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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暖和的记忆

时间:2022-07-16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我怕自己弄丢了记忆中的点点滴滴,我怕自己支离破碎的叙述会愧对兴化。我的故乡距离兴化也就一二百里。四时八节的乡风民俗,乡里乡亲的方言土语,都和兴化一个味儿。而他和这些作者之间经年累月建立的情感又该是另一部风雨之书吧。那次收取芦竹筒,茂富不仅收获了一只糖蛋,还逮住了一只懒睡的蜜蜂。

人的一生总会到过不少地方。许多大地方能被记住(比如那个叫“上海”的东东),不过是因为其体态臃肿、声名庞大而已。而在自己的心灵地图上,不少小地方却因其独特、陌生,因其沧桑中鲜润的面孔而被铭记,这些小地方因着人与事的温暖而被我安放在心脏地带。

我常常期待那么一天——我的世界下雪了,这些小地方的人与事像火盆一样焐着我的记忆。世界很大,世界很凉,此生也茫茫……

今天,我说的是兴化,一个距离我的家乡不远的小地方。严格地说,是以“兴化”命名的一片广阔的乡村。

这个曾被称为“楚水”的地方,因多水而闻名,古诗中就有“大泽茫茫不通陆”的描述。远古至今,那些避战乱、避喧嚣,甚至避功名的人们,也曾一叶扁舟,击水而来。老天爷恩赐的这片土地,依稀有过“世人称羡桃花源,万钱争租一间屋”的黄金岁月。当然,我热爱它,更因为它是郑板桥先生的老家;是我的好朋友——金倜的家乡。

我这样说,并非夸大我的朋友对于兴化的意义,而是说出一个真相:是友情引领我认识了兴化,而兴化“清水出妇人”那样的美又加深了我对于朋友诗性的记忆。

那是四月,寒意尚存。这种冷丝丝的天气似乎更让人觉得初春真的是嫩,嫩得那么让人怜爱。我们几位朋友在金倜的邀约下来到兴化。

春天在这里不仅是一个季节,也是大自然主办的一个节日。

汽车在乡村公路上奔跑,车窗里的风景一路鲜活一路芬芳,惹着你、美着你、挠着你、拍打着你——你忍不住一遍遍傻傻地想:大平原,你真大!……平原之“平”不仅是平坦之平,它是一种弥漫无边的大波澜、大韵律,你看那绿,绿得人心跳;……大野芳菲,这“野”,也不止是野花野草之野,它是一种能把天地灌醉的荒蛮之力,是春风春水扭起小蛮腰的邪乎劲!

油菜花、蚕豆花、豌豆花……和成片成片的麦子挤着挨着说着笑着推着搡着,连缀成一块彩色大花布。多水的兴化,把它的河湖港汊、池塘苇荡散落在花布中间。亮晃晃的春水,映出天空的明媚和季节的妖娆,映出远处风车吱吜吱吜的身影……走在埂上、圩上、垛上,我看、我听、我闻,我的每一个器官都被兴化的春天酥酥地打开,身心中那些被城市掳走的一切,兴化又一件件地还给了我。

正像记忆中美好得让我心疼的湘西一样,离开兴化后,我并没有把对兴化的印象诉诸文字。我怕自己弄丢了记忆中的点点滴滴,我怕自己支离破碎的叙述会愧对兴化。于是,那个春天被我悄悄地藏了起 来……。

直到后来,收到金倜编选的《楚水》——《兴化日报》副刊历年作品的一个选集,灯下读书,关于它——我所知道和不知道的兴化,又丝丝缕缕地展开了。

我早就听庞余亮说过,金倜是个好编辑,是个“编辑中的编辑”。 这个胡子拉茬的大男人不仅有江北人的豪气,还有一颗比女人还纤细的心。他经营的副刊就像他家的菜园子,打扮的刷刷刮刮。

最初听小庞这样说,我还将信将疑。毕竟,俺老孙也是个二十多年的“老把式”了嘛。及至后来见到他的版面,不免颔首称是。金倜果然是姓金不姓铁。就说一个细节:仿宋字,纤丽雅致,十年前,只有文气嘟嘟的《文汇报》副刊用于作品文字的排版。偏偏金倜编的副刊也用仿宋体,而且版面设计很清淡,像一幅水墨,真是配得上水乡兴化。

