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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生荣辱对半开(拟当小传)

时间:2022-01-20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如果继续完成这次培训业务,便会改变我的人生道路。华北空政文工团的前身是晋察冀边区的“火线剧社”,老演员王化继任团长,他为人豪爽、平和。这年秋天,我又参加华北空军赴东北、朝鲜慰问团,年底才返回北京。还有一次,领导让我检查身体,因为不合格取消了当飞行员的资格。但是任何道路都不是平坦的,每走一步都会受到意外的冲击。1956年秋天,我的习作《秋游水上》两首短诗发表后,增强了我想搞文学的信心。

一、春天里的火热记忆

人的一生恰如一条奔流的河水,七绕八弯总要回归苍茫的大海。今人有诗曰:“平生太湖上,轻棹几回过。华冠非吾志,长旅何蹉跎!”对任何人而言,固然有过“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的好运气,但也常常被迫走上坎坷不平的旅路。时乎?命乎?似乎万事悠悠说不清,只有自己是过来人。

生命流程也是四季更迭,春天里燃起的火热记忆最难忘。1950年初春,南国到处花红柳绿,气候温和迷人。有一个偶然的机会,《泉州日报》登出一则福建省委文工团招收新团员的广告,我和石光中学的几位学友投考全被录取了,从此开启了一条人生的光明之路。几个月后省文工团实行整编,除留团工作之外,我们几十个人调到华野32军95师文工队参加闽北剿匪,配合地方开展土改运动,另一部分同志就留在当地做区乡级的干部,以后再难以见面了。

翌年,我随军步行越过云雾缭绕的武夷山抵达江西上饶市休整,不知为何又把我抽调到师后勤部供训队学习,我当然不想干这种烦杂的后勤工作。如果继续完成这次培训业务,便会改变我的人生道路。可能是过新年师文工队计划在上饶中心广场公演歌舞节目,再把我调去打腰鼓、跳集体秧歌舞,才没有离开文艺队伍,此乃一大幸运!

这支部队素质好,官兵都是由胶东解放区组建的陆军,中央军委决定改编为我国第一支空军师,驻扎在首都南苑机场,飞行教官全是苏联派来的,这些教官在雪地里光着身子搓澡,令人惊叹。传说有一天毛主席突然私访机场,来去的路上没有戒严,南苑小街上一切照常通行。我倒是亲见朱老总来机场航校视察,他满脸笑容而且步履稳健。随后,师文工队合编到华北空政文工团,驻在王府井大街附近一处旧式大院里,生活待遇很好,能够随时去书店里站读各种新书,读到新出版的“五四”新文学各种名家的著作,使我初步见识了如此丰富的文学宝库,更盼望有一天能进入大学深造。别看我们只是一支小小的师文工队,曾经在上饶公演过大型歌剧《赤叶河》和《王东才参军》,队里有一位中学音乐教师柯少川在福州参军,他担任了导演。不料在肃反运动中,据说他是国民党的三青团分子,便立即被遣送回乡,以后便下落不明,一位年轻的文艺人才就这样被历史淹没了。

华北空政文工团的前身是晋察冀边区的“火线剧社”,老演员王化继任团长,他为人豪爽、平和。我先在舞工队学习舞台设计,张队长还带我去中央美院观摩写生,想重点培养我,可是我内心喜欢文学创作,就调我到戏剧队当演员,至今我犹感谢这位好领导。1952年国庆节,团里派我参加文艺大军接受天安门中央首长检阅,心情异常激动。这年秋天,我又参加华北空军赴东北、朝鲜慰问团,年底才返回北京。几年后全军开展祁建华的识字法,我又改行当文化教员,成天听着机场上苏式米格战机起落的轰鸣声,日夜难以入眠。扫盲运动结束后我调回后勤部某处机关待命,有一天刘处长在办公室里找我谈话,通知我分配到张家口航校当教官,我有高中文化而且立下三等功、共青团员,想来是合格的。一个月后,处里又告知我不去航校了,马上猜到是社会关系出了问题,我家在闽南侨乡,有四个舅舅在南洋经商。这是不可知的命运作梗,进与退只在转瞬之间,然后就转入通县华北空军干部训练队,等待转业到地方工作。还有一次,领导让我检查身体,因为不合格取消了当飞行员的资格。而与我同时参军的一些战友,经过了长期的军政考验都职务不断地提升,有的当上了军师政委有的当上了政治部主任,在北京见面时不由得感慨万端,每个人的荣辱变化并不能由自己来决定,命乎?在我们这个国家里政治决定一切,只讲出身是片面性的幼稚病,不知耽误了多少人才。

