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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语集注大全卷五

时间:2022-07-16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以子贡方人,故疑其然。古者狱中以黑索拘挛罪人。长之为人无所考,而夫子称其可妻,其必有以取之矣。又言其人虽尝陷于缧绁之中,而非其罪,则固无害于可妻也。子贱盖能尊贤取友以成其德者。仲弓为人重厚简默,而时人以佞为贤,故美其优于德,而病其短于才也。

论语集注大全卷五

公冶长第五

此篇皆论古今人物贤否得失,公冶长以下,在当时为今人也,孔文子以下古人也。盖格物穷理之一端也。凡二十七章。胡氏以为疑多子贡之徒所记云。以子贡方人,故疑其然。【通考】勿轩熊氏曰:“前十三章言孔门弟子,十四至二十一章言列国大夫,二十二章至二十四章通论古今贤人,末三章,一言夫子之志、夫子之学,一言改过,记者之微意。”程氏复心曰:“不说是格物穷理之端,则汲汲于论人,似非为己之学者。”

○子谓公冶长,“可妻也。虽在缧绁之中,非其罪也”。以其子妻之。妻,去声。下同。缧,力追反。绁,息列反。

公冶长,孔子弟子。鲁人,一云齐人。妻,为之妻如字。也。缧,黑索也。绁,挛闾缘反。也(121)。古者狱中以黑索拘挛罪人。长之为人无所考,而夫子称其可妻,其必有以取之矣。【通考】东阳许氏曰:“其必有以取之矣,‘其’字指长也,圣人言其可妻,是必长有德而有以得圣人。此言若云圣人有取乎长,则不须用‘其’字。”又言其人虽尝陷于缧绁之中,而非其罪,则固无害于可妻也。夫有罪无罪,在我而已,岂以自外至者为荣辱哉?朱子曰:“虽尝陷缧绁而非其罪,则其平昔之行可知,非谓以非罪陷缧绁为可妻也。”庆源辅氏曰:“在我无得罪之道,而不幸有罪自外至,何足以为辱?在我有得罪之道,虽或幸免其罪于外,何足以为荣?故君子有隐微之过于暗室屋漏之中,则其心愧耻,若挞于市。不幸而遇无妄之灾,则虽市朝之刑、裔夷之窜,皆受之而无恧也。”双峰饶氏曰:“可妻,以其素行取之。缧绁非罪,以其一事言之。在缧绁则似不可妻,非其罪则无害于可妻也。”齐氏曰:“匡章,非孟子,遂为不孝之子;公冶长,非夫子,遂为有罪之人。天下之不遇圣贤者众矣。”东阳许氏曰:“择婿之意,全在‘可妻也’上。下面却言长虽曾在缧绁,自是为人所诬累,非长实有罪,则缧绁不足污其行。”

子谓南容,“邦有道,不废;邦无道,免于刑戮”。以其兄之子妻之。

○子谓子贱,“君子哉若人!鲁无君子者,斯焉取斯?”焉,于虔反。

子贱,孔子弟子,姓宓,考之韵书,此字音密,又云姓也,通作虙,音伏。名不齐。鲁人。上斯斯此人,下斯斯此德。子贱盖能尊贤取友以成其德者。《说苑》:“子贱为单父宰,所父事者二人,所兄事者五人,所友者十一人,皆教子贱以治人之术。”朱子曰:“居乡而多贤,其老者吾当尊敬师事以求其益,其行辈与吾相若者,则纳交取友,亲炙渐磨,以涵养德性,薰陶气质。”胡氏曰:“《家语》云‘子贱少孔子四十九岁,有才智仁爱,为单父宰,民不忍欺’。以年计之,孔子卒时,子贱方年二十余岁,意其进师夫子,退从诸弟子游,而切磋以成其德者,故夫子叹之如此。”故夫子既叹其贤,而又言若鲁无君子,则此人何所取以成此德乎?因以见贤遍反。鲁之多贤也。朱子曰:“《论语》中说君子,有说最高者,有大概说者,如言贤者之类。圣人于子贱、南宫适,皆曰‘君子哉若人’,皆大概说。”南轩张氏曰:“非特叹鲁之多贤,言美质系乎薰陶之效如此也。”苏氏曰:“称人之善,必本其父兄师友,厚之至也。”双峰饶氏曰:“称人善,已可言厚,又推本其父兄师友,乃厚之至也。”

○子贡问曰:“赐也何如?”子曰:“女器也。”曰:“何器也?”曰:“瑚琏也。”女,音汝。瑚,音胡。琏,力展反。

器者,有用之成材。夏曰瑚,商曰琏,周曰簠簋,音甫鬼。皆宗庙盛平声。黍稷之器而饰以玉,器之贵重而华美者也。新安倪氏曰:“按《明堂位》曰‘夏后氏之四琏,殷之六瑚,周之八簋’,是商曰瑚,夏曰琏也。此因旧注,想因瑚在上、琏在下而误耳。外方内圆曰簠,外圆内方曰簋。”子贡见孔子以君子许子贱,故以己为问,而孔子告之以此。然则子贡虽未至于不器,其亦器之贵者欤?程子曰:“瑚琏可施礼于宗庙,如子贡之才,可使于四方,可使与宾客言而已。”朱子曰:“子贡毕竟只是器,非不器也。子贡是器之贵者,与贱器不同,然可贵而不可贱,宜于宗庙朝廷而不可退处,此子贡之偏处。”南轩张氏曰:“瑚琏虽贵,终未免于可器也,赐能因其所至,而勉其所未至,则亦何所限量哉?”双峰饶氏曰:“用之宗庙故曰贵,盛黍稷故曰重,饰以珠玉故曰华美。子贡之才,可使从政为卿大夫,是贵重也,而又有言语文章之可观,是华美也。”胡氏曰:“器者,各适其用而不能相通。此以为有用之成材者,因下文瑚琏而加重其词尔。”或问:“子贡未至于子贱之君子欤?”云峰胡氏曰:“子贱亦未便不是器之君子,特子贱能有所取以成德,可充之以至于不器。子贡虽有用之成材,尚有所局,而未至于不器也。”

○或曰:“雍也仁而不佞。”

雍,孔子弟子,姓冉,字仲弓。鲁人。佞,口才也。程子曰:“有便佞之才者,多入于不善,故学不贵。”朱子曰:“佞,是无实之辨。”又曰:“佞,是捷给便口者,不是谄,是个口快底人。却未问是不是,一时言语,便抵当得去,撰得说话也好,如子路何必读书之言,子曰‘恶夫佞者’是也。”仲弓为人重厚简默,而时人以佞为贤,故美其优于德,而病其短于才也。庆源辅氏曰:“仲弓从事于敬恕以求仁,又在德行之科,而夫子称其可使南面,今或者又以不佞为慊,则决非务外而事口者,故以为重厚简默也。人情徇外而不事内,求名而不务实,故以佞为贤。”

