例外现象时代之无过失责任

四、例外现象时代之无过失责任

逮乎中古末期，欧洲秩序已趋安定，各国对于罗马法之研究，风靡一时。于是罗马法东山复起，再度支配欧陆之法律，开欧西法制史上之一新纪元。更自1495年德国在理论上及适用上继受罗马法(Reception)后，于其普通法上已渐认过失主义之适用。随而各国风从，遂启近世私法责任上过失大原则确立之渐。顾此种法制及法律思想转变之由来，固以继受罗马法为起点，惟徵之实际，主由于当时社会思想及社会实情之转变，有以致之。盖自文艺复兴而后，个人思想已趋解放，自然法之理论，蓬勃而起。先则有16世纪西班牙神学派法学家(Spanish jurist theologians)之自然范围说倡导于前，以法律之目的在于维持自然的平等(natural equality)，继则有17—18世纪之自然权利(natural rights)说和之于后，以法律之目的，只在保持此自然权利，个人除尊重他人之权利外，法律应使之绝对自由。于是，自然法之思想蔚为大观。迄至19世纪初，哲理学派兴起，自然权利之说复推移于意思自由之思想，以法律之目的乃在保障个人在可能范围内有最高度之自由发展(the greatest possible general individual self-assertion)，法律之任务以及一切社会问题之中心，即在调和自由意思间之冲突。因而自然平等之观念乃归著于意思平等(equality in freedom of will)之理论。此种种学理之所由来，实以新航路发明及新大陆发现后，探险家、商人、大企业家、大殖民家应时而起，莫不野心勃勃，力图自力之最大发展。复以当时之世界，尚未臻荣繁，天然之富源，尚待开发与利用，在此种情形之下，一般所要求者，当然非往日之徒重社会现状之维持，而在除个人自然平等自然权利之维护外，尤需有个人意志之绝对自由。此种种法律哲学，乃极合于当时社会实情社会思想之学理。影响所及，法律上乃一般以个人主义、个人意志尊重为中心。学者庞德氏尝谓17—18世纪为衡平法(Equity)或自然法(Natural Law)时代，以19世纪为法律成熟时代(maturity of law)。在自然法时代，其所揭示之标语，为道义性(morality)，其主要之观念为法律与道德之同一(identification of law with morals)，务期法律责任(legal duty)归著于道义责任(moral duty)，乃启过失责任强化之渐。至19世纪初，各国法律已至成熟时代。此时法律上之口号，乃平等与安全(security)。由于维持平等与确保安全之结果，意思自由之抽象观念乃具体化为个人生活上私的自由(civil liberty)之结论，换言之，即形成一种个人行动上一般自由(general freedom of action for individuals)的形而上的观念。故其理论上当然之结论:个人非由于自己有咎失之行为，不负法律上任何责任，即除非因自己之行为侵害他人之权利，则不负法律责任。于是以一切私法责任之发生皆以过失为当然且必要之基础，前此发展过失责任之积极的创造的理论，时已转变为无过失则无责任之消极的限制的理论矣。过失责任原则在法律思想社会思想上既已取得理论上之根据，而至十九世纪初，大陆各国编纂法典之时，均先后继法国民法典之例，将亚基纳法之过失(aquilian culpa)一观念，化为侵权行为之一般原则，以责任之发生乃以行为为基础，而行为又仅以有咎可责之行为(culpable act)为限。因是，在近世各国法典上，行为(act)、可责性、(culpability)、因果关系(causality)及损害(damage)乃构成侵权行为之四大要素。至无过失责任之承认已限于极小之范围，惟于实际上有不得已之情形，或根据沿革上之理由基于公序(public policy)之考虑，始例外适用之耳。即于此种例外适用之场合，而学说上判例上仍多牵强误会，以过失拟制之法说明之。至于法典上明认绝对无过失责任之处，尤属寥寥。此大陆方面之情形也。至言英美普通法:英国普通法自中古而后渐由形式主义客观主义推移于主观主义。在民事责任方面，渐重过失(fault)一因素，逮乎19世纪后半期，过失一要素乃有化为一般责任通则之势。自从过失主义乃成为普通法之原则，以责任即等于过失。惟其无过失责任之范围，仍较大陆法为广。该国学者恒分普通法之绝对责任，为三大类:即对于难避灾害之责任(liability for inevitable accident);对于难避错误之责任(liability for inevitable mistake)及对他人不法行为所负之代理责任(vicarious liability for the wrongful acts of others)，美国法之绝对责任虽无此明显的区划，要与英普通法大旨相同。总之自14世纪至19世纪间，过失责任之范围日趋扩大，其原则日趋稳定。而无过失责任之范围日见削小徒成为过失责任原则之例外，岌岌几有不可终日之概。在英美普通法系之国家，绝对责任之范围，虽较大陆法为扩，然学者中一般成见太深，对于此种例外责任现象之解释，仍囿于过失主义之思想，或根本否认其存在之价值，或基于过失之拟制，或斥为历史上之例外，或讥为责任上之异常状态。故此期之无过失责任，可谓为无过失责任之“式微时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