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暴风雨_滇西抗战史

西南暴风雨_滇西抗战史

《云南日报》记者　淮水作

按：这个通讯载在八月三十日《云南日报》，记者始自长沙战起终于衡阳作战的西南动态，其中所报道的事实，告诉了我们国民党政府及统帅部在日寇严重的进攻面前究竟是怎样想的，他的“军令”以至于国民党的整个统治之“各方面的真相”又是怎样的。特为转播，以飨敌后各地读者。

战争是个最好的考验

湘战爆发，似一阵暴风雨，无情的袭击着我们的前方、后方、大后方，它使战局相持下安定了五年的西南整个动荡起来。(www.guayunfan.com)还在三月底，军委会刚公布长沙敌人军运频繁的消息之时，长沙、衡阳和曲江的美国侨民即奉到领事馆的命令，要他们在秋季以前撤离上述地区，据说他们获得确实情报，敌人要打通粤汉路。

我们一向是把外国人当成消息灵通人士的，但这次美国首先传出敌人要打通粤汉路的消息，显然对中国人心毫无影响，他们还认为外国人神经过敏，虽然若干写文章的朋友们也在预测着敌人今后攻势动向地位，但人们（按：当然是国民党当局那些人们）却把罪过完全加于他们，说“现在快要到总反攻的时候了，什么时局严重，完全是这些文化人造出来的”。

确实的，大后方已早就恢复战前“繁荣”景象，嗅不到战时气氛。论抗战，我们的时间最长，我们是盟国中的“老大哥”，人家天天反攻，我们当然也要“未雨绸缪”，畅谈战后问题（按：去年九月国民党十一中全会的宣言决议，就完全表现了寡头统治者的这种畅谈与梦想了）。南岳会议后，人们对反攻的信念（！）更为坚强，有些人预测我们今年可以在武汉过中秋，到南京过新年。反攻既然转眼就要到来，人们都忙于战后打算，憧憬战后美景，有谁愿意相信敌人会向我们发动攻势的消息！

长沙敌军的调动，被军事家（按：即国民党统帅部）解释为敌人怕（！）我们反攻，故意以船只开来开去，做出增兵的幌子来欺骗（！）我们，使我们不敢发动反攻。他们说外国人太不相信中国的军队，其实我们有着三次长沙会战胜利（！）的经验（按：这所谓“胜利”是在敌军“活塞”作战下得到的，原因是敌军开回去了，因此国民党军队就胜利了），再加以美国空军的配合作战，就是来犯我们，也可以造成第四次“大捷”，把敌人打退的。四月十七日，中原之战爆发了，他们认为敌人的攻势既施于中原，湖南是可平安无事了。他们的话代表着官方意见，是为老百姓所相信的。

在中原炮火连天一片喊杀声中，湖南正忙着建设南岳，以数千万元建筑中正医院、肺病疗养院、忠爱社、体育馆、游泳池……供阔人们消夏避暑，并以建设南岳表现出建设湖南的成绩。那被人们斥为暴发户的衡阳市，也在拼命建设马路，铺了砂子还不够，一定要浇柏油，有一个舞场还不够，一定要赶工再修一个，郊外盖起了一座座住宅，市区建起了一座座洋房。衡阳确乎摩登起来了，有些工业家更着手卖厂，打算购外汇到美国购新机器，派人到武汉去买地皮。中原的战火虽猛，并没有使人从憧憬战后的美梦中惊醒。

可是从五月份起，在衡阳的美国空军出街时，奉令须带手枪，他们随时表示着准备作战的姿态。

长沙突失信心动摇

河南战事还未平息，谁都没有想到敌人会于五月廿七日夜展开进攻湘北之战。直到敌人突破第一道防线新墙河进至第三道防线汨罗江时，还有人相信（按：正是国民党统帅部这样相信）这不是一个大规模攻势，敌人目的不过是骚扰骚扰而已，到了汨罗江就会退却的。

长沙离前线虽不过两百多华里，但长沙二十多万市民却本着长沙三捷经验，安静的度过战事展开的最初两日。可是，仅仅两日，从五月三十日开始，长沙开始了骚动，因为有信心的突然变为非常没有信心了，他们发现敌人兵力庞大，而且离长沙已经不远了。

当局的命令是限三天内疏散完竣，长沙的公路和铁路早在二十八年即已破坏，凭着一条湘江和几条小路，要使二十多万市民和物资三天内疏散完竣，实在是件不可能做到的事。但不可能的事也要可能做到，这是军事当局的命令（按：这就是“军令”），而且敌人确已经杀过来了。

一切交通工具都在军事当局统制下，当然军事机关可以得优先权，其他机关也可以得到便利，一般民众有没有疏散工具，是没有人去问的。有钱的可以利用钞票大显神通，一千元过一次江，五万元包一只民船到湘潭，也在所不惜。有力的也可施展本领，虽头破血流，也要拼命抢上。受苦的是无钱又无力的人，留在江边哭哭啼啼，目送着一船船的向南驶去，他们有的发誓不愿走了，但执行命令的警察逼着他们拖着苦命的身子，丢去视为生命的行李，踏上小路，向四乡走去。

四年来，物价高涨，人们都竞相囤货不存钱，所以疏散令突下，人们纷纷抛货。然而到这时，哪个还要货？故富翁巨贾竟也有无钱逃命者，即以最易携带的金子说，曾由二万元跌到七千元，还是没人要。逃难的钱既没有，哪有钱运货，长沙到处可以看到货弃于地的现象；不知多少人宣告破产，多少人的美梦遭受毁灭……