子曰:“焉用佞?御人以口给,屡憎于人。不知其仁,焉用佞?”焉,于虔反。

○子使漆雕开仕。对曰:“吾斯之未能信。”子说。说,音悦。

漆雕开,孔子弟子,字子若。蔡人。斯,指此理而言。信,谓真知其如此,而无毫发之疑也。开自言未能如此,新安陈氏曰:“未能真知此理而无毫发之疑,则正当学时,未是学优而仕时。”未可以治人,故夫子说其笃志。程子曰:“不先自信,何以治人?”朱子曰:“‘斯’之一字甚大,有所指而言,如事君忠、事父孝,皆是这个道理。若自信得及,则虽欲不如此不可得,若自信不及,如何勉强做得?欲要自信得及,又须自有所得,于这个道理上见得透,全无些子疑处,方是信。”“斯,只是这许多道理,见于日用之间,君臣父子仁义忠孝之理。于是虽已见得如此,却自恐做不尽,不免或有过差,尚自保不过,虽是知其已然,未能决其将然,故曰‘吾斯之未能信’。”程子曰:“漆雕开已见大意,故夫子说之。”朱子曰:“大意便是本初处。若不曾见得大意,如何下手做工夫?若已见得大意,而不下手做工夫,亦不可。斯者,非大意而何?若推其极,只是性,盖帝之降衷便是。”陈氏曰:“开于心体上,未到昭晰融释处,所以未敢出仕。其所见处,已自高于世俗诸儒,但其下工夫不到头,故止于见大意尔。”又曰:“古人见道分明,故其言如此。”或问:“开未能自信,而程子以为已见大意、见道分明,何也?”朱子曰:“人惟不见其大者,故安于小,惟见之不明,故若存若亡,一出一入,而不自知其所至之浅深也。今开之不安于小如此,则非见乎其大者不能矣。卒然之间,一言之对,若目有所见,而手有所指者,且其指之于身,又如此其切,而不容自欺也,则其见道之明,又为何如?然曰见大意,则于细微容或有所未尽。”曰:“见道分明,则固未必见其反身而诚也。”庆源辅氏曰:“人惟见道不分明,故所言含糊不决,今开断然以为未能信,未可以仕而治人,故知其见道分明也。”胡氏曰:“谓之见道分明者,凡毫厘之未信,皆自知之也。”谢氏曰:“开之学无可考。然圣人使之仕,必其材可以仕矣。至于心术之微,则一毫不自得,不害其为未信。此圣人所不能知,而开自知之。庆源辅氏曰:“圣人明于知人,何不能知,但其未信之实,毫厘纤悉处,与意味曲折,不若开自知之精耳。”其材可以仕,而其器不安于小成,他日所就,其可量乎?夫子所以说之也。”朱子曰:“据他之材,已自可仕。只是他不伏如此小用了,又欲求进,是他先见大意了,方肯不安于小成,若不见大意者,只安于小成耳。如人食藜藿,未食刍豢,只知藜藿之美,及食刍豢,则藜藿不足食矣。”又曰:“他是不肯便做小底,所谓有天民者,达可行于天下而后行之者也。”问:“开之未信,若一理见未透,即是未信否?”曰:“也不止说一理。行一不义,杀一不辜,得天下不为,须是真见得不义不辜处,便不可以得天下。若说略行不义,略杀不辜,做到九分也未甚害,也不妨,这便是未信处。这里更须玩味省察,体认存养,亦会见得,决定恁地而不可不恁地,所谓脱然如大寐之得醒,方始是信处耳。”“开所谓斯,是他见得此个道理了,只是信未及。他眼前看得阔,只是践履犹未纯熟,他是见得个规模大,不入这小底窠坐。曾点被他见得高,下面许多事皆所不屑为,到他说时便都恁地脱洒,想见他只是天资高,便见得恁地,都不曾做工夫。”“点见得高,却于工夫上有疏略处,开见处不如点,然有向进之意。点规模大,开尤缜密。”“论资禀之诚慤,则开优于点,语其见趣超诣,脱然无毫发之累,则点贤于开,然开之进则未已也。”庆源辅氏曰:“器,言其志量也。所见者大,所知者明,则其志量自然不肯安于小成。其进进不已之意,不至于大而化、化而不知之神不止也,则他日所就,果可量乎?”胡氏曰:“开得其大而不局于小。”双峰饶氏曰:“《集注》释‘悦’字有三。朱子谓悦其笃志,程子谓悦其已见大意,谢氏谓悦其不安于小成,其实相贯。惟其见大意,故不安于小成,惟其不安于小成,故笃志。按《程氏遗书》曰‘曾点、漆凋开已见大意’,《集注》采之,以曾点事在后,不欲学者躐之,故去上二字。”云峰胡氏曰:“已见大意,‘已’字有意味。盖漆凋开巳见大意,而未析其微,曾点已见大意,而易略于细。使二子之学,各有所进,则其已然者固如此,而其未然者,当不止于此也。‘已’字当如此看。”

○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从我者其由与?”子路闻之喜。子曰:“由也好勇过我,无所取材。”桴,音孚。从、好,并去声。与,平声。材,与“裁”同,古字借用。

桴,筏也。筏,房越反,编竹木为之。程子曰:“浮海之叹,伤天下之无贤君也。子路勇于义,故谓其能从己,皆假设之言耳。此叹与‘欲居九夷’同意。子路以为实然,而喜夫子之与己,故夫子美其勇,而讥其不能裁度待洛反。事理,以适于义也。”庆源辅氏曰:“圣人欲浮海,岂有愤世长往之意,其忧时闵道之心,盖有不得已者。子路不惟今日遂以夫子为必行,而喜其与己,其平日所为,多伤于刚果,而不能裁度以适义。如率尔之对,迂也之言,皆是也。夫子所以教之。”胡氏曰:“得时行道,使天下无不被其泽,此圣人之本心。世衰道否,至于无所容其身,岂圣人之得已?乘桴浮海,虽假设之辞,然伤时之不我用也。如子路之勇于义,不以流离困苦而二其心,故谓其能从我,是皆忧深思远而形于言也。子路不知夫子之本心,而喜夫子之与己,可谓直情径行而无所忖度也。”汪氏炎昶曰:“《集注》‘能’、‘不能’字,是扬而抑之处。所能者,禀赋之刚果;所不能者,学力之未至也。”新安陈氏曰:“既云勇于义,又云不能裁度事理以适于义,何也?盖勇于义,是略见大意,能勇于行;不能裁度事理以适于义,是不能审察精义,而有误勇决行之者。故其仕于卫也,知食焉不避其难之为义而死之,是勇于义;不知食出公之食为非义,是不能裁度事理以适于义也。”

○孟武伯问(122):“子路仁乎?”子曰:“不知也。”

子路之于仁,盖日月至焉者。或在或亡,不能必其有无,故以不知告之。

又问。子曰:“由也,千乘之国,可使治其赋也,不知其仁也。”乘,去声。

赋,兵也。古者以田赋出兵,故谓兵为赋,《春秋传》去声,后凡言《春秋传》者同。所谓“悉索所白反。敝赋”是也。《左传·襄公八年》:“悉索音色,尽也,悉尽敝邑之兵赋。敝赋,以讨于蔡。三十一年,悉索敝赋,以来会时事。”言子路之才,可见者如此,仁则不能知也。朱子曰:“仲由可使治赋,才也。不知其仁,以学言。”

“求也何如?”子曰:“求也,千室之邑,百乘之家,可使为之宰也,不知其仁也。”

千室,大邑。百乘,卿大夫之家。宰,邑长上声。家臣之通号。

“赤也何如?”子曰:“赤也,束带立于朝,可使与宾客言也,不知其仁也。”朝,音潮。

赤,孔子弟子,姓公西,字子华。鲁人。朱子曰:“浑然天理,便是仁,有一毫私意,便是不仁。三子之心,不是都不仁,但是不纯尔。”问:“三子虽全体未是仁,苟于一事上能当理而无私心,亦可谓之一事之仁否?”曰:“不然。盖才说个‘仁’字,便用以全体言。若一事上能尽仁,便是他全体是仁了,若全体有亏,这一事上必不能尽仁。才说个‘仁’字,便包尽许多事,无不当理而无私了,所以三子当不得个‘仁’字,圣人只称其才。圣门工夫,不过居敬穷理以修身也。由、求只是这些工夫未到,故夫子所以知其未仁。若能主敬以穷理,工夫到此,则德性常用,物欲不行,而仁流行矣。”庆源辅氏曰:“诸子之于仁,盖亦勉焉而未能有诸己也,故或日一至焉,或月一至焉,能造其域而不能久耳。方其志气清明,存养不懈,则是心存而有其仁,及私意横生,一有间断,则是心亡而无其仁矣。将以为有,则有时而无;将以为无,则有时而有。既不能必其有无,则以不知告之。”勿轩熊氏曰:“此与后篇由可使有勇、求可使足民赤、愿为小相章互见。兵财礼乐,乃国之大政,而三子之意,不足以当之,见圣门有用之学。然治事之才易见,本心之德难全,故夫子皆不许其仁。”

○子谓子贡曰:“女与回也孰愈?”女,音汝。下同。

愈,胜也。

对曰:“赐也何敢望回。回也闻一以知十,赐也闻一以知二。”

一,数之始。十,数之终。二者,一之对也。胡氏曰:“十者数之终,以其充极之所至而言;二者一之对,以其彼此之相形而言。”颜子明睿余例反。所照(123),即始而见终;子贡推测而知,因此而识彼。“无所不说”,音悦,“告往知来”(124),是其验矣。程子曰:“子贡之知,亚于颜子,知至而未至之也。”朱子曰:“明睿所照,推测而知,两句当玩味。明睿所照,如明镜在此,物来毕照;推测而知,如将些子火,逐些子照去。”庆源辅氏曰:“闻一知十,不是知一件,限定知得十件,只是知得周遍,始终无遗。闻一知二,亦不是闻一件,限定知得二件,只是知得通达,无所执泥。知得周遍,始终无遗,故无所不悦。知得通达,无所执泥,故告往知来。然思与睿亦非两事,但有生熟之异,始则思而通,久则明睿生,而物无遗照矣。”又曰:“惟是生知之圣人,则全体昭著,不待推广。若夫学而知之者,则须居敬穷理,渐渐开明,固不能无浅深之异也。”胡氏曰:“颜子之于吾言无所不说,可谓知十之验。子贡之告诸往而知来者,可为知二之验。”又曰:“闻一知十,岂有事可指哉?亦以况颜子明哲,举首见尾,而己所不及耳。”

子曰:“弗如也!吾与女弗如也。”

与,许也。胡氏曰:“子贡方人(125),夫子既语音御。以不暇,又问其与回孰愈,以观其自知去声。之如何。闻一知十,上知之资,生知之亚也。闻一知二,中人以上之资,学而知之之才也。子贡平日以己方回,见其不可企及,丘氏、去智二反。故喻之如此。夫子以其自知之明,而又不难于自屈,朱子曰:“凡人有不及人处,多不能自知,虽知亦不肯屈服,如子贡自屈于颜子,可谓高明。夫子所以与其弗如之说。”庆源辅氏曰:“自屈生于自知,自知之明,则不容于不自屈也,且自知之明,则不安于己知,不难于自屈,则不画于已至,此夫子所以许之。”故既然之,又重去声。许之。此其所以终闻性与天道,不特闻一知二而已也。”朱子曰:“圣人之道,大段用敏悟晓得底,敏悟晓得时,方担荷得去,如子贡虽所行未实,然他却极是晓得,担荷得去,使其见处更长一格,则所行自然又进一步。圣门自曾颜而下,便还用子贡,如冉闵非无德行,然终是晓不甚得,担荷圣人之道不去。所以孔子爱呼子贡而与之语,意盖如此。”新安陈氏曰:“孔门颖悟,莫如颜子,子贡可以亚之,所以终得闻性与天道与一以贯之,岂局于闻一知二者哉?”

