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步的社会活动

三、初步的社会活动

组织家的天才

在湖南第一师范时，毛泽东同志的好学和为人，他的思想、言论、品行，他的自求进步的精神，他的富有自信力和不屈辱而又谦虚、诚恳的态度，他的倜傥、潇洒、阔达而又非常踏实的作风，引起同学们都对他表示衷心的钦佩。不少人受了他的影响而力求上进，向他看齐。他和同学友好们都以至诚相处，晤谈时只及学问文章与乎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大事，从不涉及私人生活问题。他高高的身材，微微有点弓的背，郑重的大踏的脚步；有大规模，但按部就班，又无表面铺张和个人出风头意思的活动；他的勤勉有恒的博览精细深入的钻研；他的从容的、清楚的谈吐，略低着或偏着头听别人谈话，而自己只“嗯”、“是的”的回答，在倾听对方说完之后，他有条有理地给对谈者的分析，提出要点，作成结论，他的每句话都很中肯，都能启发人再往前进，再往远处大处着想，你有什么疑问，只要和他一谈，便一切迎刃而解，一如冰释的明朗化，一切都有了办法；他的办法、主意之多，他的异乎寻常人的丰富的创造性，他的无穷尽的毅力、智慧，他的异乎常人的明确和敏捷的判断力与推测力，他的大刀阔斧而又精细的气魄与风度……在第一师范的同学们（以及后来和他同干革命的老同志们）找不出恰当的语句来形容他的时候，只好用这样一句半成语来赞美他：

——润之真是奇人有奇才！

而某些校内和校外的人们就直称他为“毛才子”。

有一次泽东同志对同学们说：

——世界上的人有两种：一种是部分才，一种是组织才。前者多而后者少。但每一个人都有他的长处。我们就应该鼓励发展、运用他的长处，不管那长处是很小的、有限的。我们看人首先就应该看他的长处。

后来在参加及领导革命运动时，泽东同志曾说：

——无论跛子、哑子、聋子、瞎子对革命都有用处。

又后来，他对同志们（组织部的工作人员）说：

——对一个同志，首先要看他的相同处——他革命，他信仰马克思列宁主义……然后看他的不同处——有缺点，思想意识上有毛病……

能看到并且鼓励、发展每个人的长处——这是伟大的组织家、革命家毛泽东同志后来成功的秘诀之一（说他的成功，绝不是为了他个人，而是为了解放中国民族、中国人民的革命事业）。而对犯了错误的或误入歧途的或尚未觉悟的，无论是党内同志，或是党外朋友，甚至曾经是敌人（如俘虏兵等等）——坚持“治病救人”、“与人为善”的宽大政策，尤见毛泽东同志的大仁。

从这里也看得出，毛泽东同志从青年求学时起，到后来领导全党，领导全中国人民，这个思想就是一贯的。

学生自治会

毛泽东同志在第一师范最初所表现的活动力和组织力是他发起、组织了一个学生自治会。这也可说是他的社会活动的开始，他做民主主义运动的开始。

当时湖南的教育界（全国各地的教育界也大多如此），学校行政方面每每是非常专制、相当黑暗的。特别是做校长的，他得到这个位置，大都是靠官场的夤缘，自己的钻、捧、吹、拍而来。到了学校，他首先必引进一批自己的亲朋来做职员教员。那些人是不称职的，但学生们不敢反对。其次，校长总是总揽着学校的经济权的，从那里他可以贪污公款，装入自己的荷包里去。他于是剥削学生，伙食等等便搞得很坏。再则为校长的既是官方来的人，自然在校内一切都要遵循官方的意旨，于是学生们的一切活动都被禁止，都要受到镇压。学生们除了读死书外，休想有一丝儿自由做校内校外（社会）的各种活动。

这种情形第一师范也不是例外。学生们曾为此闹过好几次风潮，要求省政府撤换校长，要求社会舆论给予同情、声援、帮助。几次风潮中，毛泽东同志都是领导人。他站在学生群众立场上，毅然地起来拥护群众的利益，反对专制黑暗腐败的学校行政。就为了这个，校方曾打算开除他，但慑于同学们的拥护和个别教员的说项，没有能做到。