但是机会还是有的,转业训练队的老班长(曾任教导员)告知我一个好消息,国家考古队特来招收年轻队员,问我去不去?我不了解这种专业的性质便放弃了。当时跟我同睡在一个乡下炕上的老关是参干入伍的大二学生,他好心劝我一起回去报考北师大读历史系,他的叔父担任这所大学的副校长可以帮忙。我却迷恋上北京大学新闻系,想当一名满天飞的新闻记者,结果这次参加调干生高考的希望落空了,把我统一分配到天津师范学院(原津沽大学前身),它在国内称为“四大师院”之一。转业后安排我在一个市级机关人事科,那位韩科长希望我安心工作,但我坚持要上大学,否则难以实现我向往文学的理想。人的机遇最难得,去留全在一念之间,人生的经历只有“第一次”,去而不复返。如果时间能倒流,就不会留下更多的遗憾吧?

二、潮起潮落不由人

大学毕业之后,我在天津速成师范当高中语文教员。1956年秋我的首篇习作《秋游水上》在《天津日报》副刊“文化广场”发表,正是老天不负苦心人。当时正在和一位女友热恋,被人看做行为太浪漫,而同住一个学生宿舍的夏玉泉,中师毕业后考上大学,因为发表了一篇古典文学论文,毕业时留校当了助教。那时大学注重的是所谓品德教育,我申请入党更是没门了,事实证明同在一班里有几人后来能成为作家学者的?大学生活是愉快的,往事难寻,只记得坐同桌的丰小渝,当时她戏称我是“未来的诗人”,我应当感谢她的鼓励!虽然我在追求文学的道路上受到了挫折,并没有气馁,坚持走自己的路。但是任何道路都不是平坦的,每走一步都会受到意外的冲击。

1956年秋天,我的习作《秋游水上》两首短诗发表后,增强了我想搞文学的信心。中国作协副主席韩作荣说:“诗是用语言构筑的房子,让灵魂栖息在里面。”我写的诗当然要讲求语言的精美,有新的思想,并非是凭空虚构的,不料突然冒出一个批评家指摘我搞“唯美主义”,不写工农兵生活。这个当头一棒使我放弃写诗的念头,转而练习写起杂文、影评,成了《天津日报》特约的副刊通讯员。继而参加全国讨论电影《北国江南》,写了一个长篇评论占去将近一个副刊版面,收到一笔丰厚的稿费50元,这是我苦心经营的另一次重要文学成果。此后又写了几篇诗评和随笔,第一篇诗评是写著名诗人邹荻帆赞颂我国发射第一颗卫星的《逍遥游》,题名《多作抒情短诗》,奠定了我从事诗歌研究的基础,大路是用自己的血汗铺就的。

常说好景不长,20世纪50年代中期,全国掀起了一场空前的“反右运动”,重点是打压大、中学的知识分子,超过了以往改造知识分子的规模,把一大批人变成了专政对象。从历史观来看,社会主义不能以暴力来压制个性的发展,包括前贤李大钊早已论述过。我当然也积极地投入这场战斗,论家庭出身和个人表现都没问题。运动结束后,我莫名其妙地被下放基层,在一个区办的联合厂校当教员,还有一个新中国成立前留学日本的老宋,后来得知学校姓谢的女支部书记给我乱扣帽子,在档案里钦定为“内右分子”。天哪,人心是何等的险恶卑劣,这个人后来因弄坏了一个中学也被开除党籍,真是报应!厂校的办学条件很差,教室没有好房子,新兴路周围有不少小炼铁厂、造纸厂,学员都是工厂的青年工人,这种夜校的状况是“一盏灯加几个学员”,教师的成分相当复杂,只有我是共青团员。出于苦闷我写了一篇小说《在厂校》,是模仿丁玲的小说《在医院》,由于情调太低沉没有刊物敢发表。我感到很憋气,于是写了一封上诉信给和平区教育局主管人事的魏副局长,幸亏遇到了一位贵人马上调我去区办的职工师范学校。这等于给我“平反”了,命运就是这样起落莫测。就在这时我偶遇下放干部袁纹并与她结了婚,从此相依为命,白头偕老。