○宰予昼寝。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杇也,于予与何诛。”朽,许久反。杇,音污。与,平声。下同。

昼寝,谓当昼而寐。朽,腐也。雕,刻画也。杇,镘莫官反。也。言其志气昏惰,教无所施也。新安陈氏曰:“志谓心志,气谓血气。志先惰,气随而昏,则教无施处。如朽木粪墙,雕杇之工无施力处也。”与,语辞。诛,责也。言不足责,乃所以深责之。

子曰:“始吾于人也,听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于予与改是。”行,去声。

宰予能言而行不逮,故孔子自言于予之事而改此失,亦以重去声。警之也。庆源辅氏曰:“宰予以言语称于圣门,而孟子亦以为善为说辞。然论丧则欲其短,论仁则病其愚,对社则失其义,至此昼寝,而夫子深责之,且自言于予之事而改此失,则能言而行不逮可见矣。”胡氏曰:“‘子曰’疑衍文,不然,则非一日之言也。”范氏曰:“君子之于学,惟日孜孜,毙毗祭反。而后已,惟恐其不及也。宰予昼寝,自弃孰甚焉,故夫子责之。”胡氏曰:“宰予不能以志帅入声。气,居然而倦。是宴安之气胜(126),儆戒之志惰也。古之圣贤未尝不以懈惰荒宁为惧,勤励不息自强,此孔子所以深责宰予也。听言观行,圣人不待是而后能,亦非缘此而尽疑学者。特因此立教,以警群弟子,使谨于言而敏于行耳。”觉轩蔡氏曰:“学者诚能立志以自强,则气亦从之,不至于昏惰,何有于昼寝,故学莫先于立志。”庆源辅氏曰:“玩理以养心,则志不昏;以志而帅气,则气不惰,志不昏,气不惰,则有受教之地,而圣人之教可得而施也。朽木不可凋,粪土之墙不可杇,止以喻其志气昏惰,而教无所施耳。听言观行,圣人明睿所照,不待是而后能;至诚与人,不逆于诈,故非缘此而尽疑学者,仁以体物,教人不倦,故因此立教,以警群弟子也。”

○子曰:“吾未见刚者。”或对曰:“申枨。”子曰:“枨也欲(127),焉得刚?”焉,于虔反。

刚,坚强不屈之意,最人所难能者,故夫子叹其未见。申枨,弟子姓名。鲁人。欲,多嗜欲也。多嗜时利反。欲,则不得为刚矣。问:“慾欲何分别?”朱子曰:“无心‘欲’字虚,有心‘慾’字实,二字亦通用。”程子曰:“人有欲则无刚,刚则不屈于欲。”谢氏曰:“刚与欲正相反。能胜物之谓刚,故常伸于万物之上;为物掩之谓欲,故常屈于万物之下。自古有志者少,无志者多,宜夫子之未见也。枨之欲不可知,其为人得非悻悻下顶反。自好去声。者乎?新安倪氏曰:“《孟子集注》:‘悻悻,怒意;自好,自爱其身也。’”故或者疑以为刚,然不知此其所以为欲尔。”程子曰:“凡人有欲则不刚,至大至刚之气,在养之可以至焉。”朱子曰:“刚是坚强不屈,卓然有立,不为物欲所累底人,故夫子以为未见。”“凡人才贪一件物事,便被这物事压得头低了,才有些欲,便被他牵引去,此中便无所主,焉得刚。”节斋蔡氏曰:“范氏谓刚者天德,惟无欲者乃能之。神龙惟有欲,是以人得求其欲而制之,亦得而食之。圣人无欲,故天下万物不能易也。苏氏谓有志而未免于欲者,其志尝屈于欲,惟无欲者能以刚自遂。某闻之师曰,刚者,外虽退然自守,而其中不诎于欲。悻悻者,外虽有崛强之貌,而其中实有计较胜负之意,即此便是欲。圣人观人,直从里面观出,见得他中无所主,只是色庄,便是欲了。”胡氏曰:“刚则己大物小,凡天下之可欲者,皆不足以动之,所谓伸于万物之上是也。欲则己小物大,随其意之所贪,俯首下气以求之,所谓屈于万物之下是也。所以相对而相反,有此则无彼也。”西山真氏曰:“所谓胜物者,谓立志坚强,不为外物所夺,凡荣辱得丧、祸福死生,皆不足以动之。如孟子所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胜物,非刚暴恃气求以胜人之谓也。为物掩之谓欲,言陷溺于物欲之中,不能自克,如为物遮覆掩遏而不能出也。”双峰饶氏曰:“悻悻,只是色厉底人,孟子所谓谏于其君而不受,则怒,悻悻然见于其面是也。此等人外面虽似刚,其中心不过为名,这便是自好,便是欲,即所谓色厉而内荏也。”厚斋冯氏曰:“枨之刚,乃血气之刚,夫子所言,乃义理之刚也。血气之刚,物欲得以屈之,惟义理之刚,则不为外物所夺尔。”云峰胡氏曰:“孟子论浩气曰‘至大至刚’,此天地之正气也。悻悻自好,客气也。或人于申枨惑其刚之似,而夫子识其不刚之真。”

○子贡曰:“我不欲人之加诸我也,吾亦欲无加诸人。”子曰:“赐也,非尔所及也。”

子贡言我所不欲人加于我之事,我亦不欲以此加之于人。此仁者之事,不待勉强,上声。故夫子以为非子贡所及。朱子曰:“欲无加诸人,此等地位,是本体明净处,尽是不忍之心,不待勉强,乃仁者之事,子贡未到此田地,而遽作此言,故夫子谓非尔所及,言不可以躐等。”程子曰:“我不欲人之加诸我,吾亦欲无加诸人,仁也;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恕也。恕则子贡或能勉之,仁则非所及矣。”愚谓无者自然而然,勿者禁止之谓,此所以为仁恕之别。必列反。朱子曰:“此章程子晚年仁熟,方看得如此分晓,说得如此明白.所以分仁恕者,只是生熟难易之间尔。熟底是仁,生底是恕;自然底是仁,勉强底是恕;无计较无睹当底是仁,有计较有睹当底是恕。”云峰胡氏曰:“本文‘无’字是子贡说,‘勿’字是夫子说。程子是借夫子说恕之事,以见子贡所言是仁之事。”

○子贡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

文章,德之见贤遍反。下同。乎外者,威仪文辞皆是也。庆源辅氏曰:“威仪,德之见乎容貌者;文辞,德之见乎言语者。”性者,人所受之天理;天道者,天理自然之本体,其实一理也。言夫子之文章,日见乎外,固学者所共闻;至于性与天道,则夫子罕言之,而学者有不得闻者。盖圣门教不躐等,子贡至是始得闻之,而叹其美也。问:“子贡是因文章中悟性天道,抑后来闻孔子说邪?”朱子曰:“是后来闻孔子说。”曰:“文章亦是性天道之流行发见处?”曰:“固亦是发见处,然他当初只是理会文章,后来是闻孔子说性与天道,今不可硬做是因文章得。”陈氏曰:“圣人教不躐等,平时只是教人以文章,到后来地位高,方语以性与天道尔。”新安陈氏曰:“尧之文章,朱子释以礼乐法度,与此不同者,尧达而在上,其文章见于治天下;夫子穷而在下,其文章惟见于吾身。在天下,故以礼乐法度言;在吾身,故以威仪文辞言也。”程子曰:“此子贡闻夫子之至论而叹美之言也。”王氏曰:“此理在天,未赋于物,故曰天道;此理具于人心,未应于事,故曰性。即元亨利贞,仁义礼智是也。文章至显而易见,此理至微而难言。”西山真氏曰:“‘文章’二字之义,五色错而成文,黑白合而成章。文者粲然有文,章者蔚然有章。文章可闻,夫子平日以身教人,凡威仪文辞,自然成文有章者皆是。所谓‘吾无隐乎尔’,‘吾无行而不与二三子者’是也。若性与天道,则渊奥精微,未可遽与学者言,恐其亿度料想,驰心玄妙,反躐等而无所益,故罕言之。《论语》仅有‘性相近’一语,亦已是兼言气质之性,非言性之本。至于赞《易》,方云‘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一阴一阳之谓道’、‘继善成性’,方是正说性与天道,亦可谓罕言矣。子贡后来始得闻之,而有此叹也。”