而毛泽东同志是得到全体同学热烈的拥护的。他趁着一位比较“开明”和也讲“民主”的校长任职的时候，泽东同志在校内发起、组织了一个学生自治会。这在湖南全省各学校是破天荒的事。讲“民主”，其实有点沽名钓誉的学校行政首长无法拒绝。学生自治会对学生群众的作用很大——校方开行政或教育会议时，必定有学生自治会的代表参加。学校行政管理机关一切措施、决定，都要首先得到学生自治会的同意。学生群众有要求时，经过学生自治会向校方提出。一时学生的学习问题、生活问题、管理问题等等都得到比较圆满的解决。可以说，事实上全校那时五百来个同学都在毛泽东同志领导之下，他一有号召，全体同学就都行动起来。

到那时期第一师范学校的生活活跃极了。开成绩展览会啦，体育运动会啦，自由演说辩论会啦，各种专门问题的、学术的研究会啦……热闹得很。

开成绩展览会的时候，毛泽东同志写的文章和字，引起很多人参观，在批评簿子上，参观者大都特别提到他，称赞他。毛泽东同志被派去看守展览会时，他坐在那里看自己带去的书。

领导演说辩论会很出力的是陈昌同志。他很会演说，很会煽动，声音宏亮、语句有力。这是一个中等身材、白面漂亮、待人和善、日求进步的同学。大革命失败后被捕，临牺牲的时候，还作了一篇激昂慷慨的演说，痛骂国民党反动派刽子手，号召人民继续奋斗，听者大为感动，不愧为一个英勇的共产党员和壮烈的志士。

学生自治会及其所领导的各种研究会，在第一师范继续到后来许多年，一直到抗日战争初期，还存在着。第一师范（后来改为第一高中，内有师范班），在湖南被称为“亚高学府”（湖南大学为“最高学府”），在社会政治运动上非常活跃，这些组织起了很大的作用。

第一次“搞军事”和反军阀运动

湖南自从谭延闿做了督军以后，袁世凯想做皇帝，派了一个汤芗铭来做湖南督军。这汤芗铭曾经参加过同盟会，其实是为清朝做侦探的，这时来到湖南以后，杀了许多的人，因此湖南人叫他为“汤屠户”。后来袁氏称帝，还给他封了个侯爵。蔡锷在云南起义讨袁，孙中山也派人在长江一带联络活动，民国五年林祖涵（即我们现在的林老伯渠同志）、林祖梅、林德轩等来湖南做驱汤运动。袁世凯倒台后，汤芗铭自然得走（按：汤芗铭在抗日战争时做了汉奸，现在为民主社会党员，和张君励一道出席蒋介石的猪仔“国民大会”）⁽⁶⁾。一个短时期内湖南的省长是刘人熙老头，只做了七十来天就下台了，督军仍是谭延闿。冯国璋做大总统的时候，派了傅良佐来做湖南督军兼省长，这是直系北洋军阀的人。是这样来来去去，兵马不停，长沙城各学校的校舍就常常有军队来强占，使得各学校好几次只得“提前放假”……这次傅良佐的北军第八师在衡阳和护国军打了败仗之后，向长沙溃退，也是要占学校的房屋。第一师范学校在南门外，又是一栋很大很漂亮的西式楼房，一部分溃军自然想来占，学校行政方面完全没有了办法，所有的人真是束手无策了。这时毛泽东同志挺身而出，先把平日喜欢打足球的体育运动员们，如陈绍休（新民学会会员，浏阳人，后去法勤工俭学，病死巴黎）等组织起来，保卫学校，泽东同志和大家把教室里的桌椅板凳都搬出来，塞住所有的门——这就是准备作战时的障碍物。此外还缴了北兵的几枝枪。就这样实行武装保卫学校。大多数胆小的同学们、教职员们都伏在后面寝室的天井里，枪声一响，一个个吓得不敢动一动。学校办事人和几个教员，平日神气十足的，这时都俯首帖耳，听从毛泽东同志的指挥。结果溃兵只对学校放了几枪，在南门外沿着铁路吆喊过去了。毛泽东同志等来到后山上对着溃兵们大喊，申斥了他们一顿，这栋很漂亮很大的校舍终于没有被占或被抢。——后来毛泽东同志笑说，他搞军事，恐怕这才真是第一次哩⁽⁷⁾。

