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济《宋四家词选目录叙论》

26.周济《宋四家词选目录叙论》

【作者小传】

见前《介存斋论词杂著》。

【成书时间】

道光三年(1823)，周济作《味隽斋词自序》，谓“以《国风》、《离骚》之旨趣，俦温、韦、周、辛之面目”，前言词心，后言词貌，用以概括常州词派作词宗旨，允称的当。道光十二年(1832)，周济用张为《诗人主客图》之意，编成《宋四家词选》，以周邦彦、辛弃疾、王沂孙、吴文英四家为主，附以晏殊等43位词人，“以韩、范、欧、苏等列为附庸，不免骇俗，然但论其词，原非论其人也”^[136]。共选词230余首，所选词虽“皆取之竹篘《词综》，出其外仅二三篇”^[137]，然抉择极精，陈义亦高。

《宋四家词选》中有12家词人66首词有周济评语，其前有周济作于道光十二年(1832)的《序》一篇，《论》一篇(收其论词之语39则)，同治十二年(1873)潘祖荫刊刻《宋四家词选》时又作《序》一篇。唐圭璋先生辑《词话丛编》时，以《序》、《论》为主，附以66则评语及潘祖荫所作《序》，名之曰《宋四家词选目录叙论》，收入《词话丛编》。周济《宋四家词选目录叙论》云:“余少嗜此，中更三变。年逾五十，始识康庄。”而道光十二年(1832)，周济年52。故《宋四家词选》标志着其词学思想的成熟。

【内容述略】

周济之《宋四家词选序》乃“示人从学之径，为阅历甘苦之言”^[138]，其言曰:

夫词非寄托不入，专寄托不出。一物一事，引而伸之，触类多通，驱心若游丝之薻飞英，含毫如郢斤之斫蝇翼。以无厚入有间，既习已，意感偶生，假类毕达，阅载千百，謦咳弗违，斯入矣。赋情独深，逐境必寤。酝酿日久，冥发妄中，虽铺叙平淡，摹缋浅近，而万感横集，五中无主。读其篇者，临渊窥鱼，意为鲂鲤，中宵惊电，罔识东西。赤子随母笑啼，乡人缘剧喜怒，抑可谓能出矣。问途碧山，历梦窗、稼轩以还清真之浑化。

周济《介存斋论词杂著》已提出寄托说，此云“非寄托不入，专寄托不出”，使其寄托说更具体、更完善，亦能救张惠言寄托论的固执之弊。盖词如全无寄托，则词意浅薄，无深微高远之意旨，故须入;而如果一心求寄托，则意旨拘执沾滞而无深长之味，故又须入而能出。而“问途碧山，历梦窗、稼轩以还清真之浑化”的学词途径，使人学词有迹可寻。盖碧山词吐属婉雅，无纤俚浮薄之病，学之得其规模，堪为门径;梦窗词厚密丽，无浅薄粗率之疵，学之得其沉着挚，但易成堆砌实质而伤气;稼轩词豪宕疏朗，无堆砌晦涩之弊，却易成狂怪犷俚而至粗率，须以两家互参，以梦窗之密，约稼轩之疏;以稼轩之朗，约梦窗之晦，务使气势矫健，意境深厚，如此方能升堂美成，远祧温、韦，至于大成。故常州派虽创于张惠言，而至周济，始具师承系统。其“问途碧山，历梦窗、稼轩，以还清真之浑化”之径，刚柔兼备，消泯了《词辨》中所谓的“正变”观。而其所言“寄托”，则贵在若即若离、浑含不露。谭献云:“‘以有寄托入，以无寄托出’，千古辞章之能事尽，岂独填词为然。”“周介存有‘从有寄托入，以无寄托出’之论，然后体益尊，学益大。”^[139]故周氏之言实足推明张氏之说而广大之。

清真浑厚，正于钩勒处见。他人一钩勒便刻削，清真愈钩勒愈浑厚。

周邦彦词境界浑厚，而又讲究声律，自铸伟词，善融古句，足为后世准绳。

再如其批评姜夔云:

白石号为宗工，然亦有俗滥处、寒酸处、补凑处、敷衍处、支处、复处。

批评张炎云:

才本不高，专恃磨砻雕琢，装头作脚，处处妥当，后人翕然宗之。然如《南浦》之赋春水、《疏影》之赋梅影，逐韵凑成，豪无脉络。

姜、张词虽艺术高超，然姜词清空无迹，张词多囿于格律，既无黍离麦秀之感，亦乏忧戚君国之思，寄托之意并不多见。兼之姜、张二人为浙西典范，常派乃救浙派之弊而起，周济贬低二人，自然不难理解。

再如其评南北宋云:

北宋主乐章，故情景但取当前，无穷高极深之趣。南宋则文人弄笔，彼此争名，故变化益多，取材益富。然南宋有门迳，有门迳故似深而转浅，北宋无门迳，无门迳故似易而实难。

抑南宋扬北宋，欲立宗派之言，故语多偏激，况周颐即批评道:“周保绪济止庵集《宋四家词序》以近世为词者，推南宋为正宗，姜、张为山斗，域于其至近者为不然。其持论介余同异之间。张诚不足为山斗，得谓南宋非正宗耶。”^[140]

示人途径后，还须教人词法，是书多有涉及词笔词法及词韵之语，如其论词笔云:“词笔不外顺逆反正，尤妙在复在脱。复处无垂不缩，故脱处如望海上三山妙发。”论词韵云:“阳声字多则沈顿，阴声字多则激昂。重阳间一阴，则柔而不靡;重阴间一阳，则高而不危。”论词的押韵特点颇为精到，此外如对词的四声、双声叠韵、换头煞尾等皆有论述。常派开山张惠言论词标立意为本，协律为末，周济则甚重视音律。潘祖荫《宋四家词选序》云周济曾作有论调一书，以婉、涩、高、平四品分之，惜未知藏所。周济论音律主要体现于《词调选集序》及《宋四家词选目录序论》中。

周济论词，影响甚巨，近人陈匪石对其评价颇为精当，其《声执》卷下云:

周氏立派之功虽大，然弊亦由此而生。其后之词人遂多以此为轨辙，循规矩步，不欲涉藩篱一步，如王半塘之词即“导源碧山，复历稼轩、梦窗、以还清真之浑化，与周济之说固契若针芥也”^[141]。晚清词人谨守“导源碧山，历稼轩、梦窗以还清真之浑化”之说，无论功力深浅，作词时皆“宁晦无浅，宁涩无滑，宁生硬无甜熟，炼字炼句，迥不犹人”^[142]。常州词派虽能药浙派淫、鄙、游之敝，至此却又堕入晦、涩、生硬之境地，词之亡不远矣。

【版本考略】

《宋四家词选》有同治十二年(1873)潘祖荫刻《滂喜斋丛书》本、光绪刊本、《续修四库全书》本(据澄晖堂本排印影印)、1958年上海古籍出版社标点本、1988年齐鲁出版社出版《清人选评词集三种》本、台湾中华书局1971年邝利安笺注本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