○子路有闻,未之能行,唯恐有闻。

前所闻者既未及行,故恐复扶又反。有所闻而行之不给也。范氏曰:“子路闻善,勇于必行,门人自以为弗及也,故著之。若子路,可谓能用其勇矣。”朱子曰:“子路不急于闻,而急于行,此古人为己之实处。如人之饮食,珍羞罗列,须吃尽方好,吃不尽,又增加亦徒然。”南轩张氏曰:“有所闻而实未副,勇者之所耻也。唯恐有闻,则其笃于躬行可知,门人记此,亦可谓善观子路者矣。然比之得一善,拳拳服膺而不失者,则未免有强力之意耳。”庆源辅氏曰:“人之有勇,多有用于非所当用者;子路之勇,用以力行,真能用其勇矣。”勿轩熊氏曰:“子路勇于力行,而致知工夫不及,所以死于孔悝之难。”或曰:“此即子路闻斯行之之勇,门人以为弗及而著之,夫子以为兼人而退之,何也?”云峰胡氏曰:“著之者,门人弗及其行之勇,推敬之辞也。退之者,夫子恐其徒事乎行之勇,陶成之术也。”

○子贡问曰:“孔文子何以谓之文也?”子曰:“敏而好学,不耻下问,是以谓之文也。”好,去声。

孔文子,卫大夫,名圉。音语。凡人性敏者多不好学,恃其天资,多怠于学。位高者多耻下问。位高自骄,多耻问于卑下。故谥法有以“勤学好问”为文者,盖亦人所难也。孔圉得谥为文,以此而已。苏氏曰:“孔文子使太叔疾出其妻而妻去声。之。疾通于初妻之娣,大计反。文子怒,将攻之。访于仲尼,仲尼不对,命驾而行。疾奔宋,文子使疾弟遗室孔姞渠乙反。其为人如此而谥曰文,此子贡之所以疑而问也。《春秋左氏传》云:哀公十一年冬,卫太叔疾出奔宋。初,疾娶于宋子朝。子朝,宋人,卫大夫。其娣嬖,子朝出,孔文子使疾出其妻,出宋朝之女。而妻之,疾使侍人诱其初妻之娣,置于犁卫邑,而为之一宫,如二妻。文子怒,欲攻之,仲尼止之,遂夺其妻。文子遂夺其女,不嫁太叔疾。或淫于外州,外州人夺之轩以献,夺太叔疾之轩车,以献于君。耻是二者,以夺妻、夺轩二事为耻。故出。卫人立其弟遗,遗,疾之弟。使室孔姞。孔姞,文子之女、疾之妻也,使遗室之。孔文子之将攻太叔也,访于仲尼,仲尼曰:“胡簋之事,胡簋,礼器也,夏曰胡,周曰簋。则尝学之矣;甲兵之事,未之闻也。”退命驾而行。孔子不没其善,言能如此,亦足以为文矣,非经天纬地之文也。”《史记·谥法解》:“惟周公旦、太公望,嗣王业建功于牧野,终将葬,乃制谥,遂叙谥法。谥者,行之迹;号者,功之表。有大功,则赐之善号,以为称也。车服者位之章也。是以大行受大名,细行受细名,行出于己,名出于人。名,谓谥号。经纬天地文,道德博闻文,勤学好问文,慈惠爱民文,愍民惠礼文,赐民爵位文。”朱子曰:“此章因论谥而发,然人有一善之可称,圣人亦必取之,此天地之量也。”问:“孔姞事如此不好,便敏学好问,济得甚事?”曰:“古谥法甚宽,所谓节以一惠,言只有一善亦取之。节者,节略而取其一善也。孔文子固是不好,只敏学下问,亦是他好处。《周礼》谥只有二十八字,不成说孔文子与文王一般?盖人有善多者,则摘其尤善者一事以为谥。亦有只有一善,则只取其一善以为谥而隐其恶,如孔文子是也。惟无一善可称,而纯于恶,然后名曰幽厉耳。”“如织布绢,经是直底,纬是横底,经天纬地是一横一直,皆是文理,故谓之文。裁成天地之道,辅相天地之宜,此便是经纬天地之文。”胡氏曰:“日月星辰,风雨霜露,天文也;山岳河海,草木花卉,地文也。微而鸟兽虫鱼,皆有文焉。舜在璿玑玉衡,以齐七政,经天之文也;封山浚川,若草木鸟兽,纬地之文也。天文粲乎上,地文陈乎下,圣人处乎中而经纬之,所以裁成辅相之以为用也。”厚斋冯氏曰:“谥法之为文者六,而勤学好问居其一,殆取诸此欤?”

○子谓子产,“有君子之道四焉:其行己也恭,其事上也敬,其养民也惠,其使民也义。”

子产,郑大夫公孙侨。音乔。恭,谦逊也。敬,谨恪充各反。也。庆源辅氏曰:“首篇释恭为庄敬,此又释为谦逊者,恭敬谦逊,皆礼之端,缘此下文有‘事上也敬’,故以谦逊释恭,谨恪释敬。盖谦逊乃恭之实,而于行己为切,谨恪乃敬之实,而于事上为宜也。”惠,爱利也。使民义,如都鄙有章、【通考】仁山金氏曰:“都鄙:如大都,三国之一;中,五之一;小,九之一。又师都建旗,县鄙建旐。当时郑国多强族,分食都鄙,必多侈僭,故子产限之,使城郭车旗章服,各有尊卑也。”上下有服、【通考】仁山金氏曰:“谓使贵贱衣冠各有等级,不得逾侈。当时郑国衣冠逾制者,藏而不敢服,故有‘取我衣冠’之颂。”田有封洫、忽域反。【通考】仁山金氏曰:“封疆、沟洫,此水陆之路,所以限井田之界。当时井田制坏,渐有开阡陌相侵越兼并之患,故使民封土为疆,通水为洫,以正经界,止侵并、复田制。一时使民力为之,所以有‘作封洫’之讥,有‘取我田畴’之谤。”庐井有伍之类。《左传·襄公三十年》:郑子皮授子产政,子产使都鄙有章,上下有服,田有封洫,庐井有伍。杜氏注:国都及边鄙,车服尊卑,各有分部。公卿大夫,服不相逾。封,疆也;洫,沟也;庐,舍也。九夫为井,使五家相保。朱子曰:“有章,是有章程条法;有服,是贵贱衣冠,各有制度。郑国人谓取我田畴而伍之,取我衣冠而禇之,是子产为国时,衣服有定制,不敢著底,皆收之囊中,故曰取而禇之。”又曰:“有章,是一都一鄙,各有规矩。有服,是衣冠服用,皆有等级高卑。‘义’字有刚断之意。其养民则惠,及使民则义,惠与义相反,便见得子产之政,不专在于宽。就都鄙有章处,见得‘义’字在子产上,不在民上。”或问:“四者亦有序乎?”曰:“行己恭,则其事上,非有容悦之私而能敬矣。惠于民,而后使之以义,则民虽劳而不怨矣。”新安陈氏曰:“事上之敬,即行己之恭之所推,使民之义,又所以济其养民之惠也。”【通考】仁山金氏曰:“庐,田间民舍。井,九夫为井,所谓夫三为居,三居为井。伍,盖五家为伍,使之相亲相爱。乡田同井,使之相友相助,而其中间有罪奇邪,则相及,庆赏则相共。以此节观之,子产治国之才,非当世所可及,然则称之,亦圣人待衰世之意。”吴氏曰:“数上声。下同。其事而责之者,其所善者多也,臧文仲不仁者三、不知去声。者三是也张氏存中曰:“《左传·文公三年》:‘秋八月丁卯,大事于大庙,跻僖公。’逆祀也。僖是闵兄,尝为臣位,应在下,今跻居闵上,故曰逆祀。仲尼曰:“臧文仲不仁者三,不知者三。下展禽、展禽,柳下惠也,文仲知其贤而使在下位,不与立于朝也。废六关、塞关、阳关之属,凡六关,所以禁绝末游而废之。妾织蒲,以蒲为席,是与民争利。三不仁也;作虚器、谓居蔡之室,而山节藻棁也,有其器,无其位,故曰虚。纵逆祀、听夏父弗忌跻僖公。祀爰居,爰居,海鸟也。三不知也。又按《家语·颜回篇》曰‘置六关’,王肃云‘六关,关名,鲁本无此关,文仲置之,以税行客,故为不仁’,《传》曰‘废六关’,未知孰是,姑并录之。”数其事而称之者,犹有所未至也,子产有君子之道四焉是也。今或以一言盖一人、一事盖一时,皆非也。”厚斋冯氏曰:“自其立谤政,作立赋,制参辟,铸刑书言之,其所未尽者诚多也。自春秋之时言之,知君子之道者诚寡也。圣人之言,褒不溢美,贬不溢恶,称其所长之多,而所短自不能掩尔。”云峰胡氏曰:“《集注》于使民义,独迹其实而言者。子产为政三年,舆人颂之曰:‘我有子弟,子产教之;我有田畴,子产植之。’及其卒也,孔子闻之曰:‘古之遗爱也。’先儒云:‘子产精神,全在义字上。’夫民之所以颂之,夫子所以取之者,以其惠而能义。孟子所谓惠而不知为政,姑指济人一事而言尔。”

