髋腰痛治疗经验教训

根据流行病学研究，估计人群中有7%～11%的人遭受着慢性腰背疼痛的折磨，我就是其中之一。不同的是，我本人就是一名专门治疗这种疾病的医生——一名脊柱外科医生。然而，同我曾经诊治的难以计数的患者一样，虽然用尽各种方法，慢性腰背疼痛却挥之不去、整整折磨了我17年，幸运的是，由于职业的转变，我最终战胜了它。

最早的一次腰痛出现在大学一年级，也没什么原因，渐渐的左侧腰部隐隐作痛，时好时坏，请校医院的医生诊治，开了几贴膏药，也有所好转。当时的我正值青春年少之际，对此也不以为然。只是一年年过去了，腰痛依然断断续续地发作，脑海里很清楚地记得，大学四年级时在宿舍的水池里洗衣服，每次都要搬一把椅子坐着洗，因为一旦弯腰超过1分钟，感觉腰就像断了一样疼痛。

大学毕业后，有幸跟随我国著名的脊柱外科专家、博士生导师关骅教授从事脊柱外科工作。一台大型腰椎外科手术往往要站五六个小时，晚上回家后腰痛得睡不着觉。我先是自己查找资料，当时的权威书籍上基本解释为腰肌劳损，提倡做燕子飞等腰背肌锻炼。我坚持了一段时间，腰部左侧的疼痛没有明显缓解，自己也丧失了耐心，就听之任之。腰痛严重时，请中医大夫做了几次按摩，感觉还是有效的，但渐渐的效果也不好了。又试过理疗、扎过几次针灸，总觉得当时好几天，然后还是一切照旧。

1999年开始念脊柱外科的研究生，学习、生活的压力都很大，而偏偏这时候，腰痛也明显加重了。最明显的是几乎不能坐着，导致我上课时要跑到教室的最后一排、斜躺着听课或者干脆逃课在宿舍躺着。每天一睁眼，首先就感到腰部的疼痛，夜间更经常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我请教了几位国内知名的脊柱外科专家，但失望地发现，他们所推荐的方法我都已经试过。吃了一些药物，主要是肌肉松弛药和镇痛药，但一停药，疼痛很快复发。慢慢地我发现周围有很多很多的人都在默默忍受着同样的痛苦。为了自己也为了患者，我查遍了所有能够找到的资料，为自己做了包括X线、CT、磁共振在内的所有检查，并在自己身上反复研究。按照书上的资料，引起腰痛的原因很多，诸如腰椎间盘退变、第三横突综合征、小关节紊乱、肌筋膜炎等。经过近十年的临床工作，尤其是完成了上千台脊椎外科手术后，我对腰椎的解剖已经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每次当疼痛来临时，我总是做着各种的检查动作，脑海里根据自己的影像学检查资料重建了自己腰椎的三维立体图像，思索着是哪块骨头出了问题。最终我给自己作出了诊断：第4、5腰椎之间的左侧小关节紊乱，于是又试行牵引治疗、请有经验的中医师进行正骨治疗，依然无效。终于我放弃了治疗，只是在腰痛剧烈时戴上围腰减轻疼痛，心中却知道，长此以往，腰椎间盘退变、下肢麻痛等一系列问题早晚会接踵而至。

2003年，我系统阅读了由全世界最著名的脊柱外科专家编写的脊柱外科学，在阅读“运动员的慢性腰背疼痛”一节时发现好几张照片，描述了患者跪在或趴在治疗球上做运动训练的疗法，心中隐隐有所触动，但当时满脑子都是椎体退变、椎间盘损伤、韧带劳损等对腰痛的解释，也就没有深思。

转机在2005年出现，我调任康复科主任，放弃了手术，开始用各种非手术的疗法治疗脊柱的疾病。一次偶然的机会，我接触了在欧洲从事腰背疼痛基础研究多年的著名专家王健教授，他提到，国际上对慢性腰背疼痛的发病机制做了极其深入的研究，认为多数腰痛的主要原因是多裂肌的功能紊乱。当多裂肌这三个字入耳时，觉得脑中有如轰雷掣电一般，17年痛苦的经验、千余次手术的实际观察、几千例门诊的经验，突然融会贯通，困扰自己多年的问题终于迎刃而解了——作为一名骨科医生，我的眼光已经完全被局限于骨头上了。是的，多裂肌，这一条条指头粗细、紧紧贴附在椎板周围的小肌肉，是我腰痛的问题所在。

非常幸运的是，在两周后我就在欧洲先后拜会了久负盛名的两名脊柱疾病保守治疗方面的专家，德国的奥利沃先生和挪威的皮特先生，并聆听了他们的专门讲座，实地参观学习了欧洲最先进的两种脊柱疾病治疗技术——挪威的悬吊运动治疗和德国的Tergumed脊柱康复工作站，也亲耳聆听了几位欧洲患者富有成效的治疗经过。而皮特先生更是亲自为我进行了一次治疗，治疗前，我还是将信将疑，但短短20分钟的治疗后，我的腰痛完全消失了，当天晚上，我感觉全身通泰，觉得好像全身经脉都通了一样，有着非常舒服的感觉。所谓“久病成良医”，在两位专家的亲身指导和帮助下，困扰我多年的迷雾终于开始消散了。