长沙人并不因敌人杀到长沙而对薛岳将军有何不相信，他们相信薛氏定可本其三“捷”经验而第四次把敌人打退的，所以有三分之二的市民是仅逃到湘潭湘乡一带距长沙不到二百华里以内的地方，准备随时回到长沙，逃到衡阳的都已经是认为胆小的人了。但是他们遭遇的结果是怎样呢？长沙还没沦陷，敌人已先迂回至湘潭和湘乡，一条风景秀丽的湘水上，竟成为敌人宰杀无辜难民的屠场（按：这个惨局完全应由国民党统帅部来负责）。

应战前前后后

长沙疏散完毕后，长沙就成为有名的“铁军”的长沙，这个部队先后经过张发奎、董×两将军率领，是抗战最力部队之一。长沙是抗战名城，铁军的将士们以当局能把保卫长沙的任务交与他们，引以为荣，他们均愿与长沙共存亡，以血肉来保卫这楚人的故都，不要她在第四次被敌人攻入，被敌人所玷污。

长沙四周均为丘陵，中横湘江，江西岸为岳麓山，可以居高临下，控制全市。第三次长沙会战，敌人以优势兵力，三面围攻，所以凡三日而不下，就是因为岳麓山我们炮兵发挥了最大威力。这次岳麓山山脚被作为炮兵阵地，而且用的是美国接济的新炮，同时长沙市郊的工事经过二年多的经营，当然也更坚强了，故从薛岳将军到守城士兵，大家对于保卫长沙都具有信心了。

第三次会战是由薛岳将军亲在岳麓山指挥，这次薛氏是交给他的参谋长赵子立将军负责，铁军张德能部和特由后方赶来的新式炮兵归赵氏指挥。

敌人虽由新墙河进到离长沙仅仅八里的捞刀河，但却没有向长沙猛攻，他的先头部队转向湘潭株洲窜犯，先把长沙东北南三面包围起来，然后再分兵强渡湘江，会合由宁乡南下的部队进攻岳麓山，炮兵到了与敌人短兵相接的境地，炮虽好，兵虽勇，但无能发挥威力了（按：因为国民党统帅部的战略只是应战）。长沙还未与敌人正式接触，而保卫长沙所依附的岳麓山最主要部分已不守，长沙的守将们因责任重大，不能不做必要的打算了。

岳麓山炮兵既不能发挥威力，停滞在长沙外围的敌人方开始放肆的进攻，经过三十三小时的激烈战斗，张德能将军接到上峰命令，改变与敌在长沙决战的计划，率领部队突围撤退（按：执行统帅部“军令”而撤出长沙的张德能，以后在“贻误战机”的罪名下又被统帅部枪决了）。

抱定决心以殉名城的将士们听到这个消息，他们并没有因可以逃回而喜，他们以长沙如此沦陷而悲，然而军令只有绝对服从（按：就这样在服从国民党统帅部之失败主义的“军令”下，张德能被枪决了），长沙终于第二次陷于敌手了（三十年十一月，敌第二次进攻，曾在长沙停留五日）。

据传，汉奸唐生明率领着伪军参加进攻长沙。唐逆曾做过长沙警备司令，对长沙地形是颇为熟悉的。

盲目的乐观主义

直到长沙失守，这个早把抗战忘到九霄云外的衡阳才开始嗅到些战时气味，电警报每天照例由早晨天一亮至夜十一时始解除，然金素琴仍不减其号召力，座无虚席。照例商人的感觉是很灵敏的，为什么前方打得这样紧，位距前线已不远了的衡阳竟如此安定呢？

原来衡阳的人是有他们的看法的，他们认为敌人前三次进攻都被我们打退了，这次进攻虽说兵力多些，我们不一定能把他们打退，但敌人顶多不过到了长沙株洲就会停止，是不会到衡阳来的。同时欧洲第二战场开辟后，英美必以苏联在远东开辟第二战场为交换条件，华莱士访华时经过苏联停留这样久，正是因此，所以他们相信苏日战争最近必会爆发，犯湘敌军就回北调，中国就可从此平安收获胜利的果实了。由于他们立下这种信心，故衡阳杂货堆积如山，没有因敌人快要杀来而货价下跌，反之，不少控有游资的商人尚跑到前线去抢运货物，打算利用战争发一笔大财。

七月九日，衡阳青年会不知在哪里获得消息，说日苏战争已经爆发，他们热心的在通衢要道大贴壁报，使一般相信日苏战争必然爆发的人一时获得振振有辞的根据，并骂报纸不灵通，连这样重要消息都不知道。可是报纸消息再不灵通，隔一日的国际大事总会有的，所以他们虽骂报纸，却等待第二日的报纸来证实。然而第二日报纸所证实的不是日苏战争爆发，而是将使他们幻想破产的敌人攻势又获深入的消息。

市民们所以如此乐观的另一理由，是自湘北战争爆发以来，他们的市长赵君迈是非常乐观的市长，在公开的宴会上，不是说敌人已被我们打退几十里，就是说有最新装备的盟军已经开往前线，战局即可乐观；或是说国际局势马上要有大变化，日本即会退兵。市长是在美国学过陆军的，他每日与美国空军接触，与湘战指挥者薛长官通电话，市民们都相信他的话是可靠的。市长辛苦经营的建筑新衡阳计划并未因湘战而停止，为“联络中美感情”，费三百万元而建立的舞场，即在战火激烈中落成，市长把他在美国学得的外国招待顾客的一套亲自教给我们的茶房。美国空军们一日数次飞往前线作战，已无暇到舞场寻欢，舞场中尽是中国顾客，市长也出入其间，狂欢达旦，举行同乐，谁说他们忘记了抗战，他们不也有时高举酒杯，为预祝各方胜利而欢呼吗？（新华社延安九日电）

——1944年10月16日《抗战日报》第4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