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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官范县(上)_进退之间_郑板桥传

时间:2022-05-19 名人故事 版权反馈
【摘要】:为官范县(上)_进退之间_郑板桥传四五十家负郭民,范花厅事净无尘。尽管已是“知天命”之年,但狂放个性的郑板桥,上任后,便表现出了独具一格的民本色彩。旧时官场吏治腐败、争权夺利,这是世人皆知的事情,但郑板桥刚一上任,竟做出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举动,可见其决心。不过郑板桥倒未曾为此感到不幸,他喜欢这个贫穷的小城。这首诗共有九节,分别描绘了范县的自然景观、民风民俗。

为官范县(上)_进退之间_郑板桥传

四五十家负郭民,范花厅事净无尘。

苦蒿菜把邻僧送,秃袖鹑衣小吏贫。

尚有隐幽难尽烛,何曾顽梗竞能驯。

县门一尺情犹隔,况是君门隔紫宸。(www.guayunfan.com)——《范县诗》

从乾隆七年(1742)开始,五十岁的郑板桥终于开始了为之努力了一生的官宦生涯。他先是在范县(今属河南)——同时兼署朝城县(今已撤销,并入范县、阳谷县等,朝城较小,向来不设县令,统属由范县监管)——担任县令。在范县、朝城县任职四年后,因政绩优异,口碑甚好,任满回乡休整后,调至潍县(今潍坊市)任知县。乃至最后罢官回家,结束了整整十二年的仕途生涯。总的来说,郑板桥狂怪的性格特立独行、不拘一格的个性注定了他在尔虞我诈的官场上不会走得太远;再者,他出身底层,对贫苦生活的亲身体验,使他能够对普通人民老百姓的生活不易感同身受,这些都使他与当时趋炎附势、麻木不仁的官场江湖格格不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最终他辞官告老回乡,潜心艺术创作才是最适合于他的归宿。

不同于一些权贵大族,郑板桥的出仕是通过自己扎扎实实一步一步走过来的,况且他怀有一颗古代中国读书人读书、治国平天下的爱国心。对于之前官场朋友的兴衰遭遇,他也是见得多了;对于官场的险恶,他也应该是有心理准备的。尽管已是“知天命”之年,但狂放个性的郑板桥,上任后,便表现出了独具一格的民本色彩。

封建社会里,新官大老爷上任都有一套隆重的礼仪,新来的县官大爷坐着四人抬的大轿,鸣锣开道,张旗护卫,仪仗队手拿水火棍,肩扛回避牌,浩浩荡荡,威风凛凛,黎民百姓望见县太爷的轿子到来,吓得户户闭门,人人躲开。可是郑板桥第一次上任,却是骑着毛驴,带着书童,一捆行李一箱书,外加一张琴,直奔范县而来。他像很多百姓一样,从内心里就反感这些华而不实、劳民伤财、打扰民家的“大场面”。他像旧时云游四方一样,不声不响地来到就任的官府,乃至府内忙里忙外,准备迎接新任县太爷的官吏们以为他是一名寻常百姓,竟大声吆喝他出去。新县令初到公堂,便让书童搬出文房四宝,写了一副对联让衙役贴到大门上。

黑漆衙门八字开

有钱无理莫进来

横批:勤政爱民

门口还贴出十四字告示:“本官日夜受理状子,件件秉公处理。”范县百姓都围在官府门前,准备一睹新县官的真面目,人没见着,倒是看到了不少与之前大为不同的“大动作”。四乡百姓得知后,纷纷奔走相告,范县来了个郑青天了。

据曾衍东《小豆棚·杂记》记载,郑板桥上任后不久还做了另外一件“惊世骇俗”的事情,就是令人将县衙官署的墙壁凿了上百个洞,与街市相通。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把火也烧得太奇怪了,不少人问新县令此举何意,郑板桥竟回答说:“出前官习俗气耳。”旧时官场吏治腐败、争权夺利,这是世人皆知的事情,但郑板桥刚一上任,竟做出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举动,可见其决心。凡新官上任,首先前来拜望的都是本地的财绅地痞,这些人都要先来摸摸新来的县太爷的底气,好像以前一样,和那些贪官污吏联合起来沆瀣一气,鱼肉百姓。强龙斗不过地头蛇,新来上任的县官还得把这些人请到县衙大摆宴席饱餐一顿。不然,他们就串通起来捉弄你。可是郑板桥不吃这一套,他不怕这些恶绅、流氓。为了刹住这些土豪恶棍的威风,他特地写了一副对联贴在衙门口。