一直以来，我把各种脊柱退变性疾病如颈椎病、腰椎间盘突出、腰椎管狭窄等理解为日积月累的磨损，却从未深思过其中的原因。现在，我终于认识到，肌肉的功能紊乱先于骨骼的磨损，是早期腰背疼痛的原因，但如果不积极治疗，最终会产生椎间盘和骨骼的病变。

大多数慢性腰痛患者去医院就医时，医生在看完X线片或CT片时，往往说“骨头没大问题”，这句话没错，因为根据欧洲和美国专家的详细研究，引起大多数腰痛的主要原因是肌肉的功能紊乱。原来，在我们的体内，围绕着我们脊柱（颈椎、腰椎）的肌肉进行了详细的分工。在我们背部，大家都可以摸到的强健的大块肌肉，医学称为“动力肌”（外层肌肉），当我们搬取重物时，主要是这些肌肉在发力。而在身体深层、我们触摸不到的地方，紧紧贴着椎骨有一些小型肌肉，称为“局部稳定肌”，最主要的肌肉就是多裂肌，这些肌肉并不强壮有力，但对椎骨起着很好的控制和保护的作用。肌肉出了问题，打针吃药是很难好的，关键在于通过系统科学的训练恢复局部稳定肌的功能。根据从奥利沃先生和皮特先生等专家学到的训练原理，我为自己制定了综合的治疗方案，通过系统的运动康复，终于摆脱了困扰自己长达17年之久的病魔。我的治疗方案主要包括以下几个方面：一是在日常生活中加强对腰部的保护，如养成下蹲干活的习惯而不是弯腰干活，长时间站立时保持两腿分得很开，尽量将一条腿放在跟前的小凳子等物体上以使髋部微屈（这样可以减轻腰部受到的压力）；二是进行了一个阶段（每周3次连续6周）的系统训练，主要是利用积水潭医院引进的挪威的悬吊运动训练设备练习腰部的稳定肌；三是在日常生活中坚持进行巩固性的练习，如单腿支撑腰部搭桥训练（参见第1章第20页图1-4）：仰卧在床上，左腿屈曲，然后腰背发力，以左脚、双肩为支点，将右腿、臀部、背部抬起，做20～30下，再换成以右脚为支点完成相同的动作。

我使用以上的技术不仅治好了自己，还治疗了大量颈痛、腰痛、腰椎管狭窄、腰椎间盘突出的患者。而其中的一些患者，甚至出现戏剧性的效果，使我深感自豪。一位反复腰痛十几年的患者，仅仅一次治疗后，就兴奋地告诉我“感觉几乎全好了”；另一位被慢性颈痛折磨多年的患者，因为症状迅速缓解，高兴地对我讲终于可以重返工作岗位了。当运动治疗超过2周后，很多患者在病情改善的同时，还变得面色红润、双目有神，感觉就像很久以来一直淤滞的血脉被打通一样。在我医学生涯的前十几年，我习惯于通过药物、手术这些方式由外而内的治疗疾病，但是，是药三分毒，更别提手术带来的巨大创伤了。深思背后的原因，觉得自己有一种误区：即高高在上，将患者当成了一台被动地等待修理的机器，完全忽略了人体自身的潜力。然而，通过近几年的医学实践，我深深感到人类的身体蕴藏着巨大的潜力，当我们采用系统科学的运动训练方法，可以激发这些潜力，由内向外的治疗很多疾病。顺应自然，天人合一，这将是未来的医学发展的潮流，和谐、自然、绿色，将带给我们更健康的生活。

我通过药物、手术治疗了数以千计的脊柱疾病患者，又采用最先进的非手术治疗技术治疗了很多患者，可以说横跨手术与非手术治疗两个领域。根据自己的经验，在脊柱退变性疾病的早期阶段，尤其是单纯的颈部疼痛、腰背疼痛时，采取科学的运动训练是最有效的，也是最安全的，而由于这种先进的理念尚未普及，患者往往会走入以下几个误区。

第一个误区是片面追求各种被动的治疗方法，如药物、理疗、推拿、按摩等，凡事等医生“照顾”。另一个误区是但求一劳永逸，希望手术解决所有问题。殊不知，如果病痛是由肌肉病变引起，在骨头上动手术是解决不了所有问题的。还有很多患者尤其是男性患者，对疼痛采取默默忍耐的方法，不主动寻求积极的治疗，殊不知，水滴石穿，由于肌肉不能很好地保护脊椎，可能导致脊柱迅速的病变，最终丧失保守治疗的机会，只能采用手术治疗一条路了。另外，由于不了解运动训练的原理，多数患者仅仅采用燕子飞、双腿搭桥等动作进行训练，这些动作主要训练的是动力肌（外层肌肉）；只有采取如上文所描述的动作，才能训练多裂肌等局部稳定肌——在做这些动作时，患者可以明显感到紧贴腰椎两侧的肌肉紧张并产生酸胀的感觉，而不是整个背部用力的感觉。最后，对部分患者，腰痛可以作为心理压力的躯体障碍表现出来，少数久治不愈的腰痛患者可能与心理压力过大有关，就如同我在读研究生时由于压力过大而导致腰痛加剧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