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车到昆明（一）_滇西抗战史

随车到昆明（一）_滇西抗战史

本报特派员　吕德润

第一天

一九四五年一月二十八日是个伟大的纪念日。几万名将士的血汗铺筑的中印路在这一天通了车，被封锁二年八月的祖国，今天接收了一条陆上的交通线。

保密路的毛路修成了，在通车的前夕，南坎克复了，畹町克复了，于是这条坚固的路线成了今日中印公路的正式行程。第一次车队前几天便到了南坎，可是南坎畹町路上到腊戍的三义口芒友的残敌还死赖着，昨天驻印军拼力在上午把敌人肃清，虽然有许多战利品，可是人们却忽略了这点。(www.guayunfan.com)路通了！

雷多路的第一次车队明早开到中国！

晚上，好明的月亮，风虽是照旧的冷，可是人们的心情确火热，在列车旁边谈到夜深。今天一大早，匆匆的卷了行李，中美弟兄们便各自擦起自己坐的车来。这个大车队的车子都是新的，卡车装满了国防物资，吉普车准备着为中国效力。八时大车队由南坎出发。我问驾驶员考门尔可有什么感想，他笑了：

“我们创造了一页历史。”

大车队的驾驶都是美国弟兄，吉普车与卡车夹杂着向畹町走，为了保持百码的距离，最初走得很慢，后来的车子骂前面的，可是前面的一动，飞尘杂在山雾里，又看不清路了。

车队过了苗斯，一个广场上集合着会师典礼的中美弟兄，驻印军与远征军各有一团上下参加，远征军的行列中矗起了大标语：

“欢迎驻印新一军凯旋归国！”

李鸿师长骑在小黑马上喉咙喊口令，新一军的史参谋长、唐师长偕两位高级军官们奔跑着布置。苦战滇西的远征军的将领们也齐集了来。陆大将官班的三十多位将军穿着漂亮的军装也来凑热闹。双方弟兄们用心的整齐着队形，四十来位中外记者在广场上奔走，开心的叫着，人们低沉的闹着，十时，最高将官们来了。

卫长官立煌的小胡子显得特别带劲，素尔登总指挥大脸上挂着微笑，孙立人将军陪着黄杰总司令，他们严肃的站在旗杆下面。

礼炮摇撼着山谷，中美国歌奏完后，中美的旗帜悠悠的上升，开麦拉（camera，相机的英文音译，下同）的声音随着飘扬的国旗变换着镜头，悄悄的把将军们送上礼台。

“今天的会师是会师东京的开始”，卫长官的声音在各个角落里回荡着。他的确在这“最感兴奋，最快乐”的日子显得高兴，他面面俱到的感谢着盟友的陆空将领，一再重复着：“道合作，值得我们永久纪念的，同盟国不但在战时合作，在战役后也要共同建设和平。”

素尔登总指挥开口了。平时沉重的声调，今天特别尖高：“今天是大家顶快乐的一天，也是中美合作过程中最重要的一天，也是远征军和驻印军合作胜利的一天。蒋主席与罗斯福总统在今天也一定特别高兴。”他看了看卫长官又凝视着远征军的弟兄们，他祝福了。今天他一再重复着对孙将军的能力的敬佩和对这辉煌战绩的高兴。他愈说声调愈高：“会师东京是我们最后的目的！我们要让这两面旗帜挂在东京的上空。”他说驻印军今后要打腊戍，将来还有更令人高兴的大场面。

兴奋中散了会，人们急急的走向畹町。驾驶员的车子开得很快，在路上上下跳动着。他又笑又叫的扶着轮盘，到畹町附近时，美国宪兵迎面驰来。

“旗子！”

车突的停了下来，驾驶员把藏在车厢里的中美国旗拿出来，车子前头悬起了中美国旗，彭乐善先生拿出了彩带，给车头点缀红与白的颜色。

畹町还存些破碎的屋子。当人们赶到通车典礼的会场时，休息室里突然走出来宋副院长，一身深蓝的西装，笑着和人们打招呼。

通车典礼是工兵们主持的，工十团团长李乐中将军成了中美工兵队伍的值星官，工十二团团长梁可发将军忙着布置。宋副院长走上了悬着中美国旗的礼台，他第一句话是代表蒋主席出席，并向全体为这条路奋战的将士们致敬。跟着他叙述着这几年来我们被封锁所受的影响。

“开罗会议中决定修筑中印公路，现在这一切完成了！”他的话简而有力，没有用翻译，自己又讲了一遍英文。

这时天空出现一队战斗机，它们飞速的穿过又变了一个队形盘旋回来。来宾致辞中素尔登将军首先出来，他赞扬了远征军和驻印军。他指着天上的飞机：“向空中一看都是我们自己的飞机。”他赞扬着这边的第十航空队与滇西上空的第十四航空队和空运及辎重部队的战绩与劳绩：

“雷多工程是美国战时最伟大的工程建设。”

“今天是同盟国最高兴的一天，是日本最不高兴的一天。”

建筑这条路的皮可将军讲话了。高个子，提着一个大白手杖，他的声音激动中不住的颤抖，身子摇晃着，声调急切的哽咽不过气来：“大家很难想像我今天是多么高兴！”

开麦拉集中了他含泪的眼光，“我很敬佩工十团李团长，工十二团梁团长及全体中美工兵们，我们是跟着步兵走，我们是向着炮火走，十五个月中我们不论天时的工作着，现在路通了，这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成就……”他兴奋的急促的尖锐的说着。最后他回过头来，转向素尔登：“路通了，我的车队准备好了。”

素尔登将军微笑着走上前来：“谢谢你，车队开到哪里去？”

陈纳德将军马上大声说：“到中国去！”

素尔登又笑了：“到了中国请你保护。”

欢笑中陈纳德将军走近了讲桌，他穿了一件灰色呢绒夹克、淡红色的西裤，上身佩着三个勋章的绶带，下巴的皱纹显得特别多，这位保护中国天空的友人，讲话的声音平静，他今天是代表魏德迈将军出席，他除了和别人一样敬贺了盟国领袖外，并特别赞扬了史迪威将军和蒙巴顿将军。他重复着事实，我们的空军不断的出击并占着优势与收到了战果。这位空军将领被掌声送走。第十航空队的台维斯将军又给掌声迎出来。他风度潇洒，他首先惋惜空运司令没有来。提到胜利的原因，那位司令的功勋也是不可抹杀的。

在胜利的欢笑中，时间已溜到了下午二时，礼台旁边的彩楼下渐渐集满了人。一条小水沟弯弯的流，河这边的彩楼下扯了一条红彩，小河那边公路两旁站满了远征军的弟兄们。悠悠的号声中，宋副院长由将军们陪了来，开麦拉集中这几张含笑的面孔。红彩才被剪断，第一部吉普车慢慢的爬入国境，这是皮可将军。很久以前人们便决定了这第一次列车中最先进入中国的应是这条中印公路的建筑者。我注意第二部，那是两个乘两轮卡车戴白钢盔的宪兵，这虽然出我意料之外，但是我心中却起了一些感想。

远征军的弟兄们站在祖国的边缘上欢呼，有的人在抛帽子，所有的参加者都带着真诚的情感，我眼中一酸，低下头来。我偷偷看别人，有的已忍不住泪了。我的车子一过畹町，我和一位美国朋友同声的敬赞着皮可将军，他笑着又说：“他是雷多路上的第二名英雄！”

“第一位呢？”

“史迪威。”

我又回头望了望这群山中回绕着的中印路，又看看这祖国的河山，我出神了。我想起许多个故事来。

一月二十八日夜于车灯下

——1945年2月9日《大公报》第2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