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达尔文主义

三、反观西方主导的国际秩序：社会达尔文主义

我们再反观在西方占主导地位的对国际秩序的看法，或者对二三百年以来，尤其是西方主导的国际规则的讨论，这正好可以做一个对比，去理解今天的国际规则到底是什么样的一种规则。应该说，按照刚才的思路讲，像梁漱溟讲的，中国重家庭和天下，西方重个人和团体，或重个人和国家，或重个人和民族，所以西方的基本取向是民族主义取向。但是“民族主义”这个词非常戏剧性地套到了中国人的头上。比如奥运圣火传递、中国的民族主义情绪怎么怎么样，这个词在西方有非常微妙的含义。现在有两种民族主义的定义，一种是现代西方式的民族主义的定义，就是凡是对西方进行批评的其他国家，捍卫自己国家利益的都叫民族主义。但是还有一种原本的民族主义，就是本民族利益至上。我们这里谈的民族主义是本原的，这种民族主义产生于西方。

大家可以看看《百科全书》《大辞典》等的相关内容，民族主义起源于西方，在西欧，尤其是英国和法国最早起源。在西方主流传统中，民族主义一个非常重要的对国际问题的看法，就是从本民族角度出发。虽然经济学力图走向一般、走向天下主义，但早期的一些经济学著作，题目往往是民族主义的，比如说斯密的《国富论》，它是“国”富论，nation wealth，它讲的是民族的概念，因为nation这个词可以是国，也可以是民族。它的主要取向，是比较赤裸裸地主张本民族的不断强大。这是它的一个思维。而且，由于这样的民族主义，民族的排他性比较强。所以在欧洲，出现了民族间的冲突，而所谓的民族概念nation，跟中国是有很大不同的。欧洲的所谓“民族”其实在中国人看来不是“民族”，欧洲人本来就是一个民族，或者大多数是一个民族。他们都曾经在罗马帝国的统治下生活过。

什么原因使他们把彼此看作不同的民族？是因为他们的文字不同，是因为拼音文字因发音不同而导致了拼音不同，拼音不同导致了互相看不懂，互相看不懂就形成了非常大的排他性，而且这种排他性非常敏感。在我们看来，不同的民族或国家的基本区别是法律。你换了一套文字，法律含义可能就会不同，所以要做一个有法律体系的治理单位，就必然要以语言单位为基础，这是没有办法的。中国的情况不同，中国都是用汉字，无论是河南的法庭，还是广东的法庭，都用这种汉字，这是统一的，那么法律是一样的，理解是一样的。如果把德语换成法语，理解就是不一样的。我想说，民族主义发源于欧洲，根深蒂固，而且有相当高的敏感性。这是很大的问题。所以，欧洲形成这样一种框架的原因，是与以语言为单位划分的这样一种地域结构来解决问题有关的，他们倾向于单一民族国家。凡是有多民族居住在一起的国家就很难管理，大家知道像南斯拉夫，铁托一死就解体了。为什么？它们很难在一块儿待着，除非有强权，铁托是强权，他非常强势。但还是有很多问题，因为它没法很好地解决混居问题。像法国和荷兰之间，有个比利时，比利时是个缓冲国，它既有讲法语的，也有讲荷兰语的。为了在政治上解决这一问题，欧洲形成了多个民族国家这样的局面。这应该说是西方的一个问题。