○子曰:“晏平仲善与人交,久而敬之。”

晏平仲,齐大夫,名婴。程子曰:“人交久则敬衰,久而能敬,所以为善。”南轩张氏曰:“圣人论豫之六二,‘介于石,不终日,贞吉’,以为君子‘上交不谄,下交不渎’(128),为知几。盖交道易以凌夷,非正其志者,莫之能守也。交久而敬不衰,亦可谓善矣。圣人于人虽一善必录,天地之心也。”勉斋黄氏曰:“朋友,人伦之一,可不敬乎?摄以威仪,相观以善,一有不敬,则失朋友之道矣。惟其久而敬也,则愈久而愈亲。拍肩执袂,以为气合,酒食游戏相征逐,以为生死不相背负,未有能全交者也。夫子美平仲之善,交友之道尽于此矣。”叶氏少蕴曰:“夫子在齐,与平仲处者八年,故知其如此。”新安陈氏曰:“常人之交,初则敬,久则玩,久而玩。必不能全交,久而不替初心之敬,所以为善交也。”

○子张问曰:“令尹子文三仕为令尹,无喜色;三已之,无愠色。旧令尹之政,必以告新令尹。何如?”子曰:“忠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知,如字。焉,于虔反。

“崔子弒齐君,陈文子有马十乘,弃而违之。至于他邦,则曰:‘犹吾大夫崔子也。’违之。之一邦,则又曰:‘犹吾大夫崔子也。’违之。何如?”子曰:“清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乘,去声。

崔子,齐大夫,名杼。直吕反。齐君,庄公,名光。陈文子,亦齐大夫,名须无。十乘,四十匹也。【通考】仁山金氏曰:“四马共驾一车,因以四匹为乘,古者车马出于田赋,每甸出车一乘,则十乘乃十甸之地,其采邑之大可知。”违,去也。文子洁身去乱,不使弑逆之恶得污其身。可谓清矣,然未知其心果见义理之当然,而能脱然无所累乎?抑不得已于利害之私,而犹未免于怨悔也。故夫子特许其清,而不许其仁。《春秋·襄公二十五》:“年夏五月乙亥,齐崔杼弑其君光。”《左传》:齐棠公棠邑。大夫。之妻,东郭偃之姊也。东郭偃臣崔武子,棠公死,偃御武子以吊焉,见棠姜而美,遂取之。庄公通焉,骤如崔氏,以崔子之冠赐人。侍者曰:“不可。”公曰:“不为,其无冠乎?”言虽不为崔子,犹自应有冠。崔子因是又以其间去声。伐晋也,间晋之难而伐之。曰:“晋必将报。”欲弑公以说于晋,而不获间,公鞭侍人贾举而又近之,乃为崔子间公,伺公间隙。五月莒子朝于齐。甲戍,飨诸北郭,崔子称疾不视事,欲使公来。乙亥,公问崔子,遂从姜氏,姜氏入于室,与崔子自侧户出,公捬楹而歌,歌以命姜,侍人贾举止众从者,而入,闭门。甲兴,公登台而请,弗许。请盟,弗许。请自刃于庙,弗许。皆曰:“君之臣杼疾病,不能听命,近于公宫,谓崔子宫近公宫,或淫者诈称公。陪臣干胡旦反。掫将侯反有淫者,不知二命。”干掫,行夜。行夜得淫人,受崔子命讨之,不知他命。公逾墙,又射之,中股,及队,与坠同。遂弑之。”愚闻之师曰:“当去声。理而无私心,则仁矣。朱子曰:“有人事当于理,而未必无私心,有人无私心,而处事又未必当于理,惟仁者内无私心,而外之处事又当于理。须表里心事,一皆纯乎天理,而无一毫之私乃可。”今以是而观二子之事,虽其制行去声。之高若不可及,然皆未有以见其必当于理,而真无私心也。子张未识仁体,而悦于苟难(130),《荀子·不苟篇》曰:“君子行不贵苟难,唯其当之为贵。”当谓合礼义也。遂以小者二子之小善。信其大者,仁。夫子之不许也宜哉。”读者于此,更以上章“不知其仁”,《雍也·仁而不佞》,及孟武伯问子路仁乎。后篇“仁则吾不知”之语,《宪问·克伐怨欲不行》。并与三仁微子、箕子、比干。夷齐之事求仁得仁。观之,则彼此交尽,而仁之为义可识矣。问:“陈文子之清,令尹子文之忠,使圣人为之,则是仁否?”程子曰:“不然,圣人为之,亦只是清忠。”朱子曰:“仁者心之德,圣人所以不许二子者,正以其事虽可观,而其本心或有不然也。子文三仕三已,略无喜愠,尽以旧政告之新尹。文子有马十乘,弃之如敝屣然,此岂是易事?后人因孔子不许之以仁,便以二子之事为未足道,此却不可。须当思二子所为如此高绝,而圣人不许之以仁者,因如何便见得二子不可易及,仁之体段,实是如何,切不可容易看。”“二子忠清,只就事上说,若比干夷齐之忠清,只就心上说。比干夷齐,是有本底忠清,忠清里有仁,二子之忠清,只唤做忠清。”问:“子文、文子之事,程子谓圣人为之,亦只是清忠。夫圣人无一事之非仁,而乃云尔者,何也?”南轩张氏曰:“程子之意,大要以为此事只得谓之清忠,然在二子为之,曰忠曰清而止矣,仁则未知也。在圣人,事或有类此者,以其事言,亦只得谓之忠清,然而所以然者,则亦不妨其为仁也。如伯夷之事,虽以清目之,亦何害其为仁乎?”胡氏曰:“不知其仁,谓非全体不息者,不足以当之也。仁则吾不知,谓仁则天理浑然,自无克伐怨欲之累,不行不足以言之也。殷有三仁,谓三人同出于至诚恻怛之意,故不咈乎爱之理而有以全其心之德也。夷齐之仁,谓皆求合乎天理之正而即乎人心之安也。夫全体者无亏欠也,不息者无间断也,至于外若无亏欠间断,而中之私意根萌犹在焉,亦不得谓之仁。必其见于事者皆当于理,而发于心者皆无所私,然后可以谓之仁也。”双峰饶氏曰:“《论语》言仁,有以德言者,有以事言者。如‘雍也仁而不佞’。‘问子路仁乎’,‘克伐怨欲不行焉,可以为难’,皆是以德言。子文、文子‘未知,焉得仁’,夷齐‘求仁得仁’,‘殷有三仁’,皆是以事言。以德言,非全体而不息不足以当之;以事言,则须当理而无私心,乃可以当之。颜子于仁可言全体,仲弓便不可谓之全体。颜子三月不违,庶几久而不息,日月至焉,能至而不能久,不可谓之不息。夷齐三仁,事当理而心无私,故皆可谓之仁,子文、文子之事,非特心未能无私,而事亦不当理,何以得为仁乎?”【通考】程氏复心曰:“全体不息,大段从体上说来;当理无私,大段从用上说来。全体不息,是尽仁之实;当理无私,是求仁之要。子路、冉求、文子、子文一偏之性,事偶当乎理者也,不可以外著之似而许其仁也。仁体乎事,事当乎理,固可因用以见其体之该,性即理而理无不在也;仁根于心,心杂乎私,不可以用而许其仁之全,情出于气而气或有偏也。孔子罕言仁,亦不轻许人以仁。其罕言也,欲求之事物之实而不虚慕其仁之名也;其不轻许也,不因其事为之小,而遂与其仁之大也。知此可以知心德之全矣。”涂溍生曰:“忠者未必仁也,而仁者未有不忠;清者未必仁也,而仁者未有不清。忠与清,皆仁中之一事,心能全此仁,则忠与清在其中。子文、文子之事,未知其果当于理而真无私心,故不许其仁者,以其出于一时之勉强耳。”今以他书考之,子文之相楚,去声。所谋者无非僭王猾户八反。夏之事(131)。《左传·庄公三十年》:楚杀令尹子元,以斗谷于莬为令尹。僖公二十三年,楚成得臣伐陈,取焦夷,子文以为功,使子玉为令尹。子文为令尹,凡二十八年。注:杜氏曰:“按庄公三十年,楚成王立九年矣,僖公二十三年即成王之三十六年也,楚自武王三十七年,僭称王,鲁桓公之八年也。武王五十一年卒,子文王立;文王十三年卒,子堵敖立;堵敖五年卒,弟成王立。僖公元年,楚成王之十四年也,楚伐郑,郑即齐故也。五年,楚斗谷于莬灭弦。六年,楚子围许,许南面缚衔璧,乃释之。十二年,楚人灭黄。十五年,楚人伐随。二十年,随以汉东诸侯叛楚,楚斗谷于莬帅师伐随,取成而还。二十一年,宋人为鹿上之盟,以求诸侯于楚,楚人许之,诸侯会宋公于孟,楚执宋公以伐宋,已而释之。二十二年,楚人伐宋,宋公及楚人战于泓,宋师败绩,公伤股。明年宋襄公死。二十三年,楚师伐陈,讨其贰于宋也。此僭王猾夏之事也。【通考】仁山金氏曰:“楚自熊通僭号,是为楚武王。至鲁庄公三十年,子文为令尹。僖公元年,楚人伐郑,与齐桓公争,诸侯连年侵伐,于是齐为阳谷之会。僖之四年,齐桓有次陉之师,虽受盟于召陵,而明年子文身有灭弘之师,以撼江、黄、道、栢。又明年楚人围许,与齐桓公争郑。僖之十一年伐黄,明年灭之。十五年伐徐,齐桓公救徐,而楚卒败徐于娄林。及齐桓公卒,僖之二十年,子文身有伐随之师,以争汉东诸侯。二十一年,宋襄公为盂之会,而楚执宋公以伐宋。又,明年败宋师于泓,取郑二姬以归,子文无谏也。二十三年,得臣伐陈,取焦、夷,城顿,而子文以令尹赏之。及晋文公立,而楚伐宋伐齐,子文又重子玉之权以遗之,卒以致败,然犹争霸不已。凡此皆僭王猾夏之事。朱子云:‘如管仲三归反坫,圣人却与其仁之功者,以其立义正也。’故管仲是天下之大义,子文是一人之私行耳。”文子之仕齐,既失正君讨贼之义,上不能规正庄公,次不能讨杼弑逆。【通考】仁山金氏曰:“崔杼之弑君,申鲜虞责闾丘婴曰:‘君昏不能正,危不能救,死不能死。’申鲜虞尚以责婴,况陈文子为大夫,其不能正君讨贼,安得无罪?”又不数岁而复扶又反。反于齐焉,《左传·襄公二十七年》:宋向戍欲弭诸侯之兵以为名,欲获息民之名。如晋,告赵孟,晋人许之。如楚,楚亦许之。如齐,齐人难之。陈文子曰:“晋楚许之,我焉得已?且人曰弭兵,而我弗许,则固携吾民矣,将焉用之?齐人许之。”注,杜氏曰:“按襄公二十五年,崔杼弑齐君,是时陈文子出奔,二十六年不经见,二十七年,文子存弭兵之说,则文子自出奔复反于齐,凡二年。”【通考】仁山金氏曰:“陈文子出入皆不见于《春秋·襄公二十五年》,经书‘齐崔杼弑其君光’,不书‘陈须无出奔’。二十七年,宋向戌弭诸侯之兵,齐人弗许,陈文子请许之。其六月,齐庆封、陈须无皆至会。则是崔子弑君之三年,文子已复反于齐,预其大政,而传不明言其反也。其九月崔氏内乱,庆封为杼攻崔氏,尽俘其家,杼至无所归,缢而死。《传》不言陈文子与谋与否。三十八年,文子又主朝晋之谋,其冬,文子父子始与谋攻庆氏于朝,须无以公归,庆封奔吴。齐尽召群公子,改殡庄公,尸崔杼于市焉。其后文子卒,其子无宇用事,至其孙乞厚施于国,至恒弑简公。”则其不仁亦可见矣。朱子曰:“仁者,心之德而天之理也,自非至诚尽性,通贯全体,如天地一元之气,化育流行,无少间息,不足以名之。今子文仕于蛮荆,执其政柄,至于再三,既不能革其僭王之号,又不能止其猾夏之心,至于灭弦伐随之事,至乃以身为之而不知其为罪。文子立于淫乱之朝,既不能正君御乱,又不能先事而洁身。至于篡弑之祸已作,又不能上告天子,下请方伯,以讨其贼。去国三年,又无故而自还,复与乱臣共事。此二者,平日之所为止于如此,其不得为仁也明矣。然圣人之言,辞不迫切而意已独至,虽不轻许而亦不轻绝也。学者因其言,而反以求之,则于仁之理,与人之所以得是名者,庶几其可默识乎?”云峰胡氏曰:“子文知有楚,而不知有周,以《春秋》尊王之义责之,不仁矣。文子知有已而不知有齐,以《春秋》讨贼之义责之,不仁矣。”新安陈氏曰:“论至此,则其事不当理而心之私可见矣。夫子只言‘未知,焉得仁’,而朱子直断其为不仁,盖本章外究竟到底之断案也。”

