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诗要一分为二”

十九、“《无题》诗要一分为二”

李商隐，字义山，他是晚唐非常著名的诗人，《无题》诗尤其深受读者喜爱，就连毛泽东也是他的热心读者之一，并能背诵他的许多诗。

早在1936年，丁玲来到延安后，有时常与毛泽东谈论中国古典文学。当时丁玲就已发现，毛泽东似乎很喜欢李白、李商隐的诗，对他们的诗歌谈得比较多，并带有十分浓厚的兴趣。

1958年11月1日，毛泽东在河南新乡视察工作时，召见了时任沁阳县委第一书记的赵汉儒，对他说：“沁阳是李商隐的故乡，李商隐的诗写得好哇，我很喜欢他的诗！雍店这个村还有吗？李商隐就是这个村的！”

赵汉儒说：“这个村现在叫新店。”

毛泽东一听，颇有兴趣地说：“应该叫新店，叛匪火烧雍店，叫新店好，好！”

1961年，毛泽东来到上海，特邀复旦大学教授刘大杰先生谈论中国古典文学，其中李商隐也是谈得比较多的一位诗人。在谈到李商隐的《无题》诗时，毛泽东说：“《无题》诗要一分为二，不要一概而论。”并认为李商隐有的诗是政治诗。他还谈到了李商隐的长诗《行次西郊作一百韵》等诗。

在谈到《贾生》一诗时，毛泽东问道：“能背得出吗？”

刘大杰立刻以湖南乡音吟诵道：

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
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毛泽东听罢，喟然叹道：“写得好哇！写得好！”

当然，毛泽东如此赞叹《贾生》一诗，一方面李商隐的确写的好，另一方面与毛泽东喜欢贾谊这个历史人物也大有关系。贾谊（公元前200—前168）是西汉著名的政论家与文学家，年少而博学多识，汉文帝时召为博士，迁太中大夫，贬长沙王太傅，迁梁王太傅，写有《过秦论》、《治安策》、《吊屈原赋》等，英年早逝。毛泽东对其生平和思想都很感兴趣，也颇有感慨，早在1954年，毛泽东就写过《七律·咏贾谊》，诗云：

少年倜傥廊庙才，壮志未酬事堪哀。
胸罗文章兵百万，胆照华国树千台。
雄英无计倾圣主，高节终竟受疑猜。
千古同情长沙傅，空白汨罗步尘埃。

由此可见，早在毛泽东在见刘大杰之前，就对贾谊的身世和才华非常了解，并也写了《咏贾谊》的诗。不仅如此，他还向秘书推荐贾谊。如1958年4月27日，他在给田家英的信中说：“如有时间，可一阅班固的《贾谊传》。可略去《吊屈》、《鵩鸟》二赋不阅。贾谊文章大半亡失，只存见于《史记》的二赋二文，班书略去其《过秦论》，存二赋一文。《治安策》一文是西汉以来最好的政论，贾谊于南放归来著此，除论太子一节近于迂腐以外，全文切中当时事理，有一种颇好的气氛，值得一读。”

没想到与刘大杰晤面谈李商隐《贾生》诗没多久——1964年，毛泽东又写了一首题为《贾生》的七绝，诗云：

贾生才调世无伦，哭泣情怀吊屈文。
梁王堕马寻常事，何用哀伤付一生。

此诗的第一句，无疑是从李商隐《贾生》中的“贾生才调更无伦”中化用过来的，仅换一字而已。诗中也充满着对贾谊才华横溢却又英年早逝的一种惋惜。

1965年，毛泽东邀请复旦大学历史系教授周谷城到自己的住处来谈天。

当时在座的还有陈丕显。大家入座后，就交谈了起来。毛泽东与周谷城从中国的佛教史、胡适的《白话文学史》，一直谈到中国的古代诗歌。在谈到李商隐的诗时，周谷城情不自禁，就用湖南腔哼起了《马嵬》一诗：“海外徒闻更九州，他生未卜此生休。空闻虎旅传宵柝，无复鸡人报晓筹。此日六军同驻马，当时七夕笑牵牛。……”