两袖清风敢碰硬

一身正气能压邪

横批:七品正堂

他写下的就任誓词也一脉相承。

君是天公办事人,吾曹臣下二三臣。

兢兢奉若穹苍意,莫待雷霆始认真。(《君臣》)

范县当时属于山东省,今隶属于河南省东北部,属黄河中下游地区。这里虽然历史悠久,却是一个贫穷的小县,甚至县府衙门都是东倒西歪。

廨破墙仍缺,邻鸡喔喔来。

庭花开扁豆,门子卧秋苔。

画鼓斜阳冷,虚廊落叶回。

扫阶缘宴客,翻惹燕鸦猜。

破墙败院的县衙门,老百姓家养的鸡竟然能够大模大样地踱进县太爷的衙门里。院子里开的不是点缀园林用的鲜花,而像是一般百姓家里的扁豆花。看门的差吏,大白天竟然还在懒洋洋地睡觉,就连县太爷来了也无所谓。傍晚时分,落叶随着微风在院子里打着圈儿,客人就要光临,扫一扫地,倒是惊动了院子里的鸟雀,真是一幅荒冷破败的图画。不过郑板桥倒未曾为此感到不幸,他喜欢这个贫穷的小城。这里民风淳朴、古风犹存,人民乐业躬耕,安贫乐道。他曾在《范县诗》中记下了这里的风土人情。

十亩种枣,五亩种梨,胡桃频婆,沙果柿椑。春花淡寂,秋实离离,十月霜红,劲果垂枝。争荣谢拙,韫采于斯,消烦解渴,拯疾疗饥。

桑下有梯,桑上有女,不见其人,叶纷如雨。小妹提笼,小弟趋风,掇彼桑葚,青涩未红。既养我蚕,无市我茧,杼轴在堂,丝絮在拈。暖老怜童,秋风裁剪。

维蒿维蕨,蔬百其名,维筐维榼,百献其情。蒲桃在井,萱草在坪,枣花侵县,麦浪平城。小虫未翅,窈窕厥声,哀呼老赵,望食延颈。

臭麦一区,饥鸡弗顾,甜瓜五色,美于甘瓠。结草为庵,扶翳远树,苜蓿绵芊,荞花锦互。三豆为上,小豆斯附,绿质黑皮,匀圆如注。

鹅为鸭长,率游于池,悠悠远岸,漠漠杨丝。人牛昼卧,高树荫之,赤日不到,清风来吹。

斗斯巨矣,三登其一;尺斯广矣,十加其七。豆区权衡,不官而质。田无埂陇,亩无侵轶。尔种尔黍,我耰我稷。丈之以弓,岔之以尺。

黍稷翼翼,以葱以郁,黍稷栗栗,以实以积。九月霜花,雇役还家;腰镰背谷,脚露肩霞。遥指我屋,思见我妇,一缕晨烟,隔于深树。牵衣献果,幼儿识父。

钱十其贯,布两其端,四十聘妇,我家实寒。亦有胜村,童儿女孙,十五而聘,十七而婚。菀枯异势,造化无根。我欲望天,我实戴贫。六十者佣,不识妻门,笼灯舁彩,终身为走奔。

驴骡马牛羊,汇费斯为集;或用二五八,或以一四七。期日。长吏出收租,借问民苦疾;老人不识官,扶杖拜且泣。官差分所应,吏扰竟何极;最畏朱标签,请君慎点笔。贪者三其租,廉者五其息。即此悟官箴,恬退亦多得。

