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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茨沃德故事集

时间:2022-01-13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科茨沃德山区,家家围墙都是粗石板造的,不像凡尔赛宫用白色与粉红色大理石为建材,光泽如镜。路德生在科茨沃德,长在科茨沃德,她说她死后也会葬在这片乡土,她将科茨沃德奇岩怪石组成这片乡土,缩写成她园中的世界。但在科茨沃德,我尽量凝注一座远山,和一片空旷的大地,心中就浮起禅境。我看到光秃秃黑黝黝的岩脊在科茨沃德山区延展,陡起的山岩,也像岩石林里冒出的尖塔,鸠鸟就高高立在其上。

外衣客栈

科茨沃德山区,家家围墙都是粗石板造的,不像凡尔赛宫用白色与粉红色大理石为建材,光泽如镜。粗石板镌刻时间所留下乌黑斑痕,却是苔藓植物的沃土。

我住在科茨沃德山区的一家古老的客栈里,那是一座家宅,像许多英国家庭兼营旅栈生意。

英国十八世纪流行温莎靠背椅,我房中也搁了这样一张仿古椅子,椅子上放了软垫,坐下来逆时光之旅,仿佛又回到古老英格兰的旧世纪里。

这不就是乔叟《坎特伯雷故事集》里的外衣客栈吗?

Tabard在英文的解释虽泛指外衣,但有三种外衣,一是饰有纹章、使者所穿的外衣,一是中世纪武士罩住铠甲的外套,一是穷苦百姓户外操作时所穿的粗布外衣。乔叟是否以“外衣客栈”一语双关,隐喻世间众生的图像?或真有这么一家客栈因年代久远,已荒废在时光的潮流中?

客栈女主人十分讲究餐具,纯银的刀叉、纯银的滤茶器,茶壶茶杯碗盘都是清一色的蓝瓷,五彩玻璃杯盛白兰地,白色高脚玻璃杯盛雪莉、樱桃甜酒,喝麦酒用的是有把手的大玻璃杯……

晚餐时我点了一客约克郡布丁加烤牛肉片,这是母亲颇欣赏的一道菜,她自己精于掌橱,也喜欢品尝美食。在柔和的灯光下,我独自享用约克郡布丁。我的餐桌有两个位子,另一个位子是空的,摆着银制刀叉、鲜花,雪白的餐巾布……我百感交集,在我生命中永远有一个空位子是为我慈爱的母亲准备在那儿,好像等待她走过千山万水来探望我,等待她倦游归来。

克丽斯汀之夜

屋里燃着像一双沉静眼睛的灯光,对着灯光,或灯光投射墙角边儿的自己的影子,都一样是在无声的世界凝然相望。

连窗外的寒鸦断雁都听不到,寂寞得像没有鸟声波罗的海的冬天。

我走出房间,步入大厅,所有陌生的旅人都沉默寡言,男士的烟斗咬在牙缝间,女士重复编织的动作,人成了蜡制的模型,收集在蜡像馆里。古老的座钟如敲响丧钟,冗长、忧闷,令人毛发悚然。突然一声夜鸟将尾声拉得长长的,就像屈原“解羽”的典故,后羿射下九个太阳九只鸟,当九只鸟死前,发出最后最长的鸣声。

这样的夜晚笼罩着“迷宫之后”克丽斯汀(Agatha Chris-tie)推理小说中诡异神秘的氛围,四点五十分派汀顿车站,两辆火车擦身而过,在令人寒颤的一刻,书中女主角目击了一桩谋杀案……希腊神话中的英雄,赫拉克勒斯完成十二件丰功伟业,成为家喻户晓的英雄,克丽斯汀也让她书中的神探皮埃罗破了十二桩奇案。悲剧中含奇冤的死者,如何将他的心声传递给另外一位生者,如何揭开过去创痕斑斑的一幕。法国一份杂志选出世界畅销书排行榜四位,榜首克丽斯汀,后依照次序排列是左拉、雨果与莫泊桑。

突然间话题的翅羽飞翔,首先打破沉默的是法国中年女士亚梅丽。

“英法两国早结束了百年战争,英国人一向在冷静中表露智慧,掌握了奇绝战术……”英法两国的百年战争自公元一三三七年开始,到一四五三年才结束,亚梅丽所谓奇绝战术一定是指克雷西之役、波华叠之役与阿晴库尔之役,在这些战役英国人有意想不到的胜利。

“再冷静的勇士逢到圣女贞德揭竿而起也会失算,法国人收复了不少故土,凡兵凡将毕竟敌不过圣女贞德的天兵天将……”将烟斗咬在牙缝间的英国老绅士威廉幽默的打了圆场。

话题的翅羽飞翔,室内呈现温暖温馨的气氛,一个诡秘、陌生、怀疑、怪异的克丽斯汀之夜宣告结束。

失落

来到一座像童话世界黑白构色的屋子前,那是Ruth(路德)的家。Ruth(路德)来自希伯来文,圣经那位贤淑的摩雅女子就叫路德。

门廊已呈歪曲的格子棚爬满了葛藤,花园的小径铺着鹅卵石,石砌的莲花池浮着枯凋的莲梗,后花园倚着一处天然的山壁。我一惊,莫非跨进一座石窟建筑?这富有佛教色彩的洞窟艺术开始于公元四世纪,到了公元五世纪至八世纪间已发展到巅峰,洞窟内甚至有供僧人生活与修行的“僧房窟”与“禅窟”。