可是，当他哼完以上六句时，最末二句，一时竟记不起来了，五、六两句连哼了几遍，还是想不起下文。毛泽东见状，便代哼道：“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

周谷城这才陡然想起，于是又跟着他哼了一遍。

毛泽东对李商隐的诗如此喜欢，这与他平时喜欢阅读和抄录、批点是很有关系的。从毛泽东故居的藏书中的情况看，他对《马嵬》一诗就有三处圈画，《贾生》一诗竟达六处圈画。此外，他对《北齐二首》、《隋宫》、《韩碑》等诗，也都分别有三遍至五遍的圈画；对《锦瑟》、《夜雨寄北》、《嫦娥》、《有感二首》、《重有感》等诗，也是多次圈画。

至于李商隐的《无题》诗，毛泽东似乎更为欣赏。如《无题·相见时难别亦难》那首七律，他在标题上就画了三个圈，并圈画过五遍之多。对“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等一些《无题》诗中的著名诗句，毛泽东更是画了大圈、小圈，可以见出他的爱好。

不仅如此，毛泽东还喜欢抄录李商隐的诗。仅《毛泽东手书古诗词选》一书中，收选毛泽东抄录李商隐的诗就有《锦瑟》、《筹笔驿》、《马嵬》、《嫦娥》、《贾生》、《无题·相见时难别亦难》等。其中《锦瑟》是李商隐最为著名也是争议最多的诗篇之一：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对于这首诗，毛泽东晚年与陪他读诗的芦荻也谈起过。芦荻说：“对这首诗，历来解说甚多，有说是写锦瑟之为乐器的乐音特点的，有说是写对女子的爱恋的，有说是悼亡的，有说是自况、自伤的，还有说是诗人总结自己创作体验的，等等，请问主席怎么看？”

毛泽东说：“不要做繁琐的钻牛角尖的研究，只要感觉文采非常美，徜徉迷离，给你一种美的享受就行了。这首诗为什么流传这么久，自有它迷人的魅力。不要整天说它是悼亡还是托言，怎么说都可以，总之是寄托了作者内心中的一种惆怅。”

除了阅读李商隐的诗作，毛泽东对李商隐的生平事迹也很关注，曾托他的秘书田家英查找这方面的书籍。如他在有一年的夏天给田家英写信说：

田家英同志：

苏雪林著《李义山恋爱事迹考》，请去坊间找一下，看是可以买到，或者商务印书馆有此书？

毛泽东

七月二十七日⁽¹⁾

田家英接了毛泽东的信后，立刻去寻找这本书。笔者也曾读过此书，其中有不少篇幅都涉及到李商隐的《无题》诗。

毛泽东晚年，有一次叫芦荻背诵李商隐的诗。她背错了一个字，毛泽东立刻叫她停下来，进行纠正，并说：“读书的时候，一定要念得准确，记得精确，丝毫不能含糊。”

由此可见，毛泽东对李商隐的诗不仅喜欢，而且是相当精熟的。

1975年8月，刘大杰为修改自己的《中国文学发展史》，给毛泽东写信，就如何评价韩愈和李商隐的“无题”诗，谈了自己的看法。那时毛泽东的身体状况并不很好，但他还是就刘大杰信中所谈，在1976年2月12日给了回复，在信中也谈到了李商隐的《无题》诗，全信如下：

送上海复旦大学刘大杰教授先生：

我同意你对韩愈的意见，一分为二为宜。李义山无题诗现在难下断语，暂时存疑可也。奉复久羁，深以为歉，诗词两首，拜读欣然，不胜感谢。

毛泽东

二月十二日⁽²⁾

遗憾的是，此信发出才6个多月——1976年9月9日，毛泽东便与世长辞。毛泽东在临终前不久，依然在探讨着李商隐的诗，可见其诗魅力之大。

【注释】

(1)《毛泽东和他的秘书田家英》，董边、镡德山、曾自编，中央文献出版社1996年8月版，第27页。

(2)《建国以来毛泽东文稿》第十三册，第5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