○季文子三思而后行。子闻之,曰:“再,斯可矣。”三,去声。

○子曰:“宁武子,邦有道则知,邦无道则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知,去声。

○子在陈曰:“归与!归与!吾党之小子狂简,斐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与,平声。斐,音匪。

此孔子周流四方,道不行而思归之叹也。【通考】仁山金氏曰:“夫子凡三至陈。有匡人之难,反卫,再适陈,盖经宋魋之难,主司城贞子家。后又自陈适蔡,有绝粮之厄,遂如叶。楚昭将用孔子,子西止之会卒三,则又自叶反适陈,在陈久之。反卫,明年即自卫反鲁。此言盖发于三在陈之时,明年即归鲁。此章当连后篇《中行章》及《孟子》末篇观之,则意极明备。”吾党小子,指门人之在鲁者。狂简,志大而略于事也(133)。斐,文貌。成章,言其文理成就,有可观者。裁,割正也。夫子初心,欲行其道于天下,至是而知其终不用也。于是始欲成就后学,以传道于来世。又不得中行之士而思其次,本《孟子》‘不得中行而与之’一章说。以为狂士志意高远,犹或可与进于道也。但恐其过中失正,而或陷于异端耳,如曾点之狂,易流于老庄。故欲归而裁之也。问:“何故只思狂士不及狷者?”朱子曰:“狂底却有躯壳,可以驱策,狷者只是自守得些便道是了,所谓‘言必信行必果’者是也。”“成章,是有首有尾,虽狂简非中,然却做得这个道理,成个物事,不是半上落下。故圣人虽谓其狂简不知所裁,然亦取其成一个道理。大率孔门弟子,随其资质,各能成就,如子路之勇,真个成一个勇;冉求之艺,真个成一个艺,言语德行之科,一齐被他做得成了。”“成章,是做得成片段,有文理可观,盖他狂也是做得个狂人成。”问:“孔子欲归而裁之,后来曾皙之徒,吊丧而歌,全似老庄。圣人既裁之后,何故如此?”曰:“裁之在圣人,听不听在他。”庆源辅氏曰:“大凡学者,易得有狂简之病,非笃志为己者,不能免也。虽琴张、曾点,犹或堕于此失。志意高远,即所谓志大也;过中失正,即其略于事者也。大凡人之志意高远,则势利拘绊他不住,故或可与进于道;然溺于高远,又有脱略世故之弊,故过中失正,而或陷于异端。是以不可不有以裁之而使归于中正也。”徽庵程氏曰:“狂简者,志大而略于事,宜其梗概疏率,乃能斐然成章者。盖其禀气英明,赋质坚劲,虽致广大而不屑于精微,然其规模之广大,实非卑下者所能攀;虽极高明而不屑于中庸,然其志趣之高明,实非平凡者所能企也。其立心制行,岂不斐然可观?但各矜所自得,非得圣人以裁之,则广大虽可观而精微有未究,高明虽可喜而中庸有未协,且有琴张、曾皙、牧皮之夷考其行而不掩焉者矣。”新安陈氏曰:“狂者易过中失正,得圣人裁之,则得中正矣。狂则必贵于裁,裁则不终于狂也。”

○子曰:“伯夷、叔齐不念旧恶,怨是用希。”