此时我一边教书一边继续在报刊上发表诗文作品,有了一点小名气,竟然引起市教育局领导的关注。从1960年起调我到市教研室当编辑,和几位同行负责编选一套业余高中语文教材,领头人是一位局里老北大教育系毕业资深的老蒋,我们成了“忘年交”好友。天津人民出版社出版时不能署名,没有稿费,当时正在大反资产阶级名利思想,无疑是扼杀人的创造性劳动。正巧全市成立一所教师进修学院,我改任为中文系讲师兼写作组组长,主讲“文学概论”。为提高专业水平,我到南开大学当了旁听生,听张怀瑾教授的文艺理论课。那时候正逢我国三年经济困难时期,我每天吃不饱饭还坚持从长春道家里骑车去进修,有时还听李何林先生讲“现代文学史”,他的课讲得非常精彩。

我被工作单位看成青年作家,因此每次市里搞“四清”“整社”运动,总是下乡充当工作队秘书,担任写总结或报告的任务。有一年我为西郊区(现西青区)公社某管理区写过一篇实验“包产到户”的报告,看到了社员出现劳动的积极性,不用打钟起早就下地干活的事实。开始颇受公社的表扬,过了一段时间工作队长受到了批评,罪名是“走回头路”,违反中央既定的政策。其实公社实行“三级制”,毫无新意,越巩固越是走老路,连刘少奇当年想推广“桃园经验”也公开挨批,还有谁敢进行改革呢?直到“新时期”初,安徽凤阳县少数农民才提出“包产到户”的主张,为“三农”改革打响了头一炮,功垂青史。都说时间哪里去了,思想僵化的人常把时光白白地浪费掉,而不思进步。

十年“文革”更是一场空前的大灾难,我所在的天津教师进修学院被勒令撤销,罪责是“中小学教师越进越修”。江青就讲过“知识越多越反动”,恨不得文盲越多越好,实行“使不知之”永远当奴才。想到自己正当中年励志在文学上有所作为,这场动乱撕碎了我的“文学梦”。我下放到57中当语文教师、班主任,带着编成连队的一群中学生在寒冬下乡“拉练”,实在太可笑了,连三餐都吃不饱,何论锻炼,农民也十分反感,白白浪费多少青春年华。中央不得已下令“复课闹革命”,为时已晚矣,恢复高考后一个班里会有几个学生能考上?重点中学如此,更不用讲一般学校了。1978年我正式加入中国共产党,圆了我毕生追求的心愿。我虽然当了中学教务处主任也不想再待在学校里,以“归队”为名请求调回市里工作,只想把失去的时间追回来,多出成绩才能安心。当然我并没有出人头地的野心,只想混一口饭吃。老诗人鲁藜晚年感叹过,他说“因为胡风问题下放25年,我少写了10本诗集”。北京大学著名学者季羡林在《牛棚杂忆》里作出了沉痛的反思,特别是为我国的老知识分子打抱不平,语重心长,但愿这种黑色历史永远绝迹!

三、跟着时代跑步前进

通过多方面的疏通,1980年底我才进入天津社科院工作。首任文学所长的孙振,是来自解放区的老作家,其名作《战斗的青春》已搬上了银幕,笔名雪克。孙所长很看重我的人品,推荐我赴西藏自治区协助成立一个文学所,一年后回津接替副所长之职。由于老伴刚复职当中学校长工作忙,我谢绝了这次升迁的良机,也从不后悔。希腊有一位女船王,她认为“要想做一个大企业家,必须抓住眼前出现的任何一次良机”。我并不看重官运,一年忙到头只为了争一顶乌纱帽,所谓宦海浮沉是也。

因为我写诗和发表诗评,孙所长就指定我专门研究本市“七月诗派”代表诗人鲁藜,他又是我的闽南老前辈。1981年春,我专程去河西区小海地拜访这位诗人,交谈了一整天,写成的《鲁藜传略》在天津市文联刊物《文谈》发表,全国和港台的学者便纷纷引用其中的史迹,25年前这位诗人突遭厄运而消失了。到了1983年时来运转,他同时出版了《鲁藜诗选》共三本诗集,我写出诗评《扎根生活的诗永不褪败》,获1985年天津首届鲁迅文艺奖。然后陆续发表一系列文章,编成一本《解读鲁藜诗歌札记》供研究者参考。此后写的学术著作如《艾青在延安时期的诗》《通俗文艺学》(合著),多次荣获市社联科研评比二、三等奖。得奖是一种学术荣誉与鞭策,同时标示着个人成长的漫长道路,不能有半点的自满与松懈。

诚然,我的研究步伐是从鲁藜起步的,必然要扩展到同时代的许多著名诗人,比如艾青、胡风、徐志摩、何其芳、卞之琳、公木以及郭沫若、冰心等。我的第一本诗论集《新诗纵横观》(1993年出版),特邀河北大学恩师雷石榆教授作序,获得了好评。本文不妨追述一下我与中国几位大诗人的交往简况,大多与鲁藜有关吧。他们对新诗的见解,无论是关于新现实主义或现代主义的诗歌流派都具有权威性,从而提升了我原来十分肤浅的认识,方能在文学研究领域有所作为,哪怕是微末的收获。

