量词。件。

⑩舄（xì）：鞋。

欻（xū）：突然。

蹩（bié）躠（xuē）：奔波。

比：等到。

【经典原意】

曾太师听到圣旨，惊恐万分。这时，几十名武士带着武器冲进内室，剥去他的衣帽，把他和妻子一起捆了起来。另有很多人搬他的财物：几百万的银钱钞，几百斛的珠翠玛瑙，几千件的帘幕、帐帷、被褥等等，还有小孩的衣物、女人的鞋袜。一会儿，美妾也被拖出，曾太师悲愤交集，但敢怒不敢言。不久，楼阁仓库也都被贴上了封条。押解的人用绳子把他们拉出门去，曾氏夫妇也只有忍气吞声。十几里之后，他的妻子因脚小而走路跌跌撞撞，多亏了曾太师用手一直拉着她。又走了十多里路，他也气喘吁吁。忽见前面一座高山，直插云霄，又累又乏的曾太师担心自己过不去，与妻子相拥而泣。而押送的人凶狠地吆喝着，不许停下。眼看着太阳下山了，不知道哪里可以投宿，只好听天由命地向前走。走到山腰的时候，他的妻子已经筋疲力尽，坐在路旁哭泣不止，曾太师也坐下歇息，任凭押送的人呵斥责骂。

【原文】

忽闻百声齐噪，有群盗各操利刃，跳梁^①而前。监者大骇，逸去^②。曾长跪告曰：“孤身远谪^③，囊中无长物^④。”哀求宥^⑤免。群盗裂眦宣言：“我辈皆被害冤民，只乞得佞贼头，他无索取。”曾怒叱曰：“我虽待罪，乃朝廷命官，贼子何敢尔！”贼亦怒，以巨斧挥曾项^⑥，觉头堕地作声。魂方骇疑，即有二鬼来反接^⑦其手，驱之行。行逾数刻，入一都会。顷之，睹宫殿，殿上一丑形王者，凭几决罪福。曾前匍伏请命。王者阅卷，才数行，即震怒曰：“此欺君误国之罪，宜置油鼎！”万鬼群和，声如雷霆。即有巨鬼捽^⑧至墀^⑨下，见鼎高七尺已来^⑩，四围炽炭，鼎足皆赤。曾觳觫哀啼，窜迹无路。鬼以左手抓发，右手握踝，抛置鼎中。觉块然一身，随油波而上下，皮肉焦灼，痛彻于心；沸油入口，煎烹肺腑。念欲速死，而万计不能得死。

【注释】

①跳梁：跳跃。

②逸去：逃离。去，离开。

③谪：指古代官吏因罪而被降职或流放。

④囊中无长物：口袋中没有多余的东西。

⑤宥（yòu）：宽恕，赦免。

⑥项：脖子。

⑦反接：反绑两手在身后。

⑧捽（zuó）：揪，抓。

⑨墀（chí）：台阶。

⑩已来：多。

觳（hú）觫（sù）：惊恐害怕的样子。

块然：同孑然。孤单无依。

【经典原意】

曾太师忽然听到人声嘈杂，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伙强盗手拿锋利的砍刀冲了过来，押送的人由于受到惊吓而四散逃跑了。曾太师见状立即跪下，说：“我被发配到远方，口袋里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强盗瞪着他说：“我们都是被你害的冤民，只要你这个奸贼的头，别的什么都不要。”曾太师愤愤地说：“我虽然有罪，但还是朝廷的命官，你们这些强盗怎么敢这样胡来！”强盗哪里听得这样的话，用大斧一下把头砍掉了，曾太师似乎听到头落地的声音。他的魂魄正在惊疑之中，马上就有两个鬼将他捆了起来，赶着往前走。过了一会，来到一个城市，继而来到一座宫殿，殿上坐着一个很丑的大王，他可以判决人的罪和福。曾太师上前跪下听命。大王打开案卷，只看了几行就大怒，说道：“你犯有欺君误国之罪，应当放在油锅里炸。”众鬼齐呼，响声雷动。一个大鬼把他甩到阶下，身边有个鼎，高七尺多，周围烧着木炭，鼎脚已经烧得通红。曾太师颤抖着哭叫，欲逃无路。那鬼抓住他头发，握住他脚踝，一把将他抛进鼎里。太师只觉得身子随波翻滚，皮肉炸裂，痛得钻心，滚烫的油灌进嘴里，五脏六腑也受煎炸。此时的太师只想快点死，但没有法子可以做到。

【原文】

【注释】

①食时：一顿饭食的时间。

②罥（juàn）：缠绕。

③赘：下坠。通“坠”。

④蠖屈：像尺蠖虫一样缩曲身体。

⑤会计：合计，计算。

⑥鬻：卖。

⑧持筹握算：拿着筹签和算盘。

【经典原意】

约莫一顿饭的工夫，鬼才用一个叉子把他叉出。大王又翻看案卷，愤愤地说：“你仗势欺人，还应该上刀山。”鬼又把他抓到一座山边上，此山悬崖峭壁，刀丛耸立，如同密密的竹笋一般，已有几个人在刀山上破肚流肠了，那呼号之声，令人毛骨悚然。鬼催促曾太师快上刀山，可他哭着后退。鬼又用毒锥刺他的后脑，他只有忍痛哀求。鬼一怒之下把他抓起，用力向空中一扔，忽然在云霄之上，又晕乎乎往下一落，利刃刺进胸膛，痛苦之状，真是无法言传。过了一会，身子开始往下坠，刀也越扎越深。身子忽然脱落下来，四肢像肉虫一样卷成一团。鬼又赶着他去见大王。大王叫人计算他卖官鬻爵、贪赃枉法、霸人财产，一共得了多少银子。有人说：“共有三百二十一万。”大王说：“他既然能聚积来，还是叫他喝下去吧。”于是把他搜刮来的金银堆在台阶上，就像一座山，然后一点点放进铁锅里，用烈火将其熔化。又叫几个鬼用勺子轮流往他嘴里灌。熔液流到脸上，皮肤立刻爆裂，灌进喉咙，五脏六腑立刻沸腾。曾太师生前怕的是这东西少了，此时恨的是这东西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