民国初年，全国就是一个混乱的局面。二次革命，“护国之役”，云、贵、两广二次独立，“护法运动”……北洋军阀，直系、皖系更迭，上台下台，湖南的局面也随着混乱起来。都督、督军、省长，你抢我夺，时常换人，傅良佐走了之后，一个短时期内是谭浩明统治着长沙——湖南。他是陆荣廷的部下，在岳阳一仗败了下来，他在长沙还出了一张告示说：“岳阳小挫，兵家之常。本帅坐镇，自有主张。军民人等，毋得惊惶。”但是当天晚上，火车不断地往南开，那位“本帅”谭浩明已经走了。于是段祺瑞派的张敬尧来到长沙，做湖南的督军兼省长。张敬尧这个军阀对湖南一切进步思想和事业极力压迫，毛泽东同志的社会政治活动就碰到了这个对头。由是而有后来的大的“驱张运动”（小的“驱张运动”是反对第一师范腐败的校长张干⁽⁸⁾，两个运动的领导者都是毛泽东同志），直至在湖南省，在全中国掀起广泛的反军阀运动。

湖南革命运动的核心组织——新民学会

一九一七年的夏天，在长沙城的各个学校里发现一张不大的信纸，上面写着很美的、不多的几行文字，第一句是“嘤鸣求友”，下面是征求有志上进，愿为救国救民出力者为同道——就叫作告青年书吧。书后面签字的不是姓，也不是名，而是“二十八画生启事”（毛泽东三个字共有二十八画）。

这个启事在长沙的报纸上也登载了出来。

几十个热情的青年，大部分是第一师范的同学，也有几个其他学校的，响应了这个号召。毛泽东同志的这一“运动”的结果，组织成立了一个新民学会（取“大学之道在新民……日日新又日新”及反旧制度、主革新、为人民之意）。

新民学会会员合影（前排左3为陶斯咏）

暑假过了，同学们都从家里回到了学校。是秋高气爽的时候，枫叶开始脱落的日子，在湘江的对岸，岳麓山底下，在蔡和森同志的家里——他家租住的“为痴寄庐”内，集合了二三十人。蔡伯母母女们帮助着做了一顿好饭给大家吃了。在吃饭的前后，人们在屋子里，在河滩上讨论着学会的名称、宗旨、章程……毛泽东同志的主意最多，最好。就在这一天，学会成立了。泽东同志本是发起人、组织者，但他谦虚地谢绝正书记之职，只同意做副书记⁽⁹⁾。学会的简章是：“以砥砺品行，研究学术为宗旨。”会规有“不赌博，不狎妓，不懒惰”等条文。这里重要的是，长沙城里先进的青年们第一次团结在一个组织里了。

新民学会，对于后来湖南以及整个中国的命运，有极大的影响，它有过七八十个会员，内中绝大多数后来都成了中国共产主义运动中显著的活动者，在中国革命史上写下了不少光辉的页子，特别是大革命失败后及内战期间被反革命杀害的（以大概先后为序）：

向警予同志——湖南溆浦人，中国共产党内最初的最有能干的妇

女界的领袖，能说、能写、能做，大革命失败时在武汉慷慨就义⁽¹⁰⁾；郭亮同志——湘阴人，湖南工人领袖，身材矮小，但非常精明能干，大革命后在长沙英勇地牺牲了⁽¹¹⁾；陈昌同志（见前）；张昆弟同志（见前）；

罗学瓒同志——湘潭人，在长沙做工人运动，特别做人力车夫运动，大革命后牺牲了⁽¹²⁾；蔡和森同志（见前）；

夏曦同志——益阳人，十年内战时在红军中牺牲了⁽¹³⁾；何叔衡同志——新民学会内和中国共产党内年龄最老的同志，中央红军离开江西开始长征后，被反革命逮捕，他拒捕致被打死；以及还有许多为人民解放事业而牺牲了的会员——他们的崇高的气节，他们的凛然的正气，他们的英勇伟大的革命事迹，永垂不朽，永远活在人民的心里！

假如第一师范学校在大革命时代，在学生运动、青年运动中起过很大的作用，那么新民学会就是一个核心的组织。它的会员在新文化运动、知识界运动中都是有力的支柱。到后来他们又切实地做工人运动与农民运动，成为社会政治运动的组织者与中坚力量了。因此，说新民学会是湖南——不仅湖南——共产党的前身，起过党小组的作用，都不为过。而这些大都是毛泽东同志的影响，他的进步正确的思想，大无畏的作风，形成了一种革命的传统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