我要突出地讲讲社会达尔文主义。其实，近十几年来，我一直在对之进行批判。这二三百年的国际规则，就是社会达尔文主义。社会达尔文主义是什么意思呢？我用一句话就是，武器先进者胜，或者叫军事力量先进者胜。这是它的游戏规则。很简单，就是谁的武器要比别人先进，谁的军事力量要比别人强，他就能赢，他赢了以后，他就能占尽便宜。占尽什么便宜？一般来讲，中国人知道的就是割地赔款。打仗是有规则的，打赢了是什么样的，打输了是什么样的。我最近看了一本书，格老秀斯的《战争与和平法》，里面讲，敌国的财产，只要谁打赢它，法定归谁，那么这个逻辑很简单，就和强盗规则是一回事，谁把他打赢了，那就是谁的。一直到二战之前，好几百年，一直就是这种规则。西方国家间是这种规则，西方和非西方之间也是这种规则，我主要指的是对中国，中国割地赔款这是很清楚的。鸦片战争有割地赔款，还有赎城金，英国占了广州，不退出去，要清政府给它六百万两银子，英国军队才退出去。暴力和财富是联系在一起的，战争是有利润的。那么还有割地，大家知道中国最惨的是跟日本的甲午海战，马关条约，赔得很多，总体讲是四亿两白银，不是两亿，前前后后加起来，那很厉害的，听张宇燕讲，四亿两大概是日本三四年的GDP。我们现在是一年二十五万亿，我们打一场仗，有二十五万亿拿过来了，让全中国人民来分，会怎么样？这是很能激励人心的事情。由于这种情况，大家就拼命扩军备战、改进武器，因此这二三百年，武器改进得特别快。自从有了热兵器，然后有了步枪、机关枪、大炮、坦克、军舰，一直到核武器。这个速度很快，现在还往前走，为什么？因为谁打赢了谁赚，武器先进者胜，大家都承认。一直打到20世纪的两次世界大战，第二次非常惨烈。二战以后，这个规则有些变化。大家知道二战以后，没有什么割地赔款，至少中国放弃赔款，中国只是把被占领的土地拿回来，我们没有占日本的什么地。德国也一样，德国只是被占领，但没有被割地。

过去的规则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不割地赔款的规则下，战胜国仍然有很多优势，仍然影响着人们继续改进武器，所以二战以后仍然有所谓的“冷战”，冷战就是美苏争霸，谁赢了全球霸权，谁就有很多好处。大家知道，美国的全球霸权就有很多好处，就像它的货币霸权，等于是向全世界征铸币税。大家知道，大家用美元去结算，没有和美国人做交易，即使和日本人做交易也可以用美元去结算。那么对于美国人意味着什么呢？印一张美钞四美分，张宇燕算过，无论一块钱还是印一百块钱，剩下的就是铸币税。美国人就生产美元就行了，它不需要生产什么东西，就赚了。为什么大家用美元，我们本可以不用美元？因为大家信美元。为什么大家信美元？因为美国有最强的军事实力，它稳定，它安全，一旦打仗，至少美国不会输，这就是大家为什么要用美元的原因。美国的石油在全世界上是最便宜的，为什么？它有全世界的军事基地，有舰队控制全世界的运油要道，它也控制着很多产油国的石油资源。这个好处有很多。

二战改变了近代的一些规则，但是还存在军事优势所带来的好处。看看世界的现实就知道，联合国五大常任理事国是什么样的国家呢？都是核国家，这五大国的GDP占世界的百分之四十几，好像是44%，这是一个特别大的问题。这个问题还不是现状，它的问题的严重性在于它会导致人类的毁灭。因为大家知道，武器的竞争到现在没有完。大家有点儿怀疑，不是有核恐怖均衡吗？等等，那只是一种理论。核恐怖均衡已经被打破了，冷战结束，说明这个均衡已经被打破了，为什么？因为苏联输了。没有什么真正的均衡，美国还在向前发展，所以我说这是“不合作非均衡”。不合作，一国生产核武器，另一国也生产核武器，但是不要以为各国总在一个水平上，一国可以改进呀。它可以表面上谈核禁试条约，什么中导条约呀，大家可以想想冷战以后，美国退出了中导条约，美国不签署核禁试条约，美国还在研究太空武器、基因武器，它没有停，它还想有更能震慑别的国家的力量。那么别的国家怎么办呢？别的国家也要去研究，这不是还在竞赛嘛！核武器已经很可怕了，还在发展新技术，还在想更可怕的武器。所以我说，这个规则会导致人类灭亡。不需要小行星撞击，那概率是很低的。人类先把自己杀死。我这些年一直讲，这个事情很可怕，但是现在以美国为首的西方竭力给大家灌输“这个秩序是对的”。这是不对的，这是很可怕的，我们不能视这个秩序为合理、为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