朝歌在北,濮水在南;维兹范邑,匪淫匪婪。陶尧孙子,刘累庶枝,鼻祖于会,衍世于兹。娖娖斤斤,《唐风》所吹;垦垦力力,物土之宜。

这首诗共有九节,分别描绘了范县的自然景观、民风民俗。对老百姓生活的翔实记述,颇为生动,亦为感人。正是因为对这块土地发自内心地喜爱,才能写下如此亲切动人的诗篇。这里的作物、物产是一派北方平原的景象,已不是江南故土的荭稻鱼香。夏日里随处可见的枣树花香;金秋时节的层层麦浪;早春中鹅鸭成群,娓娓游过,放牛的少年和牛儿一道躺卧在高树绿荫之下,躲避炎炎赤日,一丝清风又叫人多么地惬意舒爽……俨然一幅恬静淡然的范县乡野图画。随着官差来到民间询问百姓生活疾苦,老人知道是父母官来巡,竟然感动得泣而跪拜。清廉的官员收纳的税粮和那些贪婪的污吏急敛暴征相比可谓天壤之别。百姓不易,哀民生之多艰。郑板桥并不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县衙大老爷,他是乐于也极为愿意走入乡间田野,去体会、去了解他最为之熟悉的百姓人家的,老百姓对这位不修边幅、举止随和的县太爷也颇为爱戴。

郑板桥出仕抱定的宗旨是“立功天地,字养生民”,然而现实却是百姓和当官的离得岂止是十万八千里远。正如他在《范县诗》中说的那样,“县门一尺情犹隔,况是君门隔紫宸”,以小小县衙的一道浅的门墙,对民情尚有隔膜,何况那皇帝大臣们高坐在大门深禁的金銮殿上,还能知道些什么?他虽然只是一名小小的七品芝麻官,但却时时走出县衙,去了解他所管辖的一方黎民百姓。在范县的几年时间里,他沿着古老的母亲河,走在林荫道上,有时入村问俗,有时下田看谷,他从来不会把自己看作是什么青天大老爷而高人一等,他只会因为百姓们生活饥贫而感到惭愧、羞耻。

喝道排衙懒不禁,芒鞋问俗入林深。

一杯白水荒涂进,惭愧村愚百姓心。(《喝道》)

“喝道”是指封建时代,官员出行时,仪仗前列导引传呼,令行人回避。县太爷着便服,穿芒鞋为的是能够亲身走进乡里人家,感受民间疾苦,但手下的差役却不能与他步调一致,依然故我,还在那里吆五喝六,狐假虎威;板桥大约也制止过,但这是传统,老规矩破不得,所以禁而不止,后来他也就“懒不禁”了。这位七品县太爷何止今天是这样呢,早在上任之时,郑板桥便是一驴一书童直奔而来的。沿途看到老百姓的生活如此地艰辛,直叫这位新来的父母官惭愧难当,可是这样的境况又岂止是郑板桥一人之错呢。

实际上,无为而治,苛捐杂税少一些,少打扰一些农家百姓生活,岂不就是最好的治世吗?不难看出,道家所倡导的“无为”对郑板桥的为官思想影响不小。“无为”并非不作为,而是有所为有所不为,只是历朝历代,对平民百姓的侵扰、盘剥不是“不为”,而是“为”得可恨。

但问题是,在那样的历史条件下,做一个不事扰民的官员又何其容易呢。上下周遭,官吏腐败已经是一个环境的问题,而不是个人的因素。洁身自好,官家的俸禄哪里够你上孝下养,还哪里能够谈得上加官晋爵,青云直上。但郑板桥又不愿意与之同流合污,他渴望能够像出淤泥的莲花一样在这混浊不堪的官场中找到适合于自己的位置。他不愿意趋炎附势,依附权贵,鱼肉乡民,郑板桥做出的选择是恬静退让、淡泊名利,坚持自己。

在《秋荷》一诗中,他这样写道:

秋荷独后时,摇落见风姿。

无力争先发,非因后出奇。

客观上来讲,五十多岁才担任小小七品,仕途难有高进的可能。但主观上来说,这个时候的郑板桥,已没有太多雄心去麻痹自己,攀附青云,醉心名利,早年官场朋友的遭遇以及深入官场后的所见所闻,已让他有所深思。五十知天命,巴结上供、趋炎附势他是做不来的,他苛求的是做自己,做一名为百姓尽心尽责的芝麻官足矣。这首五言律诗以荷花为题,颂扬秋荷甘于淡泊,不与百花争艳的高洁境地,是借此寄托自己的情怀和深思。