伯夷、叔齐,孤竹君之二子。《史记》列传索隐:“孤竹君,是殷汤所封。相传至夷齐之父,姓墨胎氏,名初,字子朝。伯夷,名允,字公信;叔齐,名智,字公达。夷、齐,其谥也。”《地理志》云:“孤竹城在辽西令支县。”孟子称其“不立于恶人之朝,音潮。不与恶人言。与乡人立,其冠不正,望望然去之,若将浼焉(134)”。其介如此,介,孤特而有分辨之意。宜若无所容矣,然其所恶乌路反。之人,能改即止,故人亦不甚怨之也。程子曰:“不念旧恶,此清者之量。去声。”又曰:“二子之心,非夫子孰能知之?”朱子曰:“伯夷介僻,宜其恶恶,直是恶之,然能不念旧恶,却是他清之好处。伯夷平日以隘闻,故特明之。”“伯夷叔齐不念旧恶,要见得他胸中都是义理。人之有恶,不是恶其人,是恶其恶耳。到他既改其恶,便自无可恶者。今人见人有恶便恶之,固是,然那人既改其恶,又从而追之,此便是因人一事之恶,而遂恶其人,却不是恶其恶也。此与不迁怒一般,其所恶者,因其人可恶而恶之,而所恶不在我。及其能改,又只见他善处,不见他恶处。圣贤之心皆是如此。”南轩张氏曰:“以夷齐平日之节观之,疑其狭隘而不容矣。今夫子乃称其不念旧恶,何其宏裕也?盖于其所为,亦率夫天理之常,而其胸中休休然,初无一毫介于其间也。若有一毫介于其间,则是私意之所执,而岂夷齐之心哉?”

○子曰:“孰谓微生高直?或乞醯焉,乞诸其邻而与之。”醯,呼西反。

微生姓,高名,鲁人,素有直名者。醯,醋也。人来乞时,其家无有,故乞诸邻家以与之。夫子言此,讥其曲意殉物,掠力灼反。美市恩(135),不得为直也。程子曰:“微生高所枉虽小,害直为大。”事有小大,理无小大。范氏曰:“是曰是、非曰非、有谓有、无谓无,曰直。圣人观人于其一介之取予,通作“与”。而千驷万钟从可知焉(136)。故以微事断都玩反。之,所以教人不可不谨也。”朱子曰:“如此予,必如此取,只看他小事尚如此,到处千驷万钟,亦只是这模样。范氏云:‘害其所以养心者,不在于大’,此语尤痛切。醯,至易得之物,尚委曲如此,若临大事,如何得当?才枉其小,便害其大,此皆不可谓诚实也。”问:“看孔子说微生高一章,虽一事之微,亦可见王霸心术之异处,一便见得皞皞气象,一便见得欢虞气象。”曰:“然。”庆源辅氏曰:“平心顺理以应物则为直,若有一毫计较作为,则不得为直。知乞醯以应人之求为不直,则知所以为直矣。”厚斋冯氏曰:“人谓申枨刚,夫子以欲知其非刚;人谓文仲知,夫子以居蔡知其不知;人谓微生高直,夫子以乞醯知其非直。夫子知人之道,于众好之而必察盖如此。”

○子曰:“巧言、令色、足恭,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匿怨而友其人,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足,将树反。

足,过也。朱子曰:“足者,谓本当如此,我却以为未足而添足之,故谓之足。若本当如此,则是自足了,乃不是足。凡制字如此类者,皆有两意。”程子曰:“左丘明,古之闻人也(137)。”或问:“左丘明非传《春秋》者邪?”朱子曰:“未可知也。先友邓,著作名世,考之氏姓书曰:‘此人盖左丘姓而明名,传《春秋》者,乃左氏耳。’‘左丘明所耻巧言,《左传》必非其所作。’”谢氏曰:“二者之可耻,有甚于穿窬也(138)。庆源辅氏曰:“此虽与穿窬事不类,然其心阴巧谲诈以取悦媚,谋倾陷,则甚于穿窬。”陈氏曰:“穿窬者之志,不过阴取货财而止,若过谄以事人,匿怨而面友,其所包藏,岂止于取货财之谓邪?故可耻有甚于穿窬也。”左丘明耻之,其所养可知矣。夫子自言‘丘亦耻之’,盖窃比老彭(139)之意。又以深戒学者,使察乎此而立心以直也。”朱子曰:“匿怨,心怨其人而外与交也。孔门编排此书,已从其类,此二事相连,若微生高之心,久而滋长,便做得这般可耻事出来。巧言令色,足恭与匿怨,皆不诚实者也。人而不诚实,何所不至,所以可耻。与上文乞醯之义相似。”勉斋黄氏曰:“巧令足恭,谄人也,其可耻者卑贱而已;藏怨外交,奸人也,其为险谲尤可耻。”双峰饶氏曰:“此上二章,皆是教学者立心以直。举微生高,是要人微事亦谨;举左丘明,是要人表里如一。”

○颜渊、季路侍。子曰:“盍各言尔志?”

盍,何不也。

子路曰:“愿车马、衣轻裘,与朋友共。敝之而无憾。”衣,去声。

衣,服之也。裘,皮服。敝,坏也。憾,恨也。

颜渊曰:“愿无伐善,无施劳。”

伐,夸也。善,谓有能。施,亦张大之意。劳,谓有功,《易》曰“劳而不伐”是也。《易·系辞上》:“子曰:劳而不伐,有功而不德,厚之至也。”或曰:“劳,劳事也。劳事非己所欲,故亦不欲施之于人。”亦通。前说与上句皆谦也,后说恕也。朱子曰:“颜子是治个‘骄’字,子路是治个‘吝’字,颜子之志。不以己之长方人之短,不以己之能愧人之不能,是与物共。”问:“无伐善,无施劳,善与劳如何分别?”曰:“善是自家所有之善,劳是自家做出来底。”“无伐善是不矜己能,无施劳是不矜己功。”南轩张氏曰:“人之不仁,病于有己,故虽衣服车马之间,此意未尝不存焉,子路盖欲克其私于事物间者,其志可谓笃,而用功可谓实矣。至于颜子则又宏焉。理之所在,何有于己,其于善也奚伐,为吾之所当为而已。其为劳也奚施,盖存乎公理,而无物我之间也。学者有志于求仁,则子路之事,亦未宜忽,要当如此用力,以为入德之涂,则颜子之事可以驯致矣。”