路德的花园毕竟不是洞窟,充满了石感只因为花园的一面靠着山壁,山壁间生长苔藓植物,一种类似佛甲草的野生植物开着淡黄色星状小花,石缝间还生长一株粉白色的山杜鹃。

路德生在科茨沃德,长在科茨沃德,她说她死后也会葬在这片乡土,她将科茨沃德奇岩怪石组成这片乡土,缩写成她园中的世界。

在千张百张的脸孔中,特别引人注意的是怎么一张脸孔?人都惯于隐藏生命所缺少的某种东西,脸孔却隐藏不了秘密,我留意路德是因为她有一张迷失的脸孔,怅然若失的神情,架在近视眼镜后面的双眼是那么忧郁,呈现在众人面前优美的形体也是模糊的,她似乎永远在雾里探寻……

人的面孔隐藏无法解释的奥秘。

生活像腐蚀性的液体,腐蚀了壮志,腐蚀了青春活力,腐蚀了智慧。现代人的情感日趋稀薄,放臣弃妻的心情不存在了,又有几人为别人的处境欷歔叹息!路德是那么善良,她邀请我去她家晚餐,只因为我是个孤零零的异乡人。

多少年了,我怀着孤舟笠翁、寒江独钓的心情,我如老僧面对古壁佛画,在我的生命还属盛年,我的面前就立起一座绝壁,隔绝人间的欢笑。

杯中酒,和泪酌。

霰雪纷纷,四顾茫茫写下异乡人的心境。

异乡人心中有份秋意,记起竹帘外响起秋虫,一抹深绿色的苔痕是台湾独有的秋意,是的,我常记得,还有那块土地上的旧雨新知。

爱德华·德达尔题名为《梦》的一幅画,士兵露营旷野,那是无星无月影沉沉的夜晚,士兵酣沉梦中,梦中是否呈现家园温馨情景?娇妻幼子也在梦中相会?英国当代小说家约瑟夫·康奈德(Joseph Conred)笔下曾叙述一位异乡人,在船沉后被风浪冲到英国岸上,这位异乡人对陌生土地一无所知……早年航海的人船遇难沉没,虽没淹死,可能在不毛之地饥饿冻死,可能发现自己处于地球上荒凉的一角,孤苦无依。现代异乡人可能多年生活在异乡名都名城,却像生活在人烟罕至的地界。

“我孤苦伶仃,但比你幸运,除了短期旅行,我不曾离开故乡科茨沃德。”

窗外,荒凉的科茨沃德山区成了狐群出没的山岩绝壁,自岩间倾泻奔流的泉水,如钟磬之声,月光正流荡无涯无岸的崖巉间……

异乡人邈邈幽幽地数点失落的往事……

阁楼

阁楼上空荡荡的,没像怀有恋物情结的人那样到处堆满了旧物,角落连蛛网都找不到,一面窗玻璃擦得纤尘不染,雪亮得连飞虫都不在上头停逗。只有墙角边儿偷偷透出建筑物的年代,破缝里漏出些石灰渣子……

当风光的岁月不再,像都德笔下老磨坊的主人戈里叶死前的一刻,磨坊的轮轴就停止运转。但在科茨沃德,我尽量凝注一座远山,和一片空旷的大地,心中就浮起禅境。

我看到光秃秃黑黝黝的岩脊在科茨沃德山区延展,陡起的山岩,也像岩石林里冒出的尖塔,鸠鸟就高高立在其上。偶然惊鸿一瞥见到一只身手灵敏疾捷的野兔奔驰,像风轮呼噜一声不见了,有几次又看到它端庄温雅蹲在岩石上啃着草根磨牙儿……

圆月的光落在岩石堆里,重重叠叠,显出幽暗的光影,像一朵青铜的莲花,浮在百年古池上。但我情不自禁又跟旅栈女主人苏珊走上阁楼,去凭吊那桩属于人间繁复的情感所引来的蛊惑。

“从史蒂夫离开科茨沃德,我的姑姑嘉艺就隔绝了所有社交活动,她在科茨沃德是位美女,直到暮年,依旧有着白皙的肤色,蓝得像海水的眼睛,迷人的身段……她喜爱穿丝质白长裙、配上丝质白衬衫,高贵如同百合花……那年代人的情感是十分含蓄的,史蒂夫姑姑那样的爱情,最多也不过交换一个会心的眼神和微笑,偷偷透露一句地久天长的盟誓……”

“史蒂夫辞别科茨沃德,姑姑就将阁楼辟成回忆的场景,她说她和史蒂夫在阁楼上欣赏星星,他留下的信物就是星星,这空荡荡的阁楼就用来装满天的星光。姑姑一生活得那么孤单,她死在阁楼上,正是一个繁星的夜晚……”

有的人热热闹闹地过一生,有的人像中了符咒,一辈子活得那么寂寞,如一首沉郁的乐曲,在老式唱机转盘上流转,大地沉重地压在他们心口上……

其实不是诅咒,孤独的人有时也活在一个无比华丽的内心世界里,上主会以另一种别致的方式来弥补我们内心的伤痛。

夕阳下沉了,夕阳一挨近地平线,你再回首看已耙过,还待春耕的赤棕色大地全都染成金色。

(2003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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