在《范县呈姚太守》一诗中,他的这一思想抉择可谓是直抒胸臆了。

落落漠漠何所营,萧萧澹澹自为情。

十年不肯由科甲,老去无聊挂姓名。

布袜青鞋为长吏,白榆文杏种春城。

几回大府来相问,陇上闲眠看耦耕。

姚太守,即是姚兴滇,是当时的曹州知府。范县属于曹州管辖,姚太守即郑板桥的顶头上司。面对上司,很多下属纷纷表示的是逢迎吹嘘之气,而郑板桥的这首诗表达的则是一种萧然无为的态度。他老来为官,为的只是淡淡泊泊、清清正正地干点实事,别无他求。当时姚太守特地前来探望兼作检查这名新上任的县令,谁知官府大开,见不到人,竟在荒郊田垅上找到他。在旧时等级森严的官场上,上司前往,没有大摆排场远迎已属大错,竟然还奉上一首如此直接的自白诗,这简直就是官场怪事。好在这姚太守也是“雅量之人”,不然的话,郑板桥恐怕要遭“傲慢无礼”等莫须有的罪名惩治了。郑板桥在官场上的应酬可能不太随和迁就,表面上狂怪放肆,内心却是清醒、谨慎的。正如好友郑方坤的《郑燮小传》所言:“板桥徒以狂故不理于口,然其为人内省醇谨,胸中具有泾渭。”他则以《立朝》明志,诗云:

立朝何必无纤过,要在闻而遽改之。

千古怙终缘宠恋,问君恋得几多时?

不邀宠,不附势,应是为官常态,却因世生乱象,反而让正常的举动显得怪异。时人以“狂怪”贬斥郑板桥,殊不知,与其说他狂怪不合于世,不如说板桥正如一面明镜,反射出了官场中形形色色、黑白不分的众官百态。

据清咸丰年间编订的《重修兴化县志》载:“板桥官东省先后十二载,无留牍,亦无冤民。”旧时县官不仅要管理县内大小政事,还需要担任法官的角色,负责调解、判理民间诉讼。郑板桥治理范县刑狱的资料已无法搜集到,但从流传的零散的判案时的判词来看,他对于公正严明的判决是极为认真负责的。至今仍在流传着一些他当年判案的故事传说。

曾衍东《小豆棚·杂记》记载着这样一个故事。当地有一崇仁寺与大悲庵相对,寺内一和尚与庵中小尼姑私下相爱,后来被别人发觉,被人双双困住送到县衙。郑板桥看到和尚尼姑年龄相当,便产生了同情之心,想成全他们。于是当堂判令他们还俗结为夫妇。并且还特地送了他们一首诗:“是谁勾却风流案,记取当堂郑板桥。”不拘泥于礼教世俗,但却充满着人情味,所谓通达事理,不就是如此吗?这个故事有可能是戏说,但也可以由此看出郑板桥在民间的形象和正统史家对他的评价——“无冤民”是一致的,这是一份沉甸甸的褒扬。

这样公正通达的判决不是刻意为之,而是源自郑板桥身为一名底层士人朴素的民本思想。如果说他以前一直对底层百姓的贫苦感同身受,是其中的一员,而现在处于执政者的位置,以旁观者的角度来观察自身,则更多了许多深沉的思考。郑板桥在范县任上,屡屡深入乡野,他对百姓们的遭遇、地位、官府施与的种种苛捐杂税和恶吏贪官们的层层盘剥,都有了更深层次的认识。他在给弟弟的家书中反复谈到他的体会。

我想天地间第一等人,只有农夫,而士为四民之末。农夫……皆苦其身,勤其力,耕种收获,以养天下之人。使天下无农夫,举世皆饿死矣……(《范县署中寄舍弟墨第四书》)

古时一般以士农工商定四民,将做官的士放在第一等,俗话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读书就是为了出仕。可是郑板桥千辛万苦,爬上士人阶层,却又一反惯例,提出自己的独立思考,将农列为第一,将士降为最末。

他甚至还在家书中一再叮嘱弟弟要对乡里百姓、家中下人们好一些。

可怜我东门人,取鱼捞虾,撑船结网;破屋中吃秕糠,啜麦粥,搴取荇叶、蕴头、蒋角煮之,旁贴荞麦锅饼,便是美食,幼儿女争吵。每一念及,真含泪欲落也。汝持俸钱南归,可挨家比户,逐一散结。(《范县署中寄舍弟墨》)

他甚至还奇思妙想地从神话传说中来为他的民本思想找根据。

尝笑唐人《七夕》诗,咏牛郎织女,皆作会别可怜之语,殊失命名本旨。织女,衣之源也,牵牛,食之本也,在天星为最贵;天顾重之,而人反不重乎!其务本勤民,呈象昭昭可鉴矣。(《范县署中寄舍弟墨第四书》)

