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灵奇幻的《后赤壁赋》即是对天地万物与我一体的自然妙旨的形象注解

空灵奇幻的《后赤壁赋》即是对天地万物与我一体的自然妙旨的形象注解_

如果说，《前赤壁赋》以说理为主，阐明诗人对于自然与人生的真实了悟，那么，《后赤壁赋》则承续上文，以写景叙事为主，从现实情境中将这一番真实了悟落实到行动。前后两赋相互发明，相映生辉。

这篇为历代文论家极口称诵的《后赤壁赋》作于这年的十月十五日。那天夜里，苏轼从雪堂回临皋亭，有两位朋友陪同他走过黄泥坂，时至深秋，霜露已降，路旁的树木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在夜空中兀然挺立。月亮明晃晃地照了下来，三人的身影清晰地映在地上，他们不约而同地举头望月，一时沉醉在这莹洁的秋光之中。倏然惊觉，不禁相视而笑，于是，一路前行，一路大声唱起歌来。文章便从这里落笔：

是岁十月之望，步自雪堂，将归于临皋。二客从予，过黄泥之坂。霜露既降，木叶尽脱，人影在地，仰见明月。顾而乐之，行歌相答。

此情此景，令苏轼游兴陡起：(www.guayunfan.com)已而叹曰：“有客无酒，有酒无肴；月白风清，如此良夜何？”

在这样美好的夜晚，又有朋友相伴，却没有美酒，也没有下酒的菜肴，岂不是很遗憾的事情吗？朋友家中刚好有一尾黄昏时刚刚捕到的鲜鱼，只是不知从哪里能弄到酒。苏轼想，或许夫人会有办法。

客曰：“今者薄暮，举网得鱼，巨口细鳞，状如松江之鲈。顾安所得酒乎？”

归而谋诸妇。妇曰：“我有斗酒，藏之久矣，以待子不时之需。”

果然，夫人说：“我正好有一斗美酒，预备您临时的需要呢。”

于是携酒与鱼，复游于赤壁之下。江流有声，断岸千尺，山高月小，水落石出。曾日月之几何，而江山不可复识矣。予乃摄衣而上，履巉（chán）岩，披蒙茸，踞虎豹，登虬龙，攀栖鹘之危巢，俯冯（píng）夷之幽宫。盖二客不能从焉。划然长啸，草木震动，山鸣谷应，风起水涌。予亦悄然而悲，肃然而恐，凛乎其不可留也。返而登舟，放乎中流，听其所止而休焉。时将夜半，四顾寂寥。适有孤鹤，横江东来。翅如车轮，玄裳缟衣，戛然长鸣，掠予舟而西也。

他们带着美酒佳肴来到赤壁，远远地便已听到江水哗哗的声响，但见陡峭的江岸绵延千尺，清朗的夜空下已是一片疏朗的冬景：山峦高耸，月亮恰似镶嵌在山顶上的一颗明珠；江水下落，雪白的岩石露在水面。诗人不禁感叹：才隔了两三个月的时间，山容水态竟已变得难以相认了！他舍舟登岸，踏着险峻的岩石，拨开纷繁的草木，蹲坐在形似虎豹的山石上，又攀上像虬龙一样弯曲的古木，向上可以触到高高的鹘鸟的巢穴，向下可以俯视河神的幽宫（深不可测的江水）。两位朋友没有跟他上岸，他独自伫立高崖之上，对着夜空发出一声长啸，声音如此高亢嘹亮，震动了身边的草木，激起了四面的回声。一种寂寞的悲凉与忧恐在心中悄然升起，他连忙回到舟中，把船放到江心，任它随意飘荡。夜已深，四周一片寂静，忽见一只孤鹤横飞长江，一声长鸣，自东向西，掠舟而去。

须臾客去，予亦就睡。梦一道士，羽衣翩跹，过临皋亭之下，揖予而言曰：“赤壁之游乐乎？”问其姓名，俯而不答。呜呼噫嘻！我知之矣。畴昔之夜，飞鸣而过我者，非子也耶？道士顾笑，予亦惊寤。开户视之，不见其处。

过了一会儿，他们便尽兴而回，各自散去。这天夜里，苏轼梦见一位道士穿着五彩的羽衣飘然而至，向他拱手施礼，说：

“赤壁之游还尽兴吗？”

苏轼问他名字，道士并不回答。苏轼恍然大悟：

“江边飞鸣而过的孤鹤莫非就是您？”

道士回头一笑，苏轼陡然惊醒，匆匆起床开门去看，外面除了清朗的月光，什么也没有。

全篇所表现的是一种随缘任性、清澈无滓的自然之境。诗人处处以自然本心遇人处事，无有杂念二心，乐则乐，悲则悲，恐则恐，当行则行，当止则止，一如江山景色，秋冬更迭，发乎自然，毫无刻意造作的人为痕迹。“划然长啸”的诗人与“戛然长鸣”的孤鹤一样，都是涤尽了世俗机心的自然之子，他虽敏感于“曾日月之几何，而江山不可复识矣”，这种梦幻一般的飞速变化，却没有“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的悲叹，物与我合一，我又何所哀、何所羡？这便是对《前赤壁赋》所极力发挥的自然妙旨的形象注解。文章构思空灵奇幻，云中孤鹤、梦中道士与诗人自身三而一，一而三，迷离惝恍，难以言说，读来真有“凭虚御风，羽化登仙”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