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车到昆明（四）_滇西抗战史

随车到昆明（四）_滇西抗战史

本报特派员　吕德润

第四天

今天早晨出发的时候，我这个车的驾驶兵考尔门便说，他昨晚吃醉了，今天还有点不好受。可是今天要翻过几个大山，路又特别的远，我真担心他在路上出事。

这个大块头已是四十一岁了，可是仍说说笑笑的像个孩子，他原是个矿工，结了两次婚都离了，他一点也不在乎，并且还要来两次。拿出他爱人的照片来让我欣赏，那个女人实在不漂亮，但是他自己却吹得天花乱坠，我不住的杀他的风景，我同车的一位中国弟兄更不客气的说：“大胖子的爱人最难爱。”他们两人笑着推打起来，后来的美国弟兄们在旁呐喊着凑热闹，吵笑中我们前面的车子移动了。“Let's go，Let's go”的吵声解决了这场打闹。(www.guayunfan.com)一路上因为爬山累人，所以常常休息，车子一停，考尔门便以美国骂人的俚语乱骂起来，有时他骂车队，有时骂他的卡车，有时莫名其妙的乱骂一阵，像和自己过不去似的。

前面吉普车的那位美国人休息时，不时跑来凑热闹，他们特别爱和我这车上的一位中国小兵开玩笑，几个人把他抬着乱跑。

今天的山势凶险极了，我们的车队像牛群似的喘着气，车子之间有较长的距离，所以爬在山顶上的车子，可以看到下面的车子在爬这二千公尺以上的山，延长了六英里的车队在山腰里盘来盘去。中午吃饭的时候，大家都拿出口糖（粮）来，可是大胖子一点也不吃东西，不停的吃烟。这时天已热起来，又加上不停的翻山，我这坐车的也累了，几次想睡一下，可是一看旁边这位盟友睁着大眼小心翼翼的神气，我便不忍闭眼了。

澜沧江仍是和怒江一样的碧绿，功果桥看着还不如惠通桥坚固，我们过了功果桥又是接二连三的高山，这一代的宏壮垭口海拔在二千三百七十九公尺。我们的车子走到下午五时，突的发生了毛病，接连着修了三次，最后终于停下来，考门尔修车的技术不大高明，急得满头大汗，仍无办法，最后的两部车子上的人也停下来帮忙，可是修了一个多钟头仍不能发动，这时天色已昏黑了，大家心中却焦急的很。考门尔也不骂人了，也不讲话了，时而爬在车上，时而卧在地上忙着不停，我心中生出无限的感动。我们后边那个驾驶兵除了陪着我们，也安慰着考门尔，说准备在此过夜，“慢慢的修吧！”可是考门尔紧张得很，翻上爬下的忙个不停。这时天已黑了，又不知道前面的大车队到了那里，又觉得山势本来难走，加上黑夜怕出事，所以人们都静静的等着。

不久我看着这位盟友，突然跳起来，大叫了一句：“God dam！”车子发动了，人们欢呼起来。

考门尔在路上疾驰，这一带的山路真险，后面只有我们三辆车子，我心中忐忑跳个不停。四周的山上不时烧起一片野火，烧山的声音和风吹的声音震撼着心灵。我也狠命的睁着眼帮他看路，可是睁了一会儿便眼花了，烧山的火在玻璃上反映一片红光，两旁的怪石像行人，长在悬崖上的小树空隙像一条路，每到这时候，我总是全身出汗的闭上眼，可是考门尔却急忙而又平安的开过，我真不晓得他的精力是怎样维持的。

等到八点多钟又遇到几个落伍的车子，他们停在山头上，大家下来煮了一点咖啡，然后又积极的赶路。平时爱吵爱闹的美国孩子们这时谁也不作声了，恐怖的山巅上只有风声呼呼的响。

漾滇江的水是看不清了，可是流水声却能听到，一过漾滇江上的桥便找到车队了。考门尔长出了一口气，大骂了声就要归队，可是就在这一大意一转弯的时候，我的车子便往沟下走，我的喊声还没出口，车子已半边走到小桥下。万幸的没有翻下去，我们都跳下车来。车队的人们正担心着我们，看见我们来了并出了事，便自动的把拖车开来，不用我们这个车上的人动身，便把车子拖出来。

这时已是夜里十一时了，月亮看着我们出发，现在又看着我们宿营了。星星也特别明亮，这时我突然想起“披星戴月”这四个字的简洁美丽，动人了！

因为我们宿在高山上，风吹的像小刀子似的，漾滇江上的流水声和风声杂在一起。人们都冷得到处乱藏，我仍睡在卡车里面，我问考门尔睡哪里，他说太冷了，他的毯子又不够，打开睡在车头司机台上，可是这点小大地方，连考门尔一半长都没有，他竟裹着毯子坐在车子上睡起来。我问他可有什么感想，他笑了笑说没有。我再问他，他说：“别人都认为这条路不能打开，现在我们打开了也修好了，而且我驾的是第一批车子。”

我问他离开祖国跑到这个战场为中国服务的感想。

“很简单，我们是同盟国。”

我深深的感动了，这才是我们的好朋友！

风声很大，空气很冷，我藏在车上想起沿途考门尔表现的美国精神来。

一月三十一日夜于漾滇江畔

——1945年2月13日《大公报》第2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