民以食为天,孟子曾提出:“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治于人者食人,治人者食于人:天下之通义也。”儒生后辈郑板桥却从贫苦百姓的角度提出相反的看法,不得不称其为“超世之所想”。

他的民本思想也反映在他这一时期所写的一些诗文中,《悍吏》、《私刑恶》、《抚孤行》、《孤儿行》、《后孤儿行》等,既是出身平民的感同身受,也是这一时期贫苦百姓生活的生动画面。

《悍吏》写的是官府小吏狐假虎威、为非作歹的丑恶行径。这些官府小吏,一到民间,往往杀鸡捉鹅,对百姓凶恶如虎,稍有不顺,便拷打百姓,简直如豺狼虎豹。这种残暴的景象,官府往往也是“知而故纵”,他痛恨地斥责这些畜生。《私刑恶》揭露的也是这些官府小吏的胡作非为。“官刑不敌私刑恶”,搞得百姓“突地无人色”,甚至吓得“四肢直”,“游魂荡”,“天地黑”,昏死过去。抓起人来更是“累累妻女小儿童,拘囚系械网一空”,就连七十岁的老翁都要抓去,简直就是禽兽不如。《抚孤行》从遗孀抚孤的凄凉境况,描写穷苦读书人的悲惨生活。丈夫早死,遗孀只能日日抱着遗下的书卷以泪洗面。小儿尚幼,连生活都没有着落。“学俸无钱愧塾师”,但读书用的书纸笔墨,便只得“线脚针头劳十指”,孩子睡着后,勤苦的母亲继续在昏黑的油灯下做针线活,竟不知不觉劳累到天亮。《孤儿行》与《后孤儿行》各写了一个孤儿,前一篇讲的是叔婶夫妇歧视虐待兄嫂遗留的孤儿,以至于连家里的奴仆也欺负这孩子,唯有一个老仆看了寒心,咒骂这些助纣为虐的仆人,到孤儿父母坟上去哭诉。后一篇讲述了苦难的孩子失去父母后,在家族中惨遭欺凌以至迫害的悲剧。母亲早逝,父亲又常年不在,即便有叔叔和乳母的悉心照料,但童年时的孤独必定在郑板桥的一生中留下了难忘的阴影,以至于他即使已经年过半百,小有所成,但当看到这些人间悲剧时,禁不住为之落泪,特地写文感怀心伤。这些都是他作为一名出身低微的读书人,最富有真情实感的体会和感受。

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郑板桥对官场的亲身体验不断加深,也使得他感到自己的愿望和现实间的矛盾是如此地激烈。一生勤奋苦读,终于谋得其职,可是涉世愈深,愈发感到官场的险恶与不洁,与自己所思所想是如此的冲突。他无法同流合污,熟视无睹,可是身在船上,却又难以挥挥衣袖舍去。烦恼中,甚至觉得还是重操旧业安逸,但就这么说走就走,进退之间,又何其容易呢,唯有在给弟弟的家书中可以自在地一发感慨。

何功何德,以安以荣?若不速去,祸患丛生。李三复堂,笔精墨渺。予为兰竹,家数小小;亦有苦心,卅年探讨。速装我砚,速携我稿;卖画扬州,与李同老。(《署中示舍弟墨》)

附1《悍吏》

县官编丁著图甲,悍吏入村捉鹅鸭。县官养老赐帛肉,悍吏沿村括稻谷。豺狼到处无虚过,不断人喉抉人目。长官好善民已愁,况以不善司民牧。山田苦旱生草菅,水田浪阔声潺潺。圣主深仁发天庾,悍吏贪勒为刁奸。索道汹汹虎而翼,叫呼楚挞无宁刻。村中杀鸡忙作食,前村后村已屏息。呜呼长吏定不知,知而故纵非人为。

附2《私刑恶》

自魏忠贤拷掠群贤,淫刑百出,其遗毒犹在人间。胥吏以惨掠取钱,官长或不知也。仁人君子,有至痛焉。

官刑不敌私刑恶,掾吏搏人如豕搏;斩筋抉髓剔毛发,督盗搜赃例苛虐。吼声突地无人色,忽漫无声四肢直;游魂荡漾不得死,婉转回苏天地黑。本因冻馁迫为非,又值奸刁取自肥;一丝一粒尽搜索,但凭皮骨当严威。累累妻女小儿童,拘囚系械网一空;牵累无辜十七八,夜来锁得邻家翁。邻家老翁年七十,白梃长椎敲更急。雷霆收声怯吏威,云昏雨黑苍天泣。