《楚水》在我的案头放了很久。那时正是我刚在他乡落脚谋生的日子,外面的夜总是分外的黑呀,我每天临睡前看个一两篇。也有的时候,看到一半就看不下去了。不是文章不好,是字里行间透出的乡音让我心里不能平静。

我轻轻合上《楚水》,眼里噙着泪花,听着窗外无边的寂静。

我的故乡距离兴化也就一二百里。四时八节的乡风民俗,乡里乡亲的方言土语,都和兴化一个味儿。不过,我感到纳闷的是,不知是文化传承的关系,还是本人不才孤陋寡闻,我几乎没有见到乡贤记录吾乡风情民俗的文字。所以,读这本《楚水》,我仿佛是对故乡谱系的一次文化认知——盐巴草、苦楝树、隔断鸟、紫扁豆、马齿苋、荠菜、芫荽、菜瓜、腊月、穰草、杠墩子、上梁、上河工、斗砖、喝粥、水煮毛芋头……从故乡人赖以度命的食物,到已经失传的童年游戏;从祈求祥瑞的仪式,到累煞人的活计,我用眼睛一遍遍摩挲着这些词,像是抓住故乡的落霞和童年的炊烟。……

我真的是感激。在一家地方报纸上,金倜一年一年地耕作,他像米勒笔下的拾穗者,弯腰捡起一粒粒饱满的果实。他收藏家乡人的情感,收藏这片土地上的人间故事。而他和这些作者之间经年累月建立的情感又该是另一部风雨之书吧。

金倜与我相识最初是缘于诗歌。而这几年我读他的文字,更多的是散文、小说。其实,细细品咂他的文字,我们可以找到一条通向他的血脉,他的内心深处总是诗性的:正义、善良、也多情;面对生存,他有关于生命意义的追问,也有无奈与愤怒之间的缄默或调侃。有一次,我们几个和他相处或短或长的朋友,不约而同地说到金倜身上一个经典细节,那就是他浓密胡须间偶尔发出的“憨憨一笑”。而读他近几年写的小说、散文,这种藏在字里行间的“憨憨一笑”,常令我忍不住会心地骂一句:这个绝东西!

不久前读他的《顾盼》,见到他写童年在兴化乡下的生活,真是让人在酸楚中笑出眼泪。

那是一个连古巴糖都要按计划供应的年代,小伙伴茂富和他一起决定到墙缝里掏蜜蜂窝,收集“糖蛋”(蜂蜜)吃——

中午,趁着蜜蜂们到花芯里打滚,茂富便顶住脆生生的太阳挨次收取他埋下的芦竹筒,然后让我和他一起收集蜜蜂在芦竹筒里屙的金黄色糖蛋……嘿,真的很甜!我们尝着尝着,快乐地闭上了眼睛。人类一快乐就要闭上眼睛,这是个奇怪的生理现象呢,还是顽固不化的坏习惯?那次收取芦竹筒,茂富不仅收获了一只糖蛋,还逮住了一只懒睡的蜜蜂。说好一人吃一半,但松软的糖蛋在我丰沛的涎液里未能半身而退,我很歉疚地看着茂富。茂富很大度:没事,看,我还可以舔它肚皮上的糖。我根本来不及反应,他刚埋下脸去便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号叫,长毛子家杀猪的声音也顶多如此。茂富一把捏死了蜜蜂,带着哭腔说:它蛰了我的嘴唇!顶多过了一分钟,茂富的嘴就开始肿起来了,我一下子没了主张,似乎蛰他的不是蜜蜂而是我,是我没分他半个糖蛋。

我笑得趴在桌子上。……有过乡村生活的孩子,谁能不捂着肚子笑出声呢?这个在庄稼地里长大的赤子,从墙缝里掏出了多少“糖蛋”,也就从平原深处挖出多少故事。他一直在写,用他的小说、诗歌、散文记录大地上的事情。

哦,我说到哪儿啦?嗨,本来这点文字是金倜让我为他的诗集写个序的,我这一下笔,就分了几条岔路,离他的诗越来越远了吧?赶紧打住、赶紧打住。

好在他的诗都在后面,大家慢慢地念吧。现在,天这么冷,他的这些带着体温的诗,这些野生野长、在漫漫长夜里吐出来的文字,是可以焐焐手的啊。

(此文系作者为金倜诗集《倾诉》所作的序)

2003年12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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