艾青是我国的一位世纪诗人,“新时期”复出后每天都要接待来访者。我找到《光明日报》“东风”副刊部主编黎丁先生,他是福建泉州人,抗战时他们在桂林早已认识,由他带我去艾青夫妇暂住在前门外的虎坊桥北辰饭店。艾青一贯主张“散文美”的诗歌创作,著有《诗论》两本,回津后我立即写成《艾青诗论三题》发表,被牛汉先生编入一本文集里。1992年我再写了一篇论文,也被选进《艾青作品国际研讨会论文集》。艾青在上海“左联”时期就与鲁藜相识,对鲁藜的诗风影响颇大,后者逐渐形成言浅意深的哲理特征。他俩经常通信或登门拜访,交流诗坛信息。我初访卞之琳先生,是因为我参加撰写《中国现代诗歌词典》(复旦大学贾植芳主编)的一部分难以诠释的辞条。卞先生热情地自荐《断章》《尺八》几首代表作与讲述写作经过,使我大开眼界,这些诗作风格特异,代表着我国现代派的最早收获,并题签赠我那本名著《雕虫纪历》。他的学识丰富且为人谦虚,不满意时髦的一些理论主张,一心翻译英国《莎士比亚全集》,为中西文化交流作出巨大贡献。何其芳抗战前期从四川去延安,深受周扬的信任,1943年前后何其芳和刘白羽一起派到重庆宣讲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的精神,与胡风发生关于在国统区如何“写工农兵”的争执。胡风为人耿直不会随波逐流,因而也种下了“反毛泽东文艺思想”的祸根。新中国成立前后发动批判胡风文艺思想的全过程中,何其芳带头发表了许多批判大文,诗人鲁藜因此称之为打棍子的“何老爷”。为此我通读了《何其芳全集》,并写过几篇褒贬兼有的论文,如《何其芳文学理论漫评》,充分肯定了他倡导建立“现代格律诗”的理论。关于胡风的诗歌理论和造就一批“七月派”诗群,其功不可没。长达数万字的《鲁藜的人生道路与胡风集团》,是我研究“七月派”诗歌的一篇力作,收入大型丛书《我与胡风》上集里。学术上的是非,应当由历史来鉴定。

说到底,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文化人,1932年元月出生于福建省石狮市。1950年3月在福州参加工作,又当了几年部队的文艺兵。闽南人历来爱讲“拼搏”二字,无论经商从文都像在湿漉漉的抹布中间,寻找其人生的光明未来。我天性不宜做行政领导的职务,而一心能在文学上取得一些成绩足矣。由于我长期兼任天津市解放区文学研究会秘书长,与研究我国现代文学是一致的,1992年重庆出版社出版大型国家图书《中国解放区文学书系》,我负责三大卷诗歌的编选工作(主编是著名诗人阮章竞),尽了一份力量。我作为鲁藜研究会会长,创编8期的会刊,出版费用全部由我承担。有耕耘必有收获,时间是最公正的评判员,1979年我市进行首批社科系统高级职称评定,我被评为副研究员,1992年退休前被评为研究员,同年成为中国作协会员。35年来我出版近四十部著作,有《新诗纵横观》《鲁迅与西方文化》《浅谈诗与写诗》《探寻诗艺与文心》《天津新诗学三十四家》《鲁藜传论》《多梦的岁月》《流光的记忆》(后两本均为诗文集)等等,并先后获全国各地和市社联评奖20余次。1997年我被天津社科院评为科研成就荣誉奖和金质奖章。2015年完成《鲁藜传论》,约25万字,我同意南开大学两位教授的看法,这成了我的收官之作。我喜欢写些诗论,《学诗手札》又获北京《诗国》颁发的2014年度“清泉杯”优秀奖。虽然我不想再动笔了,最近还是应邀写出几篇论文和诗文作品。

陶潜有诗云:“悲日月之遂往,悼吾年之不留。”如今我已年届八十四岁,再无心眷念往日的工作,只能宣布全身退出江湖,告老还乡颐养天年。此长文也是友人劝我写一篇自传留下,故而勉强而为之,难免有自诩的心迹。在我淡出人生之后,这些文谈旧话权当作个人行踪的影像吧!

2015年4月修定于天津迎水道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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