附3《抚孤行》

十年夫殁扃书簏,岁岁晒书抱书哭。缥缃破裂方锦纹,玉轴牙签断湘竹。孀妇义不卖藏书,况有孤雏是遗腹。四壁涂鸦嗔不止,十日索墨五日纸。学俸无钱愧塾师,线脚针头劳十指。灯昏焰短空房黑,儿读无多母长织。败叶走地风沙沙,检点儿眠听晓鸦。

附4《孤儿行》

孤儿踯躅行,低头屏息,不敢扬声。阿叔坐堂上,叔母脸厉秋铮铮。阿叔不念兄,叔母不念嫂。不记瘦嫂病危笃,枕上叩头,孤儿幼小。立唤孤儿跪,床前拜倒。拭泪诺诺,孤儿是保。娇儿坐堂上,孤儿走堂下。娇儿食粱肉,孤儿兢兢捧盘盂,恐倾跌,受笞骂。朝出汲水,暮垄刍养马。堇刍伤指,血流泻泻。孤儿不敢言痛,阿叔不顾视,但詈死去兄嫂,生此无能者。娇儿著紫裘,孤儿著破衣。娇儿骑马出,孤儿倚门扉。举头望望,掩泪来归。昼食厨下,夜卧薪草房。豪奴丽仆,食余弃骨,孤儿拾啮,并遗剩羹汤。食罢濯盘浴釜,诸奴树下卧凉。老仆不分涕泣,骂诸奴骨轻肉重,乃敢凌幼主,高贱躯。阿叔阿姆闻知,闭房悄坐,气不得苏,终然不念茕茕孤。老仆携纸钱,出哭孤儿父母,头触坟树,泪滴坟土。当初一块肉,罗绮包裹,今日受煎苦。墓树萧萧,夕阳黄瘦,西风夜雨。

附5《后孤儿行》

十岁丧父,十六丧母。孤儿有妇翁,珠玉金钱付其手。蒲苇系盘石,可以卒长久。纵不爱他人儿,宁不为阿女守?丈丈翁,得钱归,鼠狼肺,侧目吞肥,千谋万算伏危机。姥曰:“不可。”翁曰:“不然。”令孤儿汲水大江边,失足落江水,邻救得活全。丈丈闻知复活,不谢邻舍,中心怅然。朝不与食,暮不与栖止,孤儿荡荡无倚。乞求餐饭,旬日不返;外父外母不问,曷论生死!夜宿野庙,荒苇茫茫。闻人笑语,渐见灯光;绿林君子,勒令把火随行。孤儿不敢不听从强梁。事发贼得,累及孤儿;贼白冤故,官亦廉知。丈丈辣心毒手,悉力买告,令诬涅与贼同归。西日惨惨,群盗就戮。顾此孤儿,肌如莹玉。不恨己死,痛孤冤毒。行刑人泪相续。

附6《范县署中寄舍弟墨》

刹院寺祖坟,是东门一枝大家公共的,我因葬父母无地,遂葬其傍。得风水力,成进士,作宦数年无恙。是众人之富贵福泽,我一人夺之也,于心安乎不安乎!可怜我东门人,取鱼捞虾,撑船结网;破屋中吃秕糠,啜麦粥,搴取荇叶、蕴头、蒋角煮之,旁贴荞麦锅饼,便是美食,幼儿女争吵。每一念及,真含泪欲落也。汝持俸钱南归,可挨家比户,逐一散结。南门六家,竹横港十八家,下佃一家,派虽远,亦是一脉,皆当有所分惠。骐驎驱小叔祖亦安在?无父无母孤儿,村中人最能欺负,宜访求而慰问之。自曾祖父至我兄弟四代亲戚,有久而不相识面者,各赠二金,以相连续,此后便好来往。徐宗于、陆白义辈,是旧时同学,日夕相征逐者也。犹忆谈文古庙中,破廊败叶飕飕,至二三鼓不去;或又骑石狮子脊背上,论兵起舞,纵言天下事。今皆落落未遇,亦当分俸以敦夙好。凡人于文章学问,辄自谓己长,科名唾手而得,不知俱是侥幸。设我至今不第,又何处叫屈来,岂得以此骄倨朋友!敦宗族,睦亲姻,念故交,大数既得;其余邻里乡党,相赒相恤,汝自为之,务在金尽而止。愚兄更不必琐琐矣。

