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时间记忆的城市

失去时间记忆的城市

□　王小菁

看过陈逸飞画展的人，都知道江南有一个美丽的小镇叫周庄。去过周庄的人，都不会忘记这样的景致：切成“井”字的几条小河，最窄处宽仅数米，澄碧亮丽，民居依水而建，粉墙蠡窗，明清风格；倒映河中，即成静影沉璧之境。

乘扁舟滑行其上，又见桨橹把这意境一路捣碎，玉碎成另一种美。须臾，碎玉又在船后悄悄聚集，复为完璧。小镇的幽美，似在不经意间而成。几方青石，在小河边不经意地这么一抱，就是一个小小的港埠；又几条青石，牵着手不经意地这么一跨，便成一拱弯弯的小桥。900年间，迎送几多晨行孤寂，晚归渔樵，河岸植柳成行，风舞绿枝，沿河民居，夹出深深小巷，石板路面，铺出悠悠长长；和它一样悠长的，是飘然其间的琴音酒香。小镇的一切，是那样的古典，那样的婉约。

这就是经典的江南，亦是诗意的江南。然而，历代名家却无人到过周庄，有些名气的写景辞章似乎也没有提到过周庄。靠近上海、地处苏南富庶之地的周庄，并不孤偏，为什么就没引起过大师们的注意呢？我几经猜想，想必过去诸如周庄般的景致比比皆是，甚至比其更美的水镇水城也不是什么稀罕，要不，中国怎么会有那么多那么美的山水田园诗文？

然而，如今还是那样的江南吗？随着一种全球共同的功能性技术指标体系的应用，中国的城市变得崭新而划一，很多陈旧破落的老城区一下子变得年轻，有如新拓的市区，而真正的市郊，在近二十年“大刀阔斧”之下，呈现似是而非、却又千篇一律的模式。迅疾成长的高楼，记载着工业时代来临的激情，许多留着匆忙痕迹的新建筑，似乎从标准工厂中批量生产而来，带着种种先天不足。这种“一瞬即逝”的特质消耗了建筑应有的时间印记及由之而来的生命意义。

许多城市的许多街区在换上新装之后，突然失去了时间的记忆，没有特色，没有乡愁，彼此相同。地平线上的城市轮廓何其相似。城市在急促汰换之中，汰灭昨天，梦想明天，今天却只是匆匆过客，这过客般的建筑失去身体的印记，失去天地的“姓氏”，失去地球家园那建筑生态中特殊“种类”的亲戚关系。于是乎，900年来默默无闻的周庄今天凸现出来，知名起来，珍贵起来，这就是物以稀为贵。“贵”固然让周庄人很得意，然而“稀”却让江南人，也让中国人很失意……

作为上海人，我们还是幸运的，毕竟还有周庄可游，江南还没有完全失去时间的记忆，人们越来越意识到“城市精神”之于都市人的重要性。从某种意义上讲，都市的记忆即是都市人的记忆，都市人的历史和身份的精神印记，能将这种都市的精神记忆、文化品格传承下去、发扬光大的恰是都市人自己。城市在发展，城市建筑的命题也在发展，我们要保持那些鲜活的直观印记，并让这种记忆转化为新一代都市主体的精神认同，转化为具体的精神和物质要求。我们要让那些文化碎片连缀起来，形成一个连贯的、可予再造和深化的精神因素。

（2003年11月14日228期，作者为2000级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