子路曰:“愿闻子之志。”子曰:“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

老者养之以安,朋友与之以信,少去声。者怀之以恩。一说:安之,安我也;信之,信我也;怀之,怀我也。亦通。合二说其义方备。老者我养之以安,而后方安于我。问:“孔子举此三者,莫是朋友是其等辈,老者是上一等人,少者是下一等人,三者足以尽该天下之人否?”朱子曰:“然。”黄氏曰:“《集注》前说是作用,后说是效验。后说与绥斯来、动斯和意思相类,自是圣人地位。但前说却有仁心自然、物各付物之意,有天地发生气象,况颜子子路,皆是就作用上说,故前说为胜。”程子曰:“夫子安仁,颜渊不违仁,子路求仁。”朱子曰:“他人于微小物事,尚恋不能舍,仲由能如此,其心广大而不私己矣,非意在于求仁乎?”“子路、颜子、孔子,皆是将己与物对说。子路便是个舍己忘私底意思,今若守定他这说,谓此便是求仁,不成子路每日都无事,只是如此?当时只因子路偶然如此说出,故颜子、孔子,各就上面说去,使子路若别说出一般事,则颜子孔子又就他那一般事上说,然意思却只如此。”赵氏曰:“求仁,犹与仁为二;不违仁,则身已居仁而常不去;安仁,则心即仁,仁即心,安而行之,无适非仁矣。”又曰:“子路、颜渊、孔子之志,皆与物共者也,但有小大之差楚宜反。尔。”程子曰:“颜子所言,不及孔子。无伐善、无施劳,是他颜子性分上事;孔子言安之信之怀之,是天理上事。”朱子曰:“子路有济人利物之心,颜子有平物我之心,夫子有万物得其所之心。”“子路须是有个车马轻裘,方把与朋友共。如颜子只就性分上理会,无伐善无施劳,车马轻裘则不足言矣。然以颜子比之孔子,则颜子犹有个善劳在,若孔子便不见有痕迹了。”又曰:“子路底浅,颜子底深,二子底小,圣人底大。子路底较粗,颜子底较细腻,然都是去得个私意了,只是有粗细。”“子路收敛细密,可到颜子地位;颜子底纯熟,又展拓开,可到孔子地位。”西山真氏曰:“圣门学者,诚实端慤,言者即其所行,行者即其所言,苟躬行有一毫未到,断不敢轻以自许。子路为人,勇于为善而笃于朋友,故所愿如此。盖‘私’之一字,乃人心之深害,私苟未忘,虽于骨肉亲戚之间,尚不能无彼此物我之分,况朋友乎?子路之言,虽只及朋友,然观其用心,则其至公无私可见矣。颜渊之志,又大于子路。盖视己之善,如未有善,视己之劳,若初无劳,观其用心,虽至尧舜地位,亦歉然常若不足,子路所谓车马衣裘与朋友共,特颜子善中之一善耳。夫子之言志,又大于颜渊。盖二子犹未免于用意,若圣人,则如天地然,一元之气运之于上,而天地之间无一物不得其所,不待物物著力,然后能之,又非二子所及。然今学者,且当从子路学起,必如子路之忘私,然后方可进步。不然则物我之私,便于胸中,如蟊贼、如戈戟然,又安能有善不伐、有劳不矜,如颜子乎?况于圣人地位,又高又远,非用力所可到,须德盛仁熟,从容中道,然后不期而自至耳。此非始学之事,故必先学子路之忘私而后可。”又曰“子路勇于义者,观其志,岂可以势利拘之哉?亚于浴沂者也。问:“浴沂地位恁高,程子称子路言志亚于浴沂,何也?”朱子曰:“子路学虽粗,然他资质也高,如人告以有过则喜,有闻未之能行,惟恐有闻,见善必迁,闻义必徙,皆是资质高。车马轻裘,都不做事看,所以亚于浴沂,故程子曰:‘子路只为不达为国以礼道理,若达便是这气象也。’”又问:“浴沂是自得于中,而外物不能以累之,子路虽未至自得,然亦不为外物所动矣。”曰:“是。”胡氏曰:“以气象观之,子路发于意气者也,颜子循其性分者也,夫子则浑然天理者也。子路所以亚于浴沂,以其胸次洒落,非势利所得拘,使无所滞碍,则曾皙之所至矣。圣人信不可及,颜子地位亦高,诚能先于货利之间,慕子路之勇决,而去其吝啬之心,于求仁之方亦庶几矣。”庆源辅氏曰:“子路虽有曾点气象,而其实亦有不同。曾点是知之事,子路是行之事;浴沂之智崇,共敝之行实。”新安陈氏曰:“人心天理,本自周流,特为私欲间隔,故不得遂其与人同适之乐、与人同利之仁尔。子路之志,虽未能超然如曾点之洒落,然常人认物为己,知有己不知有人,以子贡尚货殖,以子夏见孔子尚不改纷华,子路自甘敝缊而与人共其轻肥,私欲不间隔,其天理之周流,得遂其与人同利之仁,岂不可亚于曾点与人同适之乐乎?”【通考】仁山金氏曰:“子路言志,亚于浴沂,则曾点亚于颜子,但曾子是德行,曾点是见趣耳。”颜子不自私己,故无伐善;知同于人,故无施劳。朱子曰:“以善者己之所有,不自有于己,故无伐善;以劳事人之所惮,知同于人,故无施劳。”其志可谓大矣,然未免出于有意也。尚有勉行克治之意。至于夫子,则如天地之化工,付与万物而己不劳焉,此圣人之所为也。今夫羁居宜反。靮音的。以御马而不以制牛(140),人皆知羁靮之作在乎人,而不知羁靮之生由于马。圣人之化,亦犹是也。先观二子之言,后观圣人之言,分明天地气象。凡看《论语》,非但欲理会文字,须要识得圣贤气象。”问:“夫子如化工及羁靮之喻。”朱子曰:“这只是理自合如此。老者安之,是他自带得安之理来;友信少怀,是他自带得信之理、怀之理来。圣人为之,初无形迹,如穿牛鼻、络马首,都是天理如此。恰似他生下,便是带得此理来。”新安陈氏曰:“子路物与人共而不为己私者也,颜子善与人同而不为己私者也。夫子则廓然大公,有造化物各付物之气象,不为己私,不足以言矣。”【通旨】朱氏公迁曰:“四书言圣人之道德、功业、言辞、气象与夫谦己诲人之辞凡五十四条。《子绝四》,以心言圣人。颜渊喟然叹,‘叔孙武叔毁仲尼’,以道言圣人。颜子赞其道之妙,言其不易学者如此;子贡赞其道之高,言其不可毁者如此。‘学不厌智也’至‘夫子既圣矣’,以德言圣人。‘江汉以濯之’至‘皜皜乎不可尚已’,《子贡贤于仲尼》二章,兼道德言圣人;‘仲尼不为已甚者’,以德行言圣人,孟子言仲尼不为已甚,孔子自言君子依乎中庸,二说互相发也。《陈子禽谓子贡曰子为恭也章》,以功用言圣人。‘以予观于夫子,贤于尧舜远矣’,‘世衰道微’至‘惟春秋乎’,以事功言圣人。继往圣开来学,则其功贤于尧舜;拨乱世而反诸正,则其功著于《春秋》。宰我举其统体言,孟子即其一事言。‘见其礼而知其政’至‘未有夫子也’,以礼乐言圣人。‘岂惟民哉’至‘未有盛于孔子也’,兼资质德行言圣人。《仲尼祖述尧舜章》,‘孔子之谓集大成’至‘非尔力也’,兼德行学业言圣人。‘子之所慎、齐、战、疾’,‘子钓而不网,弋不射宿’,兼德行事实言圣人。‘子所雅言,诗、书、执、礼’,‘子罕言利与命与仁’,‘子不语怪力乱神’,以言辞言圣人。‘子温而厉’,‘君子有三变’,‘子之燕居’,‘寝不尸居不容’,‘夫子至于是邦也必闻其政’,此五章见圣人气象见于容貌之间。‘老者安之’至‘少者怀之’,‘子入大庙’,‘陈司败问昭公知礼乎’,此三章见圣人气象见于言辞之间。‘子食于有丧者之侧’,‘子与人歌而善’,‘子见齐衰者’,‘孔子于乡党’至‘訚訚如也’,‘食不语’至‘必齐如也’,‘席不正不坐’至‘立于阼阶’,‘见齐衰者’至‘风烈必变’,‘升车必正立执绥’至‘不亲指’,‘师冕见’至‘固相师之道也’,此九章见圣人气象见于应物之际。有哀矜闵恤之仁,有节文委曲之礼,所谓充积极其盛,发见当其可也。‘君在踧踖如也、与与如也’,‘君召使摈’至‘宾不顾矣’,‘执圭鞠躬如也’至‘愉愉如也’,‘入公门鞠躬如也’至‘复其位踧踖如也’,‘君赐食必正席’至‘加朝服拖绅’,此五节见圣人气象见于事君之际。‘述而不作’,‘默而识之’,‘盖有不知而作者’,‘若圣与仁则吾岂敢’,‘吾有知乎哉’,‘出则事公卿,入则事父兄’,‘君子道者三’,此七章见圣人自谦之辞。‘吾十有五’至‘所欲不逾矩’,‘十室之邑’,‘我非生而知之者’,‘德之不修’,‘加我数年’,‘文,莫吾犹人也’,此六章圣人谦己诲人之辞。”

○子曰:“已矣乎!吾未见能见其过而内自讼者也。”

已矣乎者,恐其终不得见而叹之也。内自讼者,口不言而心自咎也。人有过而能自知者鲜上声。下同。矣,知过而能内自讼者为尤鲜。能内自讼,则其悔悟深切而能改必矣。夫子自恐终不得见而叹之,其警学者深矣。南轩张氏曰:“能见其过而内自讼,则惩创之深,省察之力,其必能舍旧而新是图,若是,则于进德也孰御?”勉斋黄氏曰:“自讼而见于言,不若不言而自责于心之深切。”庆源辅氏曰:“口不言而心自咎,是改过之机。盖悔悟深切,则诚意所蓄,根深力固。才说出来,意思便消散了。”厚斋冯氏曰:“不曰不见,而曰未见,不敢绝天下于无人也。”云峰胡氏曰:“讼者欲胜人,内自讼则能胜己。”

○子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学也。”焉,如字,属上句。好,去声。

十室,小邑也。【通考】仁山金氏曰:“古者九夫为井,四井为邑,二亩半之宅在田,二亩半之宅在邑,凡三十二家。十室之邑,甚言其小,不满三十二家也。”忠信如圣人,生质之美者也(141)。夫子生知而未尝不好学,故言此以勉人。言美质易去声。得,至道难闻(142),学之至则可以为圣人,不学则不免为乡人而已。可不勉哉?南轩张氏曰:“圣人斯言,使学者知夫圣可学而至,虽有其质而不学,则终身为乡人而已。”勉斋黄氏曰:“夫子自言好学,固是谦辞,然圣人惟生知,所以自然好学。学者一出一入,而不加之意,正以其不能真知义理之切身故尔。”新安陈氏曰:“忠信之质,圣人与人同耳。好学之至,则充极此美质而为圣人,不好学所以孤负此美质,而不免为乡人。美质之不可恃,而学力之所当勉如此。朱子答问云:‘《注疏》之读,不成文理。’按《注疏》音焉如烟,读属下文,故朱子既音如字,且云属上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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