附7《范县署中寄舍弟墨第四书》

十月二十六日得家书,知新置田获秋稼五百斛,甚喜。而今而后,堪为农夫以没世矣!要须制碓、制磨、制筛罗簸箕、制大小扫帚、制升斗斛。家中妇女,率诸婢妾,皆令习舂揄蹂簸之事,便是一种靠田园长子孙气象。天寒冰冻时,穷亲戚朋友到门,先泡一大碗炒米送手中,佐以酱姜一小碟,最是暖老温贫之具。暇日咽碎米饼,煮糊涂粥,双手捧碗,缩颈而啜之,霜晨雪早,得此周身俱暖。嗟乎!嗟乎!吾其长为农夫以没世乎!我想天地间第一等人,只有农夫,而士为四民之末。农夫上者种地百亩,其次七八十亩,其次五六十亩,皆苦其身,勤其力,耕种收获,以养天下之人。使天下无农夫,举世皆饿死矣。我辈读书人,入则孝,出则弟,守先待后,得志泽加于民,不得志修身见于世,所以又高于农夫一等。今则不然,一捧书本,便想中举、中进士、作官,如何攫取金钱、造大房屋、置多田产。起手便错走了路头,后来越做越坏,总没有个好结果。其不能发达者,乡里作恶,小头锐面,更不可当。夫束修自好者,岂无其人;经济自期,抗怀千古者,亦所在多有。而好人为坏人所累,遂令我辈开不得口;一开口,人便笑曰:汝辈书生,总是会说,他日居官,便不如此说了。所以忍气吞声,只得捱人笑骂。工人制器利用,贾人搬有运无,皆有便民之处。而士独于民大不便,无怪乎居四民之末也!且求居四民之末而亦不可得也!愚兄平生最重农夫,新招佃地人,必须待之以礼。彼称我为主人,我称彼为客户,主客原是对待之义,我何贵而彼何贱乎?要体貌他,要怜悯他;有所借贷,要周全他;不能偿还,要宽让他。尝笑唐人《七夕》诗,咏牛郎织女,皆作会别可怜之语,殊失命名本旨。织女,衣之源也,牵牛,食之本也,在天星为最贵;天顾重之,而人反不重乎!其务本勤民,呈象昭昭可鉴矣。吾邑妇人,不能织绸织布,然而主中馈,习针线,犹不失为勤谨。近日颇有听鼓儿词,以斗叶为戏者,风俗荡轶,亟宜戒之。吾家业地虽有三百亩,总是典产,不可久恃。将来须买田二百亩,予兄弟二人,各得百亩足矣,亦古者一夫受田百亩之义也。若再求多,便是占人产业,莫大罪过。天下无田无业者多矣,我独何人,贪求无厌,穷民将何所措足乎!或曰:世上连阡越陌,数百顷有余者,子将奈何?应之曰:他自做他家事,我自做我家事,世道盛则一德遵王,风俗偷则不同为恶,亦板桥之家法也。哥哥字。

附8《署中示舍弟墨》

学诗不成,去而学写。学写不成,去而学画。日卖百钱,以代耕稼;实救困贫,托名风雅。免谒当途,乞求官舍;座有清风,门无车马。四十科名,五十旃旌;小城荒邑,十万编氓。何养何教,通性达情;何兴何废,务实辞名。一行不当,百虑难更。少予失教,躁率易轻。水衰火炽,老更不平。日有悔吝,终夜屏营。妻孥绮豰,僮仆鼎羹;何功何德,以安以荣?若不速去,祸患丛生。李三复堂,笔精墨渺。予为兰竹,家数小小;亦有苦心,卅年探讨。速装我砚,速携我稿;卖画扬州,与李同老。诗学三人,老瞒与焉;少陵为后,姬旦为先。字学汉魏,崔蔡钟繇;古碑断碣,刻意搜求。维兹三事,屋舍田畴。宦贫何畏,宦富可惴;即此言归,有赢不匮。人不疵尤,鬼无瞰祟。吾既不贪,尔亦无恚。